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皇后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养女,被封公主。
十五岁那年,皇后在京城病逝。
我带着十万大军回京奔丧。
皇帝想要虎符。
我当即呈上:「儿臣愿意交出兵权。」
贵妃暗示自己的儿子没出头机会。
我大笔一挥:「去边关历练吧,雷霆军从无败仗,军功就有了。」
五皇子跪在地上:「皇姐,他们都是害死母后的凶手。」
我俯下身看他,笑得温柔,「这些人里,有你吗?」
1
我叫方允安,是皇后阿娘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养女。
八岁开始就跟在她身边打仗。
十二岁时,阿娘回宫当了皇后,我成了公主。
十五岁这天,在边关漫天风沙中,我收到她病逝的消息。
「殿下,天黑了。」
城门上,我站了三个时辰。
却再也等不回阿娘。
动了动僵硬的关节,我吩咐即刻回京奔丧。
十万大军,一起回,带了随风和碎玉两个随从。
随风忍不住开口:
「若被有心人利用,于殿下不利。」
无传召带兵回京,无异于谋反。
可,我就要带回去,让他们各个都觊觎上。
2
城门口,皇帝顾瑾辰亲自来接我。
他身形消瘦,通红了双眸:
「安儿,是朕没将你母后保护好。」
我听了太多当今皇上如何悲痛,如何茶饭不思的传言。
如今见他这般落魄,似乎有那么回事。
「将士们也想送送阿娘,皇上不会有意见吧?」
他神色一愣,忙点头。
「是应该的,公主府已为你准备好,让张德全带你去。」
「好。」
张德全是顾瑾辰身边得力之人,一路上絮絮叨叨:
「皇上早在一年前就着人修建公主府,工部尚书亲办,比太子府都要气派。
「此番听闻殿下回来,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一应物品均按最高规格。
「公主殿下若是有任何不满的,尽管差人与奴才说,奴才必定竭尽全力满足殿下要求。
「只是,皇后娘娘去世对皇上打击太大,殿下若是得了空,还望好生劝慰。
「这连着罢朝半月,朝中大臣早就不满了。」
我侧头看过去。
「哦?是哪位大臣不满了?
「难不成我固守江山赫赫战功的阿娘,配不上皇上的深情?」
张德全被我问得蒙了蒙,忙自抽了个耳光:
「公主恕罪,奴才这口无遮拦,皇后娘娘自然配得上。」
3
我入宫见了阿娘。
她脸上添了几道皱纹,安详地躺在棺椁中,仿佛睡着了。
他们说她是病逝。
我不信。
不信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将军,会因心力交瘁死在皇宫。
边关的风雪都没能让她失去鲜活,京城的泥潭我倒想看看装的是什么。
4
顾瑾辰设了家宴,让我认一认皇室中人。
说是家宴,但乌泱泱也有一大群人。
「来了。」
顾瑾辰站起来迎我,直到将我送到他左手边的第一个位置。
排在贵妃前面。
我并未推辞,众人面色又变了变。
「皇后娘娘病逝,允安公主似乎并不伤心啊?」与我一般大的姑娘挑衅地说了句。
见我看去,立即无辜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听闻母后对皇姐十分看重,还以为你会茶饭不思呢。
「今日瞧着皇姐状态挺好,不像我,哭得眼睛都肿了。」
说着,她眼底立即涌上盈盈泪光。
「贵妃的女儿,宜安公主。」随风在我耳边提醒。
我瞥了眼不动声色的贵妃,笑了。
「在战场上,若有战士牺牲,我们一般用血来祭奠,眼泪……
「呵……是最无用的东西!」
顾宜安愣了下,气得脸都白了。
「既回了京城就好好养着,打打杀杀的事情还是让男子去做吧。」贵妃在这时出声,言语慈爱温柔。
我把玩着酒杯,淡淡道:
「娘娘是在怪皇上当初没上战场吗?
「不然怎么是阿娘在镇守边关呢?」
场面瞬间凝重,所有人都看向最上面那位。
5
「臣妾不是这意思,皇上明鉴。」
贵妃惨白着脸,跌跪在地上。
「姐姐去世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允安公主,可边关危险,如今也不是战乱之秋,不如让她回来。
「女子终归还是要嫁人生子,寻个安稳驸马,富贵一生,才能告慰姐姐在天之灵。」
哦,原来是想将我圈养在京城。
我笑看向龙椅上的顾瑾辰。
四目相对,他愣了愣,轻咳了两声。
「此事日后再说。
「今日只是让大家认认人,允安虽不是朕亲生女儿,但依旧是嫡长公主。
「你们几个都要好生跟着她学习,明白?」
皇子公主们跪在地上,整齐划一称是。
我数了数,大约十个。
却没有一个是阿娘的孩子。
6
出宫前,我去了趟凤仪宫。
里面什么都没有,只墙上的版图十分醒目。
阿娘曾指着东北角,眼神悲伤:
「总有一天,我要收回这里。」
可她还没等到那天。
我盼啊盼,一直没盼到她带我回家。
「殿下,当今太子是皇上通房丫鬟所生,两年前,被送到皇后膝下教养。
「半年前被册封为太子。」
「那丫鬟如今什么位分?」
「不过贤嫔,在她之上还有贵妃、德妃和明妃。」
我轻笑了声,「位置不高不低,不显眼也不卑贱,倒是个隐身的好法子。」
7
回府的路上,我忽然被人拽入暗处,抵在墙上。
「我原以为皇妹在边关长大,定是个粗俗不堪之人,谁知打扮起来竟也这样娇俏可人。
「不如你就从了我吧,左右你也不是父皇的孩子,当公主哪有当王妃好。
「等将来我皇兄当了皇上,少不得你的荣华富贵。」
说完后,他将脸埋在我脖颈间,深深吸口气。
我认出他来,贤嫔的小儿子,禹王顾珏。
「若我不呢?」
顾珏阴冷一笑:
「你以为京城是你想回就能回,想走就能走的地方?
「你那母后不也折在这里,给你尊贵,不过是因兵权还在你手上罢了。
「不过你放心,若你成了我的人,我定会护着你。」
我与随风对视了眼,打趣道:「京城的人真有趣。」
「什么?」
顾珏不懂。
可很快他就懂了。
他面色先是一震,紧接着才感受到痛意,神色狰狞。
咔嚓……咔嚓……
我擒着他手腕,一根根往后掰断他左手手指。
不等他喊叫出声,我又卸了他下巴。
随风将早就准备好的布团塞入他口中。
我才松了力道,他便倒在地上疼得扭曲成一团。
蹲下身凑过去,我竭尽所能扯出温柔的笑。
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鬼魅。
8
「奇了怪了,你方才还说我娇俏可人呢?
「怎么一会儿时间就怕上我了?」
他呜呜咽咽了半天,不消片刻,汗水和泪水已将脸打湿。
「呜呜呜……我错了……」
顾珏另外一只完好的手抓着我衣摆,含糊不清地求饶。
我顺着往下看了眼,皱了皱眉。
「还有,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说完又是一声咔嚓。
这回我比较Ṭůₑ仁慈,直接从手腕处折断。
可顾珏还是痛得昏死过去。
无趣极了。
「阿娘还未下葬,我不想见血。」
我淡漠地说了句,让随风将人送回去。
9
阿娘的棺椁封死之前,皇帝顾瑾辰派张德全来找我。
「殿下是否要去见娘娘最后一面。」
我摇了摇头。
不用见了。
两年前,她给我的信上便说过。
【娘最近又梦到年少时,将来若去了,安儿记得将娘的骨灰带回去,实在不行,撒入洛水河也极好。
【对了,娘最近在宫里认识了个趣人……】
那时我愚钝,很快被她信上其他事情吸引了目光,便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如今我早已将她尸体偷走。
躺在棺椁里的,不是阿娘。
出殡的前一天晚上。
我在洛水河边放了把火,将她烧得干干净净。
骨灰一半撒入洛水河,剩下的,我带在身边。
阿娘曾说:
「京城的洛水河一直到最东边,经过我的家乡时是一片沼泽,一望无际。
「小时候我经常偷偷溜进去,一躲就是好些天,等再过些时日,娘带你去看。」
顺着河水,她也能找到家吧。
10
阿娘出殡那天,百官恸哭,百姓沿街相送。
我默默跟着队伍,攥紧怀中的包裹。
遮天蔽日的昏暗,抬头看不到天。
经过京城十里坡时,遥望无际的士兵列队而立,袖口戴白巾。
每经过一个阵Ŧű̂₅列,他们便将手中的长枪重重敲打在地面。
咚咚咚!
咚咚咚!
震天动地。
庄严肃穆。
敲得人心潮澎湃,满心悲愤。
这是他们的悲,更是我的怒!
我瞧见顾瑾辰的面色很不好。
可他只能憋着。
只因十万雷霆军,属于方家,不听他指挥。
11
因我私自带兵回京,朝堂上弹劾我的奏折堆积如山。
顾瑾辰让人送到公主府。
「皇上也十分为难,今早被气得差点吐血。」
张德全是只很合格的狗,尽心尽力传话。
我掀开眼皮,淡淡道:「吐血了吗?」
张德全一愣,「这……殿下还是莫要让皇上为难。」
我不想让顾瑾辰为难。
是他先为难我的。
其实阿娘不想让我回京城,否则,她不会悄无声息死在这里。
但凡她给我递个信,刀山火海,我也会带她走。
「安儿,阿娘见惯了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想看看长安盛景,天下太平。
「万事不可冲动。」
兴许在回京时,她就已经想好了自己的结局。
阿娘心软了,不想打了,更不想和顾瑾辰打。
我叹了口气:
「前几日出宫时,我折断了一位王爷的手,也不知好了没。
「烦请公公帮着去问问,我在外野惯了,这种欺凌女子之人一般都是一刀毙命。
「可当时念在阿娘还未入土,不想见血,现在,我想算算账。」
想要十万大军回边关,顾瑾辰也要出点血才行。
张德全瞳孔陡然张了张,很快便垂眸。
「奴才回去复命。」
第二日,顾珏就被送到公主府。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太子生母,贤嫔。
12
贤嫔生得美,更娇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才见面,便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小儿无状,望公主殿下原谅。」
泪眼婆娑的美人,衬得楚楚可怜。
「母妃,你起来!
「方允安,你凭什么让我母妃下跪,她是你长辈!」
顾珏阴沉着脸,怒气冲冲地瞪着我。
贤嫔呜呜咽咽,「都是嫔妾的错,公主要罚,便罚嫔妾吧。」
若是真罚了,明日全天下人便都知道我允安公主不顺不孝,不敬尊长了。
以退为进,试图操控舆论,立于道德高地。
她不会以为,我真在乎吧?
13
「我素来直来直去,听不得弯弯绕绕的话,贤嫔娘娘说的是真心话?」
她一愣,面上神色出现片刻空白。
很快便回过神来,点头道:
「是!是嫔妾没教好他。」
我笑了:
「这就好。」
看向一起来的张德全:
「公公可记下了,是贤嫔娘娘自己要代子受罚的,到时莫要说我不敬尊长。」
张德全脸上表情十分精彩,忙低头看鞋尖,不敢搭话。
我再次将目光落在贤嫔身上:
「今日我本想废了他想作恶的玩意,这东西娘娘没有,不如,鞭刑吧。
「二十下,如何?」
我好声好气地商量,贤嫔浑身一震。
她惊恐地盯着我,半天没说话。
顾珏噌地站起来,可还未走出半步,就被随风一脚踢在膝盖。
他又跪了下去!
听哀号声,膝盖骨估计碎了。
啧,自讨苦吃。
「既然是来赔罪,总不能做做样子吧?
「原来你们京城就是这样虚伪的?在我们军营,这是欺君呢。」
「好,我受着!」
贤嫔咬牙回了句。
这会儿不装了,她眼底都是怨毒。
「公主殿下如此嚣张,就不怕反噬到自己身上吗?
「我儿只是看得上你与你亲近罢了,你竟这般小题大做,非要撕破脸不可。
「可你到底也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日后还要靠皇室生存。」
我笑得温柔,「本公主不怕。」
14
贤嫔身子骨还是太弱。
十鞭都没受完,人就不行了。
「剩下的先记着,等你养好伤了,我再去讨。」
我冷冷地说了句,让人抬着她回宫。
听闻顾珏哭了一路。
入宫后就抱着顾瑾辰的大腿哀号。
却被他狠狠扇了个巴掌。
「你这逆子,你母妃是代你受罪,你不会去挡吗?
「色令智昏的混账!你不识好歹……」
紧接着又被踹了一脚。
顾珏被打蒙了,也废了,听闻也是抬着走的。
我信守承诺,让十万大军拔营回边关,不为难顾瑾辰。
随风犹犹豫豫开口:
「大军都走了,殿下……」
不等他说完,碎玉便黑着脸进门。
「秀姑找到了。」
15
秀姑是阿娘身边最信任之人。
我的人在她老家找到她。
「殿下……」
秀姑扑在我脚下,痛哭流涕:
「娘娘她,她是被人害死的啊!」
她是真伤心,眼睛都哭肿了。
整个人止不住地发抖,也不知是伤心过度还是害怕。
我蹲下身,拿了碎玉递过来的帕子,轻柔地擦拭她脸上的泪。
「秀姑好好说,阿娘遭受了什么,从你们进京开始说。」
我寻了处暖和的院子,让碎玉守着。
三天三夜,终于形成了一本厚厚的册子。
「殿下一定要为娘娘报仇!」
我笑了,「秀姑是怎么逃出京城的?他们为何会放过你?」
她猛地抬头,眼底满是惊恐。
「我……我……」
「册子上的人,都全了吗?」
阿娘什么阴谋诡计没遇见过。
可后来她见多了死人,变得愈发心善。
对身边之人也格外珍惜和信任。
比如,秀姑若是背叛她,对她来说定是致命的。
「听闻秀姑还有个弟弟,怎的没在家乡?」
秀姑浑身一震,瘫软在地,立即手脚并用爬到我身前。
「殿下,求您饶了他,都是我做的,我对不起娘娘。
「我再写!」
她踉跄着离开,碎玉第二日来报:
「秀姑自戕了,留下了这个。」
我接过册子,细细研究了半月。
16
太子顾槐忽然重病,朝中太医束手无策。
这病来得蹊跷,又急又凶。
贤嫔半夜梦醒哭喊着,「是有人要害我儿!皇上,救命啊!」
于是,他们在我公主府搜出巫蛊娃娃。
栽赃手法拙劣,漏洞百出。
可我依旧被压入大殿,顾瑾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底泛着杀意。
「你有何要说的?」
他痛心疾首,满脸不解:
「安儿,朕可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为何要害人?」
我哂笑了一声。
「皇上不打算审审,就要定案吗?」
顾瑾辰表情僵住。
此时,顾珏又冲出来。
「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你带兵入京,明面上是要给先皇后奔丧,实际上是存了忤逆之心。
「本王不过见你可怜,对你示好,你却残忍至极,伤害手足。
「我母妃怎么也是长辈,你却将她鞭笞得差点丧命。
「如今又想谋害皇兄,试图谋杀太子,本王看你是想造反吧!
「可怜先皇后仁义,竟收养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我看向顾瑾辰,冷笑了声。
上回让贵妃当嘴替,这次是顾珏。
他那张嘴是装饰吗,真想撕了!
17
「大军已回了边关,我若想起事,禹王现在怕是早冷了。」
顾珏面色猛地变白,下意识摸了摸手腕。
接着,我又看向顾瑾辰:
「皇上何不看看,这巫蛊娃娃上当真是太子的生辰八字?
「可惜了,我压根不知太子的生辰呢。」
我话音才落下,贵妃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皇上……这写的也是陈国国主的名讳啊。」
贤嫔身子猛地颤了颤。
「不可能?」
「贤嫔娘娘如何知道不可能的?难不成你笃定写的是太子名讳?」
「不……不是。」
她忙往后退,身形不稳,滑溜跪在地上。
「皇上,定是有人途中换了娃娃,嫔妾在公主府看到的分明是槐儿的啊!」
「贤嫔为了陷害本公主,还真是不惜诅咒自己亲子呢。」
「你……你这贱人!」
她再也控制不住,试图扑上来挠我。
可我哪里会让她如愿?
我只是轻轻避开,躲在了皇上身后罢了。
紧接着就见皇上被贤嫔扑倒在地上。
「哎呀!娘娘这是要谋杀皇上啊!」
我捂着唇,惊呼出声。
顾瑾辰黑着脸起身。
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带着十足的凉意。
「是非如何,朕自有公断,此事……」
他话音才落下,张德全便白着脸冲进来,跪在地上。
「皇上……边关急报。」
我眼皮跳了跳,来得还真是时候。
18
「陈国进犯。」
短短四字,让顾瑾辰额头青筋暴起,却不得不强忍着怒意。
他接过折子,匆匆看过后,又看向我,杀意散尽。
「安儿觉得呢?」
「自然是要打的,大军已经回去了,皇上还怕甚?」
「何人领军?」
「云将军,云起可以。」
顾瑾辰采纳了我的意见,下了旨。
「皇上方才想说什么?」
我歪着脑袋问了句。
顾瑾辰揉了揉眉心,颇为疲惫地开口。
「今日事情到此为止,都下去吧。」
我挑了挑眉,就这?
于是,我也跪在地上:
「儿臣被人陷害,还请皇上明察。」
他愣住,良久才沉声道:
「你想如何?」
「恶人自然要受惩罚。
「今日有人诬陷儿臣谋害太子,动摇国本,若不得严惩,明日便指不定有人诬陷儿臣意图造反,图谋不轨。
「还请皇上明鉴,还儿臣清白。」
我抬头直视他眼睛。
「父皇,此事分明就是她做的,这是贼喊捉贼。
「儿臣看,不如交给大理寺来审理,定要将她绳之以法!」
顾珏又冲出来了!
他果真是个蠢的,或者从一开始贤嫔就没让他知道其中算计。
真查下去,可就好玩儿了。
「住嘴!
「既都不是太子的生辰和名讳,安儿自然也没错。
「倒是你,言行无状疯疯癫癫,罚俸三年,面壁思过一月。」
顾珏苍白着脸,满脸不服。
贤嫔瞬间领会到顾瑾辰的意思,忙施施然到我面前。
19
贤嫔又认错了:「是嫔妾急于找出凶手,错怪了公主,还请体谅我做母亲的一片赤诚之心。」
我冷笑了声:「认错不下跪吗?我瞧着上回贤嫔跪得很滑溜啊。」
「你!」
她红着眼睛瞪向我。
我打了个哈欠,向顾瑾辰建议:「不然还是查查吧,皇上觉得呢?」
「对不起!」贤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满脸屈辱。
「这下你可满意了?好歹也是长辈,莫要过分!」顾瑾辰状似嗔怪,实则语气冷硬。
我想起秀姑所说,阿娘去世前夜胸口剧痛,想要个太医。
却被贤嫔带人堵在凤仪宫门口。
「听闻皇后娘娘行军打仗铁骨铮铮,妾想知道到底有多硬。
「不如这样,您跪下,求一求妾,妾才好让太医进门。」
既然贤嫔这么喜欢跪,那就多跪一跪吧。
我将眼睛揉红,扯着嗓子道:
「皇上竟觉得儿臣过分?果然不是亲生的骨肉,竟这样偏心。
「今日若是罪名落实,按照律法,儿臣可是要被杀头的。ṭṻⁱ」
顾瑾辰颇为不耐烦地看向我:
「你到底想如何?」
我认真想了想:
「上回还有十鞭未完成,儿臣见贤嫔今日身子挺好,不如先受了上回的罚吧。
「等罚完了,再跪半个时辰如何?」
贤嫔下意识朝顾瑾辰投去求救的目光。
20
顾瑾辰又让贤嫔失望了。
但顾珏这次学聪明了,知道为贤嫔挡下鞭刑。
可是他不知,这回,我让人在鞭子上加了料。
听闻顾珏当晚就高热不起。
半夜时,又惊又惧,变得疯疯癫癫。
最后,竟在王府的池塘被发现。
贤嫔的儿子死了一个,最高兴的莫过于贵妃。
她请我进宫赏花。
「活该他们自作聪明,我早说过,姐姐的死和他们脱不开关系。」
说着,又看向我。
「还好我提前发现他们的阴谋,给你通风报信。
「安儿啊,你与宜安一般大,本宫瞧着你,就觉着多了个女儿。」
我垂眸盯着手上的牡丹出神。
秀姑说,阿娘初回宫时,顾瑾辰对她也挺好。
「贵妃面上与皇后交好,可自从她执掌凤印后,凤仪宫便缺衣少食。
「奴婢去求贵妃,对方面上应下,没过几日,便是变本加厉地克扣。
「而且,贵妃和五皇子的母亲都是殷族人。」
「安儿?」
我回过神来,笑道:
「是啊,宜安公主也比我小不了几个月。」
而且,贵妃当初是被阿娘所救,便一直跟在她身边。
可在阿娘帮着顾瑾辰打江山时,他忙着睡她的好友。
阿娘于贵妃有救命之恩,她报答的方式便是勾搭她的男人。
一对贱人,还挺搭。
「我记得贵妃娘娘是殷族人?」
贵妃表情一瞬僵硬,点了点头。
「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垂眸,怎会过去呢?
殷族人善蛊,阿娘便是死于蛊毒。
那虫子被大火逼出来,如今还养在我公主府。
21
从贵妃宫里出来时,病恹恹的顾槐在不远处长廊下等我。
他生得好看,有贤嫔的美貌,也有顾瑾辰的儒雅。
可惜在阿娘身边养了两年,半点正气没学到。
「抱歉,贤嫔关心则乱,误会了皇妹。」
顾槐声音也好听,可惜才说两句便急促咳嗽了几声。
他为难地看了我一眼:
「本想着抽空带皇妹在京城各处走走,奈何我这身子不争气。
「不过来日方长,想必你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走了。」
我望着冬雨纷飞,淡淡道:
「嗯,一时半会儿不会走。」
事情不了,我怎么安心走?
「禹王性子单纯,也是被有心人利用。
「如今他已故去,皇妹消气了吧?」
我瞥了他一眼,到底是一母同胞,顾槐未免太冷漠了些。
「实不相瞒,我这做兄长的对他管教也不够,若早日发现……」
「都过去了。」
我伸手,冰冷的雨水落在掌心,晶莹剔透。
边关这会儿该大雪纷飞了吧。
那簌簌的风,吹得人骨头都是疼的。
前年冬天,我抓了只白狐,小巧可爱,特意差人送入京城。
阿娘喜欢得紧,连着去了好多封信。
【白狐淘气,今日摔坏了我的发钗,可可怜巴巴瞧着我时,我便想到安儿,到底没舍得罚它。
【今日它差点落水,可将我吓坏了,不过好在是个机警的小家伙。
【京城下雪了,小白狐叼着朵梅花到我跟前,安儿这礼物,娘亲很是喜欢。
【……】
那时我不知她才失去孩子,只觉得小白狐能让阿娘高兴就是它天大的功劳。
可……后来连着几个月,我都没再收到它的消息。
看了秀姑的记录才知道,白狐Ṫų₂被顾珏剥了皮。
阿娘又一次与顾瑾辰大吵了一架,她想杀了顾珏,却被顾瑾辰打了个巴掌。
他们说,「皇后失仪,竟要杀害皇子,行为恶劣,品行败坏。」
阿娘没能杀的人,我帮她杀了。
22
顾槐送了我许多东西,满满一大车。
「是我做错事在前,此为赔罪,日后还需与皇妹多往来。
「我教养在母后膝下,按理说,我们要比旁的兄妹更亲近才是。」
他面露缅怀,好似真的一样。
我笑着收下礼物,回公主府时天已大黑。
五皇子顾寒在我房门口候着,见到我后,巴望过来。
「皇姐怎的没撑伞?」
我没理会,脱了大氅。
他忙伸手来接。
我顿了顿,松了手。
「皇姐下一步想做什么?」
「你觉得呢?」
顾寒垂眸,炉火将他修长的睫毛染上金色。
看上去纯然无害。
一个月前,我还未到京城,他就在我必经的路上拦截了我。
「皇姐,母后并非病逝。」
顾寒知道我想做什么。
他很聪明。
阿娘才回京城,他便利用了阿娘的善心,争取了去皇家书院读书的机会。
后更是借着阿娘的势,摸清宫中形势。
这些,顾寒都没瞒着我。
「我承认,我利用了母后,可我从未害她。」
他信誓旦旦,说完后便不省人ƭū́ₒ事晕了过去。
「贤嫔必定恨透了皇姐,可她不敢再有动作,不如挑起她与贵妃之间的斗争。
「到时,皇姐再坐收渔翁之利便好。」
我拨弄着炭火,火星子飞溅。
「是我坐收还是你坐收?」
贵妃拉拢我,是想为四皇子铺路。
贤嫔本就是顾槐的生母。
她与贵妃之间的斗争,也是两位皇子之间的斗争。
到时,顾瑾辰稍成气候的儿子里,也就剩下顾寒一个了。
23
顾寒笑了笑,「一起坐收。」
他笑容看着和煦,却让人后背生凉。
我想起阿娘在信里提起他:
【顾寒自小被扔在冷宫,比你小一岁,身量却小了大半。
【娘看到他时,就想到头一回见到你的场景。
【那时的安儿瘦瘦弱弱,可一双眼睛亮ẗůₚ得惊人。】
我是阿娘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
当时浑身是血,可阿娘只注意到了我眼睛。
她总是心善的。
杀人无数的将军,却对孩童和百姓有着超乎常人的恻隐之心。
「皇姐也想为母后报仇不是吗?」
顾寒语气冷下来,眼底划过森然。
我依旧拨弄着火钳,没应声。
我这人从来不听一面之词,秀姑的和顾寒的,我都不全信。
可他们二人的合起来,事情便也能弄清楚个七七八八。
「雷霆军的兵权还在皇姐手上,他们便不会轻易放过你。」
见我不说话,顾寒自顾自地说了句。
他给我添了茶:
「母后于我有再造之恩,于皇姐也一样,我们,殊途同归。」
我平静地看着茶盏,伸手接过来。
顾寒粲然一笑,松了口气。
24
年关前,公主府的帖子堆满书案。
我让碎玉挑出贵妃的那张。
应约那天,宜安公主讨好地挽着我手臂:
「母妃等候皇姐多时了。」
我瞥了眼她葱白的手指,真嫩。
不知道折起来是什么感觉,会不会也如折葱般脆响?
她与我年纪相仿,时常在阿娘身边出现,又装得乖巧懂事。
「宜安公主身上的伤被皇后发现,逼问下才哭哭啼啼说是贤嫔所为。
「娘娘气昏了头,见不得孩子被伤害,便直接去质问贤嫔。
「可贤嫔不仅不承认,甚至一头撞在柱子上,要以死明志。
「事情闹大后,宜安公主又不承认自己说过这些话。
「也是因这件事,皇上斥责娘娘心肠歹毒,诬陷宫妃,收了她的凤印。」
我脑海中浮现秀姑的话,笑得温柔。
顾宜安脸上表情却凝固住,闪过一丝惊恐。
「来了,快坐吧。」
贵妃迎过来,扶着我坐在她身侧。
席间,她提出如今四皇子处处受到掣肘。
「若是能有战功加成,想必也不会被打压至此。」
她哀伤地叹气,泪眼蒙眬。
「若姐姐还在,她定会帮忙想办法,可如今……」
「可让他去边关历练,如今不是正好有机会吗?」
贵妃愣住,没料想我这般爽快。
「可,战场上刀剑无眼,贵妃确定?」
贵妃表情僵硬一瞬,「不是说雷霆军从无败仗吗?」
「确实。」
见我点头,她松了口气。
「你定不会让他出事吧?」
我只笑了笑,没说话,她却当我默认了。
25
四皇子自请前往边关,顾瑾辰感动得一塌糊涂。
「这孩子随朕!有魄力!」
紧接着就封他为淮安王。
是除了顾珏和顾槐外,第三个被册封的皇子。
顾寒深夜来了公主府,幽怨地看着我。
「皇姐为何要帮他?」
我拨弄烛火,漫不经心地回:
「你怎知我是在帮他,不是在帮你?
「远在边关,少了京城耳目,你想如何都可以。」
他神色愣了愣,紧接着闪过惊喜。
「我就知道,皇姐如母后一般,不会置我于不顾。」
他的手指伸到我面前,我偏头躲过。
「我不喜人触碰,明日之后,不想见到顾宜安的手指还在。」
他僵住,缓慢收回手,「好,如皇姐所愿。」
临走时,顾寒站在门口,我侧卧在榻上。
四目相对,他轻笑出声。
「你有没有想过,等我问鼎,你来做后宫之主?」
我挑了挑眉,笑着让他赶紧离开。
「允安可以考虑一下。」
啧!
我不喜欢他喊得这么亲密。
「殿下。」
他走后,随风从暗处出来,递给我顾寒的身世:
「顾寒的母亲是贵妃的同乡,先前一直在贵妃身边做宫女。
「皇上一次醉酒认错了人,才有了他。」
难怪贵妃这么见不得他们母子好,原来她也有被背叛的时候啊。
26
顾宜安的手指一夜之间没了。
听闻她是在睡梦中痛醒。
可只见鲜血淋漓,连断了的指节都不知去了哪里。
偏偏她白天时与贤嫔母家侄子起了冲突,贵妃便直接将这事儿算在贤嫔身上。
贤嫔百口莫辩,干脆又是一头撞在柱子上。
现场我看了,挺悲壮。
鲜红的血沿着额角往下,落在惨白的脸上。
对比强烈,视觉效果足够冲击。
我心里默数三声,顾瑾辰果真大步走进来。
「茵茵……」
他把人揽入怀中,眼底疼惜明显。
贵妃气红了眼,忙跪在地上:
「臣妾不过问几句,并未为难贤嫔。」
「你不为难她,她难不成有自虐倾向?」
顾瑾辰冷着脸没好气地回了句。
贵妃满脸绝望,「可宜安也是皇上的亲骨肉,她昨晚……」
「皇上……」
贤嫔在恰当的时候出声,目光悲切。
「后宫戒备森严,宜安又是公主,更不可能有寻常人近身。
「此事,怎可能是宫外之人所为?
「不过贵妃姐姐心里若是有气,嫔妾……」
她气息不稳,直接晕死过去。
「太医!」
顾瑾辰面色大变,抱着人便走。
宫里一团糟,众人怜悯的目光落在贵妃身上。
她踉跄着站起身,擦了擦泪。
看向我时苦笑了声,「叫你看笑话了。」
我还挺爱看的。
于是摇了摇头。
她自顾自道:
「那位才是他心尖儿上的人,碰不得沾不得,偏偏又是个手段极厉害的。
「上回她在你手上没讨着好果子,估计也会记在心里。」
难为贵妃亲自入局,让我看清顾瑾辰的真面目。
我当然投其所好,让边关的云起给四皇子更多照顾。
27
四皇子噩耗传回来时,正值春末夏初。
贵妃就这么一个儿子。
当场便晕了过去。
顾瑾辰下令让人彻查。
毕竟,四皇子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营帐中。
他传我入宫。
「这便是你手下的雷霆军?竟出了这档子事!」
顾瑾辰发火了,他毫不犹豫将折子扔到我脸上。
他有充分的理由拿我问罪。
治军不严!
害得皇子丧命!
我从容不迫跪在地上,「儿臣愿交出兵权!」
短短几个字,让他剧烈喘息,硬生生忍下到了喉咙口的话。
平复了好一会儿,顾瑾辰才深深看了我一眼。
「当真?」
我点头,「自然,儿臣看开了,京城挺好,富贵荣华地,极好!」
顾瑾辰面露欣慰:
「安儿懂得便好,你远在京城,边关之事鞭长莫及,此事也不能全怪你。」
他拿了虎符,死了儿子都没忍住嘴角往上扬。
出宫时,我被贵妃拦截在半道上。
短短半日,她枯萎了般,眼底只剩下恨意。
「你不是说会护着他吗?」
「战场上,我的人确实会护着他,可这次去边关的不止他一人。」
贵妃面色陡然变得狰狞,不敢相信:
「可那都是雷霆军,他们只听你们方家人的,你若是交代了,怎会让他出事?」
「皇上怪罪下来,拿了虎符,如今他们不听我的了。」
我面色颓然。
瞥向贵妃时,见她僵住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子在不停滚动。
她比谁都知道,顾瑾辰最想要的便是雷霆军的虎符。
28
「允安高招!」
顾寒朝着我拱了拱手,掩饰不住地扬唇。
「只可惜,虎符给了父皇,再想拿出来就难了。
「雷霆军真的只听令于虎符吗?」
他目光探究,试图从我脸上看出什么来。
「不然呢?」
我反问了句,又道:
「杀害阿娘的凶手,贵妃和贤嫔,都收拾了,兵权我拿着也没用。
「不如换个富贵安生,你觉得呢?」
顾寒笑容僵住,又不死心地问:
「我原先的提议,你就不考虑一下吗?我们联手……」
我笑了,摊开双手,上面是厚厚的茧和狰狞的疤。
「你觉得,我这双手适合算账拿绣花针吗?」
顾寒瞳孔缩了缩,忙道:
「我说适合就适合。」
我没理会,让随风送客。
当初的顾瑾辰也是这样说的,可阿娘从未将皇后之位当回事。
我更看不上那破烂位置。
早在阿娘捡到我时,她就没想过当ƭů₄皇后了。
「情爱在战争和死亡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
「我如今只想着早点结束,让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有书读。
「至于谁当皇后,无所谓。」
那是她独自在外征战的第八年。
八年前,顾瑾辰受了重伤,被送到后方治疗。
贵妃随行照顾,他们却三年抱俩。
我听阿娘身边的人说:
「刚开始将军也是伤心的,可战争太累太苦,没有伤心的时间。」
我问阿娘凭什么。
阿娘说:
「走到这一步,关系千千万万的人,我回不去了。」
29
乞巧节这天,宫里发生了件大事。
太子顾槐被人毒害。
太医查出来,是蛊虫。
我在公主府听了消息,掏出那只从阿娘身体里逃出来的蛊虫。
在烛火下,它安静得仿佛睡着了般。
可这种蛊,见血兴奋,能极快地要人性命,却很难查出来。
「进宫看看吧。」
我吩咐了声,等过去时,顾槐身体里的蛊虫已经被逼出来。
与阿娘身体里那只,一模一样。
看来宫里不是没人不认识,而是不想认识。
贤嫔晕倒Ṱù₉在地,大口呕血,哭都哭不出来。
她死死拽着顾瑾辰的衣袍,「皇上……你不是说,会保护他吗?」
她悲切得仿佛泣血,绝望让她浑身发抖。
顾瑾辰沉痛地揉了揉眉心,猛地看向贵妃。
「是你?」
他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带着满满的杀心。
「是。」
贵妃淡淡地回,复又笑了。
「臣妾骗了皇上,这蛊虫是双生,一只给了皇上,一只我一直留着。」
「你……」
顾瑾辰气得一个箭步掐着她脖子。
皇帝的仪态,在此时全失。
他是真疼爱顾槐。
在册封他为太子之前,将计就计让阿娘的孩子落胎。
又宽慰她,「你在后宫也要有个倚仗,朕瞧着槐儿不错,又是长子。」
给顾槐找了个嫡母,名正言顺册封太子。
又为了给他铺路,要了阿娘的性命。
30
如今,他寄予厚望的孩子没了。
顾瑾辰差点要了贵妃性命。
可贤嫔到底不甘心,幽幽道:
「就这么让她死了,太便宜她了。」
她缓慢从地上起来,宛若幽灵般挪到贵妃身侧。
「把她给我吧。」
顾瑾辰都被她吓了一跳,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
当今皇帝连续死了三个壮年儿子。
民间开始有传言:
「是因为皇上名不正言不顺,皇位本就是欺世盗名。
「他不姓顾,与前朝也没关系,不过是巴结了方家嫡女,打着终结乱世的名号罢了。
「他身边的贤嫔,是他青梅竹马的糟糠妻,当初为了与方家小姐结缘,让对方当丫鬟。
「呸!假仁假义的狗东西!」
「……」
我静坐在高楼,听着喧闹不绝的声音。
顾寒就坐在我对面,「皇姐觉得这件事,是真的吗?」
他又来找我了,这回,喊我皇姐。
我喝了口清茶,「我不知道。」
「我还以为是皇姐传出去的呢。
「听闻母后身边的秀姑,半年前从老家失踪了。」
我愣了愣,「秀姑老家在哪里?」
顾寒深深看了我一眼:
「秀姑的话不可信,皇姐莫要被人带偏了,当初若不是她下蛊,母后也不会出事。」
「那她真该死!」
我面露寒光,又笑看了眼顾寒:
「每一个伤害阿娘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31
我去了趟宫里。
见到贵妃时,她倒在血泊里,鲜血顺着地板,缓缓流动。
她睁着眼睛,毫无生气。
听到动静,贵妃也仅仅是动了动眼皮。
「你怎么来了?」
「来送你一程。」
贵妃转过脑袋,看向我。
「是你?」
她似乎才想明白过来。
从我回京开始,死了贤嫔的儿子,又死她的儿子……
京城没太平过。
「你为何……」
话到一半,她又顿住。
「你是如何知道的?」
贵妃面色如纸,我能感受到她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身体里的血已经不往外冒了,快流干了。
32
「有人想利用你的手杀阿娘,自然就有人想利用我的手杀你,甚至杀贤嫔。
「你儿子不是死在贤嫔手上,当然,顾瑾辰也没丧心病狂到弑子的程度。」
话到这里,我慢慢凑到她耳边。
「我猜,顾寒拿出证据,告诉你是皇上想给太子铺路,才杀了四皇子,趁机收走我的虎符。」
她瞳孔缩了缩,想抬手,可惜抬不起来。
「可是啊,一切都是他做的呢。」
「啊……」
她用尽全力,嗓子早已经坏了,哀号声十分微弱,却足够沉痛。
「不是……不……」
贵妃不断摇头,像只死而快僵的虫。
我歪着脑袋道:
「你是想说,杀我阿娘的人不是你,对吗?」
她轻微点头。
我耸了耸肩,「我知道。」
她愣住。
「蛊虫是你提供的,是顾寒想法子让顾瑾辰知道你有这种蛊虫的。
「你递了刀子,又怎么能算无辜呢?
「更遑论,阿娘腹中胎儿的死,不是贵妃娘娘一手促成的吗?
「那些在皇上枕边吹的风,不是您主导的吗?
「您哪里无辜了?
「不过放心,很快会有人下去陪你的。」
黄泉路上不寂寞。
33
后来,我在凤仪宫找到顾瑾辰。
那块他心心念念的虎符,就在他手边。
他侧头看向我,眯起眼睛。
「朕……是不是错了?」
他得到了虎符,拥有了雷霆军。
可现在的雷霆军在不远万里的边关打仗。
救不了京城的大火。
贤嫔是他一手保护的娇妻,果真天真。
如今,顾槐死了。
贤嫔疯了。
半个时辰前,她让人把控了皇宫,逼着顾瑾辰交出皇位,她想当女皇。
张德全那条衷心的狗,在身家性命面前,也背叛了顾瑾辰。
崇明殿的话,他一字不落地传给我。
「既然你无用,那便臣妾自己来。
「臣妾跟着皇上整整二十年,从一无所有的乞丐,到如今的九五之尊。
「臣妾忍啊忍,不出风头,不惹事,还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与旁人如胶似漆。
「可皇上说,再等等,等收了兵权,等我们槐儿当了皇上,你便是太后。
「我等到了什么?等来的是槐儿身死!他死了!
「珏儿死时,你说你会杀了那贱人,你说你一定会报仇。
「可是呢?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你骗我,欺我,你心里只有权势,既然权势这么好,那便给我吧。」
他摔门而出,来了阿娘的凤仪宫。
「朕,活不久了。」
顾瑾辰叹了口气,红了眼眶。
他自顾自地说话:
「朕没想杀她,朕也知晓她劳苦功高,可她不肯将雷霆军交给朕。
「她说已经给了你,日后都是你说了算。
「她太有主见了,不喜欢槐儿,觉得他不够坦荡,担不起太子的重任。
「可槐儿是最像朕的孩子,他都担不起,便是不认可朕。
「允安,你知道朕最恨的是什么吗?」
我捏紧袖中装着蛊虫的瓷瓶,轻巧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我听着。」
34
「最恨她不让你改姓,成何体统!
「她压根就瞧不起朕。」
顾瑾辰甚至委屈起来。
我目光落在顾瑾辰受伤的手掌,悄无声息打开瓷瓶盖子。
蛊虫闻到血腥味后迅速爬向他的方向。
「她没有瞧不起你,她说你是个好皇帝,勤政爱民。
「她也不想打仗了,只希望天下太平,最好能让她回家乡。
「她只想拿回丢失的土地,回家做个逍遥的王爷,可你偏不,你非要将她困在后宫。」
顾瑾辰猛地抬头看过来,呵笑了声:
「她凭什么不爱我了?」
我愣住。
「知道她不爱我后,我快疯了。
「分明她是为救我才起事,方家众人皆是为了我们而死。
「我们十几年情谊,她却轻而易举不爱我了,她竟不吃醋。
「我知贵妃是在挑拨离间,我真希望那是真的。
「方允安,你阿娘,不爱我,也不想要我。
「她只是知道了我与贤嫔的过往,心灰意冷,才自动走入圈套。」
顾瑾辰哭哭笑笑,又嘲弄般看着我。
「你以为你是在为她报仇,你做了这么多,真是她想要的吗?」
那黑色的小虫子,已经钻入他皮肤。
顾瑾辰只垂眸瞥了眼,若无其事移开目光。
「顾寒狼子野心,朕已经将他下了狱。
「日后这天下,交给你吧。」
他又将虎符扔给我,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
可他嘴巴还在说话。
「当年我看各路英雄揭竿而起,便也生了心思。
「我刚开始确实是利用她,可见着方家人一个个为我而死,我心疼了。
「不管你信不信,有那么一刻,我是真想与她共享江山。
「可权势令人着迷, 呼风唤雨, 高高在上,当真是好……」
他神色猛地变得狰狞, 却死死咬着唇,不肯发出声响。
35
顾瑾辰死了。
临死前, 他求我。
「将我与她合葬。」
我冷笑了声, 「我自然会让陛下与您最爱的糟糠妻合葬。」
他眼底的光寂灭,动了动唇, 没了声响。
我拿着他的圣旨出门。
初冬的阳光将大理石宫道照得波光粼粼。
贤嫔踉跄着从不远处跑来。
「他呢?」
「死了。」
我淡淡回了句。
贤嫔大受打击, 一把拨开我, 往里面去。
逼宫是顾寒给贤嫔的假承诺。
阿娘曾在给我的信上说:
【顾寒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撒谎成性。若是能好好改,将来也会有一番作为。】
她是真将他当后辈来教养。
阿娘比谁都希望江山巩固, 再无浮尸万里。
她给我的信上说:
【这些后辈, 才是百姓未来的希望。】
可顾寒,辜负了阿娘。
我赐给他一杯毒酒,送他好好上路。
他盯着酒面看了很久, 轻笑了一声。
「总算结束了。」
我没说话。
顾寒抬头看向我, 「皇姐很幸福, 能被她全然信任。」
我淡淡道:
「你未信任她,她如何信任你?
「顾寒,阿娘当时是想将你从冷宫接出,养在膝下的。
「只是皇命难为, 顾瑾辰更偏爱顾槐。」
他愣住,眼泪漫出眼眶, 又慌忙垂眸。
喃喃自语, 「是吗?我还以为她是哄我的。」
话落, 他仰头将杯中毒酒喝了个干净。
我拿出那本被我翻烂了的册子,看到上面一点点圈出的痕迹。
再无遗漏后, 一把火烧了。
36
顾瑾辰还有个儿子叫顾泽, 才八岁。
也十分不起眼。
他留下的遗诏中将皇位传给了他, 我当辅政王爷。
顾泽十八岁那年, 我还政于他。
他问我想做什么。
我把当初凤仪宫的地图摊开,泛黄了。
「把这里打下来, 可好?」
他愣了会儿,不明白这小块弹丸之地要用来做什么,却还是点了点头。
「我以后,就在这里生活了。」
「皇姐……」
顾泽扯着我衣袖, 恋恋不舍。
我拂开:
「你该高兴的, 不用惴惴不安, 不好吗?」
顾泽一愣, 面上闪过慌乱。
「皇权不容挑衅,你无须解释。」
后来,我来到阿娘所说的那片沼泽。
给她立了座坟墓。
又在坟墓边住下, 种下一片桃林。
到了我八十岁那年, 顾泽也来了。
他看上去比我还老。
「皇姐,当皇帝也没什么好玩儿的,我来看看母后。」
顾泽总说他小时候见过阿娘,还说阿娘给他唱过摇篮曲。
我骂他到处认娘。
「阿娘进宫时你都五岁了。」
「真的!那时下了雨, 我在宫里迷路了,她给了我干净衣衫,还将我哄睡着了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