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纯饿那年,我赖上了楼下的纹身哥。
吃不饱时,我就往楼下扔东西引他上来。
他提着刀找上门来连踹带骂。
隔着那扇铁门,我攥着他的裤腿泪眼汪汪:
「哥哥,我饿。」
后来,我靠哄着他养活了自己。
可在我吃饱穿暖时,他却说他要死了。
一想到以后又要挨饿,我哭着求他:
「哥哥,你能等我长大再死吗?」
1
我爸是黄毛,我妈是精神小妹。
生下我那年,他们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自我懂事以来,第一次见他们是在奶奶的葬礼上。
我哭得差点背过气儿去。
我那所谓的爸爸叼着烟皱着眉头看着六岁的我:
「这死小孩他妈的是老子的种吗?怎么长得像垃圾桶里捡的?」
妈妈吐着烟圈刷着手机说:「基因突变呗!不然以老娘的美貌怎么会生下这么个猪八戒?」
两个人嫌弃得捂着鼻子离我十米远,谁都不想带我回家。
一致商量下,他们决定把我扔在奶奶的老房子里。
两个人架起我往房子里扔的时候,我拼命挣扎。
见我哭闹得厉害,两个人抽出皮带把我绑起来打了一顿。
当我的小脸被扇肿了的时候,我终于是哭不出声来了。
两个人满意地拍了拍双手,看着我的样子哈哈大笑:
「哈哈哈,你看她像不像小猪佩奇!」
他们把奶奶家里搜罗个干净,只留下了那箱快过期的方便面。
和一箱被老鼠啃碎的饼干。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把大铁门锁上,有说有笑地走了。
我背着光蹲在屋子里,感觉整个世界都黑了。
我就这样绝望恐惧地独自生活了大半个月。
吃完了所有能吃的东西,他们都没再来。
我饿得发慌,把家里的木桌子都啃掉了一个角。
可依然没等来他们。
这里是老小区,只稀稀拉拉住了几户人家,也没人能听见我的哭喊声。
大门我打不开,阳台我够不着。
绝望之际,我想起了楼下那个纹身哥哥。
他虽然很凶,但我想他不会见死不救吧?
我一边哭一边往下面扔东西。
希望他能大发慈悲来救救我。
我连扔了三天垃圾,门终于被拍响了。
饿得几乎要晕过去的我使出浑身的劲儿才拉开了里面那扇沉重的木门。
可铁门外的沈淮却凶得可怕。
他猛地拍着铁门,露出了那一臂的纹身。
扑面而来的还有一身的酒气。
少年眼神冰冷如霜,眼神中透着一股狠戾与决绝,仿佛一头被困住但随时准备反扑的野兽。
他看着屋内吼:「你有病吧!为什么一直往我院子里扔东西!?」
他没看见地上的我,又吼:「人呢?给我出来!」
我弱弱地伸出了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裤脚。
沈淮一下子就吓得跳了起来。
他骂我:
「你是鬼吗!快给我松手!」
他低头,终于看见了我脏兮兮的小手。
再骂出口的话就降低了一个声调:
「小孩儿?」
「咳,你别以为你是小孩儿就可以缺德得理所当然!」
「谁教你往楼下扔东西的?」
「把你们家大人叫出来!」
看着嘴巴一张一合的沈淮,我不生气也不害怕。
脑海中全是吃的。
连他的脸都被我脑补成大烧鸡,恨不得一口啃下去。
家里哪来的大人?
奶奶死后,我就成了有爹妈生没爹妈教还快要饿死的野种。
我顾不上哭,用尽全身的力气唤他:
「哥哥,我饿。」
闻言,他愣了几秒,随即蹲下。
终于看见了我的脸,对上了我的目光。
我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吓人。
我只知道沈淮盯着我看了几秒后瞳孔瞬间放大。
紧接着他像射出的箭一样跑没影了。
完蛋了!他见死不救!
那一刻,我绝望得看什么都是黑色的。
我觉得我要被饿死了!
2
沈淮再上来时,我靠着墙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踢着铁门喊我:
「小屁孩儿!给!」
他给我塞了一盒饭菜一瓶牛奶。
警告我:「吃了就不许再往楼下扔东西了!」
我顾不上应他,拿过饭菜趴在地上像条小狗一样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
等我再抬头时沈淮已经不见了。
我抹了抹嘴,天真地想。
虽然他很凶,但他是个好人。
奶奶叮嘱过我,让我长大了就找个好人嫁了。
我想。
我发誓。
我长大了就嫁给他了。
……
第二天饿了,我又往楼下扔东西。
这次,沈淮上来得很快。
他左手拿着几块饼干,右手拿着一把水果刀。
一边「哐哐」地敲着门一边把饼干塞进来,咬牙切齿地说:
「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许再扔东西了吗!」
接着他又冲里面喊:「大人呢?能不能管好你们家孩子!」
「再往楼下扔东西我就不客气了!」
见没有回应,他蹲下身子看我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着饼干。
「你不想死也不要吵得别人没办法死行不行?!」他咬牙切齿地说。
我不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也不知道谁想死。
隔着门,我抬眼只看得到他手臂上张牙舞爪的纹身。
不知怎地,看着那个纹身我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有些委屈。
眼泪叭叭地就往下掉,抽着嘴角回答他:
「家里没大人,我是有爹妈生没爹妈教的野种。」
「我也不想扔东西吵到你,可是我饿……」
他明显愣住了。
隔着铁门,他沉默了几十秒。
半晌,又狠狠踹了铁门一脚,啪嗒一声点了一支烟。
他靠墙站着也不说话,抽了一支又一支。
我从里面看,只看得到他用脚狠狠地踩着烟头。
地上一堆烟头后,他用双手抓住了自己的头发,一用力就扯下了一把头发。
他从门缝里冷冷地盯着我,眼里隐约闪过一丝怒火:
「不要说自己是野种!」
我不语,有些茫然。
奶奶死了,我就是没人要的野种啊。
……
第三天,我还没来得及往下扔东西,沈淮就上来了。
这次他没带吃的,而是带了一把大铁锤。
他哐哐把铁门砸开,喊我:
「小孩儿,跟我下来。」
我就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面。
第一次看清了沈淮。
他很高,很瘦,很好看,很高冷。
只是,他那双极好看的眼睛冰冷孤傲,仿佛没有焦距,深谙的眼底充满了一股冰凉的气息。
就好像……看不见光了。
3
这是个老旧小区。
人人都往外搬,鲜少有人搬进来。
沈淮搬进来那天,身后跟了一堆人拼命地拉扯着他。
可少年执拗,谁都拉不动。
那些人就站在那里骂他,朝他扔臭鸡蛋,骂尽了全世界最难听最恶毒的话。
沈淮就站在那里,嘴角勾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那时明明是三伏的天,可他那抹笑却让人觉得身处寒冬。
那些人骂的话我听不太懂,不过那会儿奶奶还在。
奶奶说:「又是一个跟你一样的可怜娃儿,同病相怜哦。」
这句话,我倒是听懂了。
所以在我饿得要死的时候,我觉得这个叫沈淮的哥哥会救我的。
因为奶奶说我们是同病相怜。
果然,他救了我,还把我带ťû⁼到他家里来了。
我以为沈淮家里也跟我家里一样又破又乱。
可我没想到,他家很并不乱,东西少得可怜。
空旷得不像是人住的。
我好奇地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局促不安地搓着衣角。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我。
「小安。」
「你家大人呢?」
我低头,不语。
只是见他不凶,我松了一口气。
良久,他指着那一大桌吃的喝的说:
「小安,我请你吃,你吃饱喝足ṭųₚ帮我一个忙成吗?」
我抬头,猛猛点头。
食物的香味让我乱了思绪,根本顾不上沈淮让我帮他什么忙了。
吃饱喝足后,我卸下了所有的戒备。
哥哥哪里高冷了。
哥哥简直温暖到入胃!
我抹了抹小嘴,咧着嘴说:
「哥哥,你是个好人,我长大了嫁给你吧!」
闻言,他莫名被呛到。
他背过身去咳了许久,咳得脸和脖子全都红了。
十分钟后,他恢复了平静转过身来。
把食指放到唇边,冲我嘘了一声,一字一顿冷冷地说:
「我、才、不、是、好、人!」
他像个机器人一样,不带任何感情,不带任何表情。
我没有跟他争辩,内心暗暗跟他较劲。
反正我觉得你就是好人,我就要嫁给你!
等我连打了几个饱嗝后,他面无表情地把手机递给了我。
他说:「会打电话吗?」
「会。」我点头。
奶奶教过我,我熟练得很,帮奶奶打过不少 110、120。
沈淮又把我带进了浴室,指着那一口浴缸跟我说:
「等会我会躺在这里面,水会慢慢变红,我会慢慢睡着。」
「等我完全睡着不再动了,你就打 110 找警察叔叔,能听懂吗?」
「能。」我眨巴着眼睛笃定地点头。
我当然听得懂了。
奶奶临走前教过我好多遍了。
奶奶一边教我打电话,一边叮嘱我到时候不能哭。
所以奶奶睡着那天我可乖了呢。
我看着奶奶不动了,脸从红变白再变黑。
我熟练地拨通电话,熟练地说出那个我背了好多遍的地址。
没有哭,没有闹,静静地趴在奶奶身边等着。
直到别人把奶奶拉走。
见我乖巧地一一回答,沈淮又说:
「你不要害怕,警察叔叔来了会带你去一个每天都吃得饱的地方的。」
我嘴上说好,心里暗骂他是骗子。
奶奶那会儿也是这么说,结果呢?我差点饿死了!
哼!
我气鼓鼓的时候,沈淮开始放水。
他怔怔地看着水流满浴缸。
半晌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
「我真是个坏人。」
他躺进浴缸里的时候,我搬了张凳子坐在门口。
他勒令我转过身去不许看。
可我身子转过去,眼睛忍不住回头看。
我看他一刀下去,露出了解脱的笑容。
我看浴缸里的鲜红色像一朵花一样慢慢蔓延开。
见我偷眼看他,他问我:「你不害怕吗?」
我不怕,我见过奶奶死去的模样。
那会儿我还不知道什么叫死亡。
直到奶奶被白布盖着被人抬走,我被人拉着不准再见奶奶时我才知道。
原来死亡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我问他:「哥哥,你是要死了吗?」
他一怔:「小屁孩儿,知道什么是死不死的?」
「我知道,」我说:「奶奶就是像你这样,就死了……」
「她就被人抬走了!」
我低着头,不再说后面的画面。
我是不怕的,但是我怕说出来他会害怕。
我又问他:「你天天都能吃得饱为什么要死?」
「我长大了要嫁给你,你为什么还要死?」
「我不管,这次我绝对不让别人把你抬走!」
我觉得,只要不被别人抬走,他就总会醒来的!
我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他嘴唇开始变白了。
浴缸里的水也越来越红了。
他也没力气再跟我唠嗑了,只虚弱地轻轻笑了一声说:
「死都死了,我肯定会被人抬走啊……」
「你转过去不要看了……」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要是被人抬走,谁给我吃的喝的?
一想到以后又要挨饿,我就急哭了。
我走过去扒拉着他的手,试图把他流血的手高高举起。
看着鲜血沿着我的手臂哗哗地流,我越哭越大声。
「哥哥,你能等我长大再死吗?」
4
我眼泪叭叭往下掉,掉到他苍白的脸上。
他强撑着半睁开眼,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地挤出了两句话。
他说:「你他妈的……怎么……不早点叫?」
「把 110 改……成 120……啊,会……不会……」
会,我会!
以前我经常给奶奶叫 120,我打 120 比 110 熟练多了!
我颤抖着手指拨通了电话,报出了地址。
暗暗庆幸自己聪明。
救护车来得很快。
我熟练地拿着他的手机跟上了车。
车上,医生问我他是怎么回事。
我歪着脑袋想了几秒回答:
「大概是死到一半又不想死了吧。」
大概是又发现自己有用了吧,我想。
我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他,暗骂他是傻子。
天天都能吃饱肚子还想着去死,大傻子!
抢救时,医生要找家属。
我拿着他的大拇指解锁了手机,拨通了那个经常给他打电话的号码。
淡定熟悉的模样让医生护士都愣了愣,纷纷夸我不得了。
我跳上椅子坐着,晃着双腿不说话。
他们以为的不得了,其实我陪着奶奶抢救了无数次换回来的。
第一次时,我也哭得撕心裂肺不知所措。
后来次数多了,整个流程我就比新来的那个护士姐姐都熟悉了。
沈淮还在抢救的时候,来了一堆人。
每个人来了第一句话都是问:「他死了吗?」
「要签字放弃抢救吗?我签!」
他们扒拉着护士说他们都是沈淮的亲人,都可以签字放弃治疗。
护士连翻了几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人还没死呢!」
得知是我叫的救护车时,他们又过来扒拉我。
「哪来的小杂种,谁让你叫救Ţū́₍护车的!」
「多管闲事的混蛋玩意儿!」
「我告诉你,他要是没死有你好看的!」
我:「……」
我被他们扒拉得晕头转向,胳膊都被扯疼了,后悔死自己打了那个电话。
我不语,只一味地瞪着他们。
他们围在一起骂骂咧咧,把沈淮一家人都骂了个遍。
从他们的嘴里我拼凑出了大概。
他们是沈淮的大伯、小叔和姑姑。
都是来盼着沈淮死,然后平分他的财产。
我一下子就懂了。
现在人人都想沈淮死,只有我想他活。
幸好,沈淮抢救过来了。
一堆人大失所望,大拍大腿直呼:「怎么就死不了呢!」
可进了病房,他们又换了一副脸色,围在沈淮面前假装关心。
沈淮蒙着被子,没有搭理他们。
他们纷纷说着自己遇到什么难处了,穷得快揭不开锅了。
每个人都变着法儿想从沈淮这里要到钱。
没人顾及他痛不痛,饿不饿。
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他又可怜又傻。
我从人群中钻了进去,张开小手站在了沈淮床边。
「你们都是坏人!走开!」
「哥哥,他们刚才都想你死!他们说你死了钱就是他们的ẗŭ̀ₜ了!」
一瞬间,周围顿时安静了。
沈淮也掀开了被子,满脸生无可恋,满眼不耐烦与厌恶。
我说:「大傻子,他们都想你死,你偏就不要死才对!」
周围的人反应过来开始拽我。
「哪来的小王八蛋,净胡说八道!」
不拽我就还好,一拽我嘛。
我就撒泼打滚,大声哭嚎:「救命啊,欺负小孩儿了,打小孩儿了!」
这一哭嚎他们直接就被赶了出去。
出去的时候,每个人还不忘瞪了我一眼骂我一句小贱种。
只有沈淮笑了。
他勾唇惨然一笑,脸色惨白至极,眸底一丝光彩都没有。
让人觉得他可怜极了!
我拉着他那只被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还渗出血丝的手臂问他:「疼吗?」
我觉得是会很疼的,可是他哑着嗓子说:「疼毛线。」
我:「……」
他任由我拉着他的手,昂起下巴用力眨了几下眼睛。
我偷眼望过去时,他的眼角还是沁出了一滴泪珠。
我伸手擦掉他的泪珠,笑了一下,像个大人一样说他:「哼,还嘴硬。」
「好了好了,别哭了。」
「也别死了。」
「活着!好好活着!等把钱都给我了再死!」我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下一刻,一声无可奈何的笑声从他嘴角飘了出来。
挺好的,他的眉眼都舒展开了。
他伸手戳了一下我的额头说:「小屁孩儿,年龄不大,心眼还不少!」
5
沈淮出院后,我跟着他住到他家里。
他不太搭理我,很多时候就缩在阳台的摇椅里看着窗外,一坐就是一天。
我过得倒是很开心。
吃着炸鸡汉堡薯条可乐,看着喜羊羊,笑得乐滋滋。
实在无聊了我就偷偷过去摇他的椅子,吓他一跳。
他回头骂我,我就冲他做鬼脸。
有时候,我使出浑身的劲儿想逗他笑。
可他总是淡淡地像看小丑一样看着我,末了说一句:「幼稚!」
我们两个人的空间里,我这边阳光灿烂,他那边阴雨连绵。
不过幸好,他除了不太笑,也没再拿刀子往手上划了。
我觉得这么过下去也蛮好的。
直到这天,我那所谓的爸妈终于想起我了。
他们走到门口时,正好看到了抱着西瓜在啃的我。
刚一对上眼,黄毛的魔爪就伸了过来。
拎我跟拎鸡一样,一巴掌呼到了我脸上。
「你怎么跑出来的?」
精神小妹也踢了我一脚:「说话啊!」
两个人把我拖到家门口,看到了那扇被砸开的大铁门。
两个人对着我混合双打。
「我给你脸了是吧,小小年纪还敢串通外人砸门了是吧!」
「说!是谁!」
我捂着被踢了几脚的肚子,疼得哭都哭不出声了。
我抱着头,任由拳头巴掌一下又一下地落下来,死活都不说话。
我是绝对不会出卖沈淮哥哥的!
我希望他千万别上来,一个人挨打总好过两个人挨打。
可沈淮听见动静还是跑了上来。
看见脸都被扇肿的我,他既震惊又……心疼。
他冲上来试图把我拉过去,可压根不是两个人的对手。
他愤怒地转身冲下楼梯。
再冲上来时,他手里拿了一把菜刀,眼眸也变得猩红:
「放开她!」
黄毛跟精神小妹也不是吃素的。
看着沈淮的样子,他们笑得四仰八叉,甚至还主动把脖子往前凑:
「来来来,有种你砍我噻。」
我不禁闭上了双眼。
从沈淮划拉自己一刀面不改色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个狠人了。
果不其然,他手起刀落,一刀就砍了下去!
要不是黄毛躲得快,耳朵就落地了。
这下,两个人都吓住了。
我爬到沈淮身边时,两个人才回过神来冲沈淮喊:
「你……你……谁啊!我们是她爸妈!」
沈淮的身体顿了顿,缓缓望向他们:「然后呢?」
「父母就可以随便打孩子?」
「父母就可以把她锁在屋里饿死?」
沈淮的声音越来越大:「父母就可以不管孩子?」
「父母就可以想生就生,想扔就扔?!!!」
他唇角勾起一丝狠厉的笑,微眯的瞳眸通红,哐当一声砍在铁门上震天响。
「父母就可以一声不吭跑掉了?」
黄毛跟精神小妹吓得脸色苍白,一边喊着疯子一边翻窗跳了出去。
沈淮卸了力,菜刀掉到地上时他也蹲了下去。
他抱着自己,身体发抖。
有液体一颗一颗地砸到地上碎成了花。
我知道他在哭。
可我不敢问他为什么哭。
明明挨打的是我,在那一瞬间我却感觉他比我还痛。
他哭了,我就不敢再哭了。
我擦干眼泪蹲在他身边,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像奶奶哄我那样哄着他:
「噢噢噢,好了好了!」
「噢噢噢,算了算了!」
「噢噢噢,不哭了不哭了!」
不知道哄了多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站了起来说一句:「幼稚!」
看看看,又不识好人心了吧!
我看他眼睛肿得像鸡蛋,他看我脸肿得像猪头。
相视一眼,我咯咯地笑。
他颤抖着嘴唇牵起我。
「走,回家!」
6
沈淮给我清洗伤口时问我:「他们真是你爸妈?」
我偏着脑袋想了又想。
我不明白什么样的才叫爸妈。
我只知道我不想要这样的爸妈。
六年里,满打满算我只见过他们三次。
第一次是出生的时候,我没印象。
第二次打完我,把我锁在屋里。
第三次就是今天了,打得我鼻青脸肿。
我反问沈淮:「你的爸妈也会这样打你吗?」
话一出口,沈淮的手就顿住了。
我又问他:「哥哥,你爸妈呢?」
他回过神来,回答了我的第一个问题:
「他们不打我,只是来不及爱我。」
我转过身,歪着脑袋问他:
「爱?爱是什么?是比吃饱肚子更重要的东西吗?」
「为什么会来不及爱你?」
他愣了一下,抬眼看我:
「爱就像你奶奶对你那样,懂吗?」
他这么说,我自然就懂了。
爱一个人就是让他开心,让他不饿肚子,让他不被寒风吞噬。
我「哦哦」两声,伸出小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说:
「他们不爱你没关系,以后我爱你啊。」
他偏头,伸出大手将我拉近了些,用力揉回了我的脑袋。
「小屁孩儿!」
他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扬了起来,露出了极好看的梨涡。
在我看入迷的时候,他又回答了我第二个问题。
「他们在我小时候就死了。」
「呼~」我惊了一下,偷眼看他。
见他神色如常,我才说:「没事嗷。」
「死都死了……」
我不会安慰人,说的全是童言无忌:
「死了就不管他们啦,我们就管好自己好啦。」
「好好长大,不要挨打,吃饱饱的!」
闻言,他突然重重松了一口气,像是把什么东西卸下了。
随即轻笑了一下,像是应付我般「嗯」了一下。
哼。
他笑我太幼稚,我笑他太多虑。
活都活不好了,哪有那么多时间再想死人的事?
……
从那天起,沈淮的笑容明显多了。
他不再躺进摇椅里不吃不喝一整天了。
他会偶尔陪我玩,陪我看喜羊羊。
会笑我癫,笑我狂,笑我幼稚。
会给我买玩具,给我买新衣服。
只是,他依旧不爱出门。
所以给我网购的衣服不是大了就是小了。
实在没办法了,他才戴着墨镜口罩帽子带我出去买。
我不理解但尊重。
大概他就是爱装吧。
可刚出门没多久,我就知道他不是爱装了。
7
其实刚出门时,沈淮就发现有人跟着我们了。
但是看到我衣服裤子都磨破了几个洞,他犹豫了几次后还是带着我去了商场。
快速给我买好衣服时,那一堆人在人最多的一楼拽住了沈淮。
有人抓着他的手,有人去扯他的帽子、墨镜、口罩。
没几秒,沈淮就全然暴露在众人面前了。
那些我在医院见过的人开始喊:
「大家快来看这个忘恩负义、克死全家的人!」
「他就是你们以前捧上天的天才音乐才子!我告诉你们都是假的!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玩意儿!」
众人纷纷驻足望了过来,惊叹道:「哇,还真的是退圈很久的音乐天才沈淮!」
「传闻不是说他女朋友死了之后,他抑郁症严重去国外疗养了吗?」
「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了?这也闹得太难看了吧,啧啧啧!」
「不过有一说一,他还是帅到没边啊啊啊!」
众人惊叹过后众人开始纷纷拿出手机拍视频。
我被这阵仗吓了一跳。
等我回过神来时,已ţû₁经被挤出几米远了。
沈淮被人拉着,低着头不停地挣扎。
可他的大伯叔叔却压制着他,扯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头。
「他爸妈死后,我们把他养大,把全部的爱都给了他。」
「他倒好,成名了就开始忘恩负义!别说报答我们了,就是他奶生病要救命的钱他都不给!」
「什么狗屁抑郁症,什么狗屁天才,他就是自私自利的混蛋!」
他们一边骂着难听的ṱŭ̀ₐ话一边扇着沈淮的脸。
这一幕看得我牙痒痒的,我握紧了小拳头拼命往前挤。
我不懂什么天才,什么音乐,什么混蛋。
我只知道我的沈淮哥哥被人欺负了。
他孤立无援,脸色苍白,绝望地用力挣扎。
可拼尽全力不光动弹不得,还被人连扇了几巴掌。
等我挤进去的时候,他的脸已经被扇肿了。
我拼命地抱住沈淮,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哭喊:
「救命啊,打小孩儿了!」
「我不认识他们了,他们都是坏人!」
「他们都想沈淮哥哥死!」
我从小跟着奶奶相依为命,琴棋书画、礼仪茶艺没学到。
撒泼打滚的功夫倒是学会不少,我双脚胡乱地踹:
「上次在医院你们明明就希望他死!」
「还说他死了你们就发财了!他死了他的钱就是你们的了!」
我嘶吼着嗓子喊出这两句话时,众人纷纷惊啧出声。
他们慌了。
沈淮趁机挣扎了出来,一把拎起我甩到他身后。
看着他那极度尴尬又不知所措的样子,我捏紧了他的手心。
「哥哥,不用怕!我打 110 了!」
「我们都要当个勇敢的人!」
我昂着头,努力把眼泪憋在眼眶里。
嘴上说得气昂昂,实则我怕得要死!
沈淮似乎看出了我的害怕,大手用力抓住了我的小手。
抬起了刚才一直低着的头,用不大的声音一字一顿说道:
「从小我就害怕与人争执,总是选择默默承受,即使心中有万般委屈,也不敢大声说出来,活得胆怯又窝囊。」
「可你们却越来越得寸进尺!每个人都趴在我身上想把我吸干!」
「你们是把所有的爱都给我了吗?」
「那我身上这些都是什么?!」
沈淮颤着声音说着,卷起了裤腿,挽起了袖子,露出了触目惊心、层层叠叠的疤痕。
一道道像蜈蚣的伤疤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得多疼啊!
围观的人也发出一阵阵惊呼:「怪不得从来没见过他穿短袖!」
「那些伤口新伤叠旧伤,一看就是从小被打到大的!」
「听说他父母很早就走了,寄人篱下这么多年,他得挨了多少打啊,太可怜了!」
看着风向不利于自己,沈淮的大伯开始反驳:
「要不是我们对你要求严格,你能成才?」
「棍棒底下出孝子,同样也出才子!打你两下怎么了!」
我听到这句话气死了!
冲上去对着他大伯的手就是一口,恨不得将他的手指头咬下来!
那我咬你一下怎么了?!
他吃痛,抬手一巴掌呼到了我脸上。
我被打得晕头转向,嘴角发腥。
摔倒在地的时候,警察叔叔刚好就到了。
我大哭着爬起来,捂着渗血的嘴角指着他大伯说:「他虐待小孩!」
他越是解释,我就哭得越是大声。
毫不意外,他们全部都让警察叔叔带走了。
后面的事沈淮没再让我参与。
他进去录口供的时候,我就蹲在门口看蚂蚁搬家。
他出来时,不知怎地,走路都轻快了不少。
只是靠近我时,脚步顿了一下。
他伸手摸了我的嘴角问:「疼吗?」
我学着他的模样,昂着头傲娇地说:「疼毛线!」
他戳了戳我的额头警告我说:「下次不许咬人……」
「……下次,我会保护好你。」
这句话沈淮说得很小声,但是我却觉得震耳欲聋。
从耳朵钻进了我心里。
8
沈淮没有带我回家。
他买了好多吃的喝的,带我去了墓地。
当我还觉得墓地又好看又凉快的时候,他指着我面前的四座墓碑说:
「我爸。」
「我妈。」
「我弟。」
「我女朋友。」
说完,他的手悬在半空良久,又指着旁边那座没有照片的墓碑说:
「那是我的。」
我愣了许久,突然一下就觉得眼睛发酸了。
沈淮把吃的喝的摆满了四座墓碑。
他坐在中间,左看看右看看,似笑又似哭。
他说:「嗯,我想来告诉你们,我今天好多啦。」
「我不能活得连一个小屁孩儿都不如对不对?」
「这样就太让你们失望啦。」
「至于那些人那些事,只要我敢面对了就谁都道德绑架不了我了!」
他转头又问我:「对不对?」
一下子,我就控制不住了。
我扑过去抱住了他,趴在他肩膀上哭得停不下来。
我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他好可怜。
比我还可怜。
我只死了奶奶一个,他死了排排坐四个啊!
在那一瞬间,我好像理解他为什么要死了。
因为死了他就能找到他爱的和爱他的人了。
我抽泣着拍着他肩膀说:
「哥哥,你下次再死我不打 120 了。」
「我让你好好地去死好不好?」
沈淮整个人都僵住了,任由我的鼻涕眼泪湿了他的衣裳。
可我也没欠他的,也任由他的眼泪湿了我的头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推开了我。
他给我擦干眼泪,轻轻地抱了我一下说:
「我不死了。」
「我等你长大。」
我就又破涕为笑,伸出手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9
从那天起,沈淮开心多了。
出门不再全副武装了,有人认出他来找他合影。
他就拉上我一起比耶,笑得跟二傻子似的。
他大伯他们再来,他也不再留情面。
报警、叫律师出声明起诉一条龙伺候他们。
我跟他吃香的喝辣的,长胖了也长高了。
我问过他为什么那么有钱不去住大别墅要Ṫű₃住在这里。
他沉默片刻回答我说:「这里是她原来的家。」
「那个漂亮姐姐的家吗?」
「没事,以后我代替漂亮姐姐陪你住!」
他弹了一下我的额头说:「你不用代替,你就是你。有你,我也很开心!」
哥哥开心就好。
他开心了我就有家了。
可没两天,我们就碰上了不开心的事。
我那黄毛爸跟精神妈找上门来了。
他们骑着摩托车轰隆一声停在我面前时,我吓得摔倒在地。
而他们看着我滑稽的样子哈哈大笑。
或许是血脉压制,我一看见他们的样子就打冷颤。
沈淮把我拉到身后时,黄毛指着他说:「你信不信我告你拐卖我小孩!」
「我就说上次怎么看你那么眼熟,原来你还真是那个唱歌的沈淮!」
「我告诉你!今天我们来就是要把这个小贱种带回去的!」
听到这句话,我吓得浑身发抖,连带着上次被他们打伤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
我缩在沈淮身后,死死抓着他的手:「哥哥,我害怕,我不要回去!」
沈淮捏了捏我的小手以示安慰,低声哄我说:
「别哭,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去经历我小时候经历过的黑暗的。」
精神小妹嚼着泡泡糖叫嚣道:「轮得到你不让?她是老娘生的!别说把她带回去了,我现在打死她都行!」
她说得没错,沈淮是没有权利阻止他们带走我。
可他们压根就不是想来带我回去的,他们只是想拿我当筹码等沈淮开口跟他们谈。
眼看着我吓得脸色发青,沈淮忍不住开口:「说吧,你们想要多少钱?」
一听到钱他们就双眼发光,立马跳下车:「五十万!给我们五十万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沈淮没有答应他们。
而是找来律师, 让他们签了一份监护人委托书。
只要他们签了,沈淮就答应每个月给他们一万。
「不然,」沈淮松松肩, 偷偷冲我挤了一下眼说:「我也没办法了, 你们要带走就带走吧, 我一狠心一咬牙过两天就忘了。」
两个人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了, 毕竟在他们看来,一万块可比我重要太多了。
各种材料签完公证完,沈淮正式成了我的监护人。
黄毛跟精神小妹拿到当月的一万块吹着口哨跳上了车。
骑着他们改装过的摩托车轰鸣离去, 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加大油门抬起车头狂飙。
看着他们离开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又有些不甘。
「哥哥, 凭什么要给他们钱!」
沈淮摸摸我的头说:「说起来很复杂,不过只有这样你才能正常地读书生活。」
「至于他们, 」沈淮轻笑了一声说:「这种鬼火脑残能拿几个一万可就说不好了。」
10
沈淮给我找了学校。
从我上学那天开始, 沈淮就没空窝在躺椅里了。
叫我起床给我做早餐送我上学给我做饭接我放学, 忙得他脚不沾地。
偶尔终于能喘口气时,我又在学校惹祸了。
他哼哧哼哧赶到学校跟我一起站着低着头接受批评,面对老师的控诉他不停地低头认错。
这也就算了, 回到家给我辅导作业时, 又被我气得连连抓狂, 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冰箱里冷静冷静。
他说:「小安!祖宗!公主!你能不能像个女孩儿!能不能不要把我气死!能不能把 1+5+1 学会了!能不能长脑子!」
看着他的样子, 我虽然扁着嘴, 可心里却乐开了花。
因为我发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忘记吃药了。
那些药已经静静躺在柜子里发了霉,可他却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整宿整宿睡不着了,也不会把自己关起来无缘无故地哭了,更不会三更半夜去墓地里坐到天亮。
他现在沾床就睡,起床就忙。
甚至因为我太能吃,他开始为钱包发愁了。
他开始重新写歌、唱歌。
一ẗṻ₅旦赚够了我花的钱, 他就开始把重心转移到我身上, 从不缺席我成长的每一步。
有一次,我小心翼翼地试探问他:
「你还想死吗?」
他立马伸手敲我的小脑袋说:「我忙死气死了, 哪还有时间想死?」
嘿嘿嘿。
那我不气你了, 我好好长脑子!
半年后,黄毛跟精神小妹飙车死了。
恰好,沈淮的大伯也因为喝多了摔成瘫痪。
那天,沈淮默默在家做了一大桌饭菜。
他喝酒,我喝旺仔牛奶。
干杯!
敬我们那些黑暗, 敬我们那些从缝隙里漏进来的光。
敬你。
也敬我。
番外:
在我留学回来时, 沈淮已经重新火出了圈。
他来机场接我时,我压根就挤不进去。
他被人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 笑得阳光灿烂。
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我,举着鲜花冲我喊:「小安!」
所有人都回过头来寻找我——
这个被沈淮为她写歌为她唱的我。
或许我并不出众,并不足够优秀,可我仍然是沈淮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道光。
我扬起手冲他笑。
隔着人群, 我们互相笑出了只有我们能懂的眼泪。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们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暗。
但因为有彼此却又并不黑暗。
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