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侍卫很讨厌我,但我全家还都护着他。

我的侍卫很讨厌我,但我全家还都护着他。



我骂他,我爹骂我。



我绊他,我爹揍我。



我和他掉河里,一群人拥来,倒先把他捞了上来。



我实在没忍住,跑去质问我爹:「那林遇风,难道是你的私生子?」



我爹吓得赶紧捂住我的嘴,悄声地对我说:



「你要想好好地过日子,就别去招惹他。」



1



林遇风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



他整日都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神色淡漠,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关心。



拜托,他可是我的侍卫啊,就他那个样子,我觉得我出去一头撞树上了他都懒得管我。



当然,我觉得他巴不得我撞到树上,最好撞死了。



我猜他都能出去整两杯小酒庆祝庆祝。



而说起我与他的初见,就更让我生气了。



七岁那年,我爹出城回来,捡了个小乞丐,说要扔给我做侍卫。



我打量了一下这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刚想说一句:



「好吧,那本小姐就收留你了。」



谁知我爹直接绕过了我,屁颠屁颠地跑到他面前,问候道:



「这就是我的女儿沈檀,你觉得给她做侍卫可好呀?」



林遇风扫了我一眼,并未多加言语,只是点了一下头。



我爹马上拍手笑道:「如此甚好,甚好。」



我拉了拉我爹的衣角:「爹,你还没问问我呢。」



我爹立马回头瞪我一眼:「休要多事。」



我被噎了一下,不满地看向林遇风。



林遇风抬头对上我的眼神,可他看着怒火中烧的我,眸中却没有丝毫的波澜。



甚至……还有一丝嘲讽。



什么鬼!



一个小乞丐,我爹瞧你可怜护着你,你不知道感恩就罢了,你还对我的怒火视若无睹!



你给我等着,我要你知道我才是你主子。



我要让你知道何为世道险恶!



所以在他到我家住的第一日,我就在他屋子的门上动了手脚,让他淋了一身的面粉。



他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许久,方缓缓地转过身来。



待他睁眼,那眼睫上的面粉便簌簌散落,四散在了空气之中。



而在那眼眸中的,是我从未见过的凌厉之色。



他盯着我,言语冷厉地喊我:「沈小姐,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从未见过这般神色,心里突然有些发怵,但仍旧强撑着道:



「我知道又怎么样,你是我侍卫,难道你还能翻了天不成?」



当然,这件事马上就被我爹知道了。



没想到,他还真有翻了天的本领。



我爹脸色铁青,居然罚我淋了一个月的面粉。



而我每次被淋,林遇风都在我面前看着我,他不笑不语,只是看完便抬脚离去。



我爹越是护着他,我心里就越难受,这心中一不愤,就总是动不动地便挑他的不是。



我喊他,他走路慢了一点,我把他痛骂一顿,我骂他无情无义,我骂他狼心狗肺。



后来我爹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骂了我一遍。



我设下陷阱,故意绊倒他。



结果我爹拿着戒尺打了我好久,把手都打肿了。



那晚我捂着手哭,林遇风终于做了个人,过来给我送点药,还要亲手给我涂。



我以为他终于良心发现了,刚感动了两秒,就被他涂药的大手劲儿给疼得龇牙咧嘴。



他手足无措道:「我也第一次给别人涂药。」



我瞪着他。



他又补充说:「你也怨不得旁人,谁让你捉弄我。」



我捂着手,哭得更大声了。



这林遇风,他看我哭,他竟然还笑了。



后来居然还越笑越大声。



都笑出眼泪来了。



真的是气死我了。



我爹为什么老是护着他啊!



林遇风,这个名字我一念就会咬牙切齿。



当然,我也知道他讨厌我。



我出门遇到了小偷,别人家侍卫都千里奔袭把小偷擒获。



而我家侍卫呢,快马加鞭走了半日。



可就是追不上小偷。



回来还要睡上一觉,吃个好饭犒劳一下自己。



我实在是没忍住,跑去质问我爹:「那林遇风,难道是你的私生子?」



我爹吓得赶紧捂住我的嘴,悄声地对我说:



「你要想好好地过日子,就别去招惹他。」



什么?!



爹你自己看看你说的啥话。



我堂堂小姐,还不能去招惹个侍卫了?



真的是气死我了!!



我隐忍了好几年,终于是忍不下去了。



我决定我要崛起。



我要反抗!!!



2



我思索了好几日。



还是觉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祖宗的话,确有其理。



我爹既然说了不要去惹林遇风,我想我还是乖乖地听话比较好。



毕竟万一他是什么变态杀人魔之子,或者是什么世外高人遗孤,那可就不好了。



我惹不起,那我还躲不起嘛。



我不找他事,也不给他安排事。



主打的就是一个互不干涉。



如此,我的世界里林遇风的身影是越来越少。



这甚合我意,我出门在外,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我甚至觉得,我一个弱女子,独身一人闯荡江湖也未尝不可。



但现实很快地就教会了我做人。



倒霉的我,在街上又一次被人抢了钱袋。



熙攘的街市上人头攒动,我推揉了几个人想要追过去,可始终是无动于衷。



我不知道林遇风在不在周遭。



但是想来他在也没用,他肯定又是捉弄我一番就溜之大吉。



父亲也肯定站在他这头儿。țū́₊



我就眼看着那小偷离我越来越远。



其实我知道我的钱袋子里,没装多少银子。



但我就是感觉很难过。



我难过于这世界都站在林遇风那边。



而我总是孤零零的,连个能够让我倾诉委屈的人都没有。



真是的,为什么总是我啊。



为什么总是我这么倒霉,这么惨啊!



我心里积压了许久的难过、愤怒一起涌在了心头。



我也顾不得什么形象,直接坐在墙角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我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只感觉有个人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他叫我:



「别哭了。」



这声音温柔清朗。



我抬起头,循声望去,看见了一个俊朗的面容。



我并不认得他。



但他长得很好看,像是个小书生,笑起来嘴边会浮起来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他冲我笑了笑,伸出手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子,然后递给我:



「也没有多少钱,怎么就让你伤心成这样。」



「好啦,我不是帮你追回来了嘛。」



「别哭了。」



我接过钱袋,把它放在怀里,抬头再次看向他。



第一次,我心里好像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



我冲他笑:「大侠,谢谢你。」



他见我笑,也舒了口气:



「你看起来也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姑娘,怎么,自己出门竟没带侍卫?」



说起这个,我的笑一下子就消失了。



我垂头丧气:「我的侍卫就跟大爷一样,我根本惹不起。」



「原来是这样。」



他展眉轻笑:「既如此,那你倒不如换一个侍卫。」



他顿顿:「你觉得我怎么样?」



「啊?」



我抬头,面露惊讶。



他冲我笃定地笑笑:「我会很称职的。」



可还未等我答话,我身后却突然传来了声音。



「等等。」



我回头,对上了林遇风阴沉的眸子。



他的语气冰冷:「小姐,我不称职吗?」



3



我可以不要脸到说太阳是从西边冒出来的。



但我也不能失了智,说林遇风是个称职的好侍卫。



我「呵呵」一笑:「你心里有数。」



林遇风的脸又难看了几分。



我身后响起了笑声。



我回头,见到那小书生立在原地,扬眉轻笑:「看来,你就是那个不称职的小侍卫?」



林遇风冷冷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小书生「哦」了一声,走到我身前,问我:「怎么样,考不考虑换个侍卫?」



我抬眼望向林遇风。



林遇风眼眸沉沉地盯着我,里面渐渐地燃起了浅浅的火苗。



其实说实话,这两人我一个都不想要。



林遇风,与其说他是我侍卫,倒不如说他是我大爷。



这不知道是谁的小书生……



刚见面就如此殷勤,不免让人怀疑别有用心。



思量再三,我耳边响起了我爹的话。



「你要想好好地过日子,就别去招惹他。」



我叹了口气,伸出手指着林遇风:



「其实他……也挺好。」



林遇风紧蹙的眉头突然舒展,他的眼睛里透露出一丝讶异。



似是没料到,我竟然会这么说。



不仅是他没料到,这样违背心意的话,其实我也不常说。



那小书生估计也在意料之外,他低头笑了笑:



「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无妨。」



他看了看林遇风,从袖口掏出一只玉哨,递给我:



「你要是有需要,就吹响它,我自会来帮你。」



我抬起手正打算接过,谁知林遇风突然走上前,扬起手直接把它打掉在地。



那玉哨随着林遇风的手扬落在地。



一声脆响,碎片四落。



周遭的气氛突然凝滞。



林遇风拉住了我的手腕,语气冷漠:「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



「毕竟她选择的那个人,是我。」



我不安地望向那小书生,生怕他会生气。



那小书生眼间微冷,但转瞬而逝,脸上又是那温和如玉的笑。



仿佛对林遇风的冒犯并未放在心上。



「好啊。」



他看着林遇风,语气轻缓而有力:



「那希望下一次,也是如此。」



林遇风握着我的手又重了几分:「这是自然。」



……



我觉得林遇风的脑子,可能抽了风。



如若不是脑子抽风,那真的没法子解释他为何莫名其妙地黑了脸,又莫名其妙地和那小书生说了一大堆奇怪的话。



可等我回了家,我却发现林遇风这脑子抽风的时间真是有点长。



他冷着脸问我:「那人是谁?」



我说:「不认识。」



他好像有点不甘心:「那他说的下一次,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无语:「我怎么会知道?林遇风你脑子抽风,别来烦我行不行|!」



林遇风被噎了一口,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他又开了口:



「总之你以后出门,必须要带上我。」



我真的服了。



什么叫必须带上他,难道之前不都是他自己不想跟我出门的吗?



我懒得理他,白了他一眼,在藤椅上翻了个身。



日光和煦,和风轻拂。



早春的风吹落了簌簌桃花,落在我的脸上,让我有点痒。



我皱眉,刚想抬手把花瓣拿下来,可温暖的触感却迎了过来。



我豁然睁眼,看到林遇风伸出手,将我脸上的花瓣拿了起来。



他见我睁眼,便向我看来。



我对上了他的眼眸。



映着茫茫而落的桃花雨,他冲我轻轻地笑了笑。



我从没见过林遇风这般样子,一时竟然有些怔忡。



我头一次感觉,林遇风其实长得挺好看的。



笑起来,竟让我平白地想起了一只毛茸茸的白狐狸。



甚是妖冶。



4



我发现林遇风最近总是喜欢在我身边晃。



我在窗子边弹琴,林遇风就在院子里练剑。



我收了琴打算练字,他又跑到书架前找书。



他上蹿下跳地吵得我心烦,我索性把书一收,打算出门溜达溜达。



可我发现他好像又在跟着我。



为了甩掉林遇风,我特地从后门出去,三拐五拐了好久,才到了热闹的街市上。



可我还没走几步,相似的故事竟然又一次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一个黑衣男子从我身旁经过,猛地撞了我一下。



我被他推了个踉跄,险些摔倒。



可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钱袋竟然又被人给偷走了。



我真想哭。



天可怜见!我的钱袋怎么就那么招坏人喜欢啊!



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身影从我身侧腾空而起。



飞扬的袍摆带起了些微微的尘灰,月白色的劲装在嘈杂的人群中格外醒目。



他步伐轻快,几步就追上了那小偷,紧接着一脚就把他踹翻在地。



伴随着男子的哀号声,他在我身前落定。



我看着他,觉得这背影好似有点熟悉。



他转过了身。



我抬头望去,竟然看见了林遇风的脸。



我愣了。



怪事年年有。



今年特别多。



林遇风竟然出手帮我抓小偷?



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林遇风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扬起手将钱袋扔给了我。



他的脸色冷冷的,言语间还有着一丝不满:



「出门为什么不带上我?」



我本是想感谢他一下,可是他居然向我摆臭脸。



搞什么啊,你难道不是我侍卫吗?



我堂堂主子,我面子不要啦?



我不想理他,转身走了。



可林遇风居然三步两步地跟了上来,一把抓过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劲儿每次都很大,每次都抓得我骨头生疼。



「疼疼疼……你轻点……」



我下意识地喊他。



他毫不理会我的叫嚷,直接拉着我的手腕直接到了一处僻静的小巷里。



我使劲儿地甩开他的手,揉着肿胀发痛的手腕,问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又问了一遍:「出门为什么不带上我?」



我答得也很快:「你自做我侍卫的那天起,就没有跟我出来过啊。」



他一字一字地说道:「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现在你出门,就得带上我。」



什么歪理?



我也憋着一肚子气:「林遇风,你想跟我出来我就得带着你,不想跟我出来,我就连个二话也不能说。



「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



林遇风立在原地望着我,双拳紧握,咬着牙问我:「沈檀,我看你是又想着那日那个书生了吧?



「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几句花言巧语,就把你给哄骗了?



「你就这样时时想着他?」



林遇风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字字清楚。



我实在是不懂他最近究竟是犯了什么病,每次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但我被他弄得心里不痛快,也没多想,直接就应了下来:



「对啊,我就是想着他念着他。



「我就是甘愿被他骗。



「你又能怎样?」



话音刚落,我看见林遇风的眼睛里闪着一丝煞气。



就像是一只准备扑食ṭũ₈猎物的狼,趴伏在原地眈眈而视。



他额上的青筋渐渐地突起,眼中杀气弥漫。



我突然有点害怕。



可还没等我缓过神儿来,林遇风突然一把抓住了我抵在了墙角。



猛地一下,撞得我脑袋有点疼。



他的双手将我牵制住,看着我,突然吻了上来。



「林遇风你疯了……唔……」



我被他弄得喘不过来气,实在是顾得不了那么多,直接抓起旁边的碎瓦片就朝他的头上一砸。



「砰」的一声。



我唇边的力道骤然一松。



林遇风的身体僵了僵,朝后踉跄了几步。



随后便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我看着我的手,上面沾着血迹。



我彻底地慌了。



完蛋了,我又闯祸了。



5



好在林遇风身体好。



好在我的力气实在是小。



林遇风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晕了过去,躺在床上还没有醒。



我爹皱着眉头看了林遇风好久,终于想起来问我:



「到底怎么回事啊,我不都跟你说了,不要招惹他的吗?」



我带着哭腔:「没有啊爹,林遇风他硬要亲我,我实在害怕我就……」



我不敢再往下说了,闭着眼等着我爹罚我。



可我爹却沉默了。



他转过头看了看林遇风,揉着眉间,许久未言。



我闭眼闭了许久,也没听见我爹的叫骂声。



我怯怯地睁开了眼,看见我爹坐在圆凳上。



他的背有些驼,好像一座要倾倒了的大山。



我走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角:「爹,我错了。



「你别生气了。」



我爹没有说话。



良久,他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地问我:「阿檀,你对他,没存什么别的心思吧?」



我赶紧使劲儿地摇头。



都快把脑瓜子给摇掉了。



这事儿谁敢认啊。



我爹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我觉得我爹知道林遇风的很多事。



林遇风,好像也是个什么高深的人物。



可是我爹没说,我也就没敢问。



正待此时,侍女进来说我爹请的郎中到了。



我爹点头:「快快请进。」



我顺着侍女的身影望去,只见门帘被轻轻地一掀,一个双鬓斑白的老者进了屋。



他后面还跟着个小郎中。



待我看清这小郎中的正脸,我愣了。



这不是,不是那个谁吗?



那个小书生。



他也瞧见了我,冲我笑了笑,浮起两个浅浅的梨涡。



然后趁着众人不注意,给我塞了个小竹筒。



他悄声地对我说:「嘘,回去看。」



我点点头,就一直拿着那竹筒没敢打开,看他跟着那老郎中忙前忙后。



老郎中看了看林遇风,说这只是皮外伤,不打紧。



他给林遇风开了些药,又嘱咐了些东西,便带着那小书生离去。



我就这样看着他离去。



可他走之前,却再也没看我。



我回了屋,把那竹筒倒了出来,打开它,发现里面藏着一只小小的玉哨。



这玉哨好像是碎了,又被人给悉心地粘了起来,可仔细看去,仍能望见道道细碎的裂纹。



这好像……是他那日要赠予我,却被林遇风一巴掌拍碎在地的玉哨。



我放下玉哨,在竹筒里还发现了个小小的纸条。



我打开,上面写着:



【若需,必至。



【李淮。】



我放下了纸条。



李淮,我记得他。



镇守南疆的忠义侯府世子。



自小体弱多病,是个实打实的病秧子。



他小时候的身体过于孱弱,长大之后才稍稍地好些。



也可以说是从小到大,几乎就没有出过南疆。



这也不奇怪为什么他家世显赫,我却不认得他。



可他为什么要来京都呢?



难不成就是为了给我送一只玉哨,告诉我如果有事情可以找他?



我和他,似乎还从未见过面啊。



我也是从别人口中,才堪堪地听得他的一点传闻而已。



这还真是,有点奇怪。



6



我这几日清净了不少。



林遇风的脑袋被我砸坏了之后,不知道是不是记恨上了我,他居然很久都没有在我眼前晃悠。



我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听说他常常一个人就在屋里待着。



谁也不让进。



这倒也是件好事,反正我见了他也烦。



闲来无事的时候,我经常会想起李淮的那只玉哨。



我依旧躺在院子里那棵桃花树下的藤椅上,把那只玉哨放在太阳下端详。



阳光透过纷繁的桃花枝丫,在玉哨上投出斑驳的光来。



我眯着眼仔细地看着。



这玉触之生温,晶莹剔透。



若没有那几道裂纹,当真是极好的东西。



我收起玉哨,闭了眼,感受着风吹树枝发出「沙沙」的声音,斑驳的阳光在我眼前忽明忽暗。



李淮的两个浅浅的小梨涡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似是有些困倦,闭着眼好像要睡去。



半梦半醒之际,好像有只手轻轻地拂过我的脸颊,带去了几片落下的桃花。



我懒得睁眼,稍稍地动了动,便接着躺着。



片刻过后,我似是听见有人在那里站了好久,终是轻声地开了口。



他对我说:「阿檀,对不起。



「我以后,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了。



「包括我自己。」



他顿了顿,声音又低了几分: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想把你留在我身边。从小到大,我丢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我只是不想把你也丢了……



「娘、阿姐,他们都离我而去,我不想……」



他后面说了什么,我好像没有听清,也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



我只是觉得这声音有点像林遇风。



我想睁开眼看看,到底是不是他站在这里说话。



可是我的眼皮实在是很沉很沉,我想睁也睁不开。



我索性就不睁了。



日光温暖地洒在我的身上,渐渐地暗了下来。



我再一睁眼,却发现早已日头半落,晚霞满天。



我的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软毯,上面积存着薄薄的一层桃花。



软毯上放着一个木雕的兔子。



我记得这个兔子。



两年前我出门,在街上看中了这只兔子。



我刚想付钱,谁知旁边突然伸出了一只手。



「这个兔子,我要了。」



我顺着这声音望去,看见了昭宁公主的脸。



她冲我笑笑:「我先付的钱。」



昭宁公主自小和我就不对付,遇上她,也算我倒霉。



我顺手把那兔子一扔,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道:「反正我也不怎么喜欢,公主喜欢,就拿走好了。」



说着,我转头就走。



身后是昭宁公主得意的夸赞声。



「这兔子可真好看啊,你看这小耳朵……」



我憋着气,走得飞快。



不知何时,林遇风竟然出现在了我身边,他问我:



「明明很喜欢,为什么要装作不在意?」



我随口答了一句:「没有,我本来就不喜欢。」



他轻咳几声:「其实那个东西也不难雕,我之前学过一点雕刻。你要是想要,求求我,我就给你做一个。」



我只觉得我更闹心了。



我求他?



还不如让我去上吊。



这家伙真的是找准了机会就来气我。



于是我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他,笑着对他说了一个字:



「滚。」



林遇风也生了气,冷着脸对我说:「爱要不要。」



我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7



我拿起这只兔子,仔细地看着。



的确和那日被昭宁公主抢走的兔子,一模一样。



林遇风的手艺,还真的可以。



只匆匆地见过一次,就能雕刻得一般无二。



当真厉害。



我抬起头,左右看了看,却并没有发现人影。



我又想起了我梦中时,耳边响起的话。



可能林遇风这次,真的觉得他做错了吧。



这段日子,林遇风的确没有再来烦我。



我出门只要不叫他,他从不会主动地跟来。



我要是让他做点什么杂事,他也甘之如饴。



我想,这家伙总算是改邪归正了。



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娘说要去给我裁剪几身新衣裳,让我有时间去挑几匹料子。



我出门时,遇见了林遇风。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淡漠,可这次遇见了我,居然扯起嘴角冲我笑了一笑。



我想,不会笑的人还是不要硬逼着自己笑。



林遇风这样笑,简直比哭还要难看得多。



他问我:「要出门吗?」



我点点头。



他说:「那……用我跟着你吗?」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林遇风居然在问我的意见。



我想说不用,可想想那只兔子……



我承认,有的时候,我是有点同情心泛滥。



总是狠不下心来。



总是想着林遇风从小没爹没娘,独自一人,性格古怪些也是能够原谅的。



心软是病,可这毛病我总也没治好。



我决定再给林遇风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



破天荒地,我同意了。



林遇风愣了愣,冲着我笑了起来。



他的眼睛弯弯的,像是悬在天边的一弯月牙。



林遇风跟着我去了裁缝铺。



我望着那一排的料子,突然眼神一亮,我伸着手指着那匹水蓝色的料子:



「我要那匹。」



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和我一块响起|:



「那匹我要了。」



我转过头,又碰见了老熟人。



昭宁公主。



8



其实我和昭宁公主,也没有什么天大的怨恨。



但是她就是从小到大都讨厌我。



原因嘛……说来惭愧。



年幼时,我曾做过昭宁公主的伴读,和几位皇子伴读一起,在宫里听先生讲学。



其中,成国公家的二公子宋湛,生得极为俊俏。



那时候也不算是喜欢,我承认我就是单纯Ṫúₑ地见色起意。



当着众人的面,我站起来指着他,义正辞言:「你长得好看,我要把你拐回家天天看着。」



他愣了一下,摇摇头:「不不不,阿檀要跟我回家,我要在我家天天看着好看的阿檀。」



我不服:「不行,回我家!」



他也不服:「回我家!」



「我家!」



「我家!」



「……」



我和他吵了一下午,这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整个皇宫都知道我俩的事情。



我听说昭宁公主不知道为什么生了好大的气,把我和宋湛全赶回了家。

ẗų₊

不让我俩做伴读了。



从这件事开始,我和昭宁公主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后来过了好多年,我才对这件事后知后觉。



昭宁公主,莫不是喜欢那宋湛,所以才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若是如此,那她倒也是真的倒霉。



毕竟她出生后不久,就被陛下赐婚给了丰凌王的嫡子。



自小负有婚约,自然要把自己的情感都深深地掩埋在心。



直到宋湛娶了妻,她彻底地心死。



可丰凌那边又传来了消息。



说丰凌王的嫡子因病早逝了。



她又不用远嫁了。



这个消息传入京都那日,昭宁公主即刻便病倒了。



一连在床上躺了将近一个月,才堪堪地能缓过一口气来。



我常常在感慨。



沧海桑田,世事无常。



这世上的事情瞬息万变,谁都无法预料。



可这变化之中,可却总是有些东西,依旧如故。



就比如,昭宁公主对我的讨厌。



9



「那匹我要了。」



昭宁公主扬着眉毛问我:「怎么?你想和我抢?」



我垂下手,冲她笑了笑:「怎会||?我本来也不太喜欢。」



从小到大,这样的情景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



她是公主,她愿意抢就抢吧。



我都让给她。



我回头叫林遇风:「我们走吧。」



说着,我冲她行了个礼,就转身要走。



可就在我转身的瞬间,一支长箭从窗户中射来,贴着我的脸就飞了过去。



「砰」的一声,正正好好地刺穿在我和昭宁公主争抢的那匹水蓝色料子上。



屋内登时乱作一团。



我吓得僵在原地。



还未等我回过神儿来,我的眼前再次浮现三四支箭。



齐刷刷地朝我们这边射来。



我想我是不应该害怕的,毕竟林遇风就站在我的身侧。



他的武功很厉害,只要他护着我,我应该不会被伤及分毫。



但是公主怎么办?



虽然她自始至终都不喜欢我,可是我想我也不应该丢下她不管。



于是,万分火急时刻,我转过头喊林遇风:



「公主你也……」



我的话音还未落,只见我的侍卫,林遇风。



他越过了我,直接奔着昭宁公主而去。



我眼见着他将公主拉在一边。



长箭飞过,公主安然无恙。



我的耳边响起的,是林遇风前几日对我说的话:



「我以后,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了。



「包括我自己。」



我愣在原地,甚至忘了闪躲。



我不知道这一刻,我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是对林遇风弃了我的悲伤,还是对我轻易地原谅了他的后悔。



还是其实林遇风本身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只是我忘记了。



是我可笑。



凭着他林遇风的武功,如今的境遇要是想救,两个人都能救下来。



只是他不想罢了。



我本该知道的,从小到大无论我出了什么事情,他都不会管我。



我给林遇风的最后一次机会,在此刻全部消失殆尽。



林遇风猛地抬头看向我,他睁大着眼睛看向即将刺入我身体的长箭,下意识地朝我伸手——



可早已来不及。



就在这时,我的腰不知道被谁轻轻地一揽。



我失去重心,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抱着我在原地飞快地转了个圈。



只听「撕拉」一声,一支长箭带着残存的血迹,飞在了我身后的桌子上。



箭尾上的白羽,还在微微地颤抖。



我猛地抬头,看见了熟悉的面容。



李淮的胳膊还在滴着血,他的面色有些白,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微的汗滴。



但他居然还有心情朝我笑:



「我早说过的,你该换侍卫了。」



10



官兵赶到,屋外的人仍旧乱糟糟的。



在这嘈杂的声音中,林遇风终于缓过了神儿。



他像疯了一样地跑来,一把把我从李淮的怀里拉了出来。



他抓着我的手腕,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边看边问:「你有没有受伤?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我用力地从他的手中,将我的手腕挣脱出来。



他愣在原地,眼中惊慌未定,再一抬头,对上的是我满是失望的双眸。



他想解释:「阿檀,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林遇风。」



我Ṱũ̂⁽打断他,自嘲地笑了笑:「一开始我以为你是讨厌我,后来我以为你只是不善表达。



「可现在我知道了。



「你也是个见义勇为的好人,只不过,是我不曾拥有过你的善心。」



我转过头,看向李淮还在流着血的胳膊,轻声道:「我们去包扎。」



我搀扶着他,刚要离开,可林ṭůₘ遇风又将我拉了过来。



他看着李淮,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才是她的侍卫。



「她是我的。」



李淮的手还在滴着血,他走到林遇风的面前,用那只没有沾上血的手,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右臂,血「汩汩」而流。



那满是血的手抬了起来,按在林遇风抓着我手腕的手上。



他抬眼,看向林遇风,一字一字道:



「你弄疼她了。」



这声音很轻、很凉,像是长剑扫过留下的一阵风。



林遇风紧握着我的手突然一松。



好像直到这一刻,林遇风才发觉到,我也会疼。



他的眼眸微微地垂下。



李淮再未多言,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拉着我离去。



他握着我的手腕,掌心微凉,动作轻柔。



我抬头看他。



面容苍白,更显羸弱。



我蓦地想起,他从小到大都体弱多病,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病秧子。



看着那仍在不断地涌出的血,我的心突然有点疼。



我开口问他,声音有点颤抖:「疼吗?」



他的嘴唇有些灰白,但仍看着我笑了一下:



「放心,没事的。」



11



我们去了那日来给林遇风看病的老郎中那儿。



他仔细地给李淮包了扎,看着那深至露骨的伤口,他叹了口气:「这身子骨刚好没几年,就开始这么折腾自己了?你知不知道你……」



「云伯伯。」



李淮开口打断了他:「这都小伤,没什么大碍。」



他看了看李淮,又转眼看了看我,收起药箱轻哼一声:「色令智昏。」



这说的李淮愣了一下,随后耳根竟然有点泛红。



他生得本来就要比寻常男子白一些,如今受了伤,便更显苍白。



这抹红色如今看来,倒是格外显眼。



云伯伯又没好气地提起药箱,走到了屋门旁,抬脚欲走是,又给李淮扔下一句话。



「哼,你就好自为之吧!」



李淮看着他离去,想反驳但好像又不太敢开口。



就剩那耳朵根越来越红。



片刻之后,他只得回头对我说:「他瞎说的,你别理他。」



我看着他那伤口,虽然包扎了白布,但隐约之间,仍能渗出丝丝血迹。



我低着头:「今日,真的谢谢你。



「要不是你凑巧在,我还不知道会怎样。」



李淮的胳膊被白布绑着,他微微地起身,忍着伤口传来的疼痛,朝我靠近了些,笑道:「谁说我今日是凑巧在的?」



「啊?」



我抬头,有点不解。



「那……」



他没有接我的话,而是反问我:「如今在下受了这么重的伤,沈小姐打算怎么还这样大的一个人情呢?」



他冲我挑挑眉,仿佛在期待我的答话。



我缩缩脖子:「那你,想怎样呢?」



李淮若有所思:「我家住在南疆,南疆的梨花开得很好,不如沈小姐得了空,陪我回家看看梨花吧。」



看花?



就这么简单?



我对此有点惊讶:「这当然可以,那何时启程呢?」



「随时。」



「哦……」



我点点头,又问:「那……要去多久?」



他撑着脑袋想了想:「很久。」



嗯?



这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很久……是多久?」



他笑了:「很久,就是很久很久。」



12



昭宁公主遇刺一事,陛下极为关注。



虽然公主并未有什么大碍,但陛下还是把京都给翻了个底朝天。



终于查了出来,刺客是丰凌皇室中人。



陛下龙颜大怒,要求丰凌王给个合理的说法。



丰凌连夜派了使臣前来,向陛下与昭宁公主道歉。



我听说了这件事,抱怨道:「怎么只给公主道歉啊?难道受伤的不是你吗?怎么不给你也道个歉。」



我顺手倒了杯水,递给了他。



李淮接过,却并没有喝,低头看着那水微微地晃动,自言自语道:「无妨,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因祸得福?」



我站起来,左望右望,随后还蹲下来去桌子底下看了看。



他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我站了起来,朝他摊手:「福在哪里?」



李淮忍不住笑了,他也不说话,就盯着我看。



他的眼睛,澄澈又清亮,像是春日里经阳光照耀的一汪春水。



他看得我有点不自在,不知道怎么了,我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许是刚才热茶喝多了,我怎么感觉我有点热。



还偏偏只有脸热。



还越来越热。



我轻咳两声,忙转过身去,不去看他:「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良久没有人说话,屋内陷入寂静。



我也不知道李淮为什么在那里坐着不说话,可这气氛实在是过于尴尬。



可我又不知道同他说些什么。



我越想找点话题打破僵局,我ţůₚ的脸就越烫。



急的,肯定是急的。



我都急出汗来了。



许久之后,还是李淮先开了口:



他背对着我,轻声道:「估计丰凌这次前来,是想在致歉的同时,和我们大齐商议一下和亲的事宜。」



「和亲?」



我转过头,看向李淮。



这一转头,我好像知道为什么李淮刚才和我一样,不说话了。



他的耳根子,似乎比我还红。



这都是什么破茶!



喝完就热,我再也不要喝这个茶了!



稍微地平复下心情,我上前问他:「你怎么知道丰凌来是想和亲?」



他笑:「我猜的。」



「那你可能猜得不准。」



我说得很是笃定。



「我大齐只有昭宁一位公主,她也早早地与丰凌嫡子订了婚约。如今嫡子早逝,断也没有让她嫁给其他王子的道理。



「所以,你猜得肯定不对。」



李淮看着我一脸自信的模样。



片刻之后,他也了悟地点点头:「还是你聪明又自信,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可他明明是在夸我。



我怎么平白地倒听出了一丝笑话我的意味。



我在心底暗暗地叫骂。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哼。



13



我从医馆出来,发现林遇风在马车前等我。



他的面容憔悴了几分,想来是在那里等我等了很久。



我不ţŭ̀₌想理他,越过他要上马车。



可他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力气一向很大,但是今日却明显地克制了几分。



甚至于我都能感觉到,他的手还在微微地颤抖。



他又向我道歉:「阿檀,你原谅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将手腕从他手中抽出,转头看向他:「林遇风,若我没记错,你并不认识昭宁公主。」



他嗫嚅半晌,最终开了口:「也算是……不认识。」



我更感可笑:「以你的武功,若是想救,我和昭宁公主都会无碍,我说得没错吧?」



他垂下眼睫,声音低低的:「是……」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我实在不想与他多言,正待离去,可是林遇风又再一次喊住了我:「阿檀。」



我没有停下脚步。



他继续道:「阿檀,我真的是……真的是有所苦衷……」



他的声音颤抖又滞涩,仿佛还带着哭腔。



我没有理会他,转身上了马车。



但我刚刚坐好,却又听见车外有人喊我||:



「沈小姐。」



我掀开车帘,竟然看见了昭宁公主身边的嬷嬷。



嬷嬷看向我,行了个礼:「公主有请。」



她稍微地顿了顿,又看向林遇风:「林侍卫,也一同去。」



我对这个安排感到疑惑,下意识地看向林遇风。



我想,我还从没有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过这么复杂的表情。



或有庆幸,或有解脱。



或有懊悔,或有痛楚。



万千情绪汇聚,林遇风的脸色变得煞白。



他抬起头,看向嬷嬷,似是多年来一直在等着这一刻,又似是下定了许多的犹而未决的决心——



最终,他只轻声道:



「是。」



14



我和林遇风,一同来到了公主府。



我这才发现,这并非一场简单的会面。



陛下、太后、昭宁公主,甚至于前几日从丰凌来此的使臣也在。



还有,我爹竟然也在这里。



我从未见过这样大的场面,忙一一地向前行礼。



行礼完毕,我起身站定时,发现丰凌使臣竟突然脸色骤变。



他的眼睛里闪过犹疑,闪过不可置信,但理智让他紧握着双拳,竭力地遏制自己的情绪。



陛下瞧出了他的变化,微微地笑了笑,向我介绍说:「阿檀,这是丰凌二王子。」



我点头:「二王子殿下。」



陛下笑着,越过我去看向林遇风,再次向我介绍:



「阿檀,你身后的,正是丰凌嫡子。



「丰凌三王子,赫连成。」



我的后背猛地一僵,但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二王子已然上前一步,转过头怒目圆睁:



「大齐皇帝,你们究竟在搞什么鬼?我三弟两年前就死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陛下的语气不紧不慢:「多年前,丰凌王后因巫蛊罪被五马分尸,王后一族被诛。三王子自小被囚,直至两年前才传出死讯。



「这是你以为的,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在他被囚后不久,朕就找人把他接了出来,化名林遇风养在京都,一直以来,朕都在等这一天。」



二王子拧着眉头,忽地恍然大悟,仰天大笑几声,眈眈看向陛下:「大齐皇帝,那刺杀公主的丰凌刺客,也是你安排好的吧?



「目的,就是引我入大齐,你好偷梁换柱,让赫连成那小子回去继承王位,让我丰凌十四州归顺于你,是不是!」



陛下笑道:「二王子,当真聪敏。」



二王子望着陛下,竟然大笑:「大齐皇帝,你真以为,我只是带着使团那几个人来的?我丰凌三万壮士早已埋伏在京都周围,倘若我出了事……」



他环顾四周,扯起嘴角阴沉地笑着:「你们,谁都别想活!



「据我所知,你们京都的守军只有不到两万人,且战力低下。精兵骑锐都在南疆,等到他们来的那天,京都早就一片废墟了!



「你们不想一起死,就放我走!」



「……」



屋内一片寂静,直至一个清朗的声音将此打破。



「我南疆军士,早就等候多时了。」



我循声望去,屋内又走出了个熟悉的身影。



一身月白色袍子,右臂上还缠着白布,面容有些苍白,但声音却很有力度。



他走上前,向着二王子亮出腰牌。



「我南疆五万大军,早已埋伏在城郊,只待陛下一声令下。



「二王子,比起陛下,你还是少算了一步。」



李淮看着二王子,脸上仍旧是他那一直以来的淡淡笑容。



二王子的手已然按上了剑鞘,他皱眉环视四周,随之猛然一个起身,将剑架在了离他最近的我的脖颈上。



刀剑压住我的肌肤,慢慢地刺了进去。



疼痛之间,淡淡的血腥气逐渐地弥漫开来。



他竭力而喊:「都滚开,不然我杀了她。」



林遇风最先慌了神,他冲着二王子喊道:「赫连祈,你放开她!」



二王子转而看向林遇风,言语间颤抖着悲痛:



「赫连成啊赫连成,你忘记了你还姓赫连吗?你当真要做那叛国贼,带着我们丰凌十四州,投诚于他们吗!」



林遇风咬着牙,字字泣血:「赫连族可还把我当作家人吗?



「你们杀害我的母亲,侮辱我的姐姐,残杀我母家全族的时候,怎么忘记了,我也姓赫连。



「这么多年,我就是在等这一天。我的痛苦,我要你们统统地偿还。」



多年压抑的痛苦,在此刻几近爆发。



林遇风的全身都在不住地抖动。



二王子的剑已经慢慢地割进了我的脖颈,他冲着林遇风不住地喊骂,骂他狼心狗肺,骂他背判国家。



在余光中,我看见了李淮的身影,掩映在持刀围着二王子的层层侍卫之后。



他的手,缓缓地举起了一张弓。



长箭上弓,他右臂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随着拉弓的动作,鲜血已经不断地从中流出。



二王子情绪激动,层层侍卫在不断地走动。



这样难的处境,要一箭射杀,实属太难。



非高手所不可得。



更何况,李淮这种虽然出身将门,但自小身体孱弱,直到年岁稍长才开始习武的人。



我和他的眼神对视了一瞬。



他好像在问我:「阿檀,你信我吗?」



我忍着脖颈间的疼痛,朝他笑了一笑。



我在告诉他:「我信你。」



我从来没有这样相信过一个人,把性命这样放心地交付于他的手中。



但如若这个人是李淮,那我想我愿意去信一回。



我看见李淮手中的弓一松,长箭越过层层人群直接奔我而来。



我闭上眼。



一声哀号,二王子的胸口正中一箭。



就在他中箭的瞬间,侍卫猛地涌上来,将他俘获。



抵在我脖子上的剑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松了一口气,再睁眼,只见李淮朝我跑来。



他把我拥在怀中,用帕子按住我的伤口,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发梢。



他不断地抚慰着我:「没事了。」



我把脑袋埋在他的心口,听着他因紧张而剧烈跳动的心。



在这时,我特别想和他说一句话。



我想告诉他,我愿意和你回南疆去看梨花。



看很久很久。



看一辈子。



15



事情全部按照陛下的计划在进行。



丰凌王已经病重,二王子本是最大的即位之人。但却在京都,被流落在外的丰凌三王子赫连成所诛杀。



二王子所领的三万大军,被李淮堵在了半路,迟迟无法进京。



赫连成拿出了昔日二王子设计害丰凌皇后五马分尸,害他母家一族惨死的证据。



丰凌皇室震动,为其平反。



陛下履行了婚约,着其与昭宁公主择日完婚。



赫连成也向陛下许诺,他日即位,丰凌十四州归顺大齐。



一切向好。



林遇风,或许就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存在的,是丰凌王赫连成。



昭宁公主大婚之日,她说想见见我。



我去了。



第一次,昭宁公主没有冷着脸对我发脾气。



她温柔地笑着,注视着我。



她笑得很好看,但眼睛里却泪光隐现:



「阿檀,其实我并非是讨厌你,我是羡慕你。羡慕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想说出你的喜欢,就可以说出你的喜欢。



「我贵为公主,受万民供养,理应为万民担责。我无怨,却有悔。我后悔我这一生,从没有真正潇洒肆意地活一次。



「所以阿檀,一辈子就这么长,千万别辜负了自己。」



她的声音低低的、缓缓的,就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我这一生啊,就要囚在丰凌了。和一个我不爱的人,也不爱我的人,或生或死,再不能回家了。



「和他走吧,去南疆好好地看看,看看这大好河山。



「看看那里的春天,该多么美。」



她笑着,眼角的泪再也含不下去,顺着眼眶缓缓地滑了下来。



一颗一颗,坠在了她的红妆笑颜上。



像是一朵盛开后,就要即刻枯萎的花。



我很想安慰她,但却又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昭宁公主上婚车的时候,林遇风骑在马上,转过头深深地望了我一眼。



或许在这一刻,我才明白,为什么他那日下意识地救了昭宁。



如若没有昭宁,就没有和亲,就没有大齐皇帝对他夺位的名正言顺的支持。



他等待了十数年,蛰伏了十数年的光阴,或许就要付诸东流。



昭宁公主的婚车逐渐地远去,十里红妆,声势浩大。



我转头往回走的时候,忽然看见城墙之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衣猎猎,迎风而动。



我笑了。



他的嘴巴动了动,我并没有听清。



但我好像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好像在说:「怎么样,这回该和我回南疆看梨花了吧?」



16



日光融融,惠风和畅。



李淮拉着我的手,在闪着浮光跃金的湖水边散步。



半晌,我甩开他,言语中带着些委屈:「李淮,你就是个骗子。」



他睁着无辜的眼睛:「怎会?」



我指着这片树林,问他:「你不是和我说南疆的梨花很好看吗?在哪里啊?」



他笑出了声:「沈檀,我看你真的是个没良心的小姑娘。



「把我忘得是一干二净。」



我皱眉:「忘得一干二净?」



他说:「四年前,我偷跑出了南疆,到了京城。



「那是我第一次到京城,我在山林里射箭,遇到一个小姑娘,她被她的小侍卫惹得坐地上哭。我看她可怜,就折了一支梨花送给了她。



「她还夸我人好呢。」



好像有这么一码子事。



我问他:「所以,你是对我一见钟情了?」



「那倒不是……」



李淮轻道:「我只是觉得你被侍卫气哭,有点可怜,想帮帮你。



「谁知道后来,我帮着帮着……」



我打断他:「帮着帮着就动了歪心思?」



李淮的耳根又有点红,他轻咳几声不去看我。



但我使劲儿地想了想,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我提出质疑:「可我怎么记得,那天是个大爷啊。」



「我稍微地变了装啦。」



李淮笑着看向我:「李淮,梨花,你不觉得读起来很相似吗?」



「李淮,梨花……」



我这才恍然大悟:「什么啊,你说的看一辈子的梨花,就是看你啊!」



我嚷嚷着:「不要脸!骗子骗子!!」



他见我这样,居然有点担心:「你不会后悔了吧?」



「后悔了。」



我「哼」了一声,转头要走。



他跟了上来:「那我现在就给你栽。



「你要多少,我就给你栽多少……」



我停下脚步,转过头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歪着脑袋说:「算了,既然是这朵梨花,我就不能只是看了。」



他有点紧张,左右看了看:「这荒郊野外的,你……你想干什么?」



我狡黠地笑了笑,忽然凑上去亲了他一下。



他愣住,整个身子一僵。



我趴在他的耳边轻声地笑道:



「我不光要看,要亲,我还要尝一尝。



「小公子,我们回家吧。」



(正文完)



番外——当时只道是寻常



1



我常常梦见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他们抓住了我的阿姐,四五个男人围着她,把她的尊严狠狠地踩在脚底。



我阿姐被折腾得哭也哭不出来,眼角无声地滑下一颗颗泪珠。



我叫喊着要上前,却被人狠狠地按在地上。



不远处的帷幄翻飞,烛火轻摇。



一道道闪电频频地闪起,在我阿姐脸上投出惨白的光。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渐渐地,没了声息。



像是一株被暴雨摧残过的花朵,在此刻带着满身的泥泞,归于尘土。



我的脸被压在地上,无力地抽泣。



昔日里对我宠爱有加的二哥,此刻走到了我的身前,他抬起脚,踩在了我的脸上。



他的声音里带着得意的笑:「你姐姐看不上我选中的驸马,既然如此眼高于顶,那我就让她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我咬着牙,仿佛能呕出血来:「赫连祈,他也是你姐姐。」



「我姐姐?」赫连祈大笑,「我母妃只有我一个儿子。」



「王后的位子,本来也该是她的,嫡子的身份,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如今这储君之位,你也想夺去?简直痴心妄想。」



我被他踩得喘不过来气,只听他的话在我耳边清楚地说着:



「王后与大公主行巫蛊之事,赐死。三王子赫连成,囚于行宫,无诏不得出。



「王后一族参与谋事,均予以赐死。



「三弟,这是你们应得的归宿。」



他说完,即刻放声大笑。



我咬着牙,手指狠狠地抓着地面,仿佛想把自己给敲碎了,化成一摊血水,也随了他们而去。



半晌,赫连祈的笑声停了停,他将脚从我的脸上移开,伏下身子,在我耳边轻声地说道:



「忘了告诉你,主谋王后,父王令其五马分尸,以平天子之怒。



「现在,估计已经行刑完毕了。」



我的眼睛里早已布满着血丝,喉咙里翻涌着酸涩、血腥的气味,我挣扎着要爬起来,却被人按得动弹不得。



我拼了命地朝他大喊:「赫连祈,你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好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等着。」



「不过……」



他左右看了看,行宫斗室内,蛛网密结,灰尘漫布。



他笑了笑:「三弟啊,父王现在怜惜你,不想把你赐死。但是你放心,过几年等父皇忘记了你,你自然会因病而逝。



「偷来的这几年,你就好好地在这儿待着吧。



「好好地想想你母亲、你姐姐、你母家一族。他们啊,可都死了呢。」



他转过头,抬脚离开屋子。



按着我的手被松开,我整个人瘫软在地。



我挣扎地要爬起来,可却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再也起不来了。



我伏在地上,终于是再也没能忍住,放声大哭起来。



我想,我这辈子就应该这样荒唐地过去了。



这些血海深仇,我想报,但是如今囚于这一方斗室,我连门都出不去,又能做什么呢?



正待我心灰欲死的时候,大齐皇帝派人找到了我。



简单而言,他是想与我合作。



他扶我上位,我归顺大齐。



他拿出一瓶药,说若是同意,我就把它吃了,他日若是我不听话,自会毒发身亡。



几乎是没有什么犹疑,我即刻便饮下此毒。



大齐皇帝把我从丰凌行宫内救了出来,并带给了沈家,他同沈家人说,我是重要之人,要好生地招待。



不可亏待,但又不能引人注目。



沈家人连连称是,随后把我带了回去,给沈家小姐沈檀做侍卫。



我第一次见那个小姑娘,我就很讨厌她。



她总是想让我低头,像那些卑贱的下人一样,捧着她做事。



可是我做不到。



母后告诉我,我生来就是丰凌嫡子,是未来的丰凌之主,我无须讨好任何人。



哪怕我知道我自己早就没什么资格再谈这个事,但是自小而来养成的习惯,让我无法低下身段。



我脑海里只有复仇。



我的家人,他们所受的苦楚,我要让赫连祈千倍万倍地偿还回来。



这个念头,折磨得我几近发疯。



但生活里唯一能让我感觉到烟火气的,就是那个我名义上的主子。



她常常会捉弄我,让我淋面粉,对我破口大骂。



当然,他爹受他们大齐皇帝做托,自然是站在我这头的。



我本是冷眼看待这一切,直到那次她被打手,疼得直哭。



我头一次,觉得我好像欺负了她。



我好像做得有点过分了。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



我想了半天,决定去给她送一次药。



我说我帮你涂。



她看起来好像有点感动,可是我一上手,她就疼得龇牙咧嘴。



我忙松了手,有些手足无措:「我也第一次给别人涂药。」



她瞪着我。



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又补充说:「你也怨不得旁人,谁让你捉弄我。」



她捂着手,哭得更大声了。



她就在我眼前哭着,我突然很想笑。



我记得有一次我骑马摔了下来,我阿姐给我涂药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



她手劲儿很大,我涂着药,哭得更大声了。



我阿姐赶忙抱着我安慰我,说要给我买我爱吃的糖。



我笑着笑着,不知道为什么又忽然特别想哭。



我怕沈檀看见,我只得笑得更大声,来掩盖我的泪水。



最终我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阿姐啊阿姐,阿成好想你,真的真的好想你。



阿成再也不乱吃糖,再也不淘气了。



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



2



那天之后,我想我应该对沈檀好一点。



可怎样叫好一点,这个我又不太知道。



算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反正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母后旧部还需要联络,赫连祈陷害的证据还需要调查。



我要做的事情很多,我也没太多心思管她。



与此同时,我发现她好像似乎在躲着我。



出门不带我,有事也不叫我。



我倒乐见其成,毕竟我也没太多时间去同她周旋。



什么侍卫,只不过是我掩盖身份的一个形式罢了。



直到那一日,我在街上遇到了她。



那个小书生问她,要不要换个侍卫。



那一瞬间,我忽然感受到了极大的害怕。



这么多年,这么多人,我没有一个是牢牢地抓在了我手里。



母亲,阿姐,他们都离我而去。



沈檀,她不算是我的亲人,甚至于连朋友也算不上。



可是,在这里一刻我才发现,我真的很害怕她也离我而去。



从小到大,多少个难眠的黑夜,我总能想起沈檀和我吵、和我闹的样子。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但我已经把这当成了习惯。



当我忽然意识到,沈檀也要离我而去的时候,我就特别想拼命地抓住她。



她当着我的面,对我说, 她就是想着那个小书生,念着那个小书生。



我的眼前涌现了很多画面, 母亲抱着我笑的样子,阿姐追着我闹的样子。



这些我全都失去了……



沈檀,我不能再失去。



我失了理智, 我上去强吻了她。



她被我吓坏了,拿起瓦片就砸到了我的头上。



那一刻,我想了很多很多。



其实,我也想知道爱究竟是什么。



怎样才算是爱人,怎样才能让她感受到我的爱。



我不知道。



我辗转反侧良久, 终于想起来她好像喜欢过一个小兔子, 后来被人抢走了。



我雕刻了一个给她, 她好像很喜欢。



她好像原谅了我, 出门也会带着我。



我很高兴, 我觉得她又是我可以握在手里的人,是我不能失去的人。



直到那一日, 长箭朝着她和昭宁公主射来的时候。



几乎是没有半分犹疑,我冲上去护住了昭宁公主。



这个人,我实在是不能失去。



我在京都待了这么多年, 就是为了等时机成熟,我娶了昭宁公主, 借着大齐皇帝的力量复仇。



这是我苟活这么多年的信念, 是我报仇的救命稻草。



可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这才发现沈檀仍处在危险之中。



我知道如若我两个一起救, 我自然可以让他们都无虞。



可是我真的怕昭宁出一点事,我怕我的母亲残魂碎魄, 游荡人间。



我怕我阿姐清白受辱,却无法陈冤。



可当我看见沈檀眼神中的失望时, 我的心仿佛突然空了一块。



那一瞬, 我似乎明白了。



沈檀, 我已经彻彻底底地抓不住她了。



我好像, 又失去了一个人。



我想留住的所有人, 终究……都没有留住。



3



我娶了昭宁公主, 我成了丰凌的王。



我为我母亲平了反。



我让赫连祈受尽苦楚,猪狗不如。



我做到了我想做的所有事。



可却没有留住, 我想留的所有人。



我站在丰凌最高的城墙上, 望着眼前万家灯火,欢欣热闹。



我想起了母亲经常抱着我来这儿, 看天上的烟花在空中一个个地绽开。



我想起我阿姐常常会把我爱吃的糖偷偷地藏起来,我一直追着她要。



她笑着,那声音就像是一串串铃铛。



我想起沈檀总是叉着腰骂我, 说我这不好那不好。



但到了吃饭的时候, 又总会冷着脸来叫我:「吃饭了,吃完赶紧走,别碍我的眼。」



我在那里站了许久, 才堪堪地缓过神儿来。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自嘲地轻笑。



原来那些岁月。



终究,是再也回不去了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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