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出身名门,下嫁到侯府第二天就开始管家。
管事婆子们见她不过十七八岁,半大个人,便想敷衍了事。
坐在上首的大奶奶并不恼,只轻描淡写说了句:
「将刚刚说话的几人即刻发卖,不必前来回话了。」
随着求饶声渐远,众人恭敬低头,不敢再言。
大奶奶凤眸微挑,眼里闪过满意。
「我不管以前这里是怎样,我既来了,便要按我的规矩来。」
「做得好的,我便赏,若有不好的,一概发卖了事,尔等可记住了?」
从那之后,侯府渐渐充盈起来,一日好过一日。
奴仆们更是将她奉若神明,不敢怠慢分毫。
可我知道,他们是表面恭敬,背地里恨不得将大奶奶除之而后快。
01
大奶奶嫁进侯府,是下嫁。
怀义侯府虽贵为勋爵,近几代却子嗣不显,偌大的侯府现只存了两房。
更别提侯府世代偏居勍洲,一辈子恐怕连天颜也未曾见过几次。
而大奶奶就不同了。
大奶奶出自陇上名门项氏,在家中排行第四。
及笄后由老爷亲赐闺字『雍慈』,平日里下人们都称她为四姑娘。
项氏贵为百年世家,居在天子脚下。
项氏家主,也就是四姑娘的父亲,受天子器重,如今已是吏部三品天官。
上头还有一位兄长在边疆驻守,被封为安远将军。
另一位胞弟是太子伴读,将来太子登基,就由二公子荣领项氏一族。
更不提四姑娘上头的三个姐姐。
除了进宫当贵妃的大姑娘。
二姑娘嫁给了轻车都尉,三姑娘嫁给了翰林院学士。
轮到四姑娘时,项氏富贵已极,不需要四姑娘再为家族联姻。
原本四姑娘可以自主选择京中适龄才俊。
可那日,老爷去太太房中商议,亲口把四姑娘指给了勍洲的怀义侯,温弘方。
太太愁得唉声叹气,「放眼天下,当官从商的,谁不是挤破脑袋想往京城钻,不说嫁给王公勋贵,好歹也要书香世家才是。」
「偏偏你爹爹给你选了这么一个人,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四姑娘性子沉稳,闻言只是劝慰:「左不过都是嫁人,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有父亲和母亲在,女儿还能让人欺负了去?」
太太被逗笑,用手点了下四姑娘的额头,「你既然宽心,那娘只有好好为你准备嫁妆,莫让这些小门小户小瞧了才是。」
四姑娘出嫁在即,我和绮夏作为贴身婢女,定是要跟着四姑娘一起的。
绮夏和我都是家生子,老子娘也都是项府里的管事。
如今要离了爹娘去那么远的地方,要说舍不得是假的。
只是这样的情绪,面对主子时是万万不能表现出来的。
奴才的喜怒哀乐只跟随于主子,莫说是跟随主子远嫁。
就是爹娘殁了,若主子不发话体恤,奴才们莫说回家奔丧,就是连掉两滴泪哀悼也是不能的。
四姑娘宽厚,额外给我和绮夏的爹娘赏了二十两银子,略当弥补。
我将这些年攒的银钱都交给爹娘,嘱咐他们好好留着,莫要一股脑拿出给我那不成器的哥哥。
还有一些我平日里做的针线,只要不能带走的,也一并给出去。
02
勍洲路途遥远,为表重视,温侯爷提前半月便走水路来京城,亲自下聘。
侯府不比项府,拿出的聘礼虽多,念出来的倒也没太多新奇,中规中矩罢了。
为了不破坏男女婚前不能见面的规矩,温侯爷只在外堂停留,与老爷饮茶。
四姑娘按捺不住好奇,悄悄谴了我来看。
我端了两杯茶,装作不经意穿廊走过,看见一人穿着靛青长袍,身姿修长挺拔,正襟危坐,比之京中才俊也不遑多让。
我暗暗替四姑娘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大腹便便,油头脂粉面的人就好。
四姑娘见我夸赞,掐着我嘴角的肉佯装笑道:「你既如此看得上眼,来日把你提个姨娘才好。」
我慌忙跪地磕头,「姑娘切莫说笑,奴婢生是姑娘的人,死是姑娘的魂。」
「奴婢这辈子,都不会做背叛姑娘的事,如有违背,就让我口中生疮脚底流脓,肠穿肚烂而死。」
四姑娘扶起我,柔声道:「好胜春,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一句顽话,竟惹得你当真了,你和绮夏都是跟随我多年的人,我对你们是再放心不过了。」
我知道,这是四姑娘在借机敲打我,莫要忘了奴才的本分。
绮夏也极有眼色,趁机又表了一番忠心,逗得四姑娘嗢噱不休,又是一番赏赐。
02
婚期将至,温氏派了耆老和管事婆子们早早就到了。
虽是下嫁,可老爷丝毫没有看轻温氏,给出的嫁妆格外丰厚。
身为贵妃的大姑娘更是求得圣上点头,让两个有品级的女官一路护送四姑娘到城门口。
放眼京中,这也是莫大的殊荣了。
临行前夜,太太抱着四姑娘不撒手,心肝儿似的念叨,眼泪止不住地流。
后来老爷来了,平日里最是肃穆正经的人,也略微有些伤感。
「老夫也舍不得四儿远嫁,只是项氏在京中太过惹眼,圣上言语中多有暗示,若再让四儿高嫁,只怕等待项氏的下一步就是....」
就是什么,老爷没说下去。
四姑娘抱着太太,抬头看老爷,「父亲放心,女儿此去一定安分守己,不给项氏抹黑。」
老爷抚须点头,「这些个姊妹中,你最让为父省心,温氏此人还算正派,门第也简单,必不会让你受太多委屈。」
太太也不管我们这些下人在场,抬起泪汪汪的眼睛。
「我的女儿如天上的明珠,温氏若真敢给我女儿气受,我定饶不了她!」
太太出身高贵,上头的三个哥哥都在朝为官,她是有底气说这些话的。
老爷又是一番劝慰,临近三更天时,才让小姐走了。
路途遥远,出京城不久,就要走水路了。
四姑娘从未坐过船,刚开始还有些新鲜,没过多久便开始头晕。
绮夏也晕船,我笑话她没有小姐的命,却得了小姐的病,调侃她以后也要当主子,被人伺候。
她整个人恹恹,也没心思跟我说笑。
我让她好好歇着,姑娘那边我去伺候。
替四姑娘擦完脸,我拿出早早配好的晕船药煎了让小姐服下。
她最是怕苦,幸好我早准备了各色蜜饯。
姑娘服下之后果真好了许多,还感叹,「你服侍人的功夫这般了得,以后不知要便宜哪家小子。」
我给她掖好被角,「反正跟着谁都没有跟着姑娘好,只要姑娘不嫌弃,奴婢一辈子都跟着您。」
四姑娘笑了一声,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03
勍洲偏远,水路向西走了六七日才靠岸。
怀义侯府早得了消息,远远就看到码头上密密麻麻站着人,不远处还停了几顶轿子。
船上条件有限,外加四姑娘还晕船,短短几日就瘦了好几斤,原本Ŧú⁽合身的喜服穿在身上都有些大了。
新娘子的脸是不能见外人的。
临下船时,我给四姑娘戴好盖头,和绮夏一左一右扶着四姑娘下船。
四姑娘上了最前头那顶八抬大轿,其余人或上轿或骑马,不一会儿便组成一支成型的队伍。
前方的乐手开始吹吹打打,又有几个长相讨喜的小厮分站两列,拿着红色的布兜纷纷向街道两旁驻足的百姓抛洒铜钱。
百姓们争先恐后抓抢,嘴里念着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吉祥话。
轿子在侯府正门落下,温侯爷站在最前,穿着圆领大红袖衫,头戴朱冠,脸上挂着和煦的笑。
「夫人,请。」
端方君子,如切如琢。
来之前我便听四姑娘说了,温氏一脉子嗣单薄,老侯爷五年前病逝后,便由二十岁的嫡长子继承爵位。
温氏现存两房,大房是老侯爷这支,占嫡占长,正妻是侯府大太太。
二房是老侯爷的庶弟,育有两子一女,听闻内里是个不安分的。
拜完天地,我和绮夏又扶着四姑娘到婚房。
温侯爷则是留下招待来往贵宾,直至亥时才归来。
喝过合卺酒后,屋内侍女悄然退下。
烛火氤氲,我和绮夏守在屋外,只听见衣物褪去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多时,由女子细碎隐忍的呻吟声传出,如泣如诉,婉转流动。
这一晚,侯爷叫了两次水,快到三更天时方才歇了。
03
嫁了人,四姑娘便不能称为姑娘。
按照规矩,得称其为大奶奶。
第二日要给府内长辈磕头请安,我为大奶奶梳了一个贵妇发髻,中规中矩。
既不过分出挑,又不过分简单。
大奶奶看着镜子中束起头发的样子,说了句:「不错。」
等梳妆完毕,一回首,就看到温侯爷倚在门框上看着梳妆打扮的大奶奶。
大抵新婚夫妇都是这般缱绻,一见面就让人红了脸。
温侯爷给足了大奶奶面子,不仅作揖相请,还拉住大奶奶的手,「就让为夫为夫人引路吧。」
侯府虽然没有项府大,一路行走也是小阁幽窗,果然清丽。
大太太如今不过四十,却长了张菩萨脸,眉目淡淡地,瞧不出喜怒。
大奶奶还准备站着聆听教诲,没成想起身后,大太太就将管家令牌和库房钥匙交给了大奶奶。
「这是管家令和公中钥匙,今天就交予你了,想要什么就去问管家和婆子们,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别拘着自己就好。」
成婚第二日便有管家之权,就算放到京中也是不敢想的。
大太太又说:「往后晨昏定省就免了,三日来一次跟我这个老婆子念念经就好。」
一旁的二太太斜着眼睛冷笑一声:「果真是嫂嫂心疼媳妇,也不管人家想不想管,会不会管,就一股脑塞给人家。」
「人家是京城来的娇滴滴的闺阁小姐,吓坏了人可怎么好?」
说罢,二太太又朝大奶奶笑道:「四儿,你可别恼我这位嫂嫂,往后中馈上若有不懂的,尽管来问我便是。」
大奶奶在闺阁中才被长辈叫四儿,以示亲昵。
如今为人妇,这样的称呼已然不合适了。
大奶奶学名叫『雍慈』,雍儿,慈儿,都比这声四儿好。
大太太手里拿着佛珠捻弄,半眯着眼睛不说话。
温侯爷是外男,女人们的事也不便插手。
大奶奶走到二太太跟前,福了福身,「雍慈谢过二太太好意,来日我若真犯了难,再来请教长辈们。」
这句话说得滴水不漏,谁也不得罪。
二太太端着茶轻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二房虽为庶,到底是长辈,如今大奶奶嫁过来头一遭见面,自然是要拜会二老爷。
实话说,二老爷长得并不好看。
稀疏的眉毛下好像挂了两颗绿豆,让人瞧不见他到底整没睁眼。
我倒还能忍住,绮夏性子活泼,方才看到时就低头咧嘴,被瞧了个真切。
趁人不注意,我瞪了一眼她,方才收敛了。
二老爷喝过茶,给了一个丰厚的红包,看起来比二太太好说话一些。
二太太生了一子一女,是对龙凤胎。
如今不过十五岁,正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
几人互相见礼,大奶奶拿出早已备好的礼物,ṱù⁷权当见面礼。
都是从京城带来的好物件儿,万金之数。
大姑娘看到那只金光闪闪,镶嵌着宝石的头面,高兴得直接「哇」一声,整个人恨不得要扑到大奶奶身上。
「慧儿多谢嫂嫂。」
大奶奶含笑,「妹妹喜欢,便是这只簪的价值所在了。」
04
请安完毕,温侯爷携大奶奶回房歇息。
到了晌午,大奶奶原想侍候婆母吃饭,温侯爷说:「往日大家都是单独用饭,倒也省心,正如母亲说的,就当自己家,不必拘束。」
大奶奶含羞点头,又与温侯爷一番温存。
我和绮夏守在门外。
绮夏悄咪咪跟我说:「我怎么觉得二老爷的目光黏兮兮的,粘在我身上,搞得我浑身不自在。」
我低声训斥道:「休要胡说,哪里轮得到你来议论主子,大奶奶初来乍到,还未站稳脚跟,你最好谨言慎行,莫给主子添麻烦!」
绮夏瘪瘪嘴,「好姐姐,我保证以后不说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奶奶。」
温侯爷如今担着知州官职,饭后就去了州府工作。
大奶奶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就命我将管家找来。
我自然明白,当家主母刚嫁过来是要立威的。
不多时,管家召集阖府管事和婆子齐聚西园厅堂。
大奶奶并不着急出去。
我和绮夏重新为大奶奶梳头上妆,将柳叶眉改为凌云眉,长眉入鬓,配上高高的灵蛇髻,在额间点缀一枚红色花钿。
成妆后恍若神妃仙子,让人不可直视。
大奶奶的左手搭在我的小臂,声音慵懒道:「走吧。」
厅堂内,男女分站两列,见大奶奶出来,纷纷跪下行礼问安。
我扶着大奶奶入座,右边的绮夏拿着侯府的管家令。
大奶奶并不叫起,随意扫了一眼下首,「往日东园和西园是谁在打理」
东园是大太太居所,西园则是大奶奶和温侯爷居住的地方。
有两个妇人和管事起身回话,「回主子,奴才是东院\西园的管事。」
「很好,账本可有带来?」
闻言,几个管事互相交换眼色,最年长的婆子躬身道:
「回奶奶话,今日我等并不知道奶奶要看账本,未曾带来。」
大奶奶用杯盖轻轻拨开浮沫,并不看这婆子。
绮夏道:「大胆,你身为管事,主子传你问话,不问你账本,难道要问你吃没吃饭不成!」
那婆子颤颤巍巍,却也不跪,只道:「大奶奶初来乍到,可能不知,往日太太只管收支总数,并不看账本。」
绮夏捧着管家令举到胸膛,「管家令在此,你们敢不听大奶奶的话?难道往日太太也是教你们这般推诿顶撞主子的吗?」
这几人方才跪了,「奶奶明鉴,府里原本就是这样,实在是我等没有准备。」
绮夏竖目还要再说,大奶奶放下茶杯,淡淡道:
「管家,将刚刚说话的几人即刻发卖,不必前来回话了。」
几人没想到大奶奶如此不留情面,半是威胁半是求饶。
「大奶奶赎罪,今日是我等疏忽,求您开恩,我等全家老小都在府内各处当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管家,是不是我的话不管用?你若是不中用了,我在京城带来的人也可接管,你就尽管颐养天年吧。」
05
此话一出,管家也不再犹豫,朝门口的小厮道:
「还等什么,把这几个有眼无珠,不分尊卑的狗奴才通通发卖到人市去!」
几人本想要借此拿乔,没想到大奶奶不按常理出牌,一来便是雷霆手段。
其余的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再言。
不怪奶奶张扬,早在京城时,老爷便将有关怀义侯府的册子给到了奶奶。
我瞥过几眼,除了有各处人员情况外,还有关系网。
上到太太侯爷,下到恭房倒夜香的奴才,看得我暗暗咋舌。
老爷之所以能够统领项氏一族,其能力和城府都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父母为子女,爱之深则计之远。
有了这本册子,奶奶也不愁拿不下这群刁奴。
大奶奶凤眸微挑,眼里闪过满意。
「我不管以前这里是怎样,我既来了,便要按我的规矩来。」
「做得好的,我便赏,若有不好的,一概发卖了事,尔等可记住了?」
众人跪地磕头,声音嘹亮,「记住了,我等唯奶奶马首是瞻。」
大奶奶又指着这群人里唯一一个手里捧着账本的管事婆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婆子抬头,「回奶奶话,奴才叫新儿,是小厨房的管事。」
「以后跟了我,就改名叫丹秋吧,小厨房那边自然有人代替你。」
丹秋跪地谢恩,又是一番表忠心。
大奶奶此番作为,一下就站住了脚跟。
底下奴仆不敢有丝毫怠慢,不过一个时辰就纷纷送来账本。
绮夏嘴上没门,嘴里嘟囔,「到底是小地方,这般没规矩。」
大奶奶心情尚可,也没怪罪,「小地方也好,大地方也罢,既然到了我手底下,那就容不得他们造次。」
「这些刁奴哪里知道,奶奶在京城时就是有名的会管家,一等一的材优干济。」
大奶奶斜睨一眼绮夏,「小嘴抹了蜜似的,小厨房今日做的豌豆黄我吃着尚可,知道你爱吃,给你留下。」
相比起我,大奶奶更喜欢绮夏。
绮夏长得小巧,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嘴又甜,会哄大奶奶开心。
不像我,嘴笨,只会闷头干活。
往后想来,或许就是这副性子,救了我自己一命。
反倒是绮夏,终归被这四四方方的院落困住了一生.....
06
往后时日,温侯爷与大奶奶两情缱绻,恩爱和鸣。
闲暇之余,大奶奶总捧着账本,用一把金色的小算盘拨拨算算。
我和绮夏自小跟着大奶奶,认字和算数也会一些,大户人家的丫头,原是比普通门户姑娘体面些的。
我看的是粗使奴仆每月的开支,绮夏看的是公中每个月布匹、脂粉买办开支。
丹秋原先就是管厨房的,是以公中厨房和各院子里小厨房的开支,都由她来看。
大户人家,底下总有些隐私手段。
这些管事和婆子为了从中牟利,不论什么物件儿,报的都是高价,买的却是廉价。
再不说这些商户返给他们的银钱,有些管事婆子,比一般的府第还要富裕些。
大奶奶主要看的是东园和西园开支,单是一座院子,每个月采购的药膳支出就达五百两。
「项氏家大,一个月药膳支出才不过六百两,区区洲侯,一个园子的药膳就得五百两,好一群蚂蟥!」
绮夏边拨算盘边说:「可不就是,奴婢算出来,公中一个月给奴仆采买衣物的钱,就有二百两,可我看侯府下人们穿得不过是能瞧过眼罢了。」
「更何况奴仆们一个季两身衣服换着穿,哪里需要这些银钱?二百两,够在彩蝶轩给奶奶打两个项圈儿了。」
大奶奶重重合上账本,「丹秋,你说呢?」
这些时日,丹秋一直跟在大奶奶左右,她比我还要不善言辞,不过做事妥帖,鲜少有出错的时候。
丹秋皱眉,并没有先回答账本的事。
「自从大老爷逝世后,二老爷和二太太越发过分,大太太心善,整日只知吃斋念佛,大少爷又是晚辈,不好对二房太过苛责,只能放任,要不是您嫁入侯府,这侯府的中馈还在二太太手里攥着。」
「奴婢说声僭越的话,也是奶奶门第高,二房不敢造次,如若不是,也是没那么容易交出管家令的。」
丹秋将二房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说了个遍,大奶奶用手肘着太阳穴,思考丹秋说的话。
「依你看,我应该怎样是好?」
丹秋恭敬低头,口中说出的话却让人遍体生寒。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大奶奶笑道:「你倒是个狠的,这些事容我仔细想想,现下最要紧的是补亏空,偌大一个侯府,总不能坐吃山空不是。」
整理完账目后,大奶奶借着请安的机会,跟太太提了一嘴要整治侯府的事。
太太闻言,眉目有淡淡喜色,「往日我懒得管,越发让这些人得了意。」又道:「好孩子,你一心为着侯府,是方儿之幸。」
得了太太首肯,大奶奶又将自己的想法告知温侯爷。
温侯爷权衡许久,最后说让大奶奶拿主意便好。
07
有婆婆和夫君点头,大奶奶做事自然毫无顾忌。
要真如丹秋所说,大奶奶表面是ƭù₋在整治侯府,实则是跟二房斗法。
二房执掌中馈多年,内里亏空如此厉害,他们不会不知。
可见是二房与底下的奴仆勾结在一起,里外捞了不少好处。
底下的奴仆得了信儿,做事愈发谨慎,我有好几次都听到他们称大奶奶为『敲山虎』,说她借着项府的权势,来侯府作威作福。
这些话我是万不能告诉大奶奶的,身为奴仆,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大奶奶出身高贵,行事自然张扬些。
而我只是奴婢,不论面对谁,只能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他们以为这场整治该是一场腥风血雨。
实际上,这一次,大奶奶没有惩罚任何一个人。
原先分管各处的,现还分管各处,只是主要的几个管事,由大奶奶派人,分别成立左右管事。
左管事大多是奶奶从项府带来的人,主要负责各园子的银钱支出,记录成册。
右管事是侯府原先的管事,还是负责采购,只是采购之前,要向左管事申请费用,还有往日采购商家及人员,也得一一登记造册。
这样一来,原先偷鸡摸狗捞好处的人,自然会受制于自己平级的管事。
捞的油水也就少了。
侯府人丁稀少,许多院子都是空着的,大奶奶下令让这些管事竞争上岗,承包院子里的花园和土地。
或用来种植瓜果,或用来种植花卉,随承包的管事说了算。
赚了钱,四六分,侯府六,管事四。
绮夏有些不解,「这些刁奴都不把奶奶放在眼里,何不趁此机会直接拔除?」
大奶奶扑哧笑了出来,「胜春,你给她解释解释。」
我调侃道:「这些管事大部分都是家生子,全家老小都在侯府当值,真要是拔除,想必我们绮夏姑娘连一口热茶都得亲自去烧。」
绮夏撇嘴道:「烧水而已,我又不是不会。」
我反问:「水从何来?」
绮夏刚要还嘴,又想通其中关窍,「瞧我这脑子,还是咱们奶奶最厉害。」
大奶奶这招,无形之中分解了这些奴仆的权势,又能让他们从中分一杯羹,若是干得好了,甚至比原先挣得还要多。
兵不血刃,何乐而不为呢?
不到一年时间,已使得侯府收支达到相对平衡。
这一年来,大奶奶除却整治府中,对外还要多方走动。
温侯爷的仕途、黔洲贵妇的圈子,都是需要花钱的地方。
这些大多是大奶奶拿自己的嫁妆打点,只不过不对外说罢了。
大奶奶贤名在外,就是连温侯爷的上司,荆州刺史,都对大奶奶称赞有加,说她不让须眉,若生为男子,定有一番作为。
08
好事成双,临近年底,大奶奶又被大夫诊出滑脉,若能一举得男,就算是在侯府站稳脚跟了。
温侯爷喜上眉梢,连着三天休沐陪着大奶奶,大奶奶走哪里都要跟着,生怕一个不小心闪了身子。
温侯爷和大奶奶计划着今年应该怎么过。
侯府一日好过一日,就算图个好兆头,这个年也得和往年不同才行。
温侯爷计划把族中旁支小辈都叫过来热闹热闹,顺便宣布大奶奶有身孕这个好消息。
年三十这日,大房和二房诸人齐聚厅堂,年夜饭后开始守岁。
大奶奶是新妇,太太和二房老爷、二太太都给了红包。
大奶奶身为长嫂,也给二房子女准备了红包。
二房的慧儿姑娘性情活泼,又是拉着大奶奶好一通感谢。
这一年中,二房与大奶奶鲜少走动,平日里不过打个照面儿,相安无事罢了。
独这位慧儿姑娘,隔三差五来西园找大奶奶说话,言语中颇有讨好,一口一个好嫂嫂,叫得亲热。
听闻二太太已经为二少爷瞧好了人家,是京中一个五品文官儿的女儿,前两个月才托媒人给那家人递了帖子。
二少爷的事若定下来,接着便是慧儿姑娘了。
慧儿姑娘长相俏皮,想要找个门第尚可的应该不难。
只是我瞧着她心大,还想搏一搏嫁个京官儿。
二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眼瞧着大奶奶下嫁,心思也活络了,都想着在京中俊男靓女中给儿女找下家。
痴心妄想。
年初一,族中耆老和旁支们陆陆续续来了府上。
温氏子嗣单薄,人数不多,却也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
外面还淅淅沥沥下着小雪,银装素裹,暖阁内却如春日温暖。
莲花香炉里点着大奶奶最爱的鹅梨香,香甜怡人。
席间,温侯爷与众人推杯换盏,又宣布大奶奶怀有身孕的消息。
众人纷纷不吝夸赞,直将夫妻二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就差成神了。
几杯酒下肚,温侯爷面色桃红,醉醺醺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大奶奶在一旁骄矜笑着,眼中是快要溢出的幸福。
高贵的家世、貌美的容颜、安分的婆母以及爱自己的夫君。
如若不是急急忙忙闯进来的管家扰乱了和谐,想必今日这一幕必定会成为她心中的柔软。
「不,不好了,府里有两个管事撂挑子不干了。」
冷风吹进,屋内气氛骤降,管家说得哆哆嗦嗦,不知道是被冻得,还是被吓得。
刚刚还嘈杂热闹的暖阁,瞬间鸦雀无声,东道主家出了这样的事,那是丢了大脸面了。
大奶奶起身,笑着对大家说:「大家尽管热闹,奴仆们受冻有了情绪,我呀,就给他们赔个不是去吧。」
这话说得谦卑有礼,甚至还带了一丝玩笑意味。
说罢,大奶奶就要起身往外走。
怎料管家又道,「来不及了,这两个管事已经跪在外面,求族中长老们做主了。」
闻言,大奶奶面色已经变了,不怒反笑道:「我平日里待他们不薄,何苦大正月给人找不痛快。
罢了,让他们进来吧,也让诸位有个见证,免得日后传出我的恶名。」
大奶奶扶着我的那只手,指甲深深嵌进我的皮肉,被人在如此重要的场合打脸,换个人都忍受不了。
我低声道:「奶奶,当心身子。」
嵌进肉里的指甲稍许松了些,传来一阵刺痛。
我心里有些不忿。
旁人也就罢了,温侯爷怎么连半句维护的话也不说,跟个棒槌一样杵在屋内。
09
两名管事一进来,扑通一声跪下就开始喊冤。
「求主子们为我等做主,我等本为园子里的花卉管事,今年天寒,大奶奶连预防过冬的祛裂膏都不曾采买。
小人的手和脚已经全部冻裂,流出黑浓黑浓的血,疼得日夜睡不着觉.....」
管事伸出手,向众人展示。
那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手,肥大的紫色肉块上挂着五根皲裂流着黑血的腐肉,看起来可怖异常。
听到祛裂膏三个字,我就知道大奶奶人被算计了。
因为这东西,没有任何人跟大奶奶提起过。
京城气候四季宜人,大奶奶平日繁忙,却也难免有疏漏的时候。
管事口中的祛裂膏,没准就是勍洲这边贵族到了冬天要采买的重要东西。
「呀,侄媳妇儿,平日你看你是个能干的,关键时候怎么还能把这东西忘了? 虽然你出身名门,可奴仆的命也是命呀!」
二房这句话,直接将大奶奶推上了风口浪尖,两个管事趁机道,
「大奶奶自从掌家,经常无故克扣月钱,对待我们下人们更是不假辞色,现如今不是我们跪在这里,而是替侯府所有仆人跪在这里,求主子们开开恩,救奴才们于水火吧!」
大奶奶被气得后退两步,脸色煞白:「你这刁奴,我何曾克扣过你们一分月钱,你最好列举出实证,不然我项氏满门定不饶你。」
管事听到大奶奶搬出项氏,缩成一团磕头求饶,再不多说一句。
二房又道:「侄媳妇儿年龄小,行差就错也是有的,今日诸位做个见证,让侄媳妇儿赔个不是就算了。」
大奶奶方才说得赔不是,只是玩笑说辞。
真让主子去给奴才赔不是,岂不是让人贻笑大方。
二房这句话,听起来是劝和,背后却是将屎盆子坐实,按住大奶奶的头认罪。
大太太已经眼不见为净,闭眼开始捻佛珠。
温侯爷更是撇开自己,问大奶奶:「可有此事?」
大奶奶瞪大双眼,好像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你不信我?」
温侯爷叹口气,「不是不信你,只是闹成这样,属实难看。」
场面变成这样,众人谁都不敢多说一句,生怕触了霉头。
这事原不是什么大事,说到底也不过落了贤良的名声。
可正是此举,毁了大奶奶苦心经营的局面。
贤良的名声毁于一旦,不仅于中馈有碍,还会对项氏产生影响。
气氛僵持不下,关键之际,我轰的一声跪地。
「大奶奶饶命,奴婢的老子娘近日身子不好,奴婢日夜担忧,昏了头,忘给奶奶汇报采买祛裂膏的事,奴婢罪该万死。」
绮夏还是有些默契,立即指着我怒斥,「枉奶奶成日里对你这么好,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我看不见大奶奶的脸色,只咚咚磕头喊饶命,额头摩擦地毯,不一会儿就破皮流血。
良久,大奶奶道冷声道,「你犯了如此大的错,本该将你发卖了事,念你尚有孝心,罚你半年月例,降为府内末等丫鬟。」
又对着两个管事道,「此事是我疏忽,你们竟也忘了提了,这丫头半年的月例先弥补给你俩,再从我的嫁妆中抽出三倍银钱买祛裂膏分发下去,权当我的心意。」
两个管事对视一眼,又悄悄看了一眼二房的位置,片刻后点点头,算是认下。
大奶奶又问温侯爷:「夫君,妾身这样处理,可行吗?」
温侯爷点头,「难为你想得周到。」
「诚如二太太所言,我年龄尚小,于管家之事上多有欠缺。」
大奶奶走到二太太跟前,福了福身,「往后日子,雍慈还要多叨扰二太太,侯府事务,就请二太太协助一二。」
这件事正中二房下怀,二太太眉眼舒展,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握住大奶奶的手。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叨扰不叨扰,往后尽管来找我便是。」
事情到这一步,看似完美得到解决。
我却明白,是大奶奶输了。
一年来的顺风顺水,让她放松了对后宅阴私的警惕,也太过看重所谓的爱情。
她输得不冤。
10
出了这等事,虽没有人在明面议论,想必也是人尽皆知。
大奶奶处在风口浪尖,自顾不暇。
而我被逐出西园,成了府里的末等洒扫丫鬟。
大户人家底下的阴私我是知道的。
粗实丫鬟每月二钱银子,还得拿出五十文孝敬管事。
夏天叫『冰敬』,冬天叫『碳敬』。
府里的洒扫管事姓刘,是个长相矮小的中年男人,
刘管事忌惮我的曾是大奶奶的贴身丫鬟,头一个月并没有收取我的碳敬。
我知晓规矩,抽出五十文,硬塞给了他。
他咧着牙,夸我懂事,不愧是在大奶奶手下当过差,就是比一般人不一样。
我当洒扫丫鬟这段日子,他隔三差五照拂我。
他前年刚死了老婆,得了两个女儿,大女儿比我还小几岁。
如今这做派,不过是想讨我去做续弦,给他生个儿子。
待到春暖花开时,我当洒扫丫鬟已三月有余。
刘管事见大奶奶并没有想起我的样子,渐渐对我放肆起来。
凡是我当值,他必要过来跟我寒暄,借机上手摸我。
两次三番下来,见我不依,又开始针对我。
原不该我当值,也要喊我去,说天气暖和,屋顶上的冰凌化了,仔细掉下来砸到人,所以得上屋顶去铲冰。
我打听过,这项活计往年都是安排男丁来做,如今安排到我头上,是料定我弄不了,故意给我难堪。
我问刘管事,派我上去,可请示过大奶奶。
刘管事嘴角露出斜笑,说大奶奶如今身子重,哪还记得你这号人。
他上前一步,用只有我们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你若识趣,趁早跟了我,我疼你,若你还不识趣,一意孤行,往后我有的是罪让你受。」
我退后一步,与他扯开距离,「我是跟大奶奶从京城来的,且不说我原先就是一等丫鬟,便是我娘,那也是项府的管事婆子,在大夫人面前也说得上话。」
「我要是愿意,便是癞头乞丐我也跟着走,若是我不愿,任他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稀罕。」
我拔出头上的簪子,直接刺进脖颈,刺痛传来,一道朱红顺着流下。
刘管事也没想到我如此刚烈,吓得退后两步。
「姑娘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见你投缘,想要认你做妹子,哪承想让你误会了,哥哥在这给你赔个不是。」
「好,不愧是我的人,有胆魄。」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许久不见的大奶奶。
大奶奶已经显怀了,被丹秋和绮夏一左一右拥护在中间。
后面还跟着奴仆若干。
刘管事也没想到,大奶奶还记挂着我,吓得磕头求饶,一个劲儿替自己辩解。
大奶奶不说话,笑着看我,端看我如何处置。
刘管事注意到后,又磕头给我赔不是,别说把我认成妹子,就算我让他把我认成干娘,他都能一口答应。
直到额头开始溃烂流血,时机到了,我才转身对大奶奶解释,我确实与刘管事认了兄妹。
大奶奶说,这段日子她胃口不好,就想吃京城福记的满载糕,别人都做不出这个味道。
主子亲自来找奴才,这是莫大的殊荣,明眼人都知这是大奶奶来给我撑腰了。
我行了个礼,跟在大奶奶身后。
时隔三个月,我又成了大奶奶的贴身丫鬟。
11
夜里还有些凉,西园的屋内还烧着炉子。
大奶奶只着中衣,斜躺在贵妃榻上。
绮夏在给大奶奶篦头发,我跪在地上,将我这几个月所了解到了一五一十告诉大奶奶。
前面说的都不是什么打紧话,谁与谁交好,谁与谁龃龉,谁跋扈,谁低微。
大奶奶听着,没什么波动。
其实我还知道一件大事,只是看着正在给大奶奶捶腿的丹秋,还是没说出口。
大奶奶感受到了,眼神飘过丹秋身上,吩咐我有话尽管说。
我纠结再三,仔细用句,将知道的那件事说了出来。
温侯爷将人养在了州府外的一处宅院,平日说去州府当值,其实是去了那座宅院。
可笑的是,那座宅院还是婚事定下后,老爷买给大奶奶的一处陪嫁。
我以为大奶奶就算不震惊,至少也是心绪起伏。
毕竟刚开始时,她与温侯爷是那般柔情蜜意。
可大奶奶听完后,只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这一刻,我忽然感觉到大奶奶越来越像项府里的大太太了。
恩威并济,喜怒不形于色。
我想,她的年少绮梦和对婚姻的眷恋,都留在了大年初一那场闹剧里。
大奶奶叫我起身,赏了我二十两银子,说这些日子辛苦我了。
我接过钱,松了一口气。
事急从权,降我末等丫鬟,既是让我背锅祛裂膏之事,又让我借此深入侯府底层,打探个中关系。
以大奶奶今日的表现看,她似乎早就知道温侯爷有了外室这件事。
我若今日独善其身不说出来,想必她也不会善了,再让我当她的贴身侍女。
祛裂膏事件后,大奶奶给二房太太让了一部分权。
让二太太自己管自己的园子,一应支取皆从公中走,只要不太过分,大奶奶也不怎么过问。
事态渐渐平息,大奶奶又让项府来的左管事寻了个由头,将闹事的几人安排到庄子上去,眼不见为净。
大奶奶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温侯爷回来的次数也越来越晚。
大奶奶仔细养胎,也不多过问。
到六个月时,温府名下的各类庄子和店铺要进行半年一次的点阅。
大奶奶趁此也将她名下的嫁妆和商铺盘点了一番,省得到时候跟前还得再费心点阅一次。
这一点阅,州府小宅里金屋藏娇的事,就被捅了个穿。
温侯爷当值回来,正好看到大奶奶拉着岑姑娘的手说话。
大奶奶挺着肚子,面容和煦,仿若邻家阿姊一般。
岑姑娘半坐在椅子上,缩着脖子,面容还有些胆怯。
瞧见温侯爷,瞬间眼眶就红了,一声『温郎』叫出来,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温侯爷顾忌正妻的面,皱着眉头没有上前,可我分明瞧见眼里闪过一丝心疼。
大奶奶笑容一窒,抚着肚子起身,调侃温侯爷哪里找了这一个妙人儿。
「妾身这些日子正愁没有姊妹说话呢,岑妹妹就来了,可见上天不薄待妾身。」
一口一个岑妹妹,万分不提温侯爷私养外室的事。
温侯爷听懂话中意思,上前扶住大奶奶,「你身子重,原想等你产后再说,想来是缘分到了,让你们姊妹提前相见。」
绮夏站在一旁,趁人不注意翻了个白眼。
这次我破天荒没有呵斥她,因为我不仅想翻白眼。
我还想吐。
在项府,老爷也是有七八房小妾的。
莫说其余姨娘,就算是最得宠的八姨娘,见到项府主母也只有磕头请安,站着服侍的份儿。
哪儿能如今日一般,还和大奶奶坐在一样的椅子上,闲话家常。
岑姑娘咬着嘴唇,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出口即哽咽。
「温郎,今日我在宅中安寝,这位姐姐挺着肚子就走进屋内,吓了我一跳...」
丹秋先我一步上前行礼,解释说大奶奶体谅侯爷辛苦,想着将州府跟前的宅院收拾出来,供侯爷平日小憩使用。
后面的话不说大家也知道了,进去宅院就看到侯爷金屋藏娇。
温侯爷面色尴尬,咳嗽了一声,「岑娘,雍慈是府中主母,最是谦和大度,将你交给她,往后我也安心。」
大奶奶拍拍岑姑娘的手,让她放心住下,又吩咐丹秋以后跟着岑姑娘,照料她的衣食起居。
大奶奶事无巨细安排妥当,温侯爷从刚开始的慌张转为感动,亲自搂着大奶奶到房中歇息去了。
岑姑娘,不,改叫她岑姨娘了。
岑姨娘看着温侯爷的背影,失魂落魄,整个人像是要碎了一般。
大奶奶今日给了她天大的脸面,可惜她没接住。
我几乎可以预料,这位岑姨娘的下场不会太好。
12
温侯爷纳姨娘的事,大奶奶圆了个慌,对外博了贤名,又将岑姨娘这个外室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往后几个月,岑姨娘越发得宠,人得宠,心也大了,好几次请安都不准时来,推脱自己身上不舒服。
大奶奶闻言冷笑,转身就让府医好好给岑姨娘开几副药补一补,孩子未出世前,就不用来请安了。
孩子八个月大时,稳婆和接生嬷嬷都已经住进府内,以备随时接生。
八月金桂,大奶奶夜里开始发作,撕心裂肺叫了一晚上,天刚刚亮时,第一声啼哭响彻西园。
头一胎,生的是位姐儿。
温侯爷在外室等着,见孩子出来,急急忙忙问大奶奶怎么样了,听到稳婆说母女平安,温侯爷肉眼可见松了口气。
稳婆抱着刚出生的小姐,凑过去让侯爷看。
刚出生的孩子皱巴巴的,皮肤还泛着红色,乌黑的头发半湿黏在头皮上,实在不怎么好看。
温侯爷被吓得退后一步,说他手劲大,怕弄伤孩子,还是不抱了。
岑姨娘上前拉着温侯爷,说产房血气大,冲人,让温侯爷去她房里休息,等大奶奶好些再来。
温侯爷略一沉吟,跟着岑姨娘走了。
大太太恍若未闻,拿着最喜欢的一串佛珠放到襁褓里,说是佛祖给的见面礼。
二太太扑哧一声笑出来,「闹了半天,搞得大家不得安宁,ṱŭₖ原来是个姐儿。」
说完,放下一个红包,又算了几句,方才走了。
慧儿小姐看着二太太走,又看了眼产房,问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大奶奶。
我说大奶奶生产完身子乏累,等精神好一些再探望不迟。
打发了这些人,已经快到晌午,估摸着大奶奶快起身了,我将熬好的人参须炖乌鸡汤端进去侍候。
大奶奶面色煞白,想必是疼惨了,说话都没什么力气。
「可惜是个女孩儿...」
大户人家的女孩比寻常女孩尊贵,却也尊贵不过男孩。
母以子贵,身为主母若没有子嗣傍身,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我给大奶奶拢了拢被角,安慰她来日方长,总归还年轻,好好养着,何愁来日没有小少爷。
待我将今日众人的反应一一回禀,大奶奶冷冷一笑。
「项氏百年世家,就算我项雍慈是只不会下蛋的铁鸡,温氏安敢羞我半分?」
大奶奶鲜少表怒,恐怕这时已是气急。
现下小姐出世,想必大奶奶也该拿出些颜色给这些人瞧瞧了。
13
小姐过了百天,大奶奶身子也养得差不多了。
在大奶奶有意地引导下,温侯爷对这个女儿也逐渐重视起来。
每日从府衙回来,必定要来抱一抱小姐,还给小姐取了个乳名,叫莲莲。
这段日子,大奶奶与二房的关系稍有缓和。
眼瞧着又要过一年,二少爷的姻亲人选迟迟未定下。
这可急坏了二房。
二老爷是个不管事儿的,一天只知道抽水烟,咧着一口黄牙往好看的侍女嘴上怼。
二太太掐尖儿要强,当日看上的五品京官女儿,后面也不了了之。
思索之下,这不,又求到了大奶奶跟前儿。
二太太就借口来看莲姐儿,跟大奶奶说了一下午话,完全没了平日高傲耍滑的态度,一口一个好侄媳叫着。
将莲姐儿抱在怀里逗弄,还塞了一个金项圈,说是专门找大师开过光,戴上可以辟邪。
大奶奶笑着收了,顺势又拿早就准备好的手册,邀请二太太一同瞧瞧。
温氏家世摆在这里,册子上必不会有太高门第的女儿,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京中的官员到底比地方官员要尊贵些。
二太太看谁都满意,又都不满意。
满意的是家室,不满意的是品性,样貌。
大奶奶让二太太把册子带回去,打听一番,看上哪家小姐,尽管托人来告知她。
有了这句话,二太太喜不胜收,揣了册子喜滋滋地走了。
大奶奶叫来左管事,让其去安排口风,好好夸赞一番册子上的钱氏。
这本册子,是大奶奶精心安排好的,里面所有的人都是在给钱氏做陪衬。
大奶奶三言两语定下基调,又安排人散播钱氏在京城是如何的受人追捧。
这样的人家,作为温氏庶出的二房是万不敢肖想的。
谁让钱氏摊上了后母,将她许配给了病秧子,还没过门未婚夫就死了。
京城略有风声,说钱姑娘命硬,是以留到十九都没再说亲。
这不,京城贵族们嫌弃的姑娘,他温氏二房可不嫌。
钱氏发父亲在兵部当差,有些实权,又是元配的女儿,正经嫡出。
听闻模样品性都好,是个齐全姑娘。
二太太一下动了心,点名给大奶奶说,就要钱氏做她儿媳妇。
大奶奶自然应下,当面给老爷修书一封,附上二少爷的生辰八字,央他亲自去说媒,保准成。
不过月余,老爷就来信,要温氏派人去京中面谈。
如温侯爷娶亲那般,二房如法炮制,甚至花钱找了当地有名的先生一同前去撑场面,势要比过大房。
这些不入流的手段,老爷如何能不知道。
老爷作为媒人,全程没有露脸,不让二房沾一点项氏的光。
是以议亲的队伍从来到走,连老爷的面都没见着。
不比大奶奶来勍洲时的人间四月天,钱氏嫁过来时,年刚过完,路上的雪都没消。
钱氏长得花容月貌,眼睛像两只月牙儿一般,一派天真烂漫。
婚后一段时间,二少爷与钱氏过得蜜里调油,再见面时,人都胖了好几斤。
慧儿姑娘的亲事也提上了日程。
二太太想攀高枝儿,让慧儿姑娘嫁给项氏,亲上加亲。
颇有些痴心妄想。
大奶奶推说族中没有合适的人选,她这些兄弟都是娶了妻的。
二太太笑道,「这有何难,我听闻你大哥只有两房妾室,țû₆让慧儿当个贵妾,也是她的福分。」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贵妇,明明家世不算太低,竟然上赶着让女儿做妾。
大奶奶按着太阳穴不说话,哪有妹妹做主给兄长纳妾的,传出去不让人笑话嘛。
就在此时,府里传来消息,刑部书笔郎何家谴了媒人来为儿子议亲,议亲人选正是温慧儿。
事情峰回路转,大太太高兴得简直合不拢嘴,忙不迭交换八字,恨不明日就将慧儿姑娘嫁过去。
后来才知,何家原是二奶奶钱氏的母家。
钱氏对这位美丽娇俏的小姑子颇为喜欢,又见二房一心想将小姑子嫁到京城,就出了把力。
有了钱氏从中调和,议亲格外容易,何、温两家一拍即合,又是一年四月,将慧儿姑娘嫁了出去。
出行那日,慧儿姑娘拜别双亲,二太太眼泪汪汪,如当日主母拥着四姑娘出嫁那般,抱着心肝儿似的嚎叫。
大抵做母亲的都是这样,平日里有万般不是,对儿女的爱护之心却都是一样的。
我站在大奶奶身后,看着也不是滋味。
京城仕宦外面看着轰轰烈烈,实际各家有各家的阴私。
碰上家大业大的,更是一堆事情烦个没完。
要是我的女儿,我必定让她留在勍洲眼皮子底下,也好隔三差五团聚。
14
这个府里,要说我最不喜欢谁,那肯定就是二房,
大奶奶为着二少爷和慧儿姑娘的婚事,忙前忙后不说,甚至拿出自己的嫁妆往里填补。
二房这个没心肝的东西,有求于人的时候就是好侄媳,等事情尘埃落定了,又开始跟大奶奶争夺管家权利。
看了二房的做派,我才知道为何大家都想取世家大族培养出的官女子。
有书香熏陶,琴棋为辅,养成一个姑娘,便是百家求的冢妇。
不像些小门户出来的女子,眼皮短浅,有些权势就像拿乔,见不得任何人比她更好。
话又说回来,二老爷长得那副样子,还能有小吏出身的二夫人看上他,也是受委屈了。
二房为了显示自己的婆母威严,钱氏嫁过来不过月余,二房便日日将钱氏叫过去立规矩。
晨昏定省也罢了,过分起来还得让钱氏给她洗脚。
钱氏性子软糯,在人前将二房服侍得服服帖帖,那是大声话都不敢说一句。
二房越发得意,每逢赴宴,必定将她如何立规矩当婆母说给别人听。
蠢笨如二房哪里知道,钱氏不过是看在大奶奶的面子上,对二房暂且忍耐。
钱氏在家中被后母欺压,都是大奶奶出面解决。
钱氏感恩在心,对大奶奶奉若神明。
当日大奶奶修书,问钱氏愿不愿意来勍洲,姊妹俩嫁到一处,钱氏当即应允。
作为小辈,上头有孝道压着,钱氏当然不会与婆母大吵大闹。
她只是越发憔悴,萎靡,在二房立规矩的时候忽然晕倒。
等醒来时,还要坚持去立规矩。
钱氏彻底顶替了贴身丫鬟的活儿,每日事无巨细伺候二房,跪着捶腿一锤就是一下午,差点给自己落下腿疾。
二少爷当值回来,不见温香软玉,却见本该当二奶奶享福的妻子,日日在给自己的母亲当丫鬟。
原本二少爷碍于孝道不好说什么,可坊间突然有了传闻,说二房为人尖酸刻薄,对京城来的娇弱媳妇处处打压。
大户人家最是注重脸面,生怕别人说他们一点不好,坏了名声。
传闻传到州府衙门,主簿闲话家常般对二少爷敲打了几句,当天二少爷的脸色就不大好了。
到了二房屋里,又看到自己的娇妻像丫鬟一样捧着痰盂,整张脸毫无血色,恍惚之间不小心打翻了痰盂。
痰盂里漱口的脏水不小心泼到了二房的裙摆上,二房唰地一下起身就骂。
「让你立规矩,戒骄戒躁,你倒偷起懒来了,做这副娼妇样子给谁看!」
钱氏低头不说话,眼神瞥到二少爷,泪水氤氲。
二少爷上前护着钱氏,冷声怼了二房几句,让钱氏这段时间身子虚弱,就不来立规矩了。
母子俩闹了不愉快,二房还不知悔改,逢人就说自己媳妇娇弱,言语中暗示都是被大奶奶这位京城来的大小姐带坏的。
明事理的妇人皆笑笑不说话,二房看自觉脸上无光,往后日子更是变本加厉。
钱氏一旦跟大奶奶走动,二房就说是两个媳妇攥到一起戳弄是非,不把她这个长辈放在眼里。
「成日里不来请安,只知道带着爷们儿在房里厮混。还当是什么大户小姐,这么长时间蛋也没下一个,简直丢世家的脸!」
钱氏被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说要给二房一点颜色看看。
大奶奶担忧地看着钱氏,询问她是否真的要这么做?
钱氏甩了甩帕子,冷笑一声,「姐姐你是知道我的,若对我好,我便敬他三分,若对我不好,那就都别好过。」
看着怒气而走的钱氏,大奶奶收起担忧的神色,随口吩咐,「去把绮夏叫来。」
15
绮夏进来后,眼睛看着鞋面,整个人显得有些惴惴不安。
大奶奶上下打量了绮夏几眼,忽问我们,「你们跟着我几年了?」
我与绮夏是家生子,六岁就在四姑娘院子里当差,如今已有十七年。
「论起亲疏,你们陪我的时间比爹娘陪我的时间还要长,我一向拿你们当妹妹看待。」
当主子的打起感情牌,我便知道是要给我们安排要事了。
我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又听大奶奶说,「绮夏性子活泼,就是连我也爱得紧,俗话说女大不中留,谁也不是天生就喜欢当奴才的。」
「你老子娘那边自有项府安顿,你只安心当你的姨奶奶便好,往后呀,咱们绮夏可是在辈分上要压我一头了。」
大奶奶说得云里雾里,我却知道,她是打定主意要让绮夏去给二老爷做小妾。
二Ṫū́₆老爷目无长志,凡是二房园中的侍女,没有不被二老爷欺负过的。
对于绮夏这样长相娇憨甜美的丫鬟,二老爷不知垂涎了多久。
尤其是大奶奶将绮夏安排管理西园外后,更给了二老爷可乘之机,隔三岔五便来骚扰绮夏,摸连搂腰也罢了,后来更是直接开始撩绮夏的裙摆.....
绮夏吓得魂不守舍,多次求大奶奶让她回房内伺候。
相比于绮夏,我的性子更沉稳些,若真是为了探听动向,外放我是更合适的。
可大奶奶说绮夏长相讨喜,让绮夏留在园外,是替她留意府中动向。
事不过三,绮夏不敢再求,成日惶恐度日,瘦弱得连一阵风都能吹走。
从大奶奶执意让绮夏去开始,我便知道她的局已经布下。
任绮夏苦苦哀求让我去求大奶奶说好话,我还是没有去。
说我无情也好,说我冷心也罢。
我只知道,主子们决定的事情,作为棋子的我们是没有反抗权利的。
就算是明日让我嫁给府里的马夫,我除了安然接受,也做不得其他想法。
16
钱氏休养了几天,又去每日给二房晨昏定省,比之以往更为低微,大大满足了二房的虚荣心。
二房有心展示自己的婆母威严,借着寿宴的由头,邀请关系好的勍洲妇人来温府小聚。
这是女人之间的宴会,大太太身为温氏最高长辈,穿着一身浅灰色绣墨菊花的对襟袄,坐在左手边。
右手边自然就是二太太。
不似大太太低调,二房穿得一身红色绸缎,用金线密织成数百只蝴蝶,穿在身上好似有金蝶萦绕周身。
大奶奶身为媳妇,站在大太太身边服侍。
大太太消停,当媳妇的也不太累,迎来送往更是一把好手,见谁都能当即叫得出名字,与之攀谈。
钱氏站在二房身边,表情小心翼翼,生怕惹了二房一点不痛快。
二房存心给钱氏难堪,一会说茶烫了,一会又说茶淡了。
到了第三回,更是直接将茶泼到钱氏身上,「我今日过好天儿,你是存心找不痛快是不是?」
大奶奶捧着茶上前解围,「若儿妹妹这两日没睡好,失了礼数,雍慈代她给您赔个不是。」
二房冷哼一声,也不接茶,钱氏咬着嘴唇,复捧茶杯上前请罪。
「媳妇惹了婆母不快,往后您怎样惩罚媳妇都行,只盼您今日过个好寿辰,便是媳妇的造化了。」
二房久久未接,眼瞧钱氏举着的胳膊微微颤动,才不慌不忙伸手。
钱氏摇摇欲坠,在二房快触碰到杯子那一刻,还是体力不支不慎摔碎了茶杯。
生辰摔碎东西,万分的不吉利。
席上妇人噤若寒蝉,完全没了方才的热闹。
钱氏慌忙请罪,起身掏出自己的手帕替二房擦身上的水渍。
说自己体弱,今日来伺候婆母身子乏累,自己真的不是故意的。
二房越听越怒。
这一番话,不明摆着给众人上眼药,说自己苛责了她吗?
二房怒从心起,也不顾自己二太太的主子身份,一巴掌打在钱氏脸上。
「没心肝的东西,我把儿子都给你了,你还妄想跟我作对!」
钱氏本就瘦弱,被二房一巴掌打得晕头转向,趔趄几步重重摔在地上。
钱氏面白如雪,豆大的汗从脸上滑落,嘴里还叫唤,痛...肚子好痛...
我和大奶奶一左一右去搀扶钱氏,可钱氏整个人像瘫软的泥一般,完全没了骨头。
身上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蔓延出来。
丫鬟们都围上来,手忙脚乱准备帮忙,整个现场乱成了一团。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此时,一声惊呼闯入堂内。
只看见一个衣衫不整的俏丽女子,捂着胸前的碎布跑过来,嘴里还喊着二老爷欲行不轨。
待女子进来才看清,来人正是大奶奶的贴身丫鬟,绮夏姑娘!
绮夏哭唧唧说着二老爷撩她的裙子,要把她拉去假山后...
「住嘴!」二奶奶厉声打断绮夏,当机立断让人扶着绮夏下去休息。
而后端起一贯微笑,说今日家中有事,招呼不周,改日一一上门赔罪。
又安排担架过来,扶二奶奶钱氏去休息,另让府医即刻过来伺候。
一套安排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拉,再次展现了作为项氏女的智力与能力。
17
钱氏毫无预兆地小产了。
孩子堪堪不到两个月,便化为一摊血水。
醒来的钱氏得知此事,抱着二少爷哭得肝肠寸断,哭说她对不起温氏,没保住二少爷的血脉。
二少爷抱着自己的娇妻,握住的拳头青筋暴起。
事发突然,现场又有那么多人在,一传十,十传百,温氏二房的恶名算是彻底扬了出去。
府衙上司对着二少爷叹口气,言语中透露了本来钱氏的父亲想要在京城给女婿谋个官职。
出了这事,想必去京城任职的事也告吹了。
二少爷得知此事,回去关起门,也不顾什么孝道,将二房骂了个狗血淋头。
直把自己的老娘骂到昏厥。
那边二房愁云惨淡,大奶奶这边可是相当于过年了。
有好事得偷着乐。
温侯爷替大奶奶剥着荔枝,细细去了核,喂给大奶奶。
夫妻二人说着悄悄话,竟然有些久违的温馨。
这一切的幕后推手是大奶奶,何尝不是温侯爷呢。
温侯爷与温二爷同在州府任职,温侯爷为人端方,在学识和能力上却总是差自己这位堂弟一些。
内里生怕这位堂弟能比他爬得更高。
那年冬天,大奶奶发动所有底牌,去查祛裂膏事件原委。
最后却雷声大雨点小。
不用猜也知道,这次事件,里面也有温侯爷一笔。
二房惦记掌权牟利,温侯爷嘱咐右管家推波助澜,当着族中众人的面让大奶奶难堪。
从而使大奶奶与二房再无和好可能。
从那之后,大奶奶脸上再不见少女娇羞,有的只是当家主母的从容端庄。
这几Ṫũ₅日,绮夏被大奶奶安排在偏房内,变相软禁,不能出来半步。
我求了大奶奶给绮夏送饭,隔着窗户絮絮叨叨安慰,为了京城的老子娘,要忍耐,要学会低头,要识大体。
女人总归是要嫁人的,嫁给莽夫草草一生,还不如嫁给主子当妾,自己也当半个主子。
绮夏不说话,整个房间死一样的安静,可我知道,她就在里面。
一个少女的灵魂正在消亡,待她想通后,便是崭新的自己了。
临走时,院子里有风吹来,树叶摇曳发出沙沙声响,有个声音从空中飘来,又好像从那扇紧闭的房门里。
我听不清是什么,好像只是风声,又好像是谁在哭。
没什么的,我安慰自己。
可我的脚步不受控制,狂奔到了那扇黑漆漆的门跟前。
掏出钥匙,开锁,推门,一气呵成。
我抱住绮夏,就好像抱住了自己所剩不多的真心。
我掏出怀里准备好的银两,让她走。
绮夏推开我,鼻涕泡糊了我整个肩膀。
她说,走,能走去哪里?
「我的老子娘都在京城,我若走了,他们还有活路吗?」
绮夏向我道谢,从我准备好的银子中收了一小颗。
她道,「我收了你的银子,今后就还是姐妹,这个府里,我也只能信你一二了。」
18
二老爷新收了一位良妾,名叫周淼淼,花儿一般的年纪。
对外说花了一千两银子坐着小轿抬回来的。
内里人都明了,这女子原是大奶奶身边最受宠的丫鬟绮夏,如今换了个名字,成了二老爷房里的姨娘。
寿辰宴上出了这样的事,温氏丢人丢遍了整座勍洲。
亏得出身名门的大奶奶上下打点操持,将绮夏还了良籍,趁夜抬顶小轿给了二房。
从今以后,温府再无丫鬟绮夏,唯有周姨娘。
至于钱氏。
搭上了前程和一条人命,二少爷算是和二房彻底离心了。
有钱氏从中嘤嘤『劝和』,二少爷越发觉得自己憋屈,直接提出要分家。
温氏子嗣不显,若二少爷再分家出去,将会彻底成为笑话传遍勍洲。
周姨娘长得娇憨可人,日日缠着二老爷寻欢。
对于儿女们的事,他懒得管,只要不打扰他纸醉金迷的生活,怎样都好,更别提劝一劝自己的发妻。
一个月内能去二房屋内一次都是烧了高香了。
宠妾灭妻,天理不容,可这里山高皇帝远,再加上温侯爷和大奶奶的刻意容之。
二太太直接被孤立起来,成了个里外不是人。
这不,又厚脸皮求到了大奶奶跟前。
大奶奶抿了口茶,甩甩帕子说乏了,自然有底下察言观色的丫鬟借口拒绝。
一连三次,二房求见无果,再来时,便说愿意交出所有中馈权利,只求大奶奶能劝劝二少爷。
大奶奶打了几圈太极,就是不允。
二房咬咬牙,从袖子里掏出几张房契,放到大奶奶跟前。
这是温氏名下收成较好的几间铺子,一直由二房把持,所得银两从未充公,都进了二房的口袋。
大奶奶使了个眼色,我顺势收下房契。
大奶奶这才松口,说她先去探探口风,看有无转圜余地。
钱氏身子好得差不多了,与太奶奶倒是有聊不完话题。
屋内只有自己人,钱氏索性也不装了,直言就是要一招治了这老太婆的矫情病。
大奶奶也不含糊,拿出了那几张房契,说是送给她做体己。
钱氏感动得不行,直言道,「昔日在京城,只有姐姐对我百般照顾,从那时候我就决定,此生追随姐姐左右,当姐姐的左膀右臂。」
大奶奶拍拍钱氏的手,「妹妹这是说什么,我们既是姊妹,也是妯娌,往后更应该相互扶持,在这个府里,我不论做什么,都不会害你。」
二房再次来访,问大奶奶结果如何。
大奶奶叹口气,说钱氏气结于心,二少爷心疼妻子,恐怕不好说。
二房又咬咬牙,又拿出了几张房契。
「这几个铺子庄园都是我名下数一数二的,这几年你管家辛苦,权当是我这个长辈给你的补偿。」
大奶奶连连推辞,说自己无功不受禄。
二房生怕大奶奶不答应,拿着地契就往我怀里塞,「好姑娘,你就代你们奶奶收下吧,可别再下我的脸。」
事已至此,大奶奶也不好推辞,说过两日再去找二少爷和钱氏说说情。
由大奶奶从中极力劝和,最终二少爷同意不分家,只搬出南园,另在府内东北角盖一座园子,搬去那里住。
二少爷的原话是,「也不需要多大,容得下两个人,大家从此少来往得好。」
有了这等结果,对于二房已经是满意非常。
二房这次赔了夫人又折兵,彻底输了阵势。
我曾问大奶奶,要是真的分家,离了二房岂不是更好。
大奶奶摇摇头,「世家大族合则成财,分则散运,温氏本就人丁不显,若再分家,偌大的温府只存一方,像什么样子。」
「再说了,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得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呢。」
我不得不惊叹大奶奶的智慧。
钱氏就是二奶奶在二房的另一只眼睛。
再有绮夏这个姨娘,分走二老爷的所有注意力,使得二房彻底孤立无援。
加上生辰宴这一遭,二房在勍洲贵妇人圈,只怕是抬不起头了。
至于温氏的名声。
有大奶奶贤名在外,二房的名声,垮了也就垮罢。
大户人家,谁没点子茶余饭后的阴私呢。
19
一转眼,莲姐儿已经五岁了。
在这期间,钱氏怀胎,生了个大胖小子。
二房也不怎么作妖了,成日逗弄金孙,倒是多了几分和蔼。
二老爷又新得了几个通房,不大往绮夏房里去了。
大奶奶闻言没什么波动,只要二房不作妖,绮夏得不得宠没什么要紧。
项府老爷迟暮之年,逐渐卸下重担,退居幕后。
温侯爷还是在勍州府衙不瘟不火地做官当值,一点没因项氏连带进居京城。
这几年,温侯爷又有了两房小妾,一个是从天香楼带回来的花姨娘,上不得台面的贱妾。
还有一个是曾经伺候过大奶奶,而后又去伺候岑姨娘的丹秋。
祛裂膏事件后我便猜到,丹秋是温侯爷安排在大奶奶身边的人。
想必大奶奶也知晓,才将丹秋安排给岑姨娘,让她们两个去斗法。
幸亏大奶奶有手段,让人每日给岑姨娘的参汤中放上些微白澒和砒霜。
日积月累,岑姨娘再也生不出半个孩子。
岑姨娘柔弱,秋姨娘知性,花姨娘妩媚。
三个人变着法地争宠,讨温侯爷开心。
温侯爷长情,最喜爱的还是岑姨娘。
可架不住花姨娘争气,头一个怀了孕。
也不能说争气,毕竟大奶奶暗地里花了真金白银搞到的秘方,一副副药吃下去,保准一举得男。
大奶奶心情好,晚上抱着莲姐儿讲故事,问莲姐儿要不要小弟弟。
莲姐儿问小弟弟是什么,能给她讲故事吗?
大奶奶被小孩子逗笑,摸着莲姐儿的额头,「小弟弟长大后不仅能给莲姐儿讲故事,还能帮莲姐儿打跑坏人。」
莲姐儿拍着手,「好,好,那我要小弟弟。」
大奶奶对花姨娘这一胎极为重视,思来想去,还是谴了我去伺候花姨娘。
「如今我身边的丫头统共只剩下你这个顶事的,你知晓分寸,好好照看花氏,事情办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我恭敬答诺,正准备退下。
大奶奶忽然叫住我,从上到下打量我一遍,问我,「你有没有当主子的心思?」
我吓得扑通跪地求饶,「奴婢貌若无盐,从来想的都是伺候好奶奶,旁的万不敢肖想半分。」
大奶奶亲自扶我起来,「好好地下跪做什么,我不过是随口问问,你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罢了,你下去吧。」
有时候不得不感叹,温侯爷与大奶奶是天生一对。
郎才女貌,笑里藏刀。
饶是我在她身边多年,也经不住她一个眼神。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我想伴主也差不多是这样。
20
花姨娘出身青楼,最会察言观色,对于我的到来仅仅是面色白了白,随后表现得十分欢迎。
温侯爷极为重视这一胎,每日都来看花姨娘,花姨娘表现得温柔小意,言语中又流露出妩媚勾魂的感觉。
夜里有几次还惹得温侯爷叫了水。
胎儿七个多月时,大奶奶请了妇科圣手给花姨娘诊脉,十有八九是个男胎。
大奶奶让我好好照顾花姨娘,若是孩子有个闪失,唯我是问。
这一胎花姨娘足足怀了有九个半月,肚子大的能顶两个花姨娘。
大年三十,花姨娘半夜发作,我惊得赶紧去叫住在隔壁的接生嬷嬷,又谴了小丫鬟们去通知各位主子。
一盆盆血水端出来,花姨娘叫得愈发凄厉。
接生嬷嬷一个劲地让花姨娘使劲,又说胎儿在母体营养过剩,导致身体长得太大。
只怕这一胎要生得辛苦些。
这便是给我递话,保大还是保小。
我告诉接生嬷嬷,一定要确保小少爷无恙。
接生嬷嬷得了命令,将参汤灌进花姨娘口中,大喊用力。
转身之际,花姨娘大声喊叫我的名字,又胡言乱语叫救命。
我回过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任她怎么叫我,都没有理会。
温侯爷着急地来回踱步,大奶奶也是神色不安。
惨叫声持续了一夜,天刚亮时,一声凄厉划过长空,紧接着是婴儿的啼哭声。
「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温侯爷高兴地哈哈大笑,说温氏大房终于有后了。
大夫人最近身子不好,没来。
二房也没人来,谴了个大丫鬟过来问了几句。
大奶奶抱着肥嘟嘟的孩子,让乳娘喂奶去喂奶喝。
至于产房的花姨娘,主子们并没有问。
可怜的花姨娘,生了孩子不过两天,多少好药吊着休养,可惜是个没福气的人,产后恶露不止,竟然大出血撒手人寰了。
花姨娘是贱妾,死后也不能葬在温氏祖坟。
大奶奶感念她的生育恩德,跟温侯爷商量,以贵妾之身葬入祖坟,受后人香火供奉。
依着规矩,不论男女,百日才起乳名,长到十岁才冠学名。
温侯爷希望小少爷今后做人坦坦荡荡,所以叫他清哥儿。
这些年项氏式微,大奶奶行事越发果断,却跟温侯爷的话越来越少。
刚开始那几年,我还见到大奶奶偷偷流泪,到了后面,她已经可以笑着将温侯爷送去妾室的院落。
再后来,主动替温侯爷纳妾。
岑姨娘吃的那些药,身体越来越虚弱,到后面走路也需要人搀扶,更别提侍寝。
大奶奶一面说着可惜,一面又为温侯爷安排了两个通房妾室。
清哥儿四岁时,爱好吃斋念佛的大夫人驾鹤西去了。
大奶奶身为主母,又开始操持起丧礼。
奴仆聚集在院落,齐齐等候大奶奶发话,一个迟来的都没有。
饶是如此,大奶奶还是以衣冠不整为由,处置了两个人。
21
再过几年,项氏老爷也去世了。
大奶奶哭得肝肠寸断,当即要走水路回京送老爷最后一程。
莲姐儿和清哥儿也跟着回去了。
绮夏求了大奶奶,想一起回京城。
大奶奶忙着伤心,没见她。
我悄悄找到绮夏,让她有什么话要带都跟我说。
绮夏拿出这些年攒的银子,让我给她老子娘和几个侄子,就当尽孝。
我俩又开始抱头痛哭。
老爷出殡那日,太子带着圣旨来相送,追封老爷为忠勇公,配享太庙。
随后,太子竟然亲自扶灵,送老爷最后一程。
原本说公务繁忙的温侯爷,不知怎么回事,又赶来了,说要亲自接大奶奶回勍洲。
大奶奶已为人妇,不好多待,老爷二七之后就与温侯爷离开了。
临走时,二公子对温侯爷好一阵敲打,说温侯爷日理万机,忙得连老丈人都不过来送。
温侯爷头上流下豆大的汗,连连说不敢。
二公子又说,我这姐姐金尊玉贵地养着,我怎么瞧着在勍洲这么多年,皮肤都糙了不少,该不会是温氏不拿我姐姐当自家人吧?
温侯爷吓得话都不敢回。
还是大奶奶上前,说自己过得很好,只是勍洲寒冷,不养人罢了。
二公子道,「既不养人,就回京城养,项氏宅邸众多,养得起温氏一家子人。」
「瞧您说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要是赖在京城不走,像什么样子。」
二公子叹了口气,拍拍手,就有十几个箱子陆续抬过来。
「这些都是给你和两个孩子准备的礼物,需要什么就写信给我,受了气也别憋着,项氏虽不似从前,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说着,二公子斜睨了一眼温侯爷。
温侯爷尬笑两声,知道二公子是在点他,表示一定会好好对待大奶奶。
我在一旁看着,只有羡慕的份。
女人呐,还是得有一个有力的娘家才行。
二公子转头看到我,又说,「胜春姑姑,好久不见,这些礼物也有你的份,可得好好帮我照顾姐姐。」
我受宠若惊,暗叹二少爷手段了得。
二奶奶风风光光回了勍洲,自那以后,温侯爷再不敢怠慢大奶奶半分。
22
莲姐儿及笄那日,温侯爷亲赐学名,莲贞。
如当年二房一般,温侯爷也想将莲姐儿嫁到京城。
大奶奶修书一封,问了问二公子的态度。
太子继位后,重用二公子,现在项氏又成了京城第一名门。
二公子回信,让随心即可。
大奶奶也不拘着,让莲姐儿带着清哥儿去京城项府住一段时间,增进一下关系。
这一增进,莲姐儿倒和微服私访的新皇看对了眼。
新皇虽过而立,却励精图治,后宫嫔妃不多。
是以莲姐儿进宫便是昭仪之位,可谓风光无俩。
不过两年,温昭仪便诞下一位小公主,升为了四妃之一的贤妃。
可是,新皇还是没下旨让温侯爷进京,仅仅是下旨让温氏爵位再留一层。
原本清哥儿继位是怀义公,若留一层,便可再称怀义侯。
温侯爷跟大奶奶商议,让清哥儿给二皇子去伴读。
大奶奶拒绝了,且不说清哥儿已经九岁,过了伴读的年龄,再者新皇此举明摆着不想让各洲大户效仿温氏。
「你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温侯爷细细咀嚼大奶奶的话,便也作罢。
这些年,我真正羡慕的是二少爷和钱氏。
二少爷学识不错,为人也敦厚,与钱氏恩爱有加,后院也只有一房妾室。
说来也奇了,二老爷又抽水烟又整日开荤,竟然活到了六十岁。
再看一天补药不离口, 养威蓄锐的二太太,前几年竟然得了一场风寒就突然死了。
这些年,二房不再明面上兴风作浪, 内里却与钱氏多有龃龉。
我看着温柔哄孩子睡觉的钱氏, 还是没忍住一阵胆寒......
清哥儿十八岁时,正式冠名为:清绪。
相看的是勍洲第一富户的女儿杜氏, 闺名好像叫:予若。
杜氏嫁进来后,大奶奶并没有着急立规矩, 而是把管家令交给了杜氏。
用她的话来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占着这些蝇头微利, 又有什Ŧū́₇么意思。
杜氏能掐会算,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不到几年温氏底下的收成就翻了好几番。
大奶奶叫来杜氏, 暗示她适可而止便好,要是让上面注意到,怕又是要惹风波。
往后日子,杜氏又为清少爷纳了几房妾室,自己也争气, 一举得男。
温侯爷这些年当官也没当初啥名堂, 交了折子致仕, 只保留了爵位。
清闲下来后, 倒是与大奶奶关系缓和几分,也不大往小妾房里去了。
这些日子听闻慧儿姑娘的身子不大好,婆家递了话,让早早准备着。
哎, 当日非要挤破头去京城,去了京城,哪能玩得过这些官家小姐的手段。
这些年过得不好便罢了, 自己还落了个抑郁成疾。
不过这些也轮不到我操心了。
我年龄大了,眼睛时常看不清东西,大奶奶如今也不太用得上我。
到底跟了她几十年, 总有情分在。
大奶奶把西园东北角的独院拨给我, 又给我安排了个小丫鬟, 颐养天年。
当时一辈子伺候人的丫鬟,我的腰弯得厉害, 现在已经快直不起来了, 整夜整夜地疼, 喝了多少副药也不见好。
一个普通的春夜,我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梦里绮夏穿着一身粉色的衣服, 站在一棵盛放的玉兰树下, 对着我笑。
她怪我来得太迟, 她等得都要发霉了。
我连连道歉,从怀中掏出豌豆黄赔罪。
连我自己都没发觉,我也变成了年轻时的模样。
那时候, 我的腰还没有太弯。
我和她嬉戏着, 一步一步走进那片盛放的玉兰花海。
远处,一道冰冷的声音忽而传来,
「主子发话, 让先随便葬一葬,等太太仙去之后一同陪葬,到了地下也好继续伺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