夫人要给大公子选妻,京中小姐们跃跃欲试。

夫人要给大公子选妻,京中小姐们跃跃欲试。

我正将刚抓的鱼烤得香气四溢,段妈妈看着我直叹气:

「府里一旦有了女主子,你可就没好日子过了,还有心思吃鱼。」

我叼着鱼尾巴,兴奋地看着段嬷嬷:

「选了哪家的小姐?我能不能求她开恩放我离开?」

段嬷嬷指着我隆起的肚子,说我做春秋大梦。

我觉得,梦还是要做一做的,假如成真了呢?

1

我叫秀荷,原本是杨府里一个平平无奇的丫鬟。

但四个月前,一个月黑风高的半夜,大少爷杨之堇踉踉跄跄从外面回来。

一向克己守礼的他,那天不知被什么鬼上了身,竟将正在铺床的我压倒了。

那夜,我在大少爷脸上挠了八条血痕,大少爷办了我四次。

惊心动魄的一夜之后,大少爷多了个通房,而我也不能继续做个平平无奇的丫鬟了。

我成了大少爷的通房丫鬟。

自那以后,大少爷看到我就绕道走。

大少爷不理我,我也乐得清闲,拿着通房的例钱,每天吃喝玩乐不用干活还有人伺候,偶尔还会趁着大少爷不在,潜入他的书房偷看他私藏的话本。

让我惊讶的是,大少爷那种古板严肃的男人,居然也会偷偷看话本,而且他每隔两天就会添一本新的。

不过,他看不看不关我的事,反正我看得很乐呵。

本以为,日子会平静地过下去,直到大少爷娶妻前,找个由头几百两将我打发出去。

可万万没有想到!

我有了身孕。

天杀的,气死我了。

2

有了身孕后,我的身份更微妙了。

我苦口婆心劝夫人,说大少爷未娶妻,若传出去他有个怀孕的通房丫鬟,会影响他名声。

更何况,他可是朝中鼎鼎大名的清流才子。

夫人对我的态度非常满意,当即赏赐了我五百两让我住去庄子上,承诺过几年等大少爷成亲了再接我回来。

我忙摆着手,十分懂事:「不用接奴婢回来,奴婢决不能影响大少爷的家庭幸福和前程。」

夫人更感动了,又给我加了一百两。

当天我就提着包袱滚去了庄子上。

庄子上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还要自由,前后二百亩地,绿油油的一片,屋后还有条小溪,水里游动的鱼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照顾我的段嬷嬷本来以为我会哭哭唧唧,没想到我来以后,一副猴子归山林的样子,她反而是一脸惊奇。

「你就不担心,大少爷一辈子都不接你回去?」

最好是一辈子不要接我回去,我才不想做通房丫鬟!

庄子里的日子太舒服了,但吃吃喝喝爬树摸鱼的好日子没过几天,大少爷来了。

他来的时候,我正骑坐在树上摘桑葚,一边摘一边吃,吃得满脸都是黑紫的汁水。

大少爷仰头看着我满脸的桑葚汁,我低头看着他胸口汩汩流着的血。

「嗨,大少爷。」我朝着他挥了挥手。

大少爷扯了扯嘴角,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我喊来段嬷嬷,两个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大少爷拖回家了,我发誓,这件事是我穿越成丫鬟以来,做的第二累的活。

第一累的活是被大少爷办四次的那夜。

大少爷肩头和胸口都受了箭伤,他还不让我们请大夫,于是我只好自己动手。

要说我以前虽是医生,但徒手拔箭这种事也是第一次做。

好在,大少爷身体健壮,熬了两天高烧后他醒了。

他问我,是谁给他疗伤的,又是谁给他换的衣服。

「您要问疗伤,那是奴婢……」

「那换衣服呢?」

「换衣服,也是奴婢!」我拿着被我砸得稀烂的草药过来,一把掀开了他的被子,打算给他换药。

我发现大少爷脸皮挺薄。

那怎么那天晚上那么凶猛?

想到那天晚上我就来气,下手没忍住重了点,大少爷疼得额头冒冷汗。

「秀荷,你给我换衣服的时候,可看到我身上有封信?」

「放你枕头下了。」

大少爷赶紧取出信,翻来覆去确认没有损坏才松了口气,我瞥了一眼,那封信有个粉白的信封,字迹很娟秀,一看就是女子的字迹。

没想到,大少爷还是风流情种。

「秀荷,」大少爷忽然喊住我,「跟我回府吧,你既是我的人,我就决不能让你在这里吃苦。」

3

我真诚地拒绝了大少爷。

并声泪俱下地给他分析了接我回府的利弊,最后总结了一下我的立场和观点:

「如果您真的放心不下奴婢和奴婢肚子里的孩子,您可以每个月拨一百两生活费。奴婢过得好,您和未来夫人也会幸福美满。」

我体贴地给大少爷合上衣襟,并郑重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两好合一好,双赢啊,大少爷!」

大少爷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一句话没说。

我想琢磨他的心思,但无奈我对他这个人一无所知……除了知道他身体还不错。

「那个,您要是觉得一百两太多,那八十两也行。」

大少爷还是没说话。

「五十两,不能少了!」我开始掰着指头给他算养孩子的费用,「吃喝拉撒,还要私塾的束��……」

账我很会算的。

大少爷不再看我了,他的声音有点沙哑语气透着无奈:

「秀荷我累了,想睡会儿。」

也没说同意不同意。

自从我和大少爷算过账后,他既没有提接我回府这个话,也没有说给我生活费的事。

更重要的,他计划在庄子里养伤,直到伤好。

「您这伤怪重的,彻底养好少不得要一个月,您要不要忍一忍,让段嬷嬷送您回家先?」

大少爷苦着脸看着我:「秀荷是极不喜欢我吗?」

说着,他撑着要坐起来:「那……那我走!」

他说走,可却是一副因身体虚弱,撑了几次没成功,而且还撑破了伤口的凄苦样子。

简单的几个动作,他已是小脸煞白,摇摇欲坠。

我一愣,今天的大少爷和昨天的大少爷有些不同。

怎么茶里茶气的?

不过,他这衣裳半敞加上他那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没法拒绝。

「没有没有,奴婢没有讨厌您。」

劝了足足一刻钟,表了我的忠心后,大少爷总算勉为其难地躺下了。

「您好好歇着,我去给您熬个鸡汤。」

大少爷虚虚地看着我,点了点头:「那……有劳秀荷了。」

我满腔的保护欲都快溢出来了。

熬好了鸡汤,喊大少爷起来吃,他又是坐不住,段妈妈想了个主意:

「秀荷,你坐大少爷后面抱着她,奴婢来喂大少爷喝鸡汤。」

我抱着他?

不合适吧?

我看着大少爷,大少爷看着我……

「扭捏什么。」段妈妈在我耳边道,「大少爷可是你男人,譬如夫妻一样,哪有夫妻间还害羞的。再说,大少爷身体养好了,享福的不还是你!」

这个享福二字,她特意加重了口音,配上中年妇女八卦时的特有表情。

猥琐且兴奋。

我扯了扯嘴角:「妈妈,您的悄悄话未免也太高调了。」

别说大少爷听到,就是外面听墙角的,都能一字不差。

最后,我还是被逼无奈,坐在后面抱着大少爷,大少爷靠在我怀里……

他个子很高,不管是站着还是坐着,都比我高出很多很多。

所以,这么个庞然大物娇俏虚弱地靠在我怀里,很有一种违和的刺激感,不论对我还是对段妈妈。

段妈妈更兴奋了,鸡汤几次泼在大少爷的衣襟上。

一碗鸡汤喝完了,大少爷衣服已完全不能穿了。

段妈妈愧疚地道:「衣裳脏了,劳驾秀荷你帮大少爷换一换。」

她说的时候,表情更猥琐了。

幸好大少爷没看到。

换衣服的时候,大少爷也没说话,但他脸、耳朵和前胸都变成了浅粉色,我咂了咂嘴,咕哝道:

「大少爷不必害羞,那夜您很放得开的。」

鬼知道那夜他吃了什么药,凶猛得不像他。

「咳咳……」大少爷迅速撇过头去,脸变得更红了,声音更是闷闷的,「那夜,没点灯。」

他的语气,我怎么还听出了点遗憾?

一定是我体会错了,毕竟大少爷是清高人设,从来不近女色,我在他院子里做了一年多的活了,他没和我说过几句话。

要说,大少爷这人其实还挺好的。

对下人很宽容,抓到我两次偷吃他零嘴,偷看他的书,他都没训斥我。

大少爷还是个君子,有几个月我想赚外快,悄悄写了带颜色的话本子,写了十几页,干活的时候落他卧室了,等我去找的时候,他翻都没翻,就还给我了。

「秀荷,晚上睡觉,你有没有听到屋后有东西在磨牙?」大少爷问我。

他说这话时,眼睛里透着惊恐。

「没听到,这里没狼也没别的野生动物。」我道。

大少爷目光动了动,又道:「秀荷,我的伤……你千万别对外说,我怕会有人找来,追杀我。」

我想劝他,这么危险不如早点走。

「如果有人来追杀我,我现在一个人,手无寸铁又没有人保护我。」大少爷看着我,叹了口气,「秀荷?」

「嗯?」我看着他,不太理解。

「没有人保护我。」他重复道,「唉,像我这般废人,死在外面不给别人添麻烦,才是最合适的吧?」

「您要是不嫌弃,奴婢保护您?」他都这么自暴自弃了,从人道出发,我得客气客气。

「那多谢秀荷了。」大少爷一点没客气,立刻往床里面挪了挪,将床外的位置让给我,「我们早点休息吧。」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4

我拒绝了大少爷,并赠送了他安眠药。

「能听到磨牙声,是因为睡眠质量不行,今晚肯定听不到了。」

我体贴地给大少爷掖好了被子,在大少爷幽怨的目光中,我关门离开。

但没想到,这天晚上,我也听到了磨牙声。

那声音渗人得很,明明床边没有东西,可声音就仿佛在耳边响。

我壮着胆子出去,可院子里什么都没有,可等我回来那声音又有了,我只好去找段妈妈。

段妈妈睡得那叫一个沉,呼噜的节奏跟着我拍门声混成一曲了,我足足喊了半刻钟,愣是没惊着她半分。

我又左思右想半刻钟,抱着被子推开了大少爷的房门。

大少爷睡得很沉,只占了床内一侧,好像专门给我空出来的位置一样。

我蹑手蹑脚躺下来,反正他睡得沉,明天辰时前是不可能醒的,只要我早点离开,他就不会发现我来睡过。

大少爷身上还怪香的。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我睡着了,半梦半醒间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和我说话。

我记不清那人说的什么,但我依稀好像说了一句:「封建社会结什么婚,是嫌自己过得不够苦吗?」

那人好像叹了口气,而后就一切归于沉寂了。

早上我醒来我琢磨了一会儿,又喊了大少爷,他睡得极沉。

我对我医药水平很有自信,不到时辰他决计是不可能醒过来的。

至于昨晚,那应该是我想钱想疯了,做的梦。

一大早,段妈妈说她有事要回府一趟,让我好好照顾大少爷。

大少爷和昨天没什么不同,依旧是虚弱得不能自理,天黑的时候他也没有因为害怕,邀请我一起睡。

倒是我,半夜吓得睡不着,又悄悄去了他房里。

和昨夜一样,我拢着被子躺下来,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今晚没给大少爷喝药。

就在我后知后觉打算离开的时候,大少爷果然醒了,他先是迷惑地看着我,而后视线渐渐清明。

「嗨,」我朝着他挥了挥手,「我说我上厕所走错了地方,你信吗?」

我起身要走,大少爷忽然从身后搂住了我的腰,呢喃道:「别走。」

我的脑子嗡了一声,心突突跳。

「冷静,杨之堇。」

「我知道我在做梦。」大少爷声音很轻,贴在我后背,呼吸也轻轻的,呢喃着,「是梦也不错。」

他说完这些话后,没有再做多余的任何动作:

「大少爷?」

我唤了他两声,都没得到回应。

我转过来看他,他胳膊环在我腰间,脸距离我咫尺,呼吸相闻,睡得如此沉的大少爷,有一种莫名柔弱,再一次激发了我的保护欲。

我将这种感觉,统一归纳为我怀有身孕,母爱泛滥。

5

我做了个梦,梦中有杨之堇还有我,场景嘛……

和那天他办我四次的夜里很像。

我忽然惊醒,竟发现我在吻他。

而且将他吻醒了,四目相对,尴尬的是我。

当然,抖动的不只是嘴角,还有羞耻心。

「对、对不起。」

我绞尽脑汁,无法自圆其说。

杨之堇面颊微红,看着我的眼睛水汪汪的,我像是被摄了魂,直到他吻上来时,我才反应过来。

他吻得很轻,细细密密的,像春日暖阳下忽然飘落的雨滴,轻柔细密带着春天独有的香气。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以为他要办我的时候,他却轻轻抚着我的后背。

「秀荷。」

「嗯?」

「你不想和我回府,是因为什么?」

「不想做妾。」

简单的对话,杨之堇轻叹了一口气,将我搂在了怀里,轻轻抚着我的后背。

过了许久许久,他道:

「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了。」

倒也不能怪你,毕竟那夜你也不能自主。

「秀荷想要什么?」

「银子!」我答得干净利落。

「你可知道,一个女子带着孩子在这世间生存是极其不易的。」

「我有办法照顾好孩子和自己。」我认真地看着杨之堇,「大少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娶肯定是娶不了我的,而我又不想做妾更不想通房。

「这件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你给我一笔钱,我彻底远离你的生活。」

「这是最利于我们双方的解决办法了。」

我理解他为什么奇怪我不愿意为妾,因为在他获取的教育和见识中,大多数丫鬟都不会拒绝做妾的,因为确确实实跨越了一个阶层。

从伺候人变成了被人伺候。

杨之堇望着我,像是在思考我不愿意背后的原因。

6

段妈妈回来了,带回来一个天大的消息。

夫人正式给大少爷说亲事了,她一脸紧张地和我说这件事时,我正蹲在溪边烤鱼。

她说了半天我没给她回应,她气得不得了:

「等大少爷娶了亲,少夫人一进门,你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我递给段妈妈半条鱼,她没心思吃,我自己吃得很香:

「段妈妈,你说等少夫人进门,我能不能求她给我一笔钱,打发我离开?」

段妈妈指着我的有些微凸的小腹,说我做梦。

「杨府是高门,虽说有庶长子对大少爷名声不好,可夫人既然留了你,就表示她更在意子嗣。

「你怀着杨家的孩子,她不可能让你走的。」

我皱眉,深思了一刻:

「那我生完孩子呢?」

段妈妈错愕地看着我:「你是说,你生完孩子自己走,把孩子留给杨家?」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叹气道。

怀孕时不能放我走,生了总能放我走了吧。

不是有那种去母留子的做法吗?

当然,我首选是带孩子一起走,可也知道,单凭我的能力根本没办法和杨家抢孩子。

以前,总听人吹牛,说我动一动手指,就能捏死你,现在穿越到这里,真实体会到,有权有势的人,想要捏死一个人,太简单了。

尤其是,我这样卖身契还在别人手中、为奴为婢的丫鬟。

「我问问你,大少爷这么优秀的人,你就不动心?」段妈妈问我。

「动什么?对于一个强迫你……让你莫名其妙生孩子,改变你一生的人,你怎么动心?」我问她。

「你……你真是……」段妈妈正要说话,忽然噤了声,她冲着我身后行礼,「大少爷!」

杨之堇手里提着我昨天闹着要吃的西瓜,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笑容来不及收,刻印在他苍白的脸上。

我垂了眉眼并没有多余的反应,因为我知道他来了,刚才那番话也是我故意说的。

7

杨之堇离开了,走前给我留了五千两。

这五千两,只要我不创业,足够我花用一辈子了。

段妈妈对我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她认为,我只要进了杨府,有了大少爷庇佑,将来甭管哪家小姐进门,都为难不了我。

「花无百日红,男人更是靠不住,妈妈,只有揣在自己兜里的银子是最可靠的。」

段妈妈不理我了。

不过,我猜杨之堇交代过什么,因为我和段妈妈的日子更好过了。

府中不管有什么新鲜新奇的吃食,都会送一份过来。

「杨家是世家,从老太爷开始就在朝中为官为宰,如今老爷又任了宰辅,大少爷年纪轻轻就是太子近臣,将来太子登基,大少爷肯定又是宰辅。

「你错过了大少爷,这辈子都找不到这么好的男人喽。」

段妈妈一边给我剥葡萄,一边絮叨我。

8

晚上睡觉有些热,我摇着扇子在院子里乘凉。

夏天的夜空美得不像真实存在的,星光浩瀚,满天银光。

回忆一下,我好像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夜空。

前一世,工作日夜颠倒连轴转,莫说星空,便是太阳也没认真看几回。

「谁?」

我总感觉,院外有人,可等我看过去,又找不到人。

但让我惊讶的是,第二天开始,杨府每天早晚会给我送冰块来,有了冰,解了我很大的暑热。

转眼到了年底,天气开始冷,府中送了两车炭来。

段妈妈和送炭的婆子闲聊,得知杨之堇的婚事定了,是博阳侯的千金小姐。

这位刘小姐不但身份高贵,而且还学富五车,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容貌也是一等一。

「人人都说刘小姐和咱们家大少爷是天生一对,男才女貌!

「咱们夫人高兴得不得了,刚定亲就招了工匠回家,年前要将大少爷的院子修缮出来。」

段妈妈送了婆子一筐子鸡蛋,婆子高高兴兴回去了。

婆子一走,段妈妈回头望着我,叹了口气。

晚上吃饭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大少爷半年没来看你,马上又要成亲了,你现在算是称心如意了。」

「那也没有。」我满意地吃着烧鸡,「他如果将我卖身契还给我,我就更称心如意了。」

段妈妈哼了一声,回房去了。

门外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我怔了怔打开了门,雪地上留着一串脚印,但并没有人。

不过,门口留着一筐石榴。

前几天我害口,闹着要吃,段妈妈买不到,就问大府里来送菜的婆子。

没想到今天就送来了。

「真甜!」一口石榴下去,我简直神清气爽。

「秀荷。」村里王婶子跌跌撞撞来拍门,我开了门,看到她满身的泥点子,惊道,「出了什么事?您这咋摔了一身泥?」

王婶子哭着说他小孙子去喂牛,被牛犄角顶着肚子了。

肚子破了个洞,请了大夫来,大夫看了一眼就走了。

「我真的没法子,秀荷求你去看看吧,婶子给你磕头了。」

这半年我经常给村里人看病,后来肚子大了,段妈妈不许我再出去,大家这才渐渐不怎么来了。

「你等我一下,我拿药箱。」我丢了石榴,提着药箱就走,又吩咐追出来的段妈妈,「提一壶烧刀子带着。」

9

外科手术风险很大,我只能尽力做我能做的。

而且孩子的伤势,我救不救,他大概率都活不成,不如死马当成活马医。

傍晚到半夜,等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累得双腿浮肿。

熬了一夜,天快亮时孩子不出意料开始发烧。

「缺药,你们进城去买买看,不知道有没有。」我写了药方,让他们去抓药。

王家的人进了城又回来,说跑了十几家医馆药铺都说没有我要的药。

我望着高烧的孩子,叹了口气。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接下来,只能看这孩子的造化了。

忽然,有个小厮打扮的人在外面喊人:

「这是王家吗?你家要的药,我给你们送来了。」

「怎……怎么会有?你怎么会有?」王家人语无伦次,小厮看了我一眼,笑呵呵地对王家人道,「这事你们就别管了,赶紧救人吧。」

我拿着药琢磨了一下,这几味药金贵,京中药房没有,我猜大概率是从宫里药房拿出来的。

能拿出这些药还给我们送来的,只能是杨之堇。

我又想到他走那天我说的话,心头钝钝地痛。

熬了三天,孩子烧退了人也醒了。

王家人千恩万谢,我的医术名头也传得远了,不少别的村子的人,来我这里求医问药。

我能看都看了。

段妈妈见我没伤着胎,也不拦着我,说这是积福,将来菩萨一定会保佑我们母子。

相处久了,段妈妈也知道我的脾气,所以也不再提回府的事,现在她只期盼着,少夫人进门,能待我好点。

过年是我和段妈妈一起过的。

不过杨府送了不少东西来,夫人还让她的贴身妈妈给我送了新衣裳和首饰,大少爷的常随冬青给我捎了压岁钱红包,里面居然有一千两。

可把我高兴坏了。

「这是你的压岁钱。」我塞五十两给段妈妈,「咱们现在都是有钱人了。」

段妈妈不要钱,还顺道白了我一眼:「我年纪大了,吃不了多少穿不了多少,你好好存着这些钱,你的路还长着呢。」

我还是偷偷在她枕头底下放了五十两。

10

过完年离我的预产期越来越近,夫人来看我过一回,留了两个稳婆在这里。

不但如此,孩子用的,我需要用的,她都准备好了。

段妈妈问夫人杨之堇的婚期。

夫人看了我一眼,也没有藏着掖着:「今年五月十八。不过,近日圣上身体不大好,太子主掌了朝堂,他也忙着辅佐太子,我都七八日没见着他人了。」

「大少爷有能耐,忙点好,忙点好。」段妈妈笑着道。

夫人喊我出去说话:

「我晓得去年四月底,他来这里住了一个月,他心里大约是喜欢你的。

「他这个人,克己守礼像他父亲,喜怒从不露脸,唯独对你不同。你呢,也是个有主见的,有个性……

「可惜了,你出身不够,虽说聪明,可到底做不了他的贤内助,帮不了他。所以……」

我打断了夫人的话,依旧将我离开杨府时说的那番话,重新复述了一遍。

夫人很满意我的识时务。

「夫人,我看您左右肩高低不同,面色干涩发枯,冒昧问问您,您大便可通畅?」

夫人一愣,跟着她的王妈妈训了我一句。

「通畅,一切都好。」夫人打断了王妈妈的话,敷衍了我两句,便上车了。

我顿了顿,还是多事提醒她,近日不要吃补药,最好找个大夫看看。

也不知道她听见去没有。

我肚子发动的时候是半夜,没生过孩子,知道疼,不知道这么疼。

我趁着清醒的时候,又重复交代了两个稳婆注意事项,又让段妈妈盯着她们。

等说完这些,肚子疼得更厉害了。

天快亮的时候,在我哭天喊地,在脑中让杨之堇体验了几十种死法后,女儿呱呱落地。

段妈妈抱着孩子就要出去,我喊着她:「我都没看一眼,你抱出去干什么?」

「大少爷在外面。」段妈妈笑着道,「给大少爷看一眼,不出门。」

我很惊讶,没想到杨之堇在门外。

「大少爷很高兴,说小姐长得像你,很漂亮。」段妈妈高兴得见牙不见眼,「大少爷心里有你,你不晓得,他丑时喊开的城门,骑马来的,在外面站了一夜。」

杨之堇这么喜欢孩子吗?

也是,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11

麦穗很乖巧,夜里一觉到天亮。

过了几日杨之堇还是来了,他来的时候我正在努力给麦穗喂奶,他其实给我请了奶娘,但我还是想要自己试试先喂几个月。

但她的小嘴贴上来吮吸的时候,我的母爱被击得溃不成军。

我哭着喊段妈妈:「怎么这么疼,我不喂了。她是吃饱了,可把我弄死了,她日子也好过不了。」

段妈妈骂我逞能,笑着将麦穗抱去给乳娘,过了一会儿她一脸喜色地冲进来:

「大少爷来了,刚就在门口,进来和你说话了吗?」

我摇了摇头。

段妈妈追了出去,但杨之堇已经走了。

他给麦穗取了大名,名叫文茵。

「杨文茵,还挺好听。」我靠在床头休息,段妈妈去而复返,叹了口气,「秀荷……」

她说着就哭了。

「怎么了?」我不解地看着他。

段妈妈走上前,递给我一个信封,我疑惑地接过来,拆开后看到里面的东西便愣住了。

信中一张是我的卖身契,上面盖着杨府放私的印章,表示我已不是杨府的下人,另外一个是户籍,户籍囊括了房契以及我的身份文牒。

「杨之堇给你的?」

「是。」段妈妈擦了眼泪,「他说这是您想要的,先前您有孕的时候就准备好了,现在交给你。」

「自此后,去留随您。」

我垂眸看着手里的东西:「这两天您得空了去看看这个宅子在哪里,有没有需要提前准备的,等满月了咱们搬过去,以后那里就是我和麦穗的家了。」

12

杨之堇送给我的宅子非常好,闹中取静,不大不小。

不知道他怎么说服夫人的,总之,杨府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找过我,我和段妈妈以及一个乳娘,带着麦穗日子过得十分平静。

只是偶尔,段妈妈会不小心说漏嘴,诸如大少爷婚事的进展。

我没放在心上,倒是那日我去给麦穗买衣料的时候,和杨之堇的未婚妻刘小姐打了个照面。

她不认识我,和一个漂亮的女子牵着手,说笑着与我擦身而过。

刘小姐确实漂亮,个子高挑,容貌清秀,单看着就知道她家境优渥,出身高贵。

不过刘小姐身边的女子,容貌比她还要好,气质比她还要高贵。

我只能感叹,京中真是贵人窝。

段妈妈看到刘小姐后再没有说让我回杨府的话。

「以奴婢的经验来看,你在她手里过不了三招。」

「是是是,人家从小培训长大的,整治妾室下人,那都是她手拿把掐的活。」我笑着道。

段妈妈又继续对我恨铁不成钢。

这夜我正睡着,忽然院门被人拍得震天响,段妈妈去开的门,我也披着衣服起来,门打开杨之堇便进来了。

很久没有看到他,他瘦了不少,但也显得更加干练沉稳了。

「这么晚过来,是出了事吗?」我问他。

杨之堇不是冒失的人,没有急事,他不可能半夜来找我们。

「我娘下午晕倒了,请了十几个大夫,太医也去了,束手无策。」杨之堇看着我,「王妈妈说上回我娘去看你,你提醒过她病情……」

「你等我一下。」我料想的事还是发生了,看来夫人根本没有听我的话。

我换好衣服跟着他上了马车,一路上我像寻常大夫一样,问了夫人晕倒前后的症状。

他描述得不清楚:「抱歉,近日朝中太忙了,我已有四日没有回家。」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圣上的病还没有好吗?如果……太子是不是要继位?」我问道。

我是第一次接触到皇帝,太子等等这些层面的人物,虽说已穿越两年,但依旧觉得皇权是虚幻泡影遥不可及,是我接触不到的。

「事情并不容易,」杨之堇并没有觉得,和我一个女人聊这些没有用,「近日朝中有人拿太子出身说事。」

杨之堇说,太子出身的时候,宫中有传闻太子并非圣上亲生的。

传闻的内容,大约就是狸猫换太子那样的桥段。

「有证据吗?」我问道。

「没有,但人言可畏,毕竟涉及皇室血脉。」杨之堇看向我,「你和麦穗过得好吗?」

我说过得很好,有钱还很闲。

杨之堇笑了起来,他的笑容素来很温润,像清泉溪流,让人舒适放松。

13

夫人的病说复杂也不复杂,说不复杂,其实也是复杂的。

她是便秘引起的血栓脱落,好在停留的位置很巧,保了她一命,以后就是吃药调养。

「按时吃药,每日坚持下地走动,将我教的动作早中晚各做三组。」我交代夫人和王妈妈。

夫人口齿有些不清,但话还是能说的:

「谢谢,当时若听你的,就不会有今日这场劫难了。」

王妈妈在一边哭着给我赔礼道歉:「是奴婢太蠢了,还想着你太无礼,过问夫人这种私事。

「秀荷,对不住了。」

我笑着说没事,在医生看来,他们想什么都是正常的。

杨之堇送我出来,路过他院子时,我发现他院外多了一棵桑树,我不解地看着他。

「去年种的,不知道今年能不能结果子,若结了便给你送去。」

我有些发怔,垂了眉眼:「大少爷不必如此,您要娶妻了,这样做,对她并不公平。」

杨之堇负手而立,沉默地看着我,四月的风和煦温暖,但他整个人却透着淡漠的凉意。

过了许久,他微微颔首:「走吧,我送你。」

14

自从听了杨之堇说过朝政后,我也开始关注这些事。

经常能听到百姓在讨论那个高官吵嘴打架的事,我听着只觉得不可思议:「还会打架吗?」

「那倒是没有,但吵架那是一点不逊我们老百姓,不带脏字地互相问候对方的十八代祖宗。」

我啧啧称奇。

高官虽是文化高,可也是人啊。

进了五月,朝中吵架的事越来越多,就连长公主的呼声也高了起来。

长公主虽是女子,但血脉纯正,支持她的人不少。

我有些不安,怕太子和长公主打起来,我决定多囤点吃的,我和段妈妈像老鼠一样,每日出去不动声色地采买。

那天傍晚我和段妈妈一人提着两袋面粉回来,没想到去的时候街上还好,回来的时候居然封路了,我们赶紧拐进巷子里。

没承想更倒霉,巷子里有人在打架。

一对六,六个人穿着黑衣服,一个人穿着白衣服。

白衣服那人动作很快,用的是剑,武功也特别高,冷静地一剑封喉,血从黑衣人脖子上飚出来的时候,他居然未沾一滴,白衣还是纤尘不染。

可见,他是计算过角度的。

让我大开眼界。

段妈妈吓傻了,指着白衣服哭着道:「那是不是大少爷?」

我愣了一下,还真的是。

不过,柔柔弱弱的杨之堇,武功居然这么好,杀人这么干净利索,像个阎罗似的。

太有反差了,让我意外。

「走,此地不宜久留。」我拉着段妈妈走,段妈妈道:「大少爷会不会有危险?」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危险,反正我们待在那里肯定不会快乐。」

但好死不死,我们还没出巷子,就被一个受伤的黑衣人拦住了。

他的目光在我和段妈妈脸上扫了一圈,最后选择了我。他抓着我,刀架在我脖子上,转过身面对杨之堇:

「别动,否则我就杀了她。」

我无奈的害怕的惶恐的不安的目光对上了杨之堇。

他淡漠的表情,在看清我容貌的一瞬冷了下去,眸光中杀意浓烈。

「一个路人,你以为你能威胁到我?」

杨之堇提剑走过来,黑衣人显然怕他,押着我后退。

「大哥,」我忍不住劝黑衣人,「你把我放了,我给你挡一下,你迅速逃走,还有活路。

「你拿我的性命,非但威胁不了别人,我还会成为你的拖累。」

黑衣人脾气还挺暴躁的,手肘在我肩膀上击了一下,我左肩顿时没了知觉,疼得眼泪刷一下落下来。

杨之堇眼睛猩红,也就在这一瞬,他提剑暴起,剑挑黑衣人的手腕,下一刻我落在他怀中,黑衣人反应也快,刀也朝我们砍来。

没砍到我,因为杨之堇帮我挡住了。

他闷哼了一声,回身解决了黑衣人。

「你没事吧?」他问我。

「没有,你伤哪里了?」我问他。

「后背,」杨之堇扶着我的肩,「好疼,秀荷。」

是疼,那一刀可不轻,也不知道伤骨头了没有。

「我不想回家,我娘病着,会吓着他,你把我丢这里就好了。」他靠在我身上,想要推开我,「会有人来接我。」

我叹了口气,扶着他:「要不,你去我家?」

「可以吗?」他问我,「你那么讨厌我,我住过去,会不会让你更讨厌我?」

「不讨厌,我怎么会讨厌你呢?快走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杨之堇应是,反手就将我没舍得丢的面粉提在手里,走得比我还快。

15

杨之堇伤得不重。

我判断,他是预判了刚才黑衣人出手的力道,所以避让了。

但这刀要是落在我身上,十之八九我会死。

「这下你前胸后背的伤对称了。」

他趴在床上,侧过脸,打量着房间,好像发现这不是我的卧室,有些失落。

「你又救了我。两次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他这会儿柔柔弱弱的样子,让我想到刚才他杀人时的利落干净。

人不可貌相啊。

杨之堇住过来段妈妈很高兴,兴奋的又想喂鸡汤。

我提醒她:「今天五月初三,还有五天他就要成亲了。」

段妈妈讪讪然蹲在院子里不说话了。

这次杨之堇只在我家住了一天一夜,隔天他就走了,走前背着我悄悄抱了麦穗,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

他半夜不睡觉,偷偷将麦穗抱来我房里,父女两人在我床边待了一夜。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五月初六是杨府送聘礼的日子,非常热闹,连我都听到了街上的鞭炮声。

段妈妈出去看热闹,看了一会儿又讪讪然回来了。

五月初七傍晚,京城忽然安静下来,像是前世的电视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我感觉不太好,和段妈妈将院门锁好,让段妈妈带着麦穗和乳娘躲进了地窖里,我不开门,她们不许上来。

我预感得不错,夜里外面传来了打斗声。

我悄悄打开了一道门缝,刚打开就看到了杨之堇的常随冬青和杨府里四个护院。

「大少爷让我们在这里保护您,您别出去,外面变天了。」冬青道。

我压着声音问道:

「大少爷在宫里?」

「在宫里,长公主反了,今晚逼宫!」

我让冬青他们都进院子了,大家不出声,一直等着天亮。

打斗一直持续未断,下半夜的时候杨府有个常随满身是血来拍门,说长公主带人去杨府了,大家听着吓得不轻。

冬青问道:「夫人和老爷没伤着吧?」

杨之堇进宫前做了安排,家里没有人了。

「家里没事,但博阳侯府不太好,长公主将博阳侯和刘小姐抓起来了,估计要威胁大少爷。」

冬青表情古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头跳了一下,有个念头毫无逻辑和征兆地跳了出来。

杨之堇他后来不来看我,不说接我回去,不再提我们未来的任何事,是……在保护我?

他预料到今夜了?

想完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16

这一夜过得胆战心惊。

我担心杨之堇,怕他和太子赢不了长公主,又担心长公主杀太多无辜的人,甚至还担心了博阳侯府一家人。

刘小姐也挺无辜的,只是订个婚,就被长公主当成筹码,抓去威胁杨之堇。

天到底还是亮了,冬青出去了一趟,过了半个时辰兴冲冲跑回来:

「赢了,太子赢了。」

「大少爷呢?」我问道。

「没事,大家都没事。」冬青激动得眼眶通红,「我……我们回家看看去,老爷和夫人还在家。」

我让他们快走,我也将段妈妈和麦穗他们接上来。

「也不知道大少爷怎么样了?刀剑无眼,更何况,他身上伤还没好。」段妈妈忧心忡忡。

我也担心,他后背的伤还没愈合,打起来肯定会受到限制。

我抱着麦穗等着,一直到下午申时,忽然院门被人拍响,我去开门,杨之堇跌了进来。

我忙抱住他,吓得一身冷汗:「杨之堇,你……你怎么样?」

「又受伤了。」杨之堇抱着我,头搁在我肩头,「又要劳烦你了。」

我给他处理了后背撕裂的旧伤,又发现了他胳膊上有新伤,他柔柔弱弱地看着我。

「你这伤……」我皱眉。

「怎么了?」杨之堇不解地看着我,「有什么问题吗?」

我看着他,又看看他摆在桌上的那柄剑。

「大少爷,我是大夫。」

他点头:「我知道。」

「我还选修过法医……呃……仵作验尸……」

他依旧不解。

「人的伤口,自己划伤和被他人划伤,是有区别的。」

他左胳膊上的伤,是他自己划的。

他本来要说话,听我说完嘴巴忙闭上了,声音又弱了几分:

「秀荷你看看,我是不是发烧了?后背的旧伤十之八九像你所说的感染了。」

他闭上了眼睛,声音闷闷的:

「秀荷,我睡会儿,两天两夜没睡了。」

他真的睡着了。

累是真的累,贼也是真的贼。

17

今天五月初八,我没问关于杨之堇婚事,但段妈妈忍不住问了。

「取消了。」

吃饭的时候,杨之堇漫不经心地道。

我和段妈妈都看着他,我问道:「刘小姐被长公主做了人质要挟你,她怎么样?人还好吗?」

「你关心的人太多了。」杨之堇不满,「连她也关心吗?」

「她是无辜的,我关心一下,很正常啊。」

「只有你是无辜的。」杨之堇敲了我的头,「王朝更迭,所有参与进来的人,都不无辜。」

我后来才知道,我遇到刘小姐那天,在她身边气质很高贵的女子,就是长公主。

她和长公主的关系十分要好,据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杨之堇没有明说,但段妈妈打听了,说刘小姐之所以同意嫁给杨之堇,并非看中杨之堇,而是为了长公主。

长公主逼宫并非临时起意,她筹谋了很久,甚至先帝生病的事,她也有操纵。

我还挺佩服长公主的,一个女子,在这个世界能做到这个地步,拥有了那么多朝臣的拥戴,她非常优秀。

至于其他,只能说成王败寇,或是运气,或是命?

「那刘小姐呢?」

「死了。」杨之堇语气平淡无波地道,「长公主死后,她抱着她的尸体自刎了。」

我更吃惊了。

「秀荷,」杨之堇将胳膊递给我,「我的伤很痛。」

「怎么疼的?」我忙过去看他的伤,他形容了一堆怎么怎么疼,结论是让我帮他吹吹。

我:「……」

最后还是没有拧过他,帮他吹吹。

真的是幼稚。

18

杨之堇又不回家了。

他就住在我这里,住在客房里,甚至连早朝都不去。

每天处理一上午的朝事,中午陪麦穗午睡,起来后就一直黏在麦穗和我身边,话多得很。

我让他回家他不肯,说离不开麦穗。

「我二十一了,就只有这一个女儿,」他瞥了我一眼,「你不懂,老来得子的心情。」

我没忍住,笑了他好久。

他半点没有不好意思,坦坦荡荡围着我打转。

「你想开间医馆吗?」

杨之堇帮我理药,我准备做些驱蚊的香和解暑的药丸,他反正无时无刻不在我视线范围内,我就分派他事情做了。

「行医要资格吗?」我问他。

「你想就行,其他的事都交给我。」他轻松地道。

我高兴起来,我想开间医馆,只是成本太高了,我一直没有去认真地想如何实施。

「果然,有靠山就是不一样。」

「才知道吗?」他专注地看着我,「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认认真真靠着我这个靠山?」

我白了他一眼。

「夫人过些日子还是会给你重新寻门亲事的,你在我这里黏黏糊糊地算怎么回事?把我当外室养?」

杨之堇动作一顿,咕哝着:

「没有人能左右我的婚事,除了你。」

「什么?」我问他。

「分明是你讨厌我,嫌弃我,不愿意嫁给我,不要把责任推给别人。」他居然还委屈上了。

我压着他的理药的手:「等一下,把话说清楚,我怎么把责任推给别人了?」

「等一下,」他反握了我的手,「这么说,你愿意嫁给我了?」

我怔住。

「我要娶你,八抬大轿明媒正娶,除了你我也不会娶别人。」他看了看院子,「你要是觉得住在这里舒服,又不想和我成亲,也没事,我就跟着你住在这里,算我入赘。

「还有,对不起。」他叹了口气,「那夜我太冲动了,你恨我,我能理解。」

我想说,我没有恨他。

但我更是被他前面那番话震住了。

「同意!」段妈妈抱着麦穗从屋里冲出来,话说得比我快,「秀荷同意!」

也不知是段妈妈的声音太大,还是巧合,麦穗也发一声应和,和完她咯咯笑了起来。

「女儿也同意,少数服从多数。」杨之堇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秀荷,给我一个弥补你的机会。」

【番外:杨之堇】

1

我三岁启蒙,自那以后,每天过的日子,没有任何变化。

不是在读书,就是在写画。

我爹娘一直以我为骄傲,因为我比所有同龄人都出色,十七岁高中状元,是大周开朝百年来最年轻的状元郎。

我享受努力后的荣光,也不觉得日子无聊无趣。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院子里原来的几个丫鬟,开始在我面前描眉画眼,频频生事。

我没在意,可我娘却极生气,她赶走了四个丫鬟,重新给我找了四个人进来。

这都不是我需要管的事,我也不在意我每日睡的床是谁铺的,衣服是谁叠,喝的茶又出自谁的手。

直到,有一日我下衙回家,看到有个丫鬟在我房里偷吃零嘴。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这个丫鬟偷零嘴很有技巧。

她将一块圆饼切开后,吃了其中一块,然后又将其他的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圆饼。

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肯定发现不了这个饼少了一块。

她离开后,我研究了很久才弄明白她是怎么操作的。

晚上我就打听了,这个丫鬟名叫秀荷,原是后院的粗使丫鬟,因为识文断字所以我娘留她在我院子里。

秀荷还偷看我的书,她什么书都看,看到晦涩难懂的时候,她会研究我留下的注释,但有时候她也会一边看一边骂骂咧咧。

诸如:「停妻再娶还上升家国大义,这就是渣男行为,怎么好意思歌功颂德的?」

诸如:「又歌颂,狗屁,女人一辈子多苦,道德绑架,不要脸!」

诸如:「这种手段也太幼稚了,要是换成我是梁王,我只要反过来说奏折被你修改过就好了,压根没法证明!」

她的话不好听,但她说的观点十分有趣。

是我从未想过的角度。

有天晚上我睡觉,居然在床边看到一本话本子,不知为何,我立刻就想到是她写的。

她的话本子写得……

让我面红耳赤,太离经叛道了。

她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的,谁教她的,明明她年纪也不大,也没有成亲。

我看完后,秀荷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丢了东西,她冲进房里来的时候,我正脱了衣服打算去洗澡。

她站在门口,看到脱了衣服的我,眼睛发亮。

我看得很清楚。

但下一刻她就夺走了话本子,还问我有没有看,我当然否认了。

我是杨之堇,我是不会看这种话本子的。

她很高兴,长长松了口气。

走前还不忘多看我一眼。

2

秀荷很喜欢吃,几乎我每次看到她,她都在吃东西。

瓜子糖果烤地瓜甚至青椒她都会咬两口。

她吃东西的样子十分可爱,她自己可能不知道。

她还用裙子挡着脸,蹲在院角吃。

咯吱咯吱响,像个小老鼠。

我发现秀荷不偷进我书房看书了,我琢磨了一下,便去买了几本话本子放在书柜上。

秀荷又来了,蹑手蹑脚地走进我的书房。

她看书很快,但由于时间不多,所以一本书她要断断续续看个两三天。

秀荷好像在存钱,她和朋友上街后,她的朋友买了不少吃食,她一点没有买,回来后,继续偷吃我房里的点心。

她有无数种办法,做到偷吃却不留痕迹。

她是想存钱赎身吗?

我发现,秀荷会医术,她给她朋友开了药方,我将药方拿过来,查阅了也请大夫核对过,大夫说药方开得很老道。

中秋节那天,我听到秀荷说想去看灯,我便给院子里所有人都放了假。

秀荷很晚才回来,她回来的时候我正开着窗户在看书。

她跌跌撞撞地,带着一身酒气。

见到我打了酒嗝,还捂着嘴,一本正经地和我说话。

她以为她没有暴露,可她满身都是桂花酒的香气。

我起了捉弄她的心思,让她给我磨墨,她没说什么,规规矩矩给我磨墨,但磨了一会儿就开始发呆。

大约是酒劲上来了。

她忽然握住了我的执笔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很久,而后拍了拍我的手:

「这手,真适合扎针啊!」

我逗她,问她怎么适合扎针。

她真的给我扎了,一边扎一边给我说穴位对应什么,还给我把脉,给我看舌苔。

她带着酒气,眼睛湿漉漉的,说她胡言乱语,可她说的话都很有道理,若说她清醒,可她分明在胡言乱语,不知自己在干什么。

她扎着针,抱着我的手睡着了。

我看了她很久,她睡着了也在说话,嘴巴不停。

但第二天她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看到我规规矩矩行礼,从不抬眼多看我一眼,连我故意露在她眼前的针眼她都视而不见。

3

长公主请我喝酒。

我知道她的心思,她也知道我和太子的关系。

但这不影响她依旧和我来往,想要笼络我的心思。

酒席上我是有防备的,但防不胜防,掌柜来敬酒,给我倒的那杯酒里加了东西。

酒入腹后,我便察觉到一股无名火自小腹到心口,神智也在渐渐消失。

我知道,博阳侯府的刘小姐就在隔壁雅间里。

待我把持不住时,刘小姐就会出现……

长公主想让刘小姐嫁给我,用婚事绑住我,是最好的笼络方式。

我还是逃走了,跌跌撞撞回了家。

大约是天意,我在房里看到了秀荷,她哼着歌,在给我铺床,她回头看我时,水汪汪的眼睛透着惊讶和好奇。

她问我:「大少爷,你喝醉了?」

我控制着不朝着她走过去,但如果是别人,我大约控制力会好点,可对面的是秀荷,让我控制太难了。

但她朝我走来了,还扶住了我的胳膊。

她的手落在我的手腕上,冰冰凉凉的,我体会到从未有过的舒适感。

在那以后的事情,便不受我自己控制了。

秀荷做了我的通房,我很高兴,每天下了衙就回家,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她。

4

秀荷怀孕了。

还没散衙我就回家了,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秀荷告诉我娘,应该送她去庄子里,她说两好合一好,送她走最合适。

我似被当头棒喝。

我从未想过,她不想做我的人,不想做我的通房或者是妾。

那日我出门办事被人追杀,受伤后我鬼使神差地去了庄子里,她坐在树上,高高兴兴吃着桑果,满脸都是紫色的汁水,生动有趣。

她眼睛是亮的,像野猴子归了山林,像鸟儿飞出了笼子。

她那么高兴。

我厚着脸皮留在庄子里,她待我客客气气,看到长公主粉色的信封,她也没什么反应。

不过,她也明确地告诉我,她不想做妾。

世上所有丫鬟都愿意更上一层楼, 但她就是不愿意。

我才明白,有女子是不愿意的。

我想了一夜未睡, 她不想做妾, 那我便娶她,明媒正娶。

她告诉段妈妈,她恨我, 怎么可能爱上一个强迫她的人, 改变她一生的人。

我给她留了钱,离开了庄子。

后来我每隔几日就会悄悄去看她,我喜欢她, 这一点我十分确认。

但也确认,她不喜欢我。

我娘给我订了博阳侯府的刘小姐,我没有反对,因为这门亲事,不可能成。

秀荷要生了, 我吩咐过段妈妈,一定要告诉我。

我不想她需要我的时候, 我不在。

她一直在喊疼,还骂我。

好在, 她和女儿都渡过了难关。

5

我把她的卖身契给了她。

其实我很早就想给她了,只是怕她拿到卖身契就走了, 但她当时怀有身孕, 离开这里到处都是危险。

不如等她生了孩子身体好了, 再选择去留。

但我还是留了心眼, 在城里给她置办了宅子。

她果然没有走, 而是住进了宅子里, 我也松了口气。

长公主不安分,我暂时不能去和她接触,若让她知道秀荷的存在,她不会放过秀荷的。

好在,一切都如我所愿地过去了。

秀荷和麦穗都很好。

她想开医馆, 我帮她开了, 她医术很好, 很快在京城内站稳了脚跟。

每个人看到她都尊敬地喊她苏大夫。

见到我的人还会喊我苏大夫的夫君。

我喜欢这个称呼。

秀荷同意嫁给我了,我亲自置办的一切, 明媒正娶, 十里红妆接她过门。

她问我, 她到底哪里好, 为什么我会喜欢她。

她对自己太不了解了,她如明珠,在别人眼中是十分耀眼的存在,她一点不普通。

秀荷很得意,说她没想到自己这么优秀。

她何止是优秀,她划破了我空洞无聊的人生,注入了我从未领略过的乐趣,生动,富有生机。

她的好,只有她自己不知道。

我们成亲那天, 我种的桑葚结满了果子,硕果累累。

她抱着麦穗站在树下,笑得满眼都是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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