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与魔神闹别扭,他就虐杀我们全村。

神女与魔神闹别扭,他就虐杀我们全村。



神女与魔神闹分手,他就降下天火屠了一城。



八岁那年,我抱着爹的头颅,在神女庙前枯坐一夜才想明白。



原来我们凡人的生死,不过是他们神魔情爱拉扯里微不足道的一环。



魔神说:「凡人如蝼蚁,生而死,死而生,所受苦痛皆是命该如此。」



所以他也命该死在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凡人手中。



1



凡人界流传着一句话——神女爱众生。



在魔神屠了全村之前,我曾对此深信不疑。



神女赶来时,村里已是尸横遍野。



唯一还活着的我被折磨得奄奄一息,魂魄差一点就要跟其他村民一样被魔神捏碎,受了神女一滴心头血,才被救回来。



神女愤怒地冲着魔神心口刺出一剑。



「杀了他!杀了他!」



我娘的残躯就在魔神脚下,我爹的头颅就滚落在不远处的神女庙前,村民被肢解的尸骨在泣血,他们的冤魂在悲鸣。



我瘫倒在地,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一剑,怨恨地催促神女斩杀魔神,为枉死的村民报仇。



可她的剑尖只浅浅刺进半寸,就不忍地停住。



魔神猖狂大笑,一身玄衣无风自动,化作黑烟离去:



「你看,你不忍杀我,还敢说你不爱我?」



原来我们遭此厄难,只因神女不肯爱他,所以他要用她所爱的众生来逼迫。



我猩红着双眼质问神女:



「为什么不刺深一点,为什么不刺下去!



「你是神女,你受苍生供奉,有维护苍生之责!



「他是邪魔,他杀了这么多人,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神女神色微变,只说了三个字:



「你不懂。」



就化作轻烟,追逐魔神而去。



那年只有八岁的我的确不懂。



我抱着爹的头颅,望着村民的断肢残尸,望着满地逐渐干涸的血迹,在神女庙前枯坐了一夜也没想明白。



为何我们虔诚供奉神女,她却放任魔神屠戮她的信徒。



当第一缕晨光落进神女庙时,我抬眼望向那金粉裹身的神女像。



神女绝世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悲悯众生的神性。



原来神女爱众生,不过一句笑话。



2



再见到魔神是六年后。



那时,我已成了乞丐。



全村被屠,只我一人诡异存活,世人视我为不祥,深怕我会给他们带来同样的厄运,连善堂都不敢收留我。



痛失双亲,孤苦无依的我只能靠乞讨为生。



那天,衣衫褴褛的我正蹲在街角,狼吞虎咽着好不容易讨要来的半个馊馒头,一种莫名的直觉让我抬起头。



晴朗的天空骤然扭曲,一只惨白的手撕裂虚空,魔神出现在这座城池上空,墨黑的大氅如不祥的云霭遮天蔽日。



我猛地站起来,死死盯着那张俊美无俦却让我恨不得将之碎尸万段的脸。



这六年来哪怕饥寒交迫,受尽欺凌,但血海深仇,我从未敢忘。



午夜梦回,我总是反复回到爹娘和全村人被虐杀的那一天,总是看见我爹的头颅流着血泪,仰望着神女像。



我一直在寻找杀死魔神的办法。



我找了很久,几乎走遍了凡人界,问过许多得道高人。



他们都告诉我,放弃吧,认命吧。



仙凡之别,犹如云泥。



凡人妄图弑神,不自量力。



我不放弃,也不认命,直到听见一个传说——



在凡人界和修真界的交界处有一座无回山,只要翻过这座山,就能到达修真界,踏上修仙之途。



只是无回山上危险重重,毒瘴恶兽,妖魔鬼怪,无所不有。



进山之人从来有去无回,无人知晓到底有没有人成功翻越过这座山,亦无人知晓这传说的真伪。



没想到,还没去无回山,还没寻到杀死魔神的办法,他居然就再度现身。



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城里正惊恐不安仰望他的凡人,脸上的神情比那一日屠村时更加疯狂。



他自言自语,语气轻蔑又困惑:



「我知道你没死,你定是躲起来,装死骗我。



「其实我不懂,不过一群蝼蚁,生而死,死而生,所受苦痛皆是命该如此,你爱他们什么,又怜悯他们什么?



「但你既然爱这群蝼蚁,那你一日不现身,我就杀光一țū₆城,你十日不现身,我就屠尽一国!」



我的心脏剧烈地狂跳起来,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冲着对危险还无知无觉的人群大喊:



「快跑!」



魔神已轻轻挥手,降下天火。



无情的天火在城中燃烧了三天三夜,烧死了整座城的人。



只有受了神女心头血的我活了下来。



我看见悲戚的妇人抱着孩子烧焦的尸体哭号。



我看见年轻的丈夫为了保护妻子被乱石砸成肉泥。



我看见年迈的老奶奶守着瘫痪的老爷爷一起被烧成灰烬。



我再次目睹了人间炼狱。



一座城池,数万凡人,就在魔神一挥手一弹指间,灰飞烟灭。



而这只是开始。



不过一月,凡人界三十座城池被毁,三个国家被灭。



凡人在魔神面前的确如蝼蚁,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凡人界哀鸿遍野,尸山血海。



人们悲号着,惶恐着。



他们不明白,他们不知道,魔神降下灾厄,肆意杀戮,为的只是逼神女现身这种理可笑的理由。



凭什么?



纵然在修仙者眼中,我们凡人身如蝼蚁,命如草芥,渺小得他们轻轻一脚就能碾死。



可我们依旧有血有肉有感情,会痛会哭会恐惧。



凭什么我们的命运要被他们的喜怒随意摆布?



我去了无回山。



3



无回山山势陡峭,连峰入云,苍林密布,延绵不绝的山脉终年缭绕着不散的毒瘴,横贯在凡人界与修真界之间。



我千辛万苦到达山脚时,才发现想要翻越无回山去修真界的人很多。



有的是像我一样身负血仇,走投无路之人。



有的是野心勃勃,向往求仙问道之人。



无回山有进无回,我们结伴进山后,不到半个月,光是毒瘴和恶兽就杀死了一半的人,更别提那些隐在暗处食人血肉的妖魔鬼怪。



大约是神女心头血的缘故,毒瘴对我毫无影响。



但我ŧŭ₃每天依旧因为各种各样的危险受伤,也时常忍饥挨饿。



然而比起肉体的痛苦,最可怕的考验是人心。



这些结伴进山之人,为了生存无所不为。



不知何时就会抢走你好不容易找到的食物,或者将你推出去抵挡妖魔。



甚至在食物稀缺时,还有人杀了同伴充饥。



我被人救过,也救过别人,被人出卖过,也杀死过别人。



同行中有一白发苍苍的老婆婆。



她很瘦,干瘪的双手抱着一个小包袱,走得很艰难。



她太孱弱,大多时候找不到食物,只能靠着露水和胡乱吃些野草充饥。



我们都以为,她在第一天就会死去。



可是一天天过去,很多比她年轻、比她强壮的人都已倒下,她还在咬牙坚持着往前走,哪怕双脚走得血肉模糊也不放弃。



两个月后,她仍是倒下了。



其他人全都目不斜视,径直往前走远。



在这危机四伏、人心叵测的无回山,最不该有的就是妇人之仁。



但我还是犹豫着停下脚步,拿出仅存的果子送到她嘴边。



她望着果子,眼中露出饿极之人才有的贪婪,张大了口,却半天没咬下去。



她叹息着对我摇头:



「姑娘,算了,老婆子我就算吃了这果子也翻不过这座山,去不了修真界,只能走到这里了。



「你还有机会,自己留着吧。」



我看着她脸上显现的死气,陪她最后说几句话:



「婆婆,你为何想去修真界?」



老婆婆苦笑了一下:



「因为我有一个疑问,想去求一个答案。」



她告诉我,她年轻时曾在一户姓沈的大户人家当乳娘,她奶的那个小少爷是修真界来历劫的仙人。



小少爷在历劫结束之后,突然从修真界回来,要带走一个丫鬟。



可丫鬟已嫁人有子。



小少爷杀死了丫鬟的丈夫和孩子,灭了丈夫满门,扬长而去。



那时老婆婆才知,丫鬟原也是个来历劫的仙子,和小少爷在修真界就有瓜葛。



她历劫本未结束,可哪怕是历劫,小少爷也不能容忍她为他人妇,为他人生儿育女,所以将她的历劫强行打断。



我皱紧了眉头:



「那婆婆你是想修真界去找那个小少爷,还是那个丫鬟?」



老婆婆冷笑,浑浊的双眼露出刻骨的恨意:



「我要找他们两个!



「我要问一问他们,我儿子做错了什么,我的家人又做错了什么,要无辜被杀!



「他们瓜田李下,珠胎暗结,若不是我儿子为了保护那丫鬟,娶了她,她早被主家沉塘!



「难道只因他是仙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她不解,她怨愤,她不平!



执念撑着她在无回山一步一步坚持到如今。



她颤抖着手,解开包袱,露出里面那具小小的婴儿骸骨:



「姑娘,如果你翻过了无回山,去了修真界,可不可以帮我把这具骸骨带给那两个人。



「那丫鬟明知真相,却不说出来,只因担忧小少爷知道自己误杀了亲生骨肉会痛心。



「那我就要让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必须跟我一样痛!」



4



老婆婆死了,我收下那具婴儿骸骨,继续往前走。



无回山四季不定,时而炎热如三伏,时而寒冷若三九。



同行之人死去的越来越多。



在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山火和暴雪之后,只剩下我与一位中年道人,坚持到了通往修真界的最后一道门槛——幻境。



幻境说,我二人只有一人能活着走出去。



在翻越无回山的一路上,这道人曾帮过我,我也曾帮过他。



可这一次,幻境要我们自相残杀。



道人ṭű̂ₓ一身道袍早已破烂,脸色是被毒瘴侵蚀的青黑。



他手中有剑,他很强,却已是强弩之末。



而我因神女心头血之故,哪怕一路不停受伤,也依旧很健康。



他没有对我拔剑,只是问我:



「小姑娘,你为何要去修真界?」



「我去弑神。」



他愣了一下,不知是觉得我狂妄,还是觉得我可笑,放声大笑起来,脱力般跌坐在地上。



道人告诉我,曾有一仙子投身到他的国家——庆国历劫,成为将军之女。



她受尽宠爱,享尽庆国给她的荣华富贵,却爱上敌国太子。



为讨好情人,她不惜通敌叛国,在敌军攻城时说服整个将军府叛逃,大开城门投降,导致庆国城池接连失守,最后灭国。



可敌国太子心有明月,并不爱她。



甚至为给白月光治病,剜出她的心脏,放干她全身的血。



她死了,敌国太子却幡然悔悟,也剜出自己的心脏,放干血殉情。



太子死后,才知自己也是来历劫的仙人,与仙子本就有情。



他不愿承认自己曾对她做下的恶行,于是放出瘟疫灭掉两个国家,只为了抹除他们之间这一污点。



道人亲眼看见自己出生长大的国家一夕之间满目疮痍,看见一个个无辜的凡人在痛苦中死去。



他道心迷惘。



为何仙人如此不仁,视凡人为刍狗!



他想去修真界讨一个公道!



道人苦笑着,咳出一口黑血:



「我进无回山前,曾为自己卜过一卦。



「大凶,是有去无回之卦。



「可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我不信天道不曾给我留下那一线。」



他抬眼看我,把剑递给我:



「如今我知道了,原来你就是天命留给我的那个一。



「小姑娘,你比我强,我就算去了修真界也只敢奢望着求一个公道,不敢有弑神之心。



「所以,我注定无法往前走,能翻越无回山的只有你。



「杀了我,若你想出这座无回山,就不必对我手下留情。」



我郑重地接过了那把剑,却摇头:



「我不信我不杀你,就走不出这无回山。」



道人只是笑:



「小姑娘,让我送你一卦吧。」



他随手摘了五十根蓍草,取掉其中一根,用余下四十九根起卦。



卦象方出,他便摇头叹息:



「大凶,有去无回之卦。」



我反手把剑背在背上,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



「我也不信这天道不曾给我留下一线。



「若是没有,我自己就是那个一。」



道人抚掌大笑:



「不错,你去吧!」



他垂头阖眼,坐地羽化。



幻境骤然扭曲破碎,出口显现出来。



我终于到达修真界。



却听闻,神女陨落。



5



原来魔神与神女赌气,故意与一位魔女亲近。



魔女因爱生妒,将神女骗入曾为上古战场危机四伏的葬神渊害死。



魔神不肯相信神女已亡,闹得六界腥风血雨,只为逼她现身,尤其以凡人界最为凄惨。



若非神女的师兄清衍仙尊从上古残卷里,找到复活神女之法,魔神甚至想要让六界苍生给神女陪葬。



复活神女,需先为她聚魂,再找一个契合神女神魂的人献祭自身,成为神女神魂的容器。



聚魂容易,容器难寻。



仙凡妖魔,男女老少,魔神试了无数次,但神女神魂太过强大,无人可以承受,这些容器最终暴体而亡。



我去了魔神殿,告诉魔神,我愿成为复活神女的容器。



他当然不记得当年村子里的那场屠杀。



不记得他曾经当着我的面,肢解我的所有亲人。



不记得我这个幸存者。



又或者说,他从不曾认真看清过惨死在他手下那一张张无辜的面孔。



他和神女是六界唯二的真神,除神女外,其余皆不在他眼中。



他高坐在魔神殿的王座之上,轻蔑地睥睨着我:



「一个没有灵根的凡人?



「你连修仙的资格都没有,也配当她的容器?」



此言一出,魔神殿里隐伏在各处的妖魔都诡异地桀桀发笑,嘲笑着我的不自量力。



只待魔神一声令下,就要扑上来将我的血肉吞噬殆尽。



我:「我曾受过神女一滴心头血。」



魔神冰冷的眼眸微变,惨白的手指凌空一挑。



我的脸颊瞬间破开一道口子,魔气裹挟着流出的血液飞到魔神指尖。



确认过我的血液里,的确有神女的气息,他问:



「你所求为何?」



成为容器之人在复活神女后,会魂飞魄散,彻底在六界中消亡,连轮回转世都不能。



有几个人会这么伟大,愿意自我牺牲?



魔神先前挑中的那些容器,一个个天赋异禀,是修炼的绝佳资质。



若非被魔神强迫,反抗不得,他们谁不想早日得道飞升?



我恭顺垂眸,摆出最虔诚的姿态回答:



「我别无所求,神女于我有大恩,我是她的信徒。」



6



清衍仙尊为神女聚魂后,将其蕴养在天池圣莲中。



听说我一介凡人,九死一生翻越无回山,到达修真界,不妄图求仙问道,却自愿献祭成为复活神女的容器时,清衍仙尊清冷的容颜上微露惊讶。



他淡淡打量我一眼,吩咐我步下天池,尝试接触圣莲,引神女神魂入体。



天池水冰冷刺痛,我刚入水中就冻得四肢僵冷,齿关打战。



不等我接触圣莲,天池中心忽然泛起七彩神光,含苞的圣莲缓缓绽开。



那炫目的神光从莲心直冲向我,将我整个人Ṱŭ⁺包裹其中。



我能感觉到,有什么顺着我的七窍、毛孔,无孔不入地迅速钻入体内,汇集在丹田,全身的血管在这过程中胀痛得仿佛随时会爆开。



我痛呼一声,再也站不住,沉入池中。



清衍仙君迅速捞起我,诧异道:



「她是第一个未接触圣池,神魂就主动选择的人。」



魔神大喜:「成了?」



之前的容器没有一个能挺过引魂入体这一关。



清衍仙尊低眉,见我虽痛苦得面目狰狞,浑身不住地抽搐,可身上的神光越来越淡,天池中的圣莲已然开败。



他颔首:「成了。」



7



引魂入体后,还需服灵药千日,神女方可借我的肉体复生。



清衍仙尊将我带回洞府,日日亲自用灵火煎药,命仙童送予我服用。



服药后,我都会经历两个时辰如同抽筋刮骨的痛苦,但每一次我都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时日久了,清衍仙尊看我的目光倒是少了些清冷,多了些佩服和怜惜。



每当我痛得在地上打滚时,他就坐在我身旁抚琴,琴音琤琮,如潺潺流水自我心尖流过,舒缓了我的痛苦。



我整整痛了一个月,他也为我抚了一个月的琴。



有时,我在疼痛中模模糊糊看着他低眉抚琴的模样。



青衫磊落,出尘超凡,如那山巅不可攀折的雪莲。



一个月后,我的身体适应了灵药,逐渐也就不痛了。



除了定时服药,我大多数时间都很自由,可以随意走动。



清衍仙尊的洞府位于落霞峰。



峰上草木葳蕤,怪石林立,飞瀑喧豗,走兽飞鸟,灵药异卉,皆为凡人界不曾见过的珍奇。



我是肉体凡胎,感受不到修真界充沛的灵气,但时常能看见仙人御着法宝,如同凡人界话本里写的那般腾云驾雾而过。



魔神隔一段时日,会来看一看我的情况。



我所服灵药皆是他用尽手段寻来。



他是魔界至尊。



清衍仙尊是仙道魁首。



本该仙魔不两立。



如今却为了复活神女通力合作。



修真界皆言,神女爱众生,这才以死感化魔神,换得仙魔两道休兵止戈。



可我分明在魔神对着留影石思念神女音容时看见,那日在葬神渊,神女死在魔神怀中,满眼皆是爱恨嗔痴,未见苍生。



她流着泪,恨恨对他说:



「我知道这是陷阱,我就是故意来的,我要你千年万年都记得,是你用情不专害死了我!」



8



服药的第二个月,跟着仙童送药来的,多了一人。



神女唯一的徒弟白鹤仙君。



「你就是受了我师尊心头血的凡女?」



他打量我的眼神与魔神很像,如同在藐视一只蝼蚁,充满着嫌弃:



「真丑,还好师尊复生后,会变回她原本的模样。



「听说你近来与我师伯清衍仙尊很是亲近?



「那你给我记好了,能成为师尊的容器是你的福气,别在修真界待久了就生出别的心思。」



他阴狠地冲我笑:



「我从凡人界归来的途中,路经一个小镇。



「镇上的信徒不敬神明,居然任由神女庙荒废。



「于是,我把那里的人都杀了。



「对那些不诚的信徒,我从不心慈手软。」



我藏在袖中的拳头猛地握紧,强迫自己微红的眼中不要露出恨意,假作惊恐:



「可清衍仙尊不是总说,仙魔殊途,魔才会滥杀凡人,仙人以惠泽众生为己任?」



白鹤仙君不屑地嗤笑一声,掐着我的下颌逼我仰起脸,桀骜的面孔在我眼前放大:



「那你听好了,我这样的仙人是会杀人的。



「再说了,只要我不说,谁会知道?



「就算你说出去,谁会信?」



他很满意我瑟瑟发抖的模样,逼着我把碗底的药渍一点不落地舔干净。



他说,这些灵药皆为六界珍宝,我这样的凡人,若非成了神女的容器,连看都没资格看一眼,一滴也不许我浪费。



其实修真界如他这般蔑视我的仙人很多。



仙子们仰慕清衍仙尊和白鹤仙君,嫉妒我能得他们照顾。



在她们眼中,我一介低贱凡人实在不配,时常为此给我使绊子。



仙君们则贪恋我随着复生术,越来越像神女的容颜,妄图借由玷污我,来满足间接占有神女的私欲。



看,这群仙人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并无不同,一味沉湎于爱恨嗔痴之中。



他们又凭什么道貌岸然,高坐云台,假作悲天悯人之态,蔑视我们凡人的生死?



对于这些欺我的仙人,魔神一旦发现,会直接让他们灰飞烟灭。



白鹤仙君则会任由他们羞辱折磨我,直到最后关头,才现身制止,并乐此不疲地玩着这种戏弄我的把戏。



我知道,他想让我知道,修真界不是我一介凡人可以生存的地方,借此警告我不要生出别样的心思。



只有清衍仙尊会认真教我,如何保护自己。



在我第三次故意带着一身伤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微微叹息,从芥子囊里拿出一本阵法书,赠予我。



我凡胎凡骨,没有灵根,无论剑道、符道、丹道,都无法修炼,但我的血液里融合了神女心头血。



只要以我的血引动阵法,没有灵力也可杀人。



我学得很仔细,很认真。



其中有一道诛仙阵。



我问:「听闻神女死在葬神渊一道上古战场遗留的阵法下,莫非就是这诛仙阵?」



清衍仙尊摇头:



「神女和魔神,与普通仙人不同,他们是六界应阴阳而生唯二的真神,生来不死不灭,相生相克。只有他们能彻底杀死彼此,否则神魂迟早有归位的一天。



「诛仙阵是杀不了他们的。



「葬神渊那道上古阵法叫作灭神阵,也是世间唯一可灭神的阵法,入阵者神形俱灭,连魂魄都不会留下。」



我不解:「那神女为何还能聚魂复生?」



清衍仙尊回答:



「因为葬神渊的灭神阵并不完整,故而留下一线生机。」



似是被我好学的模样取悦,他含笑抬手,摸了摸我的头:



「你若好奇,洞府内的藏书可随意翻看,布阵的灵材也随你取用。」



这是他对我这将死之人的一点怜悯。



可也仅止于此。



就像他始终认为,牺牲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换取神女复生是理所应当。



就像我服用的灵药中有一味,名曰:万魂花。



只有凡人界万魂聚集之地,方能生出。



可魔神每次送药来,清衍仙尊从来未曾问过一句:



为了得到这千日服用的万魂花,到底死了多少凡人?



他与魔神,与神女,与白鹤仙君,本质上并无不同。



9



服药的第二年,清衍仙君说他近来境界滞溺,需要去凡人界历劫。



六界的时间流速各不相同。



修真界十日,凡人界一年。



等他历劫一甲子归来,正好是神女复生之时。



我问:「为何仙人总要去凡人界历劫,更有甚者,历劫上百次?」



他答:



「是为了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仙人入世,是为了出世,不入红尘,又如何勘破红尘。



「我修的是无情道,若要无情,先要有情。」



我:「什么是无情道?是不能有一丝感情吗?」



清衍摇头:「无情道并非绝情绝爱这等狭隘之道,而是斩断一切七情六欲后,对万事万物一视同仁,不可独爱一人,不可独爱一身的大爱无私之道。」



「所谓大道无情似有情,人道有情似无情,有时偏私于一人有情,等同于对他人无情,这是无情道大忌——」



说到这里,他不知想到什么,兀自沉默出神。



「那……你走后,我要是再被欺负了,能去凡人界找你说说话吗?」



我试探地看着他,又自觉不妥地苦笑:



「我忘了,我不像你们仙人可以随意进出凡人界。」



清衍仙尊望着我的眼中,怜惜之意更甚,送了我一面凡尘镜。



这是可随意出入凡人界的法宝。



他说,我若在洞府孤单了,可以去凡人界找他说说话。



不过历劫中的他,未必认得我就是了。



我千恩万谢地收下。



10



清衍仙尊去历劫后,安排仙童每日为我煎药,又交代白鹤仙君照看我。



随着千日过半,我的容貌已然大改,与神女几乎没有不同。



不仅魔神每次见我,都会盯着我发呆许久,就连白鹤仙君也时常会望着我出神。



服药的第九百六十五日,白鹤仙君多饮了仙酿,醉醺醺地拉着我不撒手,小声喊着:



「师尊。」



我笑:



「仙君真的很敬重神女呢。



「仙君曾说过,不会放过任何对神女不诚的信徒。



「我还在凡人界时,曾见一村子不敬神女,令神女庙荒废多年。」



白鹤仙君那双满含醉意的丹凤眼一凛,抓着我的手紧了几分:



「哦?那地方叫什么名字?」



我摇头:「当时太小,已记不得,不过若是能回凡人界,兴许我能找到那地方。」



他冷笑着拽起我,轻轻松松撕裂虚空,带着我出现在凡人界:



「你可最好不要玩什么花样,若你以为回了凡人界就能逃跑,我保证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我笑:「怎会,仙君多虑了。」



我带着他回到了家乡的小村庄,落在神女庙前。



他走进神女庙,就见庙内四处漏风,屋顶破损,荒草丛生,蛇虫鼠蚁作乱,神女像上金漆早已剥落得斑驳不堪,登时大怒:



「此处凡人果然不敬我师尊,竟令她的神庙荒废至此!」



他环视着神女庙外空无一人的村庄:



「村里的人都去哪了?」



我微笑:「都死了。」



荒废的何止神女庙,当年的惨案让这个村子早被废弃不用。



他一怔:「什么意思?」



我淡淡回答:



「这里的人,早在我八岁那年就被魔神杀死了。」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



我望着他身后的神女像:



「听闻神女修的是苍生道。



「可那日,魔神屠村,她就眼睁睁看着,甚至舍不得多伤魔神分毫。



「她背叛了我们,她背叛了她的信徒,她背叛了她的道,又怎配让苍生供奉?



「神女爱众生?



「简直伪善又可笑!」



「蝼蚁敢尔!」



白鹤仙君寒下脸,隔空抬手一挥,想教训我。



我静静看着他,不闪不避,毫发无伤。



他这才发现,自己使不出一点灵力。



我划破指尖,滴血于地。



整座神女庙瞬间亮起交错的红光,隐藏的阵纹骤然显现出来。



白鹤仙君惊怒地瞪着我:



「诛仙阵?你怎会?」



我依旧笑:



「仙君好眼力,阵法书上说,除真神外,入此阵者,定会神形俱灭,烟消云散,不入轮回。



「我一直想试一试,是不是真的。」



得到凡尘镜后,我一次未曾去看过清衍仙君。



屡屡秘密出入凡人界,只为在这座神女庙布下这诛仙阵法,引白鹤入局。



「你说凡人不敬神女,你就杀光他们给你师尊出气。



「既然如此,神女背叛了我们,你身为她的徒弟,我杀你报仇,亦是应当。



「纵然你今日死在这里,反正只要我不说,就无人会知道。



「仙君你说,对不对?」



诛仙阵刺目的红光映红了白鹤的双眼,映得他那张愤怒又惊惧的面孔愈加狰狞。



阵法在疯狂地掠夺他的灵力,撕扯他的神魂。



他几度想要冲出阵法,却只换得遍体鳞伤。



他痛苦地大叫,再也维持不住高高在上的姿态,跪伏于地,哆嗦着向我乞求:



「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别杀我!」



我微微偏头,打量着他跪地求饶痛哭流涕的模样,与他们这些神仙口中的蝼蚁并无不同。



丑陋,肮脏,卑微,渺小。



原来神仙也与我们凡人一样,贪生怕死,欺软怕硬。



我冷漠地看着他倒在阵法里抽搐挣扎。



冷眼看着他的乌发一寸寸变得雪白,看着他原本英俊中带着几分邪佞的年轻面容迅速老去,最终成了鸡皮鹤发的老翁。



他绝望的哀号声,像极了那日魔神天火焚城时,我听见的惨呼,像极了村民被肢解时的悲鸣。



他流着血泪的面容,像极了我爹那日的惨状。



他的背后是低眉垂眸的神女像。



他的面前是与神女面容别无二致的我。



我们无动于衷地俯视着他的惨痛,就如同他曾经俯视那些被他视作蝼蚁的凡人。



最终,阵法吸干了他的灵力,现出仙鹤原形,被彻底剿灭生机后,又消散于六界。



连半片羽毛都不曾留下。



诛仙阵的红光熄灭。



我抬眸,如同八岁那年一样仰望着神女像。



神女绝世的面容一如当年那般带着悲悯众生的神性。



我快意无比地笑起来:



「原来杀死一个仙人,也不是那么难。」



11



白鹤仙君的失踪,没在修真界引起波澜。



他修的是逍遥道,本就行踪不定,来去自在。



纵然被人发现,他死在凡人界,也无人会怀疑到我身上。



一介凡人,单是翻越无回山就九死一生,如何有能力在凡人界来去自如?



除了还在历劫的清衍仙尊,无人知晓我有凡尘镜。



只是清衍仙尊和白鹤仙君都不在,距离神女复生还有一月有余,魔神担心会有人阻挠,干脆亲自在洞府住下,盯着我。



有他在,那些欲行不轨的仙人倒是安分了不少。



毕竟魔神心狠手辣,绝不会像清衍仙尊和白鹤仙君那样宽容他们。



千日将近,我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神女的神魂在我体内逐渐复苏。



她的思想,她的灵魂,有时会在某一个瞬间主导我。



午夜梦回,我越来越分辨不清,梦里的我是我,还是她。



12



终于到了千日。



神女即将复生的消息传遍修真界。



无数仙人于破晓腾云驾雾而来,只为瞻仰神女复生,恭迎真神归位。



我第一次穿上修真界最精美的法衣,扮作神女从前模样立于众仙和魔神面前。



在他们的注视下,饮下最后一碗灵药。



我的躯体经过灵药的千日改造,早已完全契合神女神魂,再也不会在服药后疼痛。



随着灵药发挥作用,神女神魂在我的丹田凝结出小小的人形,又钻入识海,试图将我ŧùₙ的魂魄驱赶出去。



我的身体如同那日引魂入体般,开始泛着七彩神光,将我整个人衬托得超凡脱俗,天地失色。



众仙惊喜地齐声高呼:



「恭迎神女归位!」



随着神女逐渐掌握身体的控制权,我望着魔神的眼神越来越柔情似水,越来越含嗔带怨。



他面露欣喜,神色愧疚又温柔,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我曾听闻,相爱之人,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认出彼此,哪怕对方换了一具肉体。



可我想,魔神与神女大约是不够相爱,至少他没有认出我此刻充满杀意的眼神。



在他张开双臂,试图将我拥入怀中的一刹,我用中年道人赠我的那柄剑狠狠刺向他心口:



「你去死!」



这是谁都未曾预料的变故。



在众仙震惊的目光中,魔神的眉目冷下来,轻描淡写地抬手挡住剑尖:



「小小蝼蚁,不自量力——」



下一瞬,他自负的冷笑卡在喉中。



这柄看似平平无奇的剑,轻易地刺穿他的手掌,不受阻碍地刺进他的心脏。



「这剑?」



我笑:



「是不是觉得剑上的气息很熟悉?



「你可还记得凡人界被灭的庆国?」



神女与魔神是六界应阴阳而生唯二的真神,生来不死不灭,相生相克。



除了灭神阵外,六界之中,只有他们能杀死彼此。



这柄剑,是中年道人用神女和魔神在凡人界历劫时遗留的心脏锻造,再以他们的血液淬火而成。



融合了他们二人的血肉与神力,是杀死魔神的绝佳利器。



神女神魂在我丹田彻底复苏时,我就感觉到这具身体同时得到了神女的神力。



在这一刻,我就是神女,神女就是我。



我九死一生翻越无回山,苦心孤诣,承受千日服药之痛,甘愿献祭自身,就是为了在这一刻,拥有弑神的能力。



被我强行压制在识海里的神女神魂,爆发出尖锐的怒吼:



「啊啊啊!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伤他!你怎么敢的!」



我冷着脸,把全部神力贯注在剑上,狠狠贯穿魔神的身体。



我成功了。



魔神难以置信地看着心口,汩汩的鲜血顺着剑身滑落在地。



他的身体仿佛瞬间漏了风,浓郁的魔气爆发一般涌出伤口,如同他的生命在汹涌着被抽离。



自他降生在这六界之后,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虚弱。



高高在上如他,定然从未料到,有一天居然会栽在他不屑一顾的蝼蚁手中。



他倒在了蝼蚁脚下。



13



我的识海剧烈刺痛起来,再也压制不住神女的神魂,只能任由她完全占据身体。



我半透明的魂魄在众仙的注视下,缓缓脱离肉体,缥缈在半空中,即将消散。



神女泪流满面地跪倒在地,把神魂溃散奄奄一息的魔神抱在怀里,对着他心口那柄剑和四散的魔气手足无措Ťû₇。



她怒视着我:



「你怎么敢!怎么敢用我的手杀他!」



我居高临下地回视神女,冷冷道:



「他屠杀我全村,在凡人界毁城灭国无数,六界不知多少生灵死于他手。他是魔,他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诛杀他,本就是你身为神女的天则!」



神女仰着头,眼中满是憎恨,那张清丽绝世的面容明明包裹在炫目的神光之下,却狰狞得如同恶鬼。



她说出了与魔神屠城那日一模一样的话:



「你们不过一群蝼蚁,生而死,死而生,所受苦痛皆是你们命该如此!是天道轮回,是天意,是命数!



「你们怎配与他相提并论!



「你居然敢为了一群低贱的蝼蚁杀他,那我便毁灭这六界苍生,给他陪葬!」



这就是我们凡人年年月月殷勤供奉的神女。



这就是所谓的神女爱众生。



我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望着面前众仙那一张张惊疑不定的面孔。



他们似乎也想不到,原来他们所景仰所推崇的神女,从未以六界苍生为己任。



原来满口悲天悯人的她,竟有这样一副自私凉薄、罔顾众生的丑陋面孔。



我在他们当中,看见了刚刚历劫归来的清衍仙尊。



他回来得巧,神女方才那刻毒的字字句句,他一字不落地听得清清楚楚。



他向来淡然出尘的脸上,第一次失了清冷,满是错愕。



神女话音落下的刹那,刺目的红光自她脚下骤然蔓延,古老繁复的阵纹以她为中心,如囚笼般将她困在其中。



鲜红的阵纹转瞬爬满神女和魔神全身,他们的脸上、脖颈上、手臂上全是一道道扭曲交错的红光和古老文字。



乍然看去,仿佛将他们整个人割裂成许多细块。



清衍仙尊猛地抬头看我。



「灭神阵?!」



众仙中有人惊呼一声。



神女死在灭神阵中一次,自然最清楚这阵法的威力。



她看着脚下充满杀机的阵法,看着爬满全身刺目的阵纹,如同那日的白鹤仙君一般,因神魂被撕扯而发出痛苦的哀号:



「不,这不可能!这六界间怎会有完整的灭神阵?!」



14



在我刚到修真界,去魔神殿之前,先一步去过葬神渊。



传闻魔神将害死神女的魔女,囚禁在葬神渊的一个洞窟中日夜折磨。



我找到那个洞窟时,魔女已死。



但她在石壁上留下了补完灭神阵的阵法。



神女不敢置信地摇头:



「不,就算是灭神阵,你一介凡人所布之阵怎配杀我!」



我的魂魄已然很淡,俯视着灭神阵中苦苦挣扎的神女笑了起来:



「你可还记得凡人界的沈家?」



可还记得她与魔神在凡人界历劫时,她为他生下,却被魔神误杀的那个婴儿。



一介凡人的确不能让灭神阵发挥最大的威力。



可我以神女和魔神的血液画阵,以他们残留的心脏碎片布阵,再以拥有他们血脉的那具婴儿骸骨为阵眼,完成的便是这专为她与魔神准备的灭神阵。



老婆婆在无回山把那具婴儿骸骨交给我时说,她要他们跟她一样痛!



如今,我做到了。



我一字一句为她断罪:



「你身为正道神君,受六界苍生供奉,却放任邪魔屠戮生灵,为一己私情,妄图灭世,如何敢窃居神位,享无尽香火!



「杀人者,人恒杀之。



「弃人者,人恒弃之。



「魔神滥杀凡人,就注定要死于我这个凡人之手。



「你背弃了自己的信徒,就注定要被我这个信徒所背弃!」



「不!」



神女忍着神魂撕裂的痛苦,向着清衍仙尊伸出手:



「师兄救我!」



我冰冷的视线对上清衍仙尊:



「尊者曾言,你修的是无情道,是斩断七情六欲,对万事万物一视同仁的大爱之道。



「你入道之后,当真未曾有过一己偏私?



「你说,你去历劫是为了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我不问你是否见天地见众生,只问你可曾真正看清过你自己?



「所谓复生术,其实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夺舍邪术,我说得可对?」



清衍仙尊的脸色随着我每一句质问,一点一点变得苍白。



他从前常说,他的师妹有大爱,是为维护六界苍生而生Ţũₜ,故而牺牲某些人救神女,是为六界,为苍生,而非私情故。



可他当真未有一丝私情吗?



清衍仙尊注视着灭神阵中向他求援的神女, 苍白的脸上流露出痛色,抬手于身前结了一个法印:



「众仙听令,与我一同诛邪魔, 灭神!」



一直沉默的众仙齐齐抬手, 在身前结出一个与清衍仙尊一模一样的法印。



万千灵力一起注入灭神阵。



灭神阵红光大盛,几乎映红了一方天际。



灼目的红光里只看得见四散的魔气和七彩神光逐渐被阵法绞杀。



神女凄厉的惨叫声带着极致的怨恨:



「纵然我是神, 又凭什么不能拥有七情六欲!



「在这修真界,谁没有私情, 谁没有私欲, 谁又敢说自己真的心怀苍生!



「你们不过与我一样虚伪,一样自私, 一样凉薄, 又凭什么来审判我!」



众仙心神震荡, 面露羞愧, 却无一人退缩。



直到灭神阵的红光熄灭, 阵中的神女与魔神神形俱灭, 六界唯二的真神已不复存在, 再无复生可能。



我望着空无一物的灭神阵,想起我爹流着血泪的头颅, 想起天火中无处逃生的凡人, 想起无回山上的老婆婆和中年道人, 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



大仇得报, 虽死无悔。



在魂魄彻底消散前,我抬眸看向灭神阵外以清衍仙尊为道的众仙:



「你们这些仙人上可窥天机,下可掌众生, 自诩通天彻地, 无所不能。



「于你们而言, 凡人不过蝼蚁, 是可以肆意摆布践踏的存在,故而对我们毫无怜悯之心。



「可是大道五十, 天衍四九, 遁去其一, 总有你们算不到的万一。



「今日是我,来日也还会有另一个蝼蚁是这个万一。」



蝼蚁可以撼天,凡人亦可弑神。



【后记】



神女与魔神被诛灭那日, 天地震荡, 地动山摇, 震怒的天道降下的雷罚几乎毁灭整个修真界。



天罚之后, 新的天地规则诞生, 六界各自生出小天道和天道结界。



自此,无论神仙妖魔,只要去了凡人界都会被压制修为。



若在此界作恶, 必受此界天罚ṭũ⁻。



曾为修真界魁首的清衍仙尊,在带领众仙灭神之后,道心破碎, 终究没能飞升,于百年后陨落于雷劫之中。



在他陨落之地,遗留了一份手稿,记载了一个凡人弑神的故事。



那凡人不曾留下姓名, 亦无画像流传,她魂飞魄散时,年仅十九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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