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病一场后,我丢失了十年记忆。

大病一场后,我丢失了十年记忆。



我记得我的爹娘,却不记得我的公婆。



我记得我的发小好友,却不记得我的夫君。



我记得我的兄弟姊妹,却不记得我的孩子。



1



我是在阵阵哭声中醒来的。



是个陌生面孔,她哭着说是我的丫鬟玲珑。



可我的丫鬟明明是四喜。



她说我与夫君争执时不小心撞到柱子,晕厥了三天三夜。



可我哪来的夫君,我明明是曾侍郎家最年轻的闺阁千金,尚未许配人家。



她还说我的小女儿已经被送去乡下了。



真是活见鬼了,我不止成亲,居然还有孩子。



我最后的记忆停在乾盛三年上元节的花灯会。



那天人头攒动,我好不容易挤到元汜河畔,点燃了花灯,却不小心失足掉入河里。



冰冷的河水呛入耳鼻,很快我便失去意识,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便不知道了。



我看了看四周,这房间虽然布置精美,却不是我的闺房。



「这是哪里?」我望向一旁的丫鬟。



她担忧地看着我,带着哭腔:「夫人,这是将军府呀!」



「哪个将军府?」



哭腔更甚:「威远大将军的将军府。」



「这是何年?」



丫鬟彻底绷不住哭出声:「夫人,您别吓我,这是乾盛十三年啊!」



我倒吸一口凉气,让丫鬟取来铜镜。



光可鉴人的雕花铜镜里,一张憔悴不堪的面容,脸颊干瘪,眼圈乌黑,只一双眸子透着光亮。



镜里的人分明还是我,却如此凋零衰败。



我颤着手摸向自己苍白瘦削的脸,这十年我都经历了什么,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



是了,这丫头说我的头撞到了柱子,一定是这样,所以我完全想不起这十年发生的事。



我头痛欲裂。



「你叫玲珑?」我揉揉额角,「四喜呢?」



玲珑很迷茫:「奴婢不知道四喜是何人。」



四喜是我的贴身侍婢,就算我嫁人,她也会随嫁陪在我身边,除非出现不可抗拒的变故。



我按下心中疑问,看着面前担忧不已的丫鬟Ṫųₗ,轻轻笑了笑:「别担心,我只是伤了脑子,有些事想不起罢了,明日请大夫过来瞧瞧就是。」



玲珑这才止了哭声,面色缓和许多,忙将热好的汤药端到我面前。



从玲珑口中我得知,十年前我掉入元汜河里,便是威远将军的三儿子宋宁凡救了我,此后我便嫁给了他。



夫妻二人也算情投意合琴瑟和鸣,第二年便生下了长子宋子曦。



二子宋子钦出生没多久,宋宁凡便随威远将军去了边关,披坚执锐陷阵杀敌。



这一去便是三年。



三年后威远将军凯旋,宋宁凡也带着功勋归来,只是身边多了个女子。



为了这个女子,我与宋宁凡多番争执,夫妻差点反目成仇。



最后宋宁凡还是纳了那名女子为妾。



三个月前,我的小女儿出生。



那名妾室也同时怀了身孕,只是怀相十分不好,请了名医来调理,又请了术士来施法。



名医说是新生婴儿哭声吵扰了孕妇,让她心神不宁寝食不安。



术士说是我小女儿与妾室腹中胎儿八字不合,在妾室生产前,两者需相避。



宋宁凡舍不得送走妾室,便要将我三个月大的女儿送到庄上去暂避。



我一时情急,去找宋宁凡理论,却被他失手推到石柱上,撞伤头部,昏迷了三天三夜。



还有这种事?若不是故事主角是我自己,我真想摆壶茶听小丫头慢慢讲。



「你说你两年前来我身边伺候,那之前是谁在我身边?」



玲珑道:「是珍珠姐姐。」



珍珠?我对此人毫无印象,应该不是侍郎府的下人。



不容我细想,有人从外面冲将进来。



2



「母亲,你又在作什么妖?祖母都气不好了,一连几天都没有心情吃饭,人都瘦了。



「你现下还躺在床上躲闲,还不快跟我一起去向祖母磕头认错!」



一个八九岁华冠丽服的少年站在我面前,对着我横眉竖眼。



玲珑小心翼翼行礼:「子曦少爷,您不是在书院吗?几时回来的?」



少年一耳光打在玲珑稚嫩的小脸上:「要你多嘴!」



我眼神一冷,望着面前这个眉眼与我有八九分相似的少年。



「你过来。」我将他招至床前。



趁他不注意,一脚狠狠踹在他膝盖上,将他踹翻在地。



还是力气小了,没将他踹死,以后我得多补补身体。



「你就是我那好大儿?」我语气冷淡,「没规没矩!」



宋子曦呆愣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居然敢打我?」



「打疼了吗?」我放缓了语气。



他下意识地点点头。



「打疼了就对了,下次在我跟前别再这么没大没小了啊!」我语重心长地告诫他。



宋子曦愣了半晌,哭着跑出门。



「我告诉祖母去!我让祖母治你!」



「他平日便是这般无礼?」我指着宋子曦逃离的方向。



玲珑还惊恐地捂住嘴,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



「子曦少爷在老夫人面前很乖的,人人都夸他孝顺懂事。夫人,您别生少爷气,他刚从书院回来,兴许还不知道夫人您病着。」



在祖母面前乖巧,在我面前却如此放肆,我的亲生儿子却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冷笑了笑。



「外面是谁候着,为何有人来了都不通禀?」我皱眉提声朝外问道。



却无人应答。



「夫人,除了我,院里就只两个洒扫婆子轮值,现下估摸着有事不在院里。」玲珑朝我解释。



我顿觉不可思议。



我出身名门,父亲官拜户部侍郎,母亲是陇西王家嫡女。



从小我虽不说前呼后拥,却也是在下人们的精心照料下长大。



「如今他们竟连下人都不指派给我了?」我直摇头。



却不料是我误解了,玲珑道:「是夫人您说,不习惯这么多下人伺候,还说什么……人和人都是平等的,没有谁生下来就该伺候谁。」



我再次发出惊叹:还有这种事!我居然有这么标新立异的想法。



玲珑伺候我用了碗清粥。



外面便来了个婆子,站在门口也不进来行礼,语气倨傲:「三夫人,老夫人让你过去一趟。」



「这是谁?」我问玲珑。



她面露惧色:「是老夫人跟前最得脸的蔡嬷嬷。」



我点点头,让玲珑为我更衣。



却不料她拿出一水的天青色服饰,十分淡雅别致。



出阁前我最爱的是鹅黄、朱红、翠绿这些明艳的颜色,不料成亲后连喜好也变了。



想来也是,为人妻为人母,性子自然要收敛,不能再那般跳脱。



我加了块防风抹额绑在头上,一脸病容地出了门。



3



房间里,围坐了不少人。



经过玲珑在身旁低声介绍,我大致知道了一二。



这些人是听闻老夫人病了,过来探望的,还真是赶巧了,碰上一场热闹好瞧。



我那好大儿宋子曦乖巧地立在他祖母旁边,脸上说不尽的委屈和泪痕。



还有个五岁大的男孩站在老夫人另一边,也满脸仇恨地望着我。



「老三媳妇……」老夫人同我一样,额上绑着防风巾,她面色红润地咳了几声。



「大人之间的事,你不该把气撒到一个孩子身上,有什么火你可以冲我这个老婆子发,曦哥儿是你的亲骨肉,你这样打他多伤他的心……」



老夫人话还没说完,宋子曦就在一旁凄凄惨惨地哭了起来,看得一旁的人心疼不已。



有老太君将宋子曦搂在怀里,连声安慰,又将荷包里的金瓜子掏出来送给他玩。



「曾氏,不是我老婆子倚老卖老要说你。」那老太君帮着宋子曦擦了眼泪,「你跟老三的事我都听你婆婆说了,老三是有不对的地方,可你作为正妻应该大度一些,更不能为了大人的事,把气发在孩子身上。



「这么多年,老三对你是什么情分我们都看在眼里,如今为了一房妾室,你就跟他闹成这样,不怕伤了夫妻间的和气吗?」



说着又转头对老夫人道,「子绒,要我说那妾室也是个不安分的,搞得家宅不宁,不如送走得了。」



老夫人拉着老太君的手,一脸无奈:「七婶,我们这些老骨头哪里还做得了他们年轻人的主。」



老太君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见无人再搭腔,我有气无力回道:「母亲,有什么事您私下教导我便是,我本就心里难受得紧,现下更是无地自容了。」



不止老夫人脸上一变,在场的人全都收了看热闹的心,仿似才回过味,这是别人的家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体面的人是不会把这经拿到明面上念的。



老夫人扯着嘴角笑得勉强:「在场都是长辈亲戚,不是外人,大家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那我可就要不客气了。



我拿出手帕抹了抹眼泪:「就是见了亲人,我才委屈。



「说来惭愧,是我这个做儿媳的太没用,被夫君轻轻一推就撞到柱子上,伤了脑子,晕了三天三夜,连婆婆生病都无法侍疾。」



听到我被夫君推倒撞在柱子上,立马有人发出唏嘘声。



「我也不想打子曦,打在儿身痛在娘心。祖母生病,他不守在祖母身边伺候,反倒在我房里躲闲,我一时情急,才失手打了他。」



我话音刚落,宋子曦便站出来大声反驳。



「你胡说!你明明就是因为我动手打了你的丫鬟,你才打我的。」



唏嘘声比刚才更大,有人低头窃窃私语:「要是我儿子这样,我非剥他一层皮!」



我无奈地摇头叹气:「是我没用,讨不了夫君欢心,连生个女儿都时辰不对,与夫君最爱的小妾犯冲,可再怎样也是我的亲骨肉,才三个月就被送走,我心里苦呀!」



说着便上前将宋子曦拽到跟前,「儿啊,你陪娘亲再去找你爹求求情,他就算再厌弃我,看在你面上,也定能饶过你那可怜的幼妹。」



宋子曦吓得不轻,连忙抽回手:「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丢人现眼,怪不得爹要庄姨娘不要你。」



我这好大儿真会说话,说得在场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我的眼神更是充满同情。



「够了!」老夫人发火了,低声呵斥我,「曾氏,你当着这么多人说这些干嘛,你让别人以后怎么看老三?」



我两手一摊:「在座的都不是外人,自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都是为了我好。各位亲人不妨开导一下我,也好让我早日解了这心结。」



有那看不下去的小媳妇在一旁嘟囔:「这怎么开导,连三个月的至亲骨肉都被送走了,我开导不了,针没扎我身上。」



「这妾室可真是得脸,嫡亲小姐八字与她相冲就被送走,真是前所未闻。」



「可不是,看不出来宋三爷还是这种人。」



「你不觉得奇怪吗?以前这三夫人在外面从不说宋三爷一句不是,对宋三爷巴心巴肠,今日说出来这些恐怕也是被伤透了心吧。」



看来宋宁凡为了妾室送走还在襁褓中的亲生女儿这件事,大家之前还都不知晓。



这老夫人还真是笃定我跟以前一样,处处维护夫君,不敢将此事到处宣扬,趁着人多想给我下马威。



什么晦气之家,我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方磋磨我,难怪这十年我衰败成这样。



老夫人脸色极为难看,眼神凛厉,刚要开口发作,却不料一旁五岁的男孩冲过来猛推我一下。



「你这坏女人,你欺负祖母,我不要你当娘,你走,你走!」



我一个趔趄没站稳差点摔倒,还好玲珑手快将我扶住。



大儿子这样,二儿子也如此,看来我这十年真是白活了,儿子养成这样。



我目露错愕,神色灰败:「连亲儿子都如此嫌弃我,看来这个家我是待不下去了,还是让我回侍郎府吧!」



此话一出,全场静谧,气氛有些怪异。



突然,有人嗤笑一声,是老夫人旁边一直冷脸的妇人——宋宁凡的大嫂,宋家大房夫人。



我不明所以,却听宋子曦不屑道:「娘你是不是糊涂了,外公早就被贬去了西洲,已经不是侍郎了,你哪还有侍郎府回?」



我愣了愣,立刻捂住脸,掩去眼中的惊骇与慌乱,说出口的却是:「母亲,您还是找大夫来为我看看吧,自从被夫君推倒伤了头,我这脑子就疼得厉害……」



玲珑小丫头经不住事,腿一软跪倒在地,不住磕头:「求老夫人寻大夫来瞧瞧,夫人是真伤了脑子,有些事记不清了!」



有人似乎认识玲珑,指着她道:「这不是玲珑丫头吗?她祖辈父母都是老宅那边的老人,为人忠厚老实,跟老三媳妇以前那个奸猾丫鬟不同,玲珑丫头是不会说谎的。



「这老三下手也太重了吧。



「我看还是找大夫来好好瞧瞧,别拖严重了。」



一旁的老太君也看不下去了:「子绒,曾氏毕竟是正妻,还是不要太亏待,免得说出去于我宋家名声有亏。」



「是是是。」老夫人此刻脸色精彩极了,一阵白一阵青。



我却满心想的是父亲被贬的事,嘴里应付了几句,便借着头痛告了退。



4



回去后,玲珑告诉我,父亲大概八年前就从户部侍郎的位置下来了,至于什么原因她也不清楚。



后来父亲外放出去,只留了母亲和兄长在京中,但他们搬去了何处,现在是什么情况,玲珑也不知道。



「这么说,这么多年来,我都甚少与娘家联系?」不然作为我的贴身侍婢,玲珑怎么可能连他们搬去何处都不知晓。



母亲也必然是不曾过问于我,不然夫家怎会如此明目张胆轻待我,就算父亲被贬,可我身后是曾家和陇西王家。



我记得当年户部尚书致仕,我父亲和吏部的张大人是最有望继任的人选。



父亲资历比不过张大人,但政绩甚佳,就算赢面不大,也断不会被贬去西洲。



直觉告诉我父亲被贬这件事可能与我有关。



我是家里最得宠的幼女,父母兄长都对我关爱有加,断不会在我出嫁后对我不闻不问的。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我让玲珑明日务必替我请个好点的大夫回来替我仔细瞧瞧,我一定要尽快恢复记忆。



「对了,我嫁妆如今是何人在打理?」在找到娘家人之前,嫁妆现下是我最大的依傍。



不料玲珑却道:「夫人您的嫁妆早就入了公中,如今府里大夫人当家,由她看管着。」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朝我袭来,这都是什么生死局?



我一个千娇万宠的侍郎府小姐,一觉醒来嫁人生子,与娘家断了联系,夫君不宠婆婆不喜,两个儿子与自己离了心,襁褓中的女儿被迫与自己分离,连嫁妆都不在自己手中。



我的人生不该是这样。



5



次日,宋大夫人带了大夫过来为我诊脉。



「三弟妹,如今大夫给你请了,你也听到了,大夫说你无甚大碍,也就是头上有些瘀血,用些消瘀药便是。



「还请你去老夫人那边回个话儿,别整得跟我这个大嫂亏待兄弟媳妇似的。」宋大夫人面色清冷,一句话带着三个嗤笑,活像我是个什么大笑话般。



「大嫂可是对我有什么意见?」我直言不讳望着她。



宋大夫人微一怔,我继续道,「若是我从前有什么得罪大嫂的地方,还请大嫂多包涵。」



此话一出,宋大夫人更像见鬼一般:「这还真是伤到头了?



「曾晴,你又搞什么鬼?这可不是你的作风,你平日里眼睛长在头顶,几时会将我这个大嫂放在眼里?」



「可能是我以前昏头了吧。」我脱口而出,「如今我改了,大嫂大人不计小人过,多多包涵。」



宋大夫人如今不只是当家,还掌着我的嫁妆,我脑子真出问题才会跟她对着干。



宋大夫人清冷地笑笑:「可不敢当,我小门小户出身,满身铜臭味,哪担得起弟妹的一句包涵。」



看来这梁子结得有点大。



「那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大嫂管家有方,还将我的嫁妆也管理得井井有条。」



宋大夫人顿时一脸警惕:「你什么意思,当初宋家出事,可是你自己主动将嫁妆拿出来填补的!」



我笑了笑:「那我可不管,你就说宋家有没有霸占我的嫁妆吧,我也不怕扯皮,反正这事儿闹开了,宋家未出嫁的子女一个也别想好。」



宋大夫人铁青个脸,突然拍起掌:「曾晴啊曾晴,你果然还是装不下去了,敢情你以前那些与世无争自命清高都是装出来的。」



我双手怀抱,望着她笑:「对啊。」可把她气得不轻。



我轻轻放下她指着我的食指:



「大嫂,都是一家人,别伤了和气,只要你以后别再记恨我,对我好点,我会真心实意尊你敬你,我也想好好过日子。」



这话说出来,我跟她都不相信。



她平稳了下情绪:「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上前亲昵地挽着她手:「我院里人手太少,大嫂多派点人过来吧。」



宋大夫人肉眼可见地脸色一松:「就这?你以前不是不要人伺候吗?罢了,你这院里就一个丫鬟确实有点少,传出去又说我大房亏待你。」



末了又问一句,「你对下人可有什么要求?」



我笑着道:「我要嘴碎的。」



玲珑是个忠心的,可她太过老实忠厚,容易被人拿捏,再加上她一个人当值,精力有限,很多事办不了。



宋大夫人以为我想要回自己的嫁妆,却不料我只是想在房里添人手,跟在嫁妆上扯皮比起来,安排几个人手不值一提。



很快,几个丫鬟婆子便被安排过来了,我瞧着都满意。



「都不是省油的灯!」玲珑私下跟我提了几嘴,说大夫人这次派来的人,不是那好吃懒做的,就是爱嚼舌根的。



我笑而不语。



6



这日,我那便宜夫君终于现身了。



他还真是长Ṭṻₗ得好看,身材颀长玉树临风,皮肤白皙眉眼如画。



我眉头微皱:他不是名武将吗,怎么一点大将之风没有,反而像个小白脸。



宋宁凡见我脸上一闪而过的嫌弃,略一怔,眼里露出一丝疑惑。



「曾晴,我知道这些日子亏欠了你,可你是知道的,庄儿这胎对我很重要。」



「我怎么会知道?」我转身倒了杯茶,快速翻了个白眼。



宋宁凡伸手来接,不料我自顾自喝起来,气得他拿着茶壶猛倒一杯往嘴里灌。



「这几天我都在练兵场,不知道你当时伤了脑子,你也不用这么给我甩脸子吧。」宋宁凡冷笑了笑。



我不禁又打量他一眼,什么练兵场把人养得一尘不染肤白如玉?还真是个练武奇才。



「你这是什么神情?」宋宁凡被打量得有些心里发毛,复又露出一副鄙夷之色。



「你不用在我面前装神弄鬼,装受伤博我同情,你知道我为什么重视庄儿的肚子,我只是想要一个像『她』的孩儿。」



她?他口里的「她」好像说的不是庄姨娘,那是谁?我记不得了,得诈一诈他。



「『她』就这么好?值得你这么看重,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顾及,你可真是好父亲。」



宋宁凡面上闪过一丝愧疚和别的东西:「她在我心中有多重要别人不知道,你会不知道?你学了她十年,学她的谈吐学她的为人甚至学她的穿着。



「她求不来的名分,无福享受的宠爱,你都得到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庄儿跟你不同,她什么也学不会,她只是模样像『她』,她分不走我的心,我不过是要她肚里的孩子平安出生罢了。」



听他的意思,他有个求而不得的心上人,而我为了博得他的宠爱,模仿他心上人的一举一动,最终成了她的替身?



这可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我堂堂侍郎府的千金小姐,会靠着模仿别人来博取夫君的宠爱,我不要面子的吗?



这可真是把自己的尊严扔到了泥塘里,捡都捡不起来。



突然我心里一咯噔,一个荒唐又可怕的想法在我脑里升起!



7



端午临近,我头上的伤已大好,只是记忆仍未恢复。



这日,我按着玲珑打听来的消息,寻到那处府邸。



与往日恢宏大气的侍郎府门庭不同,如今的曾府低调内敛,府门紧闭。



一阵脚步声从门内传来,大门打开,是收到通禀的李管家。



他不敢置信地快步上前,上下打量着我,老泪纵横:「真的是小姐您回来了。」



我赶忙扶住欲行跪拜礼的李管家:「李叔,多年不见,你可还好?」



李管家抹着眼泪:「好好,劳小姐记挂,老奴一切都好。」



他领着我去了后院,告诉我父亲已经不在西洲,而是调去了歧南,母亲前两年曾去探望过父亲,后来水土不服又回了京城。



两位哥哥都在朝中任职,官职不大不小,因着父亲当年的事,要升任有些困难。



说到此,李管家言辞闪烁看了看我,我心下了然,更加确定当年父亲被贬跟我有关。



坐了不知多久,母亲才缓缓而来。



我心下一喜,连礼数都忘了,习惯地上前要挽她的手。



母亲却抽出自己的手,淡淡道:「你今日来有何贵干?」



没有记忆中的关怀备至与嘘寒问暖,母亲的疏离深深刺痛我的心。



我哽咽道:「母亲,您跟我说说,这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母亲眼眸微动,抬眼看着我:「你又想从曾家得到什么?宋家又碰到麻烦了?」



我面容苦涩,摇了摇头:「说来您可能不信,我失忆了。」



听了我的讲述,母亲比我想象中平静:「你是说你身体被别人操控了?」



她撇了撇茶沫,似不想听我再胡扯,「你以为这么荒谬的事我会相信?时候也不早了,不如一起用膳吧。」



我苦笑着同意。



不管怎么说,母亲没有立时将我撵走,而是留我吃饭,说明关系还可缓和。



饭桌上就只有我跟母亲二人,我好奇地询问怎么不见大嫂二嫂和几个孩子。



母亲淡淡道:「你大嫂上个月带着孩子回了闵州娘家,要过几日才回来。



「你二哥二嫂平日里都住在府衙那边,逢初一十五才过来。」



我点点头:「那您平时可要仔细身体,若您不嫌弃,我会常过来看您。」



母亲夹菜的筷子顿了顿,随即往我碗里夹了块肉粽:「想来就来吧。」



「哎。」我高兴地夹起那块肉粽塞到嘴里。



还是我记忆中的味道。



每年端午母亲都会让人做她家乡的肉粽,那种独一无二的味道我从小吃到大。



看着我大快朵颐的模样,母亲眼里有光点闪过。



临别时,母亲唤来李管家,让他送送我:「有什么不记得的你问他。」



一顿饭的工夫,母亲对我的态度缓和很多。



路上,李管家同我讲了当年发生的事,直听得我差点咬碎牙齿!



8



当年我被宋宁凡救上岸后,一连昏迷数日,醒来后便性情大变,并执意要嫁给救命恩人。



父母拗不过我,派人去宋家提亲,婚事很快敲定。



不承想我嫁去宋家不久,我那镇守边关的公公——威远大将军便出事了。



当时皇上推行新政,实行军队改革,派了重臣去各军中彻查军队问题。



不少将领被查出问题,抄家问斩的不在少数。



我那公公自然不是个干净的,没少干贪污军饷的事,他怕东窗事发,连夜让人回京筹集银两,要把亏空补上。



那可是笔巨款啊,将军府掏空家底都补不上。



是我不止拿出自己的嫁妆,还回娘家,哭闹着让父母拿出一半家底来填补,堪堪填上这个漏洞。



公公惹的祸事被平定了,可我家却元气大伤。



要知道走仕途这条路,少了银子,是万分艰难的。



婆婆表面十分感激我家,要写张借条给我父母,却被我转头就撕了,说写借条这种事伤情面。



又过一年,我生了长子。



皇上的新政对内实施得还算平稳,可对外却遇到阻力。



维新派主和,主张与番邦签订休战协议,这样人民可以休养生息,更好地推行新政。



保守派主战,认为番邦蛮化不开,这仗都打了十几年,务必打下去将番邦打服气。至于新政,倒不必急于一时。



我公公自然主战,有仗打,他便有功勋有银子可赚。



然而不止维新派主和,番邦里不少人也疲于打仗,渴望过上安定的生活,于是便私下里联系朝中大臣,商议议和之事。



父亲旧时曾在礼部观习,结识了不少番邦使臣,也有使臣私下跟父亲联系商讨议和之事。



眼看议和之事被提上日程,中途却出现了变故。



那些番国中主张议和以及私下联系过我朝的大臣,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打压甚至暗杀。



一度让议和之事停滞不前。



后来传出是有我朝官员泄露了那些私下与我朝联系的官员名单,才致他们招致杀身之祸。



皇上一怒之下让人彻查,几名与使臣私下有联系的大臣都受到怀疑,其中就有我父亲。



我父亲虽然喊冤,但他的嫌疑最大,因为他手上丢失了一份重要名单。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皇上已经不再信任他。



「那份名单不会是我偷走的吧?」我双眉紧皱,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不甘心发出疑问。



李管家叹了口气,点点头:「后来老爷夫人和少爷们再三确认,的确是小姐你借着回娘家,曾姑爷灌醉老爷之际,拿走老爷的钥匙,去书房取走了那份名单。」



「啪」,我忍不住扇了自己一耳光。



照此推断,这份名单应该是到了公公之手,公公虽是守关重将,却私下与别国私联甚密,是有些利害关系在里头的。



难怪养尊处优的宋宁凡会跟着去边关征战,却一点武将模样没有,想必是得了名单之人送人头来答谢,白白让宋家得功勋罢了。



国家大义与百姓安危居然让他们拿来当作生意,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当真是白白牺牲了。



9



我让马车绕路去了珍馐阁打包了不少糕点,又去银楼买了几套头面,并让李管家送我至将军府门口。



到家后,我招来了屋里下人。



「我娘也真是,这么多糕点我一人怎么吃得完,你们一人分点,没得搁馊了,怪浪费的。」



丫鬟婆子喜笑颜开,平日府里伙食虽不差,但能吃到珍馐阁糕点的机会却不多。



趁他们都在,我又将新买的头面首饰拿出来,比画了几下,当着众人的面让玲珑将它们都收入库房。



隔天,府里便传开了,说我与娘家已经冰释前嫌,娘家人还是一如既往宠爱我,送了我不少东西,还让管家亲自将我送回来。



话传来传去,最得意的莫过于玲珑。



「那李婆子,专管传饭的,每次都是最后放咱们院里的饭食,夏天还好,冬天哪次饭菜不是放凉了传过来。



「这几天转性了,不等我过去,就派人将饭食送了来。



「还有前儿个去领月银,张管事居然没有拖欠,爽快地就交付了,哪像以前,领个银子跟杀了他爹妈一样招他恨。



「库房那边做夏装的布料也发下来了。小姐你猜怎么着,全是当季最时兴的花色不说,一个霉点也没有。」



玲珑喋喋不休说了很多。



我面无表情弹了弹面前飞过的蚊虫:「他们拿的原本就是我家的,却还敢刁难我。」



天气转热,我摇着扇在院里乘凉,跟旁边人聊着:「我家最近要给大哥二哥做些打点,需要银子。以前借出去的债是时候要收回来了。」



那些嘴碎的婆子把这话传来传去,竟传成我家要告御状,找那些欠钱不还的人讨要公道。



婆婆终于坐不住了,派了大夫人来探我口风。



大夫人如今跟我坐一块很是心平气和,她递来一张银票:



「想不到内务府的关系你都走得通,以前小看你了,这次我娘家能接下这个大单渡过难关多亏你,谢了!」



我毫不客气接过银票收了起来。



「大嫂,我好歹也是皇城根儿下长大的,多多少少都有些旧识。



「只是大嫂,这单生意虽然做成了,可银子最后却未必会到自己荷包里,你得早做打算啊。」



我不露声色替大夫人续了茶,只见她神色转瞬间变得十分阴沉。



她抬头斜了眼我:「怎么?你有好办法?你有办法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下场。



「还告御状?老太婆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当初你可是当着我的面撕毁了那张借据。」



我嘿嘿笑了:「那就对了。我当着你的面撕,可没当着宋家人的面撕。」



大夫人稍显惊讶:「你想使诈?」



我讪讪一笑:「兵不厌诈,兵不厌诈……」



大夫人又打量我良久,方道:「你果然是转了性。要不是还顶着这副皮囊,我都以为坐在我面前的,不是以前的曾晴。」



怎么,连你都发现了?



宋宁凡大哥其实并不是老夫人嫡出,只是出生时生母难产而亡,便一直养在老夫人身边。



说是视如己出,其实府里的脏活累活全落在大房身上。



大夫人出身商贾之家,也是颇有身家的,可这些年被宋家吸附得只剩一层皮。



大夫人这个家一点不好当,全靠娘家的银子撑着,还不敢有一句怨言。



娘家人撑不下去时,也曾劝过她和离,这哪是嫁人,这是供了一府祖宗仙人。



可大夫人放不下自己孩子,自己要是走了,几个孩子在府里必不会有好日子过。



不过更可气的还是宋宁凡大哥,不止不向着自家夫人和孩子,还一门心思在几房美娇妾身上,帮着宋家人在大夫人身上敲骨吸髓。



要不还说,宋家从根儿上就烂透了,家风不正,乌烟瘴气!



10



大夫人在我这里吃饱喝足,回去向老夫人禀报,说我当初撕毁的是张假借据,真借据尚在我手中捏着。



听说那天,老夫人在屋中砸了两套斗彩鸡缸茶杯,顺带毁了一幅工艺大师雕镂的黑檀木屏风。



晚上,宋宁凡匆匆从营地赶回来,二话不说,朝着我脸一个大耳光扇过来,直扇得我眼冒金星。



若不是这几日我加强营养,强迫自己吃肉喝汤,长了几斤肉,依着我之前那风吹就倒的体格,又会被宋宁凡给扇墙上。



玲珑告诉我,失忆前的我在饮食数量上控制得很严格,有时甚至因为多吃了一口肉而对自己进行催吐。



我真是气得牙痒痒,以前的我虽谈不上丰腴,但起码很健硕。



母亲说药补不如食补,我的好身体都是一饮一啄养出来的。



却在这十年间被摧毁殆尽。



我刚站稳身体,宋宁凡过来又是一耳光。



动作连贯娴熟,看来已不是第一次动手打我了。



我猛一把抓住他手,另一只手快速回了他一耳光,打得他一时没有回过神。



「你居然为了一个妾室打我?」我哭着大声诘问。



宋宁凡打我的名目有千万个,而我偏要让他背负最不堪的那个。



不等他做出回应,我抄起一旁的花瓶朝他头上猛砸去。



然后朝门外边跑边喊:「救命啊!杀人了!宋小将军宠妾灭妻,要杀正妻了!」



我脸上还带着红肿的指印,头发披散,模样十分狼狈。



院里那些得过我小恩惠的丫鬟婆子此时都围了过来,看着凶神恶煞满头是血的宋宁凡从屋里冲了出来,虽然怕,还是战战兢兢上前拉架。



「三爷息怒!三爷息怒!」



「求爷放过夫人,饶夫人一命!」



「三爷我给您磕头,您大发慈悲,别杀夫人!」



……



宋宁凡面色更黑,咬牙切齿双眼通红,仿似下一秒就要张开血盆大口撕碎阻拦他的人。



大家怕得紧,一边护着我,一边朝院外跑:「杀人啦!杀人啦!三爷要杀人啦!」



到了外院,听到呼叫赶来的一众家丁连忙上前劝阻。



气得宋宁凡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狗奴才,哪只眼睛看见我要杀人?!」



大家看着面目狰狞的宋宁凡不敢吱声,怕再次激怒他。



很快,老夫人那边便被惊动。



「这眼瞅着快熄灯了,老三大老远从营地赶回来,曾氏你不伺候着他歇息,咋咋呼呼在那里闹作,你是怎么为人妻的?别的妻子生怕不能维护好丈夫,你倒好,生怕别人不笑话老三,是不是?」老夫人怒极,句句冲冲我而来。



「我怕什么?宠妾灭妻的人又不是我,被笑话也笑不到我头上来。」



两个人高马大的婆子挡在我身前,拦住想上前的宋宁凡。



「宋宁凡如今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妾室和肚里的野种,要杀了我,我连命都快没有了,我还怕什么?」



宋宁凡一听此言愤怒至极,冲了几下要过来拿我,却都被我身前的两个婆子给挡了下来。



「母亲,您可看见了,当着您老人家的面他都敢动手打我,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已经让人去请西大街的老太君,还请母亲和老太君做主,给媳妇我一条活路,让宋宁凡写下放妻书,我也好回我曾家去。」



一听我让人去请老太君,老夫人肉眼可见地慌了:「胡闹!简直是胡闹!为这么点事,这么晚惊动老太君!曾氏,我看你真是越活越不像话,你到底想干什么?



「来人!赶紧去把通报的人给我拦下来!」



宋宁凡气得一张俊脸变了形:「你说你要跟我和离?你居然有脸提跟我和离?」



「这不正合你心意吗?我走了好给你爱妾腾位置,哦对了,还有我女儿不是跟她八字不合,也让我一起带走好了,真是晦气!」



听我这么一说,宋宁凡怒极反笑。



「我就知道是这件事,你一直嫉妒庄儿得宠,如今她有孕了,你怕是嫉妒疯了吧。



「你个妒妇,拿什么女儿做挡箭牌,你几时关心过孩子的死活,如今倒是让你拿捏了。



「你别以为两年前,你指使珍珠给庄儿下落子药的事我不知道,那时我带庄儿才回京,不想与你多计较,你让珍珠一人背了锅,将她撵走,我也睁只眼闭只眼。



「曾晴,我告诉你,你针对庄儿做的那些腌臜事,有哪件算哪件,我全都记着,你要说什么夫妻情分,我们一笔一笔都可以算清。」



我默默听着宋宁凡的控诉,脑里飞速还原事情真相。



11



「宋宁凡,你还真好意思说。我嫁给你十年有余,为你诞下两儿一女,对你掏心掏肺,为了你我连自己父母都得罪了,你如今来跟我一笔一笔算旧账,你也配!」



什么糟心玩意,还夫妻情分,原本我也没有。



我一句「你也配」就噎得宋宁凡说不出一句,冲上来又想动手打我,又被那两个人高马大的婆子给拦住。



「母亲,你也看到了,是宋宁凡他不讲情分要跟我算账的,那之前宋家欠我曾家的账是不是也该算一下?」



不理会宋宁凡在那里无能狂怒,我将目光投向上座的老夫人。



老夫人是怕哪茬来哪茬,就怕我翻这件事,如今她看向宋宁凡的眼神都带刀。



「够了!」她喝止住还在翻来ţü₌覆去数落我的宋宁凡,「老三,你闹够了没?为了个妾室搞得家宅不宁,我真该听老太君的话,将那惹事的小妖精给送走!



「老三媳妇,你也先冷静一下。你刚也说了,你们夫妻十年不容易,别动不动就说什么和离的话。



「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吵架不拌嘴的,日子还是要过,你若是想女儿,便让人把女儿接回府,我曾家的嫡女为了个妾室,被撵去庄上,说出去也让人笑话。



「她庄氏要是这么矜贵,这个克她那个克她,那让她搬走好了。」



老夫人话一出,宋宁凡还想理论几句,被一个狠厉眼神制止住,立马敢怒不敢言。



听老夫人如此说,我方才伸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佯装平复了一下心绪。



「母亲说得也有道理,到底是一家人,翻那些旧账做甚,别人不仁我还能不义?」



这话又刺了宋宁凡一下。



「不过,我心终究是伤了,趁着过几日我娘家大嫂生辰,我回去小住一段时日,平复一下心情。



「也顺便劝劝家里人,别什么都往钱银上靠,动不动就让人还债,伤了两家情分,母亲你说是不?」



老夫人听了,脸色肉眼可见缓和了下来:「自然是该多走动走动,本来就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只是我大嫂过生的生辰礼……」我欲言又止。



老夫人一愣。



对,我就是这么世俗的人,我不清高,我娘家也不清高,该你们掏的钱一分也不能少。



「那是自然,明儿个你就去库房,该备什么就备什么,别显得我们宋家小气了。」



毕竟比起曾家一半的家产,这点小钱还不算什么。



「还有子曦和子钦,这么多年也不曾回去看望外祖母,我娘实在想得紧……」



老夫人片刻不带犹豫:「外孙看望外祖母天经地义,我明儿个就让人去书院替曦哥儿请假,你带他们兄弟二人回去多住几日,别急着回来。」



我点点头:「我准备明儿一早就起程,不如现在就劳烦大嫂开了库房,让我随意挑几件趁手的礼物,我也好装车。



「哦,母亲明儿遣人接了子曦,直接往我娘家送就行。子钦我就自己带过去了,还有囡囡那边我自己派人去接,接回来就直接住我娘家,免得与庄姨娘犯冲。」



老夫人揉了揉额角,有气无力:「就按你说的办吧。」



12



大夫人将库房打开,看我挑挑拣拣将库房搬空了一大半,半天都没回过神。



我冲她笑了笑:「老夫人说了,不能太小气。



「话说回来,这库房里都没啥好东西呀,老夫人是不是藏自己小金库了?」



「啊……是吧。」大夫人还在恍神。



好半天,她才一把抓住我胳膊:「不是!你怎么做到的?



「就这一会儿工夫,三个孩子全被你接走了,还让你顺走半个库房!」



我故作神秘地笑着指了指房顶。



「当你要掀屋顶的时候,他们就会满足你开窗的要求了。」



大夫人思索片刻,恍然大悟。



「你果然会使诈。



「你之前想要回嫁妆那次,其实你只是想要人手,你贸然来找我要人手,按着你我之前的关系,我肯定不会痛快答应,还会给你使下绊子。



「如今你放出风声曾家要找宋家还钱,又闹着老三宠妾灭妻要和离,这些可都是宋家经受不住的,相比起来,库房这点东西和孩子的事还真算不得什么。」



大夫人一脸感叹,「你们这些官场出身的人真是一肚子坏水!」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嫂子,功课我可教了,你不会抄都抄不来吧?」



大夫人眼眸比烛光还亮。



第二日一大早,我便带着宋子钦回了曾府。



看我带回几马车的东西,李管家有些瞠目结舌,以为我被宋家赶了出来。



我笑着说:「这才哪儿到哪儿。」



说着让人押着那小犟种宋子钦进了府门。



「这孩子缺乏管教,可得好好教育一下。」对于管教孩子,我有些头痛,毕竟我不会。



李管家带我进了一处院落,我才发现,里面房间的布置跟我在侍郎府的闺房一模一样。



我欣喜莫名,冲到梳妆台拿出我的八宝妆奁。



里面大大小小都是我珍藏的宝贝,有过生辰父母兄长送的长命锁、玉如意,有闺阁好友从异域带回来的鸽子蛋宝石……



我又想到什么,赶紧从床底翻出一个硕大的黄木箱匣,毫不起眼。



但是上面落的锁却是有名的能工巧匠打造的鲁班锁,打开的方法只有我才知道。



我按照记忆中的步骤将锁一一对应打开,箱匣中的东西映入眼帘。



这里面放的才是我真正的嫁妆。



价值连城的字画古董,祖母留给我的金银珠宝,全在里面。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啜泣声,母亲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此时正掩面拭泪。



大哥二哥也站在母亲身后,ẗú⁾脸上的神情难以言喻。



二哥轻拍母亲的后背,大哥却上前走到我面前。



眼前的大哥依然挺拔如松,可两鬓却多了些银丝,俊朗的面孔也添了几分沧桑,如今的他已年近四十。



他伸手,如幼时般摸了摸我的头:「你回来了?」



鼻头瞬间酸涩无比,眼泪一下涌出眼眶,我点点头:「大哥,是我。」



13



母亲压抑着发颤的声音:「我就说是她吧,只有她才喜欢吃我亲手做的咸肉粽,那是她从小吃到大的啊,怎么会如『那人』般嫌弃厌恶?!



「也只有她才记得自己珍藏的宝贝,才记得打开那黄木箱的方法!」



母亲一把抱住我,终是哭成了泪人,「那人怎么就把你磨成了这样,那天我见你回来,憔悴得不成人样,瘦得都脱相了。



「『她』怎么敢啊?我们都不敢动『她』一下,生怕伤到你的本体,这么多年都由着她,就盼着有朝一日你能平安『回来』。



「我的儿呀,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啊?」



二哥一边安抚娘一边别过头擦泪:「前些年娘借着去找爹的由头,去了不少地方寻找能人异士,可都无功而返。



「大哥也一直没有放弃,将军府后院洒扫的两个婆子便是大哥留下的,这段时日你在那边发生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原来我的家人并没有放弃我,原来他们一直在默默守护我,等着我归来。



他们早就发现「我」已不是原来的我,想将「她」驱赶出我的身体,却毫无办法。



他们只能等,等着「她」离开,等着我回来。



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妖孽,也不知道它是怎么侵占我的身体,又是为何离开,更不知道它还会不会回来。



不过,我想,有一个人可能知道。



大哥似是看透我的想法,对我说:「你让我帮忙找的人,如今就在后院。」



14



昏暗逼仄的房间内,一个浑身灰扑扑的女子坐在床边。



我推门而进时,她被光线刺了一下,用手挡住眼。



「珍珠?」我试探着开口。



她放下手,定睛看了看我,浑浊的眼眸瞬间亮了。



「夫人,夫人,是您,您来接珍珠回去了!」她扑过来抱住我的腿。



我将她扶起坐好,递了绢帕给她,等她擦干眼泪。



「珍珠,你仔细看看,我是不是柳思儿?」我平静看着她。



珍珠身子一震,抬头看着我,眼里渐渐露出惊恐之色。



我心下了然:她果然知道真相。



珍珠颤抖着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夫人,您在说什么?珍珠不懂。」



我笑了笑:「那我问你,柳思儿如今在哪里?你是柳思儿从柳府带来的贴身婢女,总不会不认识她吧?」



珍珠面色煞白,咽了下口水:「夫人,小姐她……她十年前就过世了。」



我挑了挑眉:「哼,你当我真傻?柳思儿是宋宁凡青梅竹马的表妹,从小便借住在宋府,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醒来后便失去记忆,性情大变。



「后来她突发恶疾过世,然后便是我嫁去宋府,你做了我的贴身婢女整整八年。两年前宋宁凡带着小妾回府,你下毒让小妾的孩子胎死腹中,被赶出宋府。



「你不会以为我这些都不知道吧?



「我去过柳思儿的房间,你猜我发现什么?我看见了柳思儿的画像,她长得跟庄姨娘可真像。



「我道宋宁凡心里一直念着谁,原来是柳思儿。



「我说得可对呀,珍珠?」



珍珠额上的汗更多。



「这柳思儿究竟会何妖术,竟会借尸还魂?这庄姨娘该不会也是她附身,变出的障眼法吧?」



我一把捏住珍珠的下巴,「你不会也是个妖孽吧?」



珍珠吓得脚下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她不住地在地上磕头:「夫人饶命,奴婢不是什么妖孽,小姐也不是妖孽,她只是有个叫『系统』的东西。」



珍珠说,柳思儿八岁那年生了场大病,醒来后便失去记忆,性情大变。



后来珍珠才知道,她家小姐被换了里子,身体住进了另一个人。



那个假柳思儿不属于这里,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她来这里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她选的任务便是攻略宋宁凡,以十年为期。



她跟这里的姑娘不一样,她会变着花样逗宋宁凡开心,很快宋宁凡便对她情根深种,非她不娶。



可惜柳思儿这原本的身子出身不高,宋家根本瞧不上,做妾可以,正妻是想都不要想。



十年期限到了,她虽然没有嫁给宋宁凡,但宋宁凡一心一意爱着她,便算完成了任务。



可她拒绝回到原来世界,并用积分兑换了一个新的身体,代价便是要重新攻略宋宁凡,仍然是以十年为期。



她那副新身体便是我——门第显赫的侍郎千金,她终于成功嫁给了宋宁凡为妻。



毫无意外,凭着对宋宁凡的了解,她轻而易举便赢得他的喜爱。



只是好景不长,宋宁凡后来随父出征,结识了与柳思儿神似的庄儿,并将她带回了府。



她害怕了,与系统约定的期限只剩两年,她怕宋宁凡心里有了别人。



于是她竭尽所能陷害庄姨娘,想将她撵走,甚至不惜在庄姨娘身怀有孕的时候,让珍珠去下了落胎药。



可惜机关算尽,庄姨娘不仅没有离去,反而让宋宁凡对她更加疼惜不说,与她的关系也降到冰点。



十年期限很快到了。



那天她做着最后挣扎,祈求宋宁凡送走庄姨娘,可惜却反被宋宁凡打晕过去。



她任务失败了,离开了我的身体,至于她去了哪儿不得而知。



「她可曾说过她还有再回来的法子?」我问珍珠。



珍珠摇摇头:「奴婢属实不知,那个叫系统的东西神秘得很,奴婢也只是偷听过小姐跟它对话,却从不曾见过它真身。



「不过,奴婢大胆推测,小姐应该是回不来了。小姐刚换成夫人您的身体时,曾自言自语说这个身体好贵,积分都清零了,再也不能兑换其他东西了。」



我心才稍稍放下些。



「还有一个问题。」我眼神一凛,「四喜在哪儿?」



我打听了很久也没打听到我贴身侍女四喜的下落,当初四喜确实是随嫁去了将军府。



可不止将军府的人,连娘家这边都不知道四喜去了哪儿,只知道她去了将军府没多久便失踪了。



珍珠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是小姐,是小姐发现四喜知道了她的秘密,知道她根本不是夫人您本人。」



那是自然,四喜与我一起长大,我一个眼神她便心领神会,又怎会发现不了那个冒充我的人。



「小姐怕她回府告密,便让我找人将四喜打晕,将她……将她扔到元汜河去……」



我四肢冰凉,胸口如遭重锤。



珍珠见我这模样,赶紧道:「不过奴婢不敢杀人,只是让同乡将四喜运回奴婢的老家。后来同乡来信说,四喜被卖给了一个瘸腿鳏夫,后来怎样,奴婢便不知了。」



珍珠写了个地址给我,我立马拿着它去找大哥。



15



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母亲几人都唏嘘不已。



母亲抱着我:「那系统怪不会再回来了吧?为娘真是想跟她拼命,她自己作践自己便好,为何要拉着我的宝贝女儿。」



说着母亲又流下泪。



「女儿这不是回来了吗?我倒是担心父亲,害父亲被连累,连带着哥哥们也受了影响。」想到此,我又对那人恨得咬牙切齿。



用我的身体就算了,还这样对待我的家人,差点害死他们,这口气我真是咽不下。



既然她走了,不知所终,那这笔账就算到他宋家头上。



大哥二哥将我带到书房,一番商讨。



第三日一早,我便打道回了将军府。



老夫人见是我一人回来,便问:「子曦和子钦怎不见回来?」



我随口道:「他们想陪外祖母多玩几日。」



老夫人也不好多说,就说以学业为重,早些回来为好。



又拐着弯向我问起借条和欠款的事,都被我打马虎眼敷衍过去。



16



没过几日,驻守边关的公公传来要回京的消息,一同回来的还有宋宁凡二哥一家。



我淡定地吃着手中桂花糕,大夫人却面色焦虑。



「公公最是不好糊弄。」她心事重重。



我宽慰她:「你且按着计划行事。」



大嫂按着我的方法将几个孩子送回了娘家,正计划着将自己的嫁妆从宋家剥离开。



宋宁凡也不来找事了,一心一意在练兵场操练。婆婆也开始忙碌起来,里外打点。



整个将军府都陷入忙碌紧张的状态。



而大哥那边来了消息,说四喜已被接回京城,一同接回的还有她的两个孩子。



至于那个瘸腿鳏夫,大哥的人找去时,四喜正被他绑着往死里打。



原因是,鳏夫要把八岁女儿卖给里正做小妾,四喜不干,护着女儿,鳏夫就往死里打母女俩。



大哥的人把鳏夫的另一条腿也打瘸了,将他扔在破草庐里,带着四喜和她两个孩子回了京。



同时,大哥还带来一个消息,父亲也将于近日返京。



我嘴角微微上扬,看来是收网的时候了,内心还真有点期待。



果然,大夫人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公公回府当天,便将我和大夫人叫去训话,一同接受训话的还有二夫人。



那还是我第一次见二夫人,她眉眼低顺柔软和煦,听说她祖父是前兵部尚书,几年前致仕。



二夫人脸上挂着厚厚的脂粉,遮盖着若隐若现的瘀青。



「哼!」公公一声冷哼,坐在一旁的婆婆便全身抖了一下。



「是我宋家的家训不严,还是你这个做婆母的没用,一个二个都跑出来作妖,怎么,我宋家就这么受人轻贱?」



一声闷响,茶杯重重磕在桌上。



婆婆一个起身伏下:「老爷息怒,都是奴家的错,奴家治家不严,请老爷治罪。」



公公正眼不瞧她,指关节在桌上一下下敲着,老夫人弯曲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既然你不会管家,那就让阿芸来管。」



一句话似抽去老夫人全身力气,她瘫软在地。



「还有你们!」公公眼神一凛,看向这边。



「老三媳妇,听说你曾家要向我宋家追债,只管将欠条拿来便是,我宋家绝不赖账。」



这只老狐狸,果然没有老夫人好糊弄。



「老大媳妇,听说你家接了内务府的大活,想来也是沾了将军府的光,若没有将军府的庇佑,想顺顺利利做成生意怕是难上加难。做人要知恩图报!」



这是在鞭打大夫人私下转移走嫁妆的事。好不要脸,不是将军府的拖累,大夫人家早就飞黄腾达了。



「老二媳妇,你私下放走七娘差点坏了我好事,这件事我慢慢跟你算。七娘关就在地牢好好反省,什么时候蒋家气消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二夫人一听,掩面低声啜泣起来。



我和大夫人搀扶着二夫人出来。



「阿芸是谁?」



「七娘怎么了?」



我俩异口同声。



地牢里,十四岁的七娘趴在潮湿发霉的草床上,屁股处的衣衫还在不停往外渗血。



大夫人拽紧拳头:「七娘到底是犯了何天条,要受此惩罚?」



二夫人哭着说,公公要将七娘送去关西蒋家,给蒋世子续弦。



我跟大夫人面面相觑,大夫人愤愤不平道:「那蒋世子都四十好几的人了!」



二夫人抹抹泪:「不止如此,他上任夫人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我能眼睁睁看着七娘她跳进火坑吗?」



于是,二夫人就偷着帮七娘在订婚前夜逃了出来,只是不幸的是,七娘很快又被抓了回来。



公公要跟蒋家联姻?我脑子一道电光石火闪过。



隔天,公公口中的「阿芸」便进府了,身边还跟了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阿芸是公公养在外面的外室,不忍她进府伏低做小,于是便在外辟府让她独自养尊处优,还与她共育一子。



这么多年,两边一直相安无事,老夫人知道有这么回事,也只能忍气吞声,睁只眼闭只眼。



这些年,公公没少花钱在阿芸母子身上,如今带着母子二人回将军府,怕也是私生子到了说亲年纪,要认祖归宗。



阿芸是以平妻之身进的府,婆婆很快便被夺了权。



更让她心寒的是,几个儿子不止不帮她说话,还都掉转风向去讨好公公,帮着外室说好话。



公公之前说的要慢慢跟二夫人算账,也不是说着玩的。



他将二夫人一同关进地牢,跟七娘关在一起,每日只送去一碗清粥。



「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母女情深。」公公一脸轻蔑。



婆婆看不下去,替二人求情:「孩子不懂事教训一下便是,这样搞会出人命的,留她们一条命吧!」



公公嫌恶地扫视婆婆和我们几人:「你们若是敢偷偷给他们送吃食,便跟她们一同关进去!」



让我没想到的是,二夫人母女俩饿得奄奄一息之际,竟是庄姨娘冒着风险偷偷为二人送去馒头包子。



而阿芸那边,催了好几次,让我和大夫人将孩子都接回府。



公公也大为光火:「我宋家的血脉用得着外人来养吗?若是接不回孩子,你们也不用回来了。」



还有这种好事吗?我跟大夫人对视一眼,若真的可以,我们巴不得立马收拾行李离去。



可惜事情哪有这么简单,毕竟孩子姓宋,按律例,哪怕和离,我们也是带不走孩子的。



「父亲,孩子们如今在新的书院读书,新书院的山长可是杨太傅,当今圣上的夫子,父亲是害怕杨太傅教不好孩子吗?」



还好当时跟大哥商量,将几个孩子全送到杨太傅的书院,那里不只有杨太傅看着,还有我的大侄子可以帮忙照看几个孩子。



公公再是想接回孩子,也万不敢去杨太傅那里抢人,他但凡质疑杨太傅教学能力一句,就是在质疑当今圣上。



「好得很。」公公阴鸷的眼眸扫过我的脸,「听说你父亲不日也将返京?」



我笑着道:「正是呢,父亲是想与我爹叙旧吗?我这就让人传家书回去。」



公公不置可否,不过很快,我便发现我被限制出府了。



不止我出不了府,玲珑也出不了府,连我身边那两个人高马大的婆子也被支去了别处。



而朝堂上的局势也变得波谲云诡。



因着父亲要返京,维新派又开始蠢蠢欲动,不断上谏新政改革。



保守派也在竭尽所能打压新政,其中就有我公公和以关西蒋家为首的老牌世家。



17



这日,大夫人找到我,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匆匆从衣兜里取出一封信。



「公公一直派人盯着,外厨房有我的人,出去采买时有人递来的信,赶紧地看完就处理掉,我得走了。」



大夫人匆匆来又匆匆离去。



看完信,我神色凝重,拿出火折子将信烧了。



刚烧完信,就听门外丫鬟通禀,说庄姨娘来了。



我心下疑惑,这些时日我同庄姨娘井水不犯河水,彼此间都尽量避着对方。



前些时日她偷偷送食物给二夫人母女便让我很不解了,今日不知她找来有何事。



想不到庄姨娘一进屋便屏退左右。



「夫人放心,奴家不会做那些下作事。」



等下人都退去,庄姨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夫人,求你救救二夫人和七小姐!」



庄儿说,两年前她刚进府,由于我的苛待日子过得并不好,是二夫人常常关照她。



后来她被珍珠下药小产,命悬一线时,也是二夫人为她请来大夫医治,她一直感念二夫人的救命之恩。



「你都说了是我害的你,又怎么会认为我会听你的话去帮二夫人?」



我望着她,眉目实在清丽秀美,与画中的柳思儿有七八分相似,难怪占据我身体的假柳思儿对她又恨又忌惮。



那三分不像大概是庄儿神色间有着柳思儿没有的坚毅冷硬。



「是大夫人说夫人你变了,让我可以来求求你。」



我在心里把大夫人谢了一遍。



见我不语,庄儿又磕起头来:「夫人是不是因为小小姐被送去庄上的事记恨奴家。



「是,那道士和尚都是奴家找来,八字相克也是无稽之谈,原本奴家是想借着此说搬出将军府,奴家实在怕夫人……」



我心里有些惊讶,又有些恍然,不由得苦笑,当然是怕我再次给她下药。



「毕竟孩子是无辜的,我不想再经历那丧子之痛,可我实在没想到,三爷会将小小姐送出府去。



「夫人放心,若夫人能救出二夫人母女,庄儿会自行服药落掉肚里的孩子,并离开将军府离开京城,永不回来!」



「哦?」我将信将疑看着她,「你舍得离开宋宁凡?」



庄儿毫不犹豫地点头:「原本我也不该来将军府,夫人若是能帮奴家离开京城,那奴家便再记夫人一恩!」



我沉思良久,一点头:「好!这里刚好有件事需要你去做,这件事若是成了,不止二夫人母女得救,你也可以回到你爹娘身边。」



年底将至,回京述职的大小官员已陆续返京,按信上所说,我爹也是这几日抵达京城。



我直接找到公公:「父亲,我爹爹恐这几日便要回家,儿媳想回家去看看。」



公公冷冷一笑:「急什么?你爹回来了我自然要宴请他,到时你还怕见不着他?



「现在正值年关,府里事情多着,两日后,老三的同僚又要到府里来做客,你得多打点打点。」



有客人要来,家里的男宾岂不都要去前厅作陪?我不由得心里暗喜。



两日后,宋宁凡果然宴请了数十名同僚来家里做客,前院花厅摆满了酒菜,由公公和宋家几名兄弟作陪,热闹非凡。



我和大夫人绕桌敬了一圈酒,便想借故退下,哪知公公出声:



「今日客人众多,你二人便留在偏厅盯着,免得下人出了差错。」



我和大夫人对视一眼,退去了偏厅。



不一会儿,庄儿的丫鬟急匆匆赶来,说庄儿可能夜里受了凉,如今闹着肚子疼。



公公不满地瞪了她一眼:「真会挑时候。



「老三要陪客人,让老三媳妇去看看,快去快回。」



我得了指示,朝后院赶去。



此时阿芸正在前面帮着打点,由于人手不够,大部分人都去了前厅帮忙,只有老夫人院里还留了人。



我悄悄摸到公公书房,不知为何,今日书房竟一个留守的都没有。



我顾不得细想,抓紧时间找起来。



前不久,我传了书信给大哥,向他说了公公与蒋家结亲的事。



后来,大哥通过大夫人那边传信来说,让我务必找到公公与蒋家通联的书信,对父亲起复有大用。



我翻箱倒柜找了一通,并未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却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大夫人的声音。



「哎呀相公你留下来陪客人就好,有什么东西我去拿便是了。」



「你又不知道父亲的印鉴放哪儿,你别跟着,前厅事儿多,你去帮着芸夫人打点。」是宋大爷的声音。



大夫人又与宋大爷拉扯一番,为我争取了时间,我侧身小心翼翼躲在床帐后面。



刚躲好,门便被打开,只见宋大爷走到一个书架前,取出上面摆放的书,露出一个凸起的机关。



他对着机关一转动,旁边的墙上伸出一个小柜子。



宋大爷从柜子里取出印鉴,关上柜子,将书放回了原位。



等他离去,我才从床帐后出来,学着他的方式将藏在墙里的柜子打开,里面果然有不少书信,除了与蒋家的,还有与邻国大臣的。



我从中取出一两封藏于衣服里,快速离开书房便朝庄儿院里走去。



那里有大夫人打点好的郎中,只要将书信交给郎中,让他转交给我大哥便可。



18



我急匆匆赶到庄儿房里,一推门,却见公公端端正正坐在上方,一旁还站着宋氏三兄弟。



大夫人和庄儿站在另一旁,一脸灰败。



宋宁凡上前来从我身上找出那些书信,一巴掌将我扇在地上。



而ƭú₉后又转身一脚踢在庄儿身上:「贱人,我对你这么好,你居然敢背叛我!」



公公却在一旁鼓起了掌:「好好好!我宋家蒙老天恩赐,娶了你们这几房媳妇,真是好得很!」



他走到我身旁,「老三媳妇,你不会真以为我人老心盲,看不到你跟老大媳妇在背地里搞的小动作吧?



「若不是我默许,你以为那封信会到你手上,若不是我默许,你以为你能轻轻松松进到我的书房,又能轻轻松松找到这些书信?



「啧啧啧,你们这些蠢女人,不会真以为就凭自己那两把刷子就能翻天?真是愚不可及!你们不过就是我逗着玩儿的小猫小狗罢了。」



宋家三兄弟在一旁哄笑起来。



「来人!把她们三个都关进地牢。」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二夫人和七娘饿得奄奄一息,特别是七娘,屁股和背上还有伤,之前多亏庄儿偷偷送药来,才没有让伤口恶化,如今断了药,七娘又开始发热,伤口也开始流出脓血。



而庄儿的情况也十分不好,刚才宋宁凡一脚虽然没踢在她肚子上,但她仍然脸色苍白,腹痛难忍。



大夫人去扶庄儿,却在她裤腿摸到一手血。



她慌忙朝狱卒喊道:「快来人,庄姨娘怕是小产了,快去叫大夫!」



关乎宋家子嗣,狱卒也不敢怠慢,赶忙去通禀。



没一会儿,宋宁凡便赶来,看到庄儿这模样,冷笑了下:「你若是现在认错,并以你父母之命发誓,永远效忠于我,我便去向父亲求情,放你出来。」



庄儿摇头,惨白着脸要说一些决绝的话,我一把握着她的手打断她的话。



「宋宁凡,你做个人吧,她现在都这样了怎么还说得出话来?」我狠狠地看着眼前这个冷血的男人。



「你就算不为她着想,也要为她肚子里孩子着想,你就不想知道这个孩子到底长得像谁?是像你?还是像柳思儿。」



失去的才是最好的,宋宁凡一直惦记着柳思儿,庄儿长得像她,她肚里的孩子也有可能像她。



宋宁凡面色一沉,冷哼一声:「你好好看着她,我会让大夫来瞧瞧,也会去跟父亲说情。」



他最终抵不过柳思儿这张牌,喊了大夫过来诊治。



大夫给庄儿下了针,止了她的出血,又开了几副药,顺便也为七娘上了药。



「大夫,她的孩子……」大夫人担忧地问。



大夫叹口气摇摇头:「且用药保保,情况不容乐观。」



庄儿无声流着泪,我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再坚持一下,你马上就可以回爹娘那儿了,那里还有日夜盼你归去的少年郎。」



一听此话,庄儿反握我手,眼里的光又燃了起来。



看着牢里的众人,我默默念着:



你们可都要挺下去啊!



好在大哥他们动作很迅速,第二日,曾家便联合大夫人及二夫人的家人上门来要人。



前院传来嘈杂纷乱的声音,我和大夫人相视一笑,知道事成了。



几大家族来了不少的人,甚至还惊动了官府,连皇上都知道了这件事,当下十分震怒。



「这几个都是世家贵女,竟被囚禁于地牢里动用私刑?!」皇上下令刑部速速到将军ṭŭ̀₊府协助众人救人。



就这样,一群人浩浩荡荡破开将军府的门打了公公一个措手不及。



在解救我们的过程中,还有人「意外」地发现威远大将军与关西蒋家密谋造反的证据,以及两家私通外敌的书信。



公公大喊冤枉,说这不可能。



因为真正的证据和书信早被他销毁了。



他又怎会知道,这些证据都是我放在府里栽赃陷害他的。



公公被带走之时一直大喊这些东西是假的,请皇上明察秋毫。



这可不正中皇上下怀,皇上早就想狠狠查处这些驻守边关出卖国家的蛀虫, 和那些一味搜刮民脂民膏阻挡新政实施的大家氏族。



证据虽然是伪造的, 可他们做的那些事却都是真真实实的。



19



我爹回到京城, 同时也带回来这些年他在外搜罗的不少官员世家的罪证。



原来,当初我爹被外放出去,也是皇上和他的计谋,二人将计就计,让爹去往各处, 一边暗中实施新政, 扶持寒门学子,一边搜罗氏族的罪证。



十年来,在远离京城的地方, 新政被有条不紊地推行,取得很好的成果。



宋家垮了,几房夫人由皇上下旨解Ŧú⁷除与宋家的姻亲关系, 返还嫁妆, 各回各家。



我将庄儿接到一处宅子, 让她安心养身子。



不幸的是她肚里的孩子最终没有保住, 但好在她年轻, 身体底子好, 很快便出了小月子,康健如初。



那天, 我同大夫人、二夫人一同送庄儿出城。



二夫人抹着泪, 叮嘱她一路小心, 到家了就传个信来, 有什么困难都往京城来个信。



庄儿含泪与我们告别, 踏上回家的路途。



宋家被抄了家, 公公被收押, 等待秋后发落。几个儿子被发配边疆。老夫人被娘家人接了回去。



而阿芸早在公公被带走之时,便收拾行李带着儿子逃得无影无踪。



回到曾家,宋子曦和宋子钦被教养得彬彬有礼, 与之前判若两人。而小女儿也被养得白白胖胖。



不多时,大夫人那边传来了消息, 由于新政扶持,她修建的女子学院终于落成了。



学院招收的学生都是家境普通之人,除了教授她们识字算数,还教给她们谋生的本领,学成的女子还可以去大夫人名下各处产业劳作,赚取月例。



二夫人和七娘也在学院里面帮忙。



大夫人找到我诉苦, 她准备在江南开办新学院, 可苦于没有信得过的人过去坐镇,而她自己也分身乏术。



看着她祈求的眼神,我最终点点头:「好吧, 我去。」



征求了儿女的意见,子曦年岁到了要参加童生试得留在京中,子钦和乖女儿都吵着要跟我去江南。



我将子曦拜托给了母亲和大哥,便带着两个孩子踏上了新的征途。



我被偷走了十年光阴, 接下来的每一刻我都要用心去活,珍惜当下,不负未来!



(完)



作者署名:禾沐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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