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前我崴了脚,跟儿女们说不能给他们包粽子了。

端午节前我崴了脚,跟儿女们说不能给他们包粽子了。

他们怨声载道。

大儿子嘀咕:「我妈可真会找时间!」

老幺满心不悦:「我妈故意的吧!我怎么跟我岳母交差!」

三丫叹口气:「行吧,那我们就不回去了。」

二儿媳妇故意说给我听:「不想做也不用找这借口。」

老伴更是弃高烧的我不顾,在外面喝酒。

我做了平生最大的一个决定,跟他们一刀两断。

一年后,我的品牌做得风生水起,他们找上门来。

我头也不抬地说:「你们是谁?我的儿女都跟我断绝关系了。」

1

每年的端午节对我来说,都是地狱级别的日子。

因为要包五十几斤粽子,所以要凌晨三点就起床。

江米是泡好的,包粽子的馅料也要提前备齐了。

老大不吃蜜枣,要豆沙的,孙女要吃冰皮的榴莲月饼。

老二要两个蜜枣的,老二媳妇喜欢吃果脯的,孙子喜欢放果粒。

三丫要肉粽,说她同事嫌我去年包得太咸了,鸭蛋黄要放半只,让我注意。

老幺不忌口,每种粽子要拿一些。今年只有一个要求,他岳母要聚会,说我包的粽子好吃,让我多准备出几十个。

我从天黑包到天亮,一双手在水里泡得肿胀发白,到中午才能完成工作,直起身时,老腰已经疼得椎心。

这还没完,我还要一边煮粽子,一边开始准备饭菜。

孩子们难得回来,定要让他们吃饱喝足再走。

每个孩子爱吃的菜我都烂熟于心,食材也是早就备好的,一样一样做出来,就要很长时间。

每年端午对我都像一次拉练,过后我要躺上一周才能恢复。

可是年纪越来越大了,恢复得也越来越慢,我有些惧怕那个日子。

今年想着早点准备,把时间拖长一些,能轻松点。

不想下楼梯时一脚踏空,把脚脖子崴了。

我疼得冷汗直冒,夏天的水泥地面也很凉,我哆嗦着摸出手机,向老伴周玉良求助。

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家。

电话响了几次,他都不肯接。

我只能拉着栏杆用力站起来,站是勉强站起来了,可是那只脚不能着地,踩一下就疼得冷汗直冒。

就在我不知怎么办时,楼梯上有声音,是周玉良的电话铃响了。

他嘟囔着按断铃声,正往楼下走来。

「烦死人了,叫叫叫,死人了?」

他看到我时,一怔,马上就发起脾气来:「你催死吗?一直打电话!」

「我脚扭了,你扶我上去。」

我习惯了他的不讲理,现在只能求他出手帮忙。

「我们协会开会,我要晚了,你自己爬吧。」

他甩手就离开了。

从退休开始,他加了各种协会,什么国画、书法、诗歌,把自己弄得很忙的样子,也有了一个又一个圈子。

而我除了各家去带孩子,就只能买菜做饭,几十年的生活一成不变。

他就这么走了,我了解他的性格,叫是叫不回来的。

无奈时想到了儿女。

我不敢打扰他们。

虽然我给他们都带过孩子,现在孩子不需要我了,我识趣。他们对我的需求也改变了,会自动排班,每个月让我去一次打扫卫生。

但是我有需要时,他们却都有无数个借口,还会相互推托,每个人都觉得,他们是最亏的那个,我对别的儿女比对他好。

果然,四个电话打过去,我得到了四个不同的借口,反正就是来不了。

后来还是邻居路过,把我架回家中。

「不用去医院吗?」邻居不放心地问。

「不用,涂点药就好了。」我千恩万谢,在邻居关上门的一刻,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我有点怀疑自己的人生了。

2

年轻时,我是个风风火火的女孩。

我娘家没儿子,我就当个小子使唤,力气活儿都是我干,所以不矫情,见人说话大大方方。

那时我刚到粮店上班,领导喜欢我的性格,就培养我做采购员。

我跟老伴周玉良是相亲认识的,他是初中化学老师,斯斯文文地戴个黑框眼镜。

也怪我鬼迷心窍了,迷迷糊糊就在他家的连声赞美中跳进了火坑。

大儿子周大成出生时,周玉良逼着我去找领导换工作,说我不能再做采购员了,有孩子怎么能出差?

硬生生把我换到后勤,这样时间多了,能好好照顾家庭。

从那以后,孩子接二连三地出生,我被牢牢拴在了家庭中。

我想不起来,从什么时候起,我成了周玉良口中的废物。

为了四个孩子,我隐忍多年,总算把他们一个接一个熬出去,如今,我好像真成了一个废物。

我在床上躺到天黑,周玉良也没回来。

我可能是在地上坐久了,受了凉,头晕晕地发起烧来。

虽然不愿意向他开口,可是现在也没有办法,我不想麻烦儿女们,再加上下午的事,也寒心。

周玉良就是不接电话,我打了几次,有些担心。

这时发现他的朋友圈更新了,点开一看,九张照片排得整齐,他不是在喝酒,就是在唱歌,意气风发。

上面写着几句打油诗。

所以他不是没时间接电话,只是不想接。

有那么一刹那,我想就这样闭眼吧,这世界没什么好留恋的了,我不想再看到他们。

我半睡半醒,头疼欲裂,耳边嗡嗡作响,不用试也知道,体温升起来了。

我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去年流感烧出肺炎,医生就说过,高烧一定要去医院,不然后果会很麻烦。

我在这个世界上就是麻烦吧。

我轻轻叹口气。

「你不是!你是最好的!」

突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熟悉又陌生,我猛然睁开眼睛。

那个年轻的我,站在我的对面,看着那张朝气蓬勃的脸,我突然感觉一阵汗颜。

我怎么把人生活成这个样子,我对不起那个曾经的我。

泪水滚出来就被体温烤干了,我的心底突然腾起希望,我要活,我要重新活一次,为自己活!

我打了 120,救护车把我接去医院。

因为医治还算及时,我经过一夜输液就退烧了,只是身体还虚弱。

我知道家人是指不上的,正跟邻床的家属打听怎么订饭,就看手机亮了一下,周玉良打电话过来了。

「你可真能作!打 120 了?你是要死了吗?你知道这一趟得花多少钱?」

他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咆哮着,震得病房里的人都面面相觑,不敢说话了。

「我有工资,我有医保,花自己的钱看病,怎么了?」我气得手都在抖。

我的退休金虽然不多,也够我自己花销了。周玉良的退休金高不假,可全用在他自己身上,从来不肯花在家用上。

「行,你有钱!别指着我就行!」

周玉良把电话挂断了。

邻床的女孩被惊吓到了,小心翼翼地开了一听八宝粥放在我桌边。

「阿姨,你先吃点儿。」

陌生人的温暖更让人破防,我再也绷不住了,扑到枕头上痛哭失声。

3

本来医生想让我住一周再出院,我还是放心不下家里,只住了四天就要求回家。

医生拗不过我,只能开了单子。

我现在有了一只拐杖,撑着能走路,所以打算自己办出院手续。

谁知道上天非要折磨我,就是想让我难堪。我的钱不够了,报销过后自费还要一千多,我的工资都用在端午节购买食材上,差了二百六十元。

这些年我是有一些积蓄,不多,但是够过河钱。

只是收在床底下,我现在这状况就是回到家,也没能力够出来。

而且这钱见不得光,只要露面,儿女们必要惦记。

我坐在医院收费窗口对面,想了半天主意,竟是没人能帮我。

一咬牙给周大成打去电话,不由分说,让他来结账。

「我这工作忙呢,你找我爸。」

「就他那脾气,他能管我吗?你快过来!」

他还想搪塞,我抢先说:「你过来给我垫上钱,我开工资就还给你。」

怕他犹豫,我又加了一句:「给你五百。」

等了一个多小时,他来了,黑着脸给我办了出院。

我们一起到了楼下,我看到他那辆车就停在不远处,刚要往前走,他拦下我。

「你打个出租车回去吧,我这边还有急事。」

他大踏步走了,头也没回,好像怕我追上他。

我一进门,差点熏吐了,只见屋子里乱成一团,桌子上摊着几个外卖盒子,吃剩下的食物已经臭了。

周玉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我进屋,头也没回一下,只吩咐了几句。

「你把屋子收拾一下,我换下的衣服在床下,窗户也擦一下吧。」

「我干不了。」

我从牙缝儿挤出几个字。

他吃惊地回过头,把遥控器用力向桌上一拍,遥控器四分五裂,一个小零件擦着我的脸飞过去。

「你是不是脑子坏了?屁大点病去住院,回来又给我耍脾气,我看这个家是容不下你了,你不能干就给我滚!」

「离婚吧。」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心已经凉透了,对他,对这个家再不抱任何希望。

这些年这是我第一次反抗,周玉良真跟我去办了离婚手续,他满打满算我没那个胆量ẗū₍。

直到从民政局出来,他还有些恍惚。

「有种你就别回家。」

他放下狠话。

我叫来邻居刘嫂,让她帮我收拾一下行李。

刘嫂跟我住对门这些年,对我家情况最清楚,她性格泼辣,几句话就把周玉良给骂跑了。

「你这一天做甩手掌柜的,你媳妇受气这么多年了,你但凡有点良心都不能说这话!跟你过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市井泼妇!」

周玉良扔下一句话,想走又不放心,折回来警告我:「你要走只带你的东西,我的字画你敢碰,我跟你没完!」

我倒气笑了,他的字画?白送谁肯要?

刘嫂气得直叹气:「你离婚是对的,得给他们些教训!这个家离了你转不了,不信你看着!」

我信,我怎么不信?

这一收拾,我才发现这些年我没存下什么。

衣服多半是女儿儿媳妇不穿的,对我来说不是不合身,就是颜色太突兀。

我只捡了几件自己的旧衣服,剩下的一律不要。

「你打算住哪?」刘嫂还是有些担心。

「先出去,这家我一天不想待了,走一步看一步。」

我手里有五万五,我想好好计划一下。

「也行,你身体还行,脚养好了找个保姆的工作,总比养一家子白眼狼还受气得好。」

4

刘嫂陪我走到小区门口,正好见她的小女儿莹莹跑过来。

「周婶,我正想找你呢。你快来指导我一下。」

莹莹在小区门口开了一家甜品店。她不由分说把我拉进她的小店。

「周婶,快到端午了,我想包些粽子卖。可我这手艺不行,你包粽子好吃是远近闻名的,之前你送到我们家的,我们都抢着吃。你教教我呗。」

今天全凭刘嫂帮忙,我哪有不应的道理。

又想起自己留在家里的馅料,除了我也没人能做,只怕要浪费了。就让她们再跑一趟,取过来。

莹莹这里的粽叶和江米是现成的,早泡好了,我就包一些给她做示范。

第一锅粽子出锅,满屋飘香,买西点的顾客都按捺不住了,一人几个就给分了。

就这样,我们一直忙到晚上十点,把粽叶都用光,才算是收了摊。

「她周婶,可把你累坏了。现在也没时间找房子,你就先住我家吧。」

刘嫂母女对我感激不尽,正好店后面有个小屋,床铺现成的,她们不由分说把我留下来。

「周婶,不能让你白挨累,分你二百。」

「不用啊,我就是帮点小忙。」我忙推托。

「周婶,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打算请你来我这儿上班,工资日结月结都行,要不嫌弃你就在这里住着,你看行吗?」

我想不到,这一下就把住的地方和工作都解决了,乐得点头。

莹莹是个明白孩子,把我从家里带来的东西作价给我算了钱,又谈好一天二百元工资,包吃包住。

莹莹娘俩对我很好,怕我休养不好,只让我做些轻活儿,我倒没觉得累,在家时比这累多了,还没个好言语。

眼看着端午节就要到了,莹莹家的粽子卖爆了。

有人开车穿过半个城过来买,后面她家门口还排起队来。

这天我正在后厨忙,忽听前面有个熟悉的声音。

「妈!我要吃粽子!」

是孙女回来了?都是我带大的孩子,说不想是假的,我忍不住伸着脖子往外看。

「买点吧,你妈不是走了嘛,今年是指不上她了。」说话的是二儿媳妇。

原来是他们一家回来了。

「不懂她,这么大年纪了不嫌丢人,还闹离婚。」二儿子说着向前一步,一抬头正好跟我对上视线。

我想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妈,你在这儿干嘛呢?家不要了?」二儿子一肚子怒气,向我吼道。

「就是啊,放着好日子不过,做什么?」二儿媳加了一句。

「那好日子,谁爱过谁过,这婚离定了。」

我气得全身发抖,咬牙说出这句话。

「今天我哥他们都回来,你回去做一桌菜,好好给我爸赔个不是,我们帮你说一下情,借坡下驴让你回家。机会可只有这一次,你要是再不听话,我也不帮你了。」

二儿子说出目的后,我忍不住笑了,笑出了眼泪。

他们见我不可理喻,一气之下走了。

我笑不动了,伏在桌上,蒙着眼睛,泪水哗哗流下,这就是我生养的白眼狼。

第二天就是端午节,我们格外忙。

晚上刘嫂特意把一家人都叫下来吃饭,说是为了看店方便,其实是为了照顾我,怕我不肯上楼,又怕我孤单。

刘嫂家两个孩子,大女儿结婚了,一家三口也回来了。

他们从楼上做好菜带下来,两张桌子拼到一起,小小的后厨挤得满满的,我们团团围坐。

「今年多亏周婶儿,我这个端午赚翻了!」莹莹笑得眼睛都弯成小月牙了。

我端着酒杯,眼泪在眼圈转。

之前家里聚餐,我在桌边很难坐稳。

一会儿是周玉良要倒酒,一会儿是孙子要个小碗,再过一会儿是外孙女把筷子碰掉了,这边刚坐下,儿媳又说菜凉了要重热。

我就像一个保姆,忙得团团转,连合家举杯的时候,我都赶不上趟。

这么多年第一次我被重视了。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想了很多。

5

端午过完,粽子的销量一下就减半了,甜品店又恢复到不温不火的样子。

莹莹还是很乐观的样子,我心里却有不一样的盘算,现在她一个人打理就可以了,没必要养着我,我要另做打算。

我正想跟她说,先把工资给我减下去,不速之客就上门了。

周大成进门就拉过我的胳膊向外走,我的拐杖掉了,咣当一声,险些摔倒。

莹莹闻声过来,拦住他。

「你要干什么?」

「我爸昨天喝多了,从楼梯滚下去,现在在医院,需要人照顾,你马上过去!」

「我们离婚了,别找我。」

我冷冷地看着他。

「妈!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子?你跟我爸结婚这么多年了,怎么心这么狠呢?再说了,你们现在还在冷静期,不是还没离婚吗?」

周大成气急败坏地说。

「呵呵,你们真是把我算计到骨头里。我脚受伤了,我住院了,谁管过我?现在让我回去伺候他,没门!」

「你这是铁了心要离开这个家了?我告诉你,你要这样,可别怪到时我们不养你老!」

周大成用手点指我,我抬手打掉,一字一顿地说:「我不用你们养老,我可以跟你们断绝关系。」

周大成没想到我这么固执,气得转身跑出去。

「周婶儿,别生气了,喝口水。你这生的是白眼狼啊!」莹莹也替我抱不平。

「别叫我周婶儿了,我跟周家没关系,我娘家姓白,我叫白苹,你叫我白姨。」

「好,白姨。」莹莹眼眶一湿,俯身抱住我。

我叫白苹,以后不是良玉媳妇,大成妈,壮壮奶奶。

我就是我。

本来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不想第二天,我的儿女全部赶过来,把小店塞得满满的,来逼宫了。

「妈,你知道我爸那人矫情,外卖不肯吃,非得要喝你熬的八宝粥,我哪会做呀。你快回去吧。」

「我爸的内衣在哪,我们也找不到,家里现在乱得快生蟑螂了。」

「不看僧面看佛面,看你孙子的面吧,别闹了,回家吧。」

我静静等他们都说完,才慢条斯理开了口。

「我摔在地上向你们求助时,你们四个哪个回来扶我一把?」

「妈,你就别挑理了,我们都上着班儿呢,哪能随叫随到,所以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你把我爸照顾好了,以后你有事,他自然知道照顾你。」

我从来没发现,二儿媳妇的嘴还挺巧的,说得跟真的一样。我不由得笑了。

「你爸怪我叫救护车,那天我烧到 39 度多,他在外面喝酒,不接我的电话,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指望下次有事他管我吗?」

「妈,他知道错了,以后会管的,你们相互照顾,也是给儿女减轻负担是吧。老人也要懂事。」

「给你们减轻负担?我之前是这么想的,现在想明白了,没必要。个人有个人的生活,我把你们养大,把你们的孩子养大,我的任务完成了,以后只为自己活!」

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不耐烦起来。

「行了,别说了。妈你总住别人家也不好,生气也要有个度。回去吧。」

老幺上来就要动手,要来硬的。

「你们干什么?谁也别碰我!我不走!」

我怒斥一声,他们从没见我发过脾气,一时都怔住了。

「妈,你要这样,就是真不打算要这个家了?那以后也别回来了。」周大成开始威胁我。

「行,一言为定。」

我不为所动。

「既然要把话说清楚,不如立个字据。你现在不履行责任,到时别找我们养老。」老幺媳妇提醒。

他们马上纷纷附和,没想到我重重一点头。

「行,立字据,以后互不相欠,我们母子关系两清了。」

见我软硬不吃,他们一气之下,真跟我签了字据,纸上按了鲜红的指印,又拉了两个老街坊作证。

本来他们是想借此逼我就范,要是以往,我为了在街坊面前不丢脸,断不肯到这一步。

可是如今我怕什么?

既是老街坊,自然知道这些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背后不ţùₙ知讲究了多少遍的,只是叹气,也没劝我。

他们依次上车走了。

我把字据认真收好,眼泪这才止不住滚落下来。

为了这几十年不值得。

「白姨,没事儿,他们不管你,我管!」莹莹拉着我的手,帮我擦眼泪。

6

坏事传千里,我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虽然我不想听那边的消息,可是有好信儿的街坊不停递闲话过来。

听说周玉良在医院里闹得不成样子,这次摔得他有了轻微脑梗,右侧身子不灵活了,吃饭都要喂,去卫生间也离不开人。

开始他们打着算盘把我叫回去,发现我肯定不会回去了,他们就决定找护工。

周玉良那是吃素的吗?一天打跑一个护工,最后加价都没人来了。

那四人被叫过去开会,他要求一家一天出一个人。

三女儿马上说:「我不方便,我哥和我弟排班吧。」

「这说不方便了,让老太太给带孩子时,你可没说不方便?」二儿媳妇一听就不高兴了。

最后周玉良下令,每人排一天,四天一轮,三女儿不能来,让女婿来。

他们被周玉良折磨得叫苦不迭,对我是怨气冲天,话多难听都说出口了。

莹莹的店开在小区门口,他们Ţű₆总要路过,每次都是恶言相向。

听多了,我心里也烦,盘算着自己找个新出路,远离这些人,眼不见心不烦吧,再说这样也给莹莹添麻烦。

莹莹看出我的心思,也理解我。

「白姨,我建议你找个小学附近开个中式点心坊。你做的特色小粽子小孩子都爱吃,再开发点冰皮点心,就能开店了。每天也不多做,要不了多大的门市。」

我在她的帮助下,很快就租了个店面。

说是店,门脸很小,窗下只能横放一节柜台,我直接做了一个明档,这样卫生情况一目了然,让家长放心。

上面有个小阁楼,可以住人,我一个人怎么都能将就。

从租房到办下营业执照,都是莹莹帮我跑的,也是我遇到了贵人。

办执照时,莹莹问我给小店起什么名。

我犹豫一下说:「人心粽子。」

莹莹听了一怔,又笑了:「好名字,仁心粽子。」

我见她写的字并不是我想到的,确实比我起的好,不由也笑了。

就这样,我的小铺开张即大火。

那些吃腻了西式甜点的小朋友放学就涌进门来。

现在的家长也讲究,什么反式脂肪酸,什么添加剂,说得头头是道。

像我这种手工制作的保鲜期短,反倒成了优点。

在这期间,我终于拿到了梦寐以求的离婚证,这相当于我得到了自由。

周玉良能痛快跟我去办好手续,是为了他的面子,我在他的朋友圈下叫板了。

这可伤了他的自尊。

周玉良跟我去领证时,指着我的鼻子说:「是你自ṭũ₄己把路走绝了,以后别哭着来求我。我让你看看,离了你我一样过得好好的!」

看着他踉跄着上了周大成的车,我只觉得好笑。

那就走着看吧。

7

我年轻时在粮店工作,那时粮店还兼卖面食。

老师傅的手艺翻出花儿来,我没少偷艺。

在莹莹那里又接触了新工艺,正好结合起来。现在流行做雪媚娘包果馅,我就做成冰皮的,看起来更有诱惑力。

我肯用料,质量又能保证,生意越来越好。

那天我意外迎来大单。

我正在店里忙,一个中年女子走进来,看了一下我的后厨,直接下单要订 500 份。

这把我吓一跳,这可是我一天的量。

「我是隔壁小学的老师,平日一直听孩子们说你家的点心好吃,我尝过确实口味独特。这次是我女儿结婚,要办中式婚礼,所以想用你家点心。」

我没想到,从做孩子们吃的,能把市场推到婚庆。

可是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了。

正着急,刘嫂和莹莹过来看我。最近莹莹那边的生意不大好,有点干不下去了。

听我说有大单,那娘俩二话不说就干起来。

「白姨,要不你扩大规模吧,这要是打进婚庆市场,那可是赚翻了。」莹莹是年轻人,眼界也宽,给我提建议。

其实我也有这个想法,最近也存了一些钱,我留着也不知道干嘛,不如投进去。

我和莹莹一拍即合,我和她合伙,我提供技术和资金,再加上招人员培训,她搞销售跑业务这些。

很快我们就做得风生水起。

我本以为跟周家那些人井水不犯河水,再也没关系了。

没想到冤家路窄,就又碰上了。

扩大经营后,我们把旁边的铺子也盘下来,中间打通,又雇了两个女孩子卖货,几个工人在后厨加工。

这样我倒轻松了,每天到处看看,正琢磨莹莹张罗要开分店的事,听到前面一阵吵闹。

「什么嘛!我就要按我自己的花样做,什么建模我不懂,你就说能不能做吧!」

烟嗓夹着说话,真是让人难受。

我见导购女孩招架不住,忙走出来。

「白姨,他们要自己出图样做喜点,我说没有模子。」导购委屈地迎向我。

「我来吧。」我安慰她一下,走过去。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她的脸上涂了厚厚的粉底,白得像见了鬼,眉眼都是重新画出来的,猩红的大嘴不屑地撇着,瞧着有点眼熟。

「我一个朋友推荐的你家,也就那样吧,要个新款式都没有。」

她看出来我是管事的,态度更加桀骜。

「我们有几十个款式,还有些没有摆出来,可以在样书里选图案。」

我拿出样书,她用手一推,把紧紧裹在旗袍里的身体向前扭了几下,把手里的纸递给我看。

「这是我爱人亲手画的,我就要这个款式,按这个做,加多少钱跟我讲,我们不在乎。」

我接过画纸,看了一眼图案,突然觉得似曾相识。

「新图案要重新开模,成本高,还是用旧图案吧。」我试图说服她。

「你那些图案太俗了,跟我们家老周的作品怎么比。」

我惊愕地抬起头,正好看到周玉良开门进来,看到我,他也是一怔。

8

「到底能不能做,给个痛快话!」女人见我和周玉良四目相对,更加不悦了。

周玉良看到我,眼中有一丝慌乱,可是随即又昂起头,充满鄙夷地看向我。

「这家店一看品味就不行,我们走。」

他亲昵地挽起女人的胳膊。

我这时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女人我远远见过,听说叫于小红,是个寡妇,给周玉良做了一段时间舞伴。

于小红不肯走,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我朋友都在她家订,现在中式婚礼不用她家的点心,是不上台面的。」ţŭₜ

于小红小声说,我听到耳中,不由得冷笑,知道就好。

看样子周玉良是迎来第二春了,这是要办婚礼。

「我们只做自己的款式,不接受订制。」我也强硬起来。

「好吧,真没见过你们这么不会做生意的。」于小红不满地白我一眼,我示意导购过来接待。

周玉良的钱,不赚白不赚。

没想到他们随后的对话,又把我恶心到了。

「老周,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于小红傍在周玉良身上,撒娇地说。

「记得,记得。」周玉良明显慌了,「我们走吧,还要看电影。」

「你记得还这态度,这可是我们相爱一周年纪念日,你没有个表示吗?」

于小红一嘟嘴,跺了一下脚。

「我给你买个耳环,走吧。」周玉良想拖她出去。

我全身冰冷,想不到已经过去了,他还能回来刺我一下。

我们离婚才不到半年,他们相爱一年了?

就是说周玉良早就背着我出轨了。

「周先生,恭喜啊。」我嘴角一扬,冷笑道。

「什么跟什么,你个当服务员的,别多嘴!」他恼羞成怒。

「我当什么不重要,你是个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都婚内出轨了,还有什么脸站在我面前。」

我抬手一个耳光,已经忍不下去了。

周玉良的身体明显没有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动作不灵活,被我硬生生打了两个耳光,摇晃一下差点摔倒。

「你怎么打人啊!老周你没事吧!」于小红急了,扶着摇摇欲坠的周玉良,还不肯走,跟我叫嚣:「你等着,我报警,我要报警!」

周玉良明显不敢,忙按住她的手机。

「我们走,知道幸福退让法则吗?我们比她幸福,所以不与她争。」

我气笑了,他还知道幸福退让法则?

「我告诉你,我是他的前妻,我们半年前才办的离婚。你是什么身份,自己对号入座。」

我见看热闹的人多起来,直接来打于小红的脸。

于小红显然是知三当三,听说我是周玉良的前妻,脸上一红,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你们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是你不离婚,拖着老周,不被爱的那个才是第三者!」

他们还真是天生一对,我气得正想上去再教他们做人,不想身后冲过一个人,拿着一个昨天的过期蛋糕,直接拍到于小红的脸上,是莹莹回来了。

于小红尖叫着,一边跳一边嚎。

周玉良忙拿出手绢给她擦。

「别用你那东西,上面全是你的口水,脏死了!」她嫌弃地推开。

看热闹的早就举着手机录像了,我估计他们应该能火。

「都看看,这一对为老不尊的东西,自己不要脸,还来恶心人。这老头剥削前妻大半辈子,还婚内出轨。他还装清高,我呸!老棺材瓤子!」莹莹口齿伶俐,骂得过瘾。

看热闹的都叫好。

「我的嘴替!会说你多说点!」

「还有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跟个千年老妖似的,还真爱?半夜起来还以为身边睡个贞子呢,脸抹得跟猴腚似的!」

「啊!老周!看她怎么说我的,我不依嘛!」

于小红的脸没擦干净,化的妆也花了,更没法看了,拉着周玉良扭着手撒娇。

「我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莹莹被他们的不要脸打败了,撵他们出去。

「快滚!」

「我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种气,报警!」于小红的怒火实在压不住了,周玉良一见也急了。

「你要报警,我们就分手!」

「什么?你为什么站在他一边?」于小红急了。

「本来儿女不同意我们结婚,现在你闹这一出,被他们知道了,婚礼还能办了吗?再说宣扬出去,我们的面子不要了?」周玉良痛心疾首地说。

「好啊,你们一家人合起来欺负我是吧,你浪费我的青春,你赔我损失!给我十万分手费!」于小红翻脸不认人了。

「你有个屁青春,你五十多岁跟我的,那叫什么青春!你想讹我?」

周玉良也翻脸了。

看热闹的乐不可支,拍个不停。

于小红听周玉良揭短,脸上挂不住了,也挑他痛处说。

「你以为你真是什么风流才子呢?呸!都拿你当个笑话,还作品,擦屁股都嫌刮肉!你现在这样我没离开你,你不把我供起来哄着,我真是给你脸了!走路都不直溜的人,半截入土的,尿尿都滴鞋面上了,可积点德吧!」

这下周玉良嘴歪眼斜,当场中风。

他平生最怕的就是有人说他的作品,可以骂他的人,不能骂他的作品。

这下于小红可慌了,打电话给周大成,转身要溜,被围观的人堵着不让走。

周大成来得挺快,倒不急着送医院,跟救护车还一个劲儿讲条件。

周玉良开始还是有意识的,向我投来求救的目光,我别过脸,只当看不见。

「你们到底送不送,不送人就要抢救不过来了!」

跟车的医生不是在威胁他,只是实话实说。

「送啊!但是情况要了解清楚不是,你们现在乱收费严重……」

周大成还在掰扯,救护车的人每天看的戏多了,明白他的想法,也不催了。

于小红到底还是心软一点,嘴欠说周大成,「这可是你自己不救的,出人命别怪我!」

周大成一听,正好又开始跟她扯皮。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把他们吵架的视频给周大成看。

周大成一眼在视频中看到我,抬头看到我站在店门口,就什么都懂了。

我心里暗说不好,别再把我牵扯进去,出乎我的意料,他并没有过来找我。

时间拖得差不多了,周玉良已经有进气没出气儿,周大成才催着上救护车。

人群慢ƭū́₃慢散去,我叹口气,人这一辈子啊……

听说周玉良被送到医院就拔了管。

周玉良的死,对我来说,是跟过往一次正式的告别。

我已经开始新生活了。

可是没想到,周大成下了一盘大棋。

没出半个月, 我被门口清脆的声音吓了一跳。

「奶奶!我来看你了, 我好想你!」

是大孙子壮壮,我不由得泪眼模糊, 从小带大的孩子,总归有感情。

壮壮看到我就扑过来,差点把我撞了一个跟头。

「我就说嘛,妈要想孙子了。」大儿媳ṭū́₀妇脸上笑开了花,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 她从来没对我这么笑过。

我有些尴尬得不知怎么跟他们说话, 搂着孙子又舍不得, 就低头拉壮壮进里面,拿了最新的点心给他吃。

「怎么想起来看奶奶了?」我套他的话。

「我爸说奶奶开了点心铺, 可赚钱了。说带我来, 让我吃个够。」小孩不说谎,我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毕竟是自己生的,一再被背刺, 心还是会痛。

他们能安什么好心?不外乎是看我赚到钱了,来占点便宜。

我拿过一个盒子,捡些点心装进去, 打算给壮壮带回去吃, 一分钟不想留他们多待了。

「妈, 别给他拿那么多。」大儿媳这么说,都不像她了。

「妈, 我看你也挺忙的,让她过来帮你吧,她在家也闲着没事。」周大成凑过来,向大儿媳妇一呶嘴。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我这不缺人了。」我头也不抬地说。

「什么缺不缺人的,你年龄大了,做生意还是有自家人盯着好些吧。」

「我也没有自家人, 我儿女都跟我断关系了。」

我也不看他们, 只顾装着点心。

「妈, 哪儿有当妈的跟儿女记仇的!」

周大成眼见着满脸怒气, 他绷不住脾气。大儿媳忙拉他的袖子, 让他心平气和些。

「妈,我们之前不好,你也别往心里去。你看我爸都不在了,我们才是一家人。」

「我有字据,你们要不要看一下?都按手印了的。」

我抬起头,盯着他们, 轻轻一笑。

周大成终是沉不住气,从壮壮手里抢过点心盒扔在地上, 不顾他哭喊, 拖着往外走,大儿媳ţŭ̀ₒ尴尬一笑, 只能追上去。

我倒没在意,人不能重复跳火坑,我又不傻。

人生不过百年,我现在六十岁, 还有大把时间做自己的事。等到有一天离开人世,把家产全部捐给需要的人。至于那些人,他们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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