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傅沉舟分手的时候,场面闹得很不愉快。

我和傅沉舟分手的时候,场面闹得很不愉快。

向来清贵骄傲的人跪着求我别走。

我只是愣了一秒就抽出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四年后,再次见到傅沉舟,是在版权签约的饭局上。

他是坐在上位,低着眼等人敬酒的傅总。

我是下位等着他拍板买下影视版权的小作者。

他看向我,目光平静无波,唇角挑起凉薄的笑。

「喝三杯酒,我考虑签合同。」

1.

「喝三杯酒,我考虑签合同。」

傅沉舟的话音落下来,场子瞬间静寂,饭桌上所有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那些视线像细密的针,我感觉浑身一僵。

坐在我身边的编辑于雪赶忙站起来,端起酒杯弯下腰:「我们澜澜不太会喝酒,傅总,这一杯我替她喝行不行?」

傅沉舟不说话,于雪的动作愣在那儿,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气氛紧绷,傅沉舟就这么坦然地把我架着。

原本买了版权的投资人出事进去了,现在全剧组都指望着傅沉舟接盘,不然就只能原地解散。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没事儿,于雪姐。」

我看着傅沉舟,试图在他线条分明的脸上寻找到曾经熟悉的感觉。

「我喝了就签?」

「喝了就签。」

他的目光含着几分冷淡的讥诮,我心底突然生出一股火。

我伸手就越过桌子,要去拿那杯粉色气泡酒。

在我碰到之前,骨节分明的手就罩住杯口。

傅沉舟看向一旁度数更高的白酒,似笑非笑:「喝那个。」

我缓了缓,问他:「傅总什么意思?」

「求人的时候,该用什么态度……」他屈指敲敲桌子,「你教过我的。」

羞耻感让我的脸开始发烫,我咬着牙,劈手端起酒杯。

一杯,两杯。

灌下去的时候,辛辣的酒液在喉咙间炸开,我忍不住呛咳起来。

第三杯凑到嘴边的时候,傅沉舟突然站起来,伸手抢过酒杯。

「算了。」

酒杯被他随手抛出去,砸在地毯上发出「咚」的闷响,酒液洇湿一片污渍。

他看也不看,冷淡道:「曲小姐咳成这样,倒显得是我为难人了。」

气氛略微缓和,副导演连忙打圆场:「傅总,曲小姐归根到底不算咱们剧组的人。

「傅总,我代表剧组全体工作人员敬你一杯,我干了。」

副导演倒满一杯,灌下。

他打量着傅沉舟的脸色,还要再倒。

傅沉舟反倒兴致缺缺,看着我半晌,嗤笑一声:「坐下吧。」

2.

饭局过半,我终于抽空去了趟卫生间。

凉水扑到发烫的脸颊,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神色狼狈,和当年的场景算是颠倒了彻底。

算下来,和傅沉舟分手竟然也过去四年了。

那个时候他的室友给我打来电话,求着我快去看看他。

我没扛住,跟着他室友走了一趟。

而傅沉舟在街边的小摊上喝酒,身边摆了七八个空瓶子。

看到我过来,他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又意识到什么,急急扯住我的胳膊。

「曲澜。」他把头埋进我的掌心,沁出的眼泪像火焰,烫得我掌心发疼。

傅沉舟声音沙哑,哀求道:「能不能别走。不分手好不好?」

我只愣了一秒,就坚决地抽出手。

「不好。」

我记得我当时是这么说的,「傅沉舟,我累了。

「喜欢你这件事,我连一分一秒都装不下去了。」

我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镜子,突然听到另一边传来交谈声。

「傅总和那个曲澜什么情况啊?傅总该不会真的因为她不投资了吧?」

「真烦,你说她一个小作者,版权卖了钱都到手了,非要参加这次饭局。该不会就是瞄着傅总来的吧?」

「说不定傅总讨厌她就是因为她之前强行上位不成功呢。嘻嘻。」

是剧组的两个助理,她们好像只是来补个妆,没有往里走,声音渐渐远去了。

在下一秒还在嘻嘻哈哈的声音戛然而止,换成紧张的声音:「傅、傅总。」

沉默。

两秒钟后助理鼓起勇气:「傅总,那我们先回去了。」

傅沉舟的声音低沉,像是夹了冰:「不用回去了。

「我之后让人事联系你们。」

话里的意思已经明了,两个刚才还摇曳笑闹的人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轻声哀求起来。

傅沉舟没再说什么,一如他在商界的名头。

点石成金,冷漠无情的傅总。

3.

没隔几分钟,外面的声音终于落下来的时候,我才向外走。

身姿挺拔的男人斜靠在走廊边,他低着头,筋骨分明的指间夹着一支烟,没点燃。

傅沉舟还没走。

我只装作没看到,就要从他身侧走过去,却被他扯住胳膊。

力道不大,却足够让有些醉意的我踉跄一步,撞在他身上。

傅沉舟也没推开,任由我抵着他的胸口撑住。

他扯了扯嘴角:「装作没看到?」

「别动。」晕眩感像海潮一样泛上来,我扯着他的袖子,仰头皱眉,「……想吐。」

傅沉舟的肌肉紧绷,像是怕我真的吐在他身上。

「烟味好重。」

傅沉舟的鼻腔里滚出一个气笑的音节:「曲澜,你碰瓷啊?

「我烟都没点。」

「哦。」醉意褪去一些,我松开他站直。

傅沉舟沉默了片刻,突然说:「我现在是致远的 CEO,只要我的手稍微松一下,投资的金额可以多加一个零。

「我听何导说,你们之前还找了星美,低声下气求人的滋味不好受吧?」

刚才还萦绕着的一丝暧昧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过去了四年,傅沉舟还是懂我,知道怎么刺痛我心底最脆弱的那一点。

我写文很多年,没混出什么名堂,偏生就这点傲气死活不肯抛。

他就要折压这份骨气,让我低下头求他。

我看着傅沉舟,哂然一笑:「傅沉舟,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想让我摇尾乞怜求你开恩,想让我后悔当年怎么就和你分手了?

「不好意思,版权我已经卖出去了,就算剧拍不下去,我自认尽心尽力了。

「这个合同,你愿意签就签,不愿意烧了也行。」我低头看看手机,给于雪姐发了条消息。

在暧昧的光影里,傅沉舟的侧脸透着一种凉薄的风流,他抿着薄唇没说话。

最后,我抬起头笑了一下,「有人来接我了,傅总,再见。」

4.

坐上周慕川的车,走出去一截,我还看到傅沉舟的身影立在门口。

酒意熏得我额角突突发疼,我收回目光:「师兄,谢谢你今天来接我。」

车窗体贴地落下,晚风吹拂,驱散了我一晚上紧绷的神经。

沉默了许久,等车停在楼下时,周慕川才侧头看我:「签约不顺利吗?刚才门口那个,好像有点眼熟……」

「是吗?师兄看错了吧。」我有些心不在焉。

刚才话放得潇洒,这个时候我却很担心收到于雪姐发来傅沉舟翻脸走人的消息。

周慕川叹了口气:「那是傅沉舟?」

「呃……啊?」我愣了一下,「你认识他?」

周慕川语调平静:「我记得他是你前男友。今晚是因为他在所以心情不好?」

我讪讪一笑:「师兄还记得啊……」

其实也算正常,大学那几年,傅沉舟是学校里当之无愧的明星。

提到傅沉舟,都是金融系的系草、省辩论赛的金牌辩手、国奖获得者。

提到我,只会轻描淡写地提一句,好像是傅沉舟的女朋友,挺普通的。

出于某种微妙的自尊,我很少让傅沉舟来院里找我,没想到周慕川还记得。

手机适时地响起信息声音,把我从这种尴尬中拯救出来。

于雪姐:【你还好吗?傅总说你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给你说个好消息,傅总说明天签合同。】

我正在看,下一条消息挤了进来。

一个没有备注的手机号,我却一眼认出来是谁。

陌生号码:【剧组拍摄,你做跟组编剧。明天我ƭũ̂₌让人把合同给你带过去。】

我怔了一下,这对我其实是一件好事。

很多作者卖掉版权后就完全失去了对剧情的掌控,最后被各路人马魔改也是无可奈何。

傅沉舟让我参与编剧,反而合了我的心意。

想到这儿,我心情颇好地和周慕川说再见,没注意到他欲言又止的神色。

周慕川笑了笑:「有任何需要,随时找我。」

5.

我久违地梦到了傅沉舟。

梦里我们都还是大二,校级的辩论赛上文学院原本的辩手吃坏肚子,我作为替补选手紧急上台。

对方四辩是傅沉舟,在辩论场上出了名的气势凛冽,语言辛辣。

这一场比赛我们不出意外地输了。

最后颁奖与合照时,评委老师开玩笑问道:「傅同学今天的战斗力好像不是很足啊?」

傅沉舟似笑非笑地瞟了我一眼:「唔……已经够了,不然回去还得我自己哄。」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摄影师就喊了一声咔嚓。

那张照片上我和傅沉舟并肩站在一起,他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我身上,唇角翘起弧度。

在这张照片的下一秒,傅沉舟轻轻弯腰,在我耳边说:

「女朋友,你今天真好看。」

我眨眨眼,被闹铃从旧梦里拽出来。

手机上同样的陌生号码在后来又发了几条。

陌生号码(23:25):【到家了?回消息。】

陌生号码(23:31):【周慕川给你送回去了没有?】

陌生号码(23:49):【曲澜,如果十二点前不回消息,合同的事,过时不候。】

陌生号码(3:02):【我是傅沉舟。】

我有点想笑,先给于雪姐回了个消息说我今天会去剧组。

然后才回傅沉舟:【知道了,我会跟组。】

傅沉舟:【1】

傅沉舟:【微信通过一下,给你发电子版合同。】

我打开好友栏,熟悉的头像静静地躺在那里。

被拉黑了四年的人,头像、昵称,什么都没有变。

就好像固执地待在那里等待什么。

我看着对话框顶上的「正在输入中」不断变化,又归于沉寂。

隔了不知道多久,他发来消息。

傅沉舟:【曲澜,我是傅沉舟。】

恍惚时间刹那倒转,我第一次认识傅沉舟的时候,犹豫了很久才拦住他。

我擦了擦掌心的汗:「傅沉舟,我是曲澜。」

6.

副导演一大早就去傅沉舟那儿签了合同,下午就把后勤组都叫了回来。

我下午到剧组的时候,他刚意气风发地挂了电话。

场务凑上去问:「这是第几个主动要来试镜的女明星了?」

副导演牙咧出来,比了个「六」。

当我翻着编剧合同的时候,剧组里和我相熟的灯光师靠近我:「澜澜,多亏你了!」

「嗯?」

「傅总能签合同,肯定是因为你啊。」灯光师小云戳了戳我,「昨晚饭局我没去,但可听说你的壮举啦。」

我有些无奈,确实是为了我,但看傅沉舟的样子,恐怕是为了报复我。

我拿起笔签下名字,一边岔开话题:「今天剧组这么热闹?」

因为之前投资人进去的事儿,原本走制作人关系进来的女主角也不再参演。

小云说:「因为傅总投资了啊,今天好多经纪人发消息问女主角定下没呢。」

她压低声音:「但好像听说已经准备定耀传的魏倩倩了。

「哎……听说她脾气可不太好。」

到了第三天,开拍前的剧本围读会上,我终于知道小云说的脾气不太好是什么意思了。

「乘什么什么……以什么,来吾道夫先路?这什么玩意儿?!」

魏倩倩把剧本摔在桌子上,上挑的凤眼扫过一圈,烦躁质问:「一个现代剧背这种听都听不懂的句子,有什么用!」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我在心里替她默默补全。

导演今天不在,只有副导演对我抛来求救的眼神。

我无奈开口:「魏老师,《沉默灯塔》前期大部分是校园剧情,女主角楚霖是需要背诵一些高中生必备古诗词的。」

魏倩倩盯着我,表情很难看:「你什么意思?讽刺我学历不高?」

我惊愕抬头。

这是哪个词戳到这位公主了?

「当然不是,魏老师您消消气。」副导演插话,「今天这个围读会只是前期熟悉剧本,有什么问题咱们都能再调的。」

男主演是个刚毕业的新人,开玩笑地附和一句:「是啊,大不了让编剧老师改一句好念的诗句。」

别的都能改,但这句不行。

《沉默灯塔》的后期成年部分,男主是特警,女主是医生,这句他们共同背过的古诗词是贯穿全文的一个线索,也是最后升华的重点。

魏倩倩缓和了表情:「编剧老师,麻烦你改成床前明月光吧。

「我也是为了剧好,不然观众听不懂,都看不下去了。」

我按了按心中升起的火气,勉强维持着平静的表情:「这样吧魏老师,等沈导到了咱们再商量。」

在这不伦不类的剧本围读中,我突然走神。

傅沉舟把我弄来当这个跟组编剧,不会打着气死我的主意吧?

7.

不知道为什么,我跟魏倩倩似乎天生不对付。

沈导入组以后,剧组正式运转起来,但魏倩倩一天十次让助理反馈剧本不对。

我一次又一次拿着笔和本去找魏倩倩。

津城五月就彻底入了夏,我站在保姆车门口,汗珠从后脖颈滚进衣服。

面前的保姆车的车门只开了一道缝,冷气和魏倩倩的声音一同从里面挤出来。

「编剧老师,我觉得这里可以加一场独白,男主刚才帮了她,她心里可能会觉得很感动啊,又很自卑男主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很惶恐。」

什么狗屁玩意儿。

我热得有点发晕,语调扬起来:「改剧本的事情还是让沈导决定。」

魏倩倩笑了一声:「只是台词之类的小事,难道编剧老师觉得我不配?

「还有这句,我觉得女主角可以……」

我忍无可忍,打断她:「魏老师,作为编剧,我希望你先找沈导讨论。

「作为原著作者……」我平静地看着魏倩倩,「我建议你多读几遍我的小说,算不上著作,但应该能提升一点你的文化水平。」

我不理会魏倩倩的尖叫,转身走了。

但从这一天起,魏倩倩彻底记恨上了我。

剧组发餐,发到我手上的盒饭,时不时就是半撒漏一手油的。

偶尔请剧组喝咖啡,也是没我的份的。

微妙的氛围中,我逐渐成了剧组的隐形人,沈导将我当作一个吉祥物,剧本改编他更多与其他两个编剧一起修改。

这一天我正准备去休息室找剧本飞页,要Ṫṻ₂推开门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你们还真信那个传言啊?曲澜要真是傅总的人,傅总能到现在都没来过剧组?」

我听出来了,是魏倩倩的那个助理。

另外一个人附和道:「对啊,而且那天饭局我去了,根本不是什么旧情人见面,仇敌见面才对!

「说不准是曲澜以前勾引过傅总,但是没成功,所以傅总才这么厌恶她。」

助理哼笑一声:「不知道她傲气个什么劲儿,写的小说都没人看,这么多年就一本《沉默灯塔》算有名,还不得扒着剧组求着剧早点播,好蹭上热度宣传自己的小说啊。」

指尖蜷缩进了手心,发痛的触感让我脑子清醒了一瞬。

她说得也没错。

《沉默灯塔》是我所有作品里最出名的一本,当时我和傅沉舟分手时这本书只写了一半。

毕业后我拼着一股子劲儿用一个月时间完结了后半部分, BE 的结局让无数读者暴哭。

再后来,我有两三年时间没再动笔,直到前年重新慢慢开始写,却常常卡壳,灵气渐失。

周慕川知道以后,利用圈里的关系帮我把《沉默灯塔》的版权卖了出去,并且劝我转型编剧。

休息室里的声音没停,我蜷缩掌心,敛下眼睫。

可他人再多的安慰和鼓励,都无法按住我心中愈加升起的迷茫。

或许我真的是一个平庸至极的三流作家。

而此时在剧组里,被孤立的我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编剧。

8.

今天早晨的戏提前了半个小时结束,魏倩倩竟然没有一下戏就躲回保姆车。

反而在餐车旁边停了下来,让助理把准备好的饮料放在一边。

她笑盈盈地占据了场务的位置,给所有人派发盒饭和饮料,顺便用甜腻的嗓音说一句:「天气热,喝点饮料散散暑气。」

冰镇过的碳酸饮料让所有领餐的工作人员都心情愉悦,而女主演亲手发放的餐食也让人受宠若惊。

「魏老师真平易近人啊!」

「谢谢魏老师!人美心善!」

「魏老师我是你的超级粉丝!等下给我签个名可以吗?」

我沉默地排队走近,魏倩倩看到我时扬了扬眉:「曲老师,最近好像很少看到你?」

我懒得搭理,伸手去接盒饭。

「啊——!」

盒饭的盖子松散,魏倩倩的手也松得巧妙,我还没反应过来,糖醋里脊的酱汁混着蒜泥水一同砸在我的裙子上。

白色裙摆迅速发酵出黏腻又恶心的气味,空荡荡的胃就发出警报,让我不自觉呕了一声。

「对不起啊,我没拿稳。」魏倩倩扬着挑衅的笑,却明摆着「你能拿我怎么样?」。

我确实没办法拿她怎么样。

除了说几句狠话嘲讽她,我在剧组的影响力和她比起来,简直是萤火和灯光。

我下意识放眼看了一圈,所有人都沉默着,和我保持安全的距离。

我自嘲地笑一声。

最初的时候还有人以为我和傅沉舟有些什么,对我客气,但发现魏倩倩对我微妙的敌意后,大部分人都对我敬而远之。

毕竟得罪一个不知名网络小说家,远比得罪一个女明星来得更轻松。

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沈导的助理小王跑过来:「魏老师,曲老师,傅总来了,沈导让你们过去一趟。」

我问:「我就不去了吧。」

他看到我的狼狈,有些为难:「曲老师,您要不先处理一下再过去,傅总刚才还问到您了。」

沉默了两秒,我说:「我知道了。」

9.

白色的裙子洗完以后,只剩下一大片黄色的油渍,和水汽湿哒哒地黏在腿上。

沈导的休息室门没有关,里面的声音轻而易举地就跑了出来。

傅沉舟的声音平静:「曲澜呢?她不在剧组?」

魏倩倩抢先回答:「曲老师比较忙,经常在剧组看不到人,而且改剧本的工作可能对她来说太简单了,她很少做这种工作呢。」

魏倩倩噼里啪啦把最近改剧本我推拒的事儿说出来,振振有词。

然后室内陷入沉默。

魏倩倩试探开口:「我听说曲老师和傅总是相熟的朋友?」

傅沉舟沉默一秒,嗤笑一声:「我和她,没关系。」

然后他转头问沈导:「曲澜不敬业?」

这话一出,沈导也没有再犹豫了。

他尴尬笑了笑:「也不是,曲老师应该也有自己的考虑。」

这算是默认了魏倩倩的话。

魏倩倩也继续添油加醋:「不是我说呀,曲老师可能是自己埋头写小说写太久了。

「在其位谋其事,别说是改十几次剧本,就算是剧情要全部推翻重写,曲编剧也应该尽责。」

很久以后,傅沉舟开口:「嗯,魏小姐有一句话我很赞同。

「无论是谁,在其位就要谋其事。毕竟拿了钱还不办事,整天挑三拣四,总不会以为谁都会惯着她。

「最好还是收敛些……」

一瞬间,难堪像是海潮一样汹涌淹没了我。

我好像又回到幼时的家门口,和爸爸结婚的阿姨把我推攘出了门。

用讥诮的口吻说:「有本事找你妈去啊,赖在我们家还挑三拣四的,没人惯着你!

「哦忘了,你那个妈早死了。」

傅沉舟明明知道……

当时情深时将心底伤口剖开给他看,这个时候竟成了最锋利的刀。

晕眩感从脚底升起,我在心底不断重复之前心理咨询师对我讲过的训练方法,一遍又一遍深呼吸。

我蜷缩起僵硬的指节,敲了敲门。

正好撞进傅沉舟不耐烦的眼神里。

世界颠倒。

10.

傅沉舟的唇形一张一合,我勉强辨认出来是在叫我的名字。

重复了两遍后,见我没有回音,他的表情沉下来。

电流杂音般的耳鸣过后,他的话语最后一句落在我耳朵里:「我请你来当编剧,不是来当大小姐的。」

可能是一看到傅沉舟,身体里的某一部分防御机制就自动启动。

我立刻反唇相讥:「要是傅总觉得找错人了,另请高明为时未晚!」

傅沉舟哑了一秒,目光落在我的裙子上:「火气这么旺,你怎么了?」

他这才注意到我的狼狈。

像是空涨的气球被戳破,我低下头:「天气太热,有点中暑。傅总,沈导,魏老师,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我扭头匆匆向外走。

但一双长腿跨着大步走到我身侧,牵住我的手腕:「沈导,我和她单独聊聊,失陪。」

傅沉舟拽着我的胳膊,我被迫跟着他走进隔壁的休息室。

还没转头,身后的门锁啪嗒一声被他扣合。

我揉了揉被扯到的胳膊:「傅沉舟你干什么!」

傅沉舟的声音透着一股烦躁:「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你想看见谁?周慕川吗?」

「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愕然一秒,又出离地愤怒了:「你查我的人际关系?」

火气涌上来,裙子湿哒哒黏着,我终于撑不住平静的外表。

鼻子发酸,眼泪竟然不听话地掉下来。

我狠狠擦掉眼泪:「把我弄进剧组,看别人羞辱我,你是不是很满意?

「但这更让我觉得我当时分手没有错,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鬼。

「真让我恶心。」

起先有人说魏倩倩是傅沉舟塞进来的小女友,我还以为是假的。

直到今天,听到他们在休息室里肆意评判我,我才发现,传言也有真的。

傅沉舟的眉眼彻底沉下来。

他嘲弄地笑了一声:「是啊,我就是这种人,你现在才看清?

「从来只有我傅沉舟丢掉不用的东西,还没有人敢甩我。我总得把这口气出了吧。」

他弯下腰,凑近我的耳边,轻声说:

「曲澜,别想着摆脱我,时间长着呢。」

11.

傅沉舟离开剧组以后,沈导突然召集全体工作人员开了个会。

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我:「傅总很看重我们这个项目,他前段时间出差没来,但之后会频繁来巡查。

「大家打起精神来,展现我们剧组的风貌。

「曲老师,等下三点你和陈老师他们一起来一下,我们讨论一下后面剧本的改编。」

我有些诧异,却还是应了一声。

会议刚结束,外面就传来欢呼声。

「天气太热了,傅总请客,请大家吃冰淇淋。」

小云眼疾手快抢了两个,塞了一个给我。

我本来不想拿,但一想有傅沉舟的便宜,多吃一口他多亏一点,也就恶狠狠地剜了一勺塞进嘴里。

魏倩倩正好从身边走过,她的助理状似无意地开口:「倩倩姐,傅总也太体贴了吧!

「你就说了一句感觉天太热,下午这冰淇淋车就来啦。」

魏倩倩茶香四溢地掩唇笑了一声:「别瞎说,傅总是体贴大家,不是单纯为了我。」

助理了然地点点头:「倩倩姐,我会保密的!」

两个人招摇地走过去,领冰淇淋的大部分剧组工作人员都听了清楚。

小云翻了个白眼:「看她装的。」

「别得罪她。」我叹了口气,「她和傅沉舟应该是真的。」

小云不信:「不可能啊,傅总是为了你签合同的,那天饭局上,傅总的眼神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苦笑一声:「我在剧组什么处境你也不是不清楚。」

「唉……澜澜你这么好,就是清冷了点,要不是魏倩倩,你和大家处久了肯定会相处很好的。」

她皱着眉想了半天,小声问:「那你和傅总……是什么关系啊。」

我把最后一口冰淇淋咽下去,凉意从喉咙一路凉到胃里。

曾经傅沉舟会严密监督我每次的生理期饮食,尤其是夏天。

我最怕热,学校的大教室空调几乎等于没用,我仗着年轻,生理期时也喝冰镇饮料,吃雪糕。

然后就被傅沉舟抓到,气笑着教育我:「不是你肚子疼到掐我胳膊的时候了?」

他低下头,把刚拆开的雪糕三两口吃掉,在我气得跳脚的时候,倏然低下头吻住我。

「就这么尝尝味道吧。」

混合着甜腻腻的奶油气息和凉意瞬间充斥了我的鼻息。

傅沉舟退开一步,惯常冷淡的俊脸这个时候就会挂上得逞的浅笑:「和上次的草莓味比起来,哪个好吃?」

我突然回过神来,冷淡地回答小云:

「是没什么关系的关系。」

12.

后来的两周,傅沉舟果然如沈导说的那样隔三差五就来剧组。

零食餐车什么的也时不时就来一次,全剧组都在传傅沉舟在追魏倩倩。

而魏倩倩估计是不愿意在傅沉舟那里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也少作妖了很多。

不知道是不是傅沉舟说了什么,沈导也会在每次剧本修改讨论时带上我。

我努力吸收着成熟编剧的改编经验,对自己的小说负责。

今天魏倩倩和男主演宋冠发挥都还可以,沈导在喊一声「cut」以后就拍拍手:「今晚傅总请客,东西收拾好饭店集合。」

所有人欢呼一声,跑着开始收拾道具和现场。

大部分人都陆陆续续离开的时候,我也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

突然有人拉住我的胳膊:「曲老师!求你帮帮忙!」

我站住,从记忆里翻出来这个有些陌生的面孔:「道具组的……小曹?」

短发女生猛点头:「我们组的人都走了,但是我刚才发现还有几个道具没锁,我一个人搬不动……」

晚点去饭店就能晚点见到傅沉舟。

想到这儿,我点点头:「在哪儿?走吧,我和你一起搬。」

小曹连声感谢。

我们一起把道具搬到仓库里,小曹想起来什么:「我去检查一下,曲老师你在这儿歇会儿。」

她小跑出去,仓库大门合上。

我伸手摸手机却摸了个空,想起来刚才搬东西的时候,小曹殷勤地说:「曲老师,我帮你把手机放我包里吧,不然等下磕了摔了就不好了。」

心底闪过一丝不对劲,我走到门前,拉了几下,只有门锁的碰撞声回荡。

打不开,门被锁了。

我扬声喊:「有人在吗?」

但外面安安静静。

刚才搬东西的时候人就陆续都走了,现在,整个剧组应该只剩下我了吧。

我随手找了个垫子坐下来,靠在硬邦邦的道具箱上。

不用想,小曹这样做肯定是被魏倩倩授意的。

那魏倩倩又是因为什么呢?

知道我是傅沉舟的前女友,所以作为新人教训一下旧人?

我忍不住嗤笑一声。

傅沉舟真是个灾星,从他再一次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我就没遇到过好事。

13.

我伸展了胳膊和腿,思绪开始飘散。

我也还算有经验,不过是没手机被锁一晚上,天气很热,晚上也不会冷到哪里去。

这里有饮用水有厕所,一晚上也不是很难熬。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发现我没出现在饭局上,回来解救我一下?

很久很久之前,也是有人来救过我的。

初二的时候,我还跟着爸爸一起生活。

小孩子是最懂察言观色的生物,他们轻而易举地辨认出谁是人群里最好欺负的那个人。

理所应当的,从来没家长接送的我成了目标。

从把垃圾塞进书桌,升级到放学时把我关进厕所。

那时候我抱着膝盖蹲在角落,希冀爸爸能来学校找我一下。

但很晚很晚,等到星星都要睡着的时候。

门口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喂,里面有人吗?」

那个人是傅沉舟。

后来我被外婆接回县城,又在那里读书考试。

直到大学入学时,我看到台上演讲的新生代表时,才仿佛如梦初醒。

我用了自己全部的勇气,按下习惯性竖起的尖刺,走到他身前:「傅沉舟,我是曲澜。」

我在漫无目的的思绪中睡了过去。

不知道多久,某种焦糊的气味像匕首一样劈开我的梦境。

我倏然睁开眼,发现仓库门缝里挤进灰白的烟。

隔壁是二号仓库,存放的是拍现代特警剧情时需要用的爆破火药装置。

我心底一凛,冲过去扯动仓库门,却被滚烫的温度烫到,忍不住咳嗽起来。

外面的烟越来越大,周围的温度也在不断上升。

我捂着沾湿的布,靠在角落。

这不是我离死神最近的一次,所以我竟然意外地平静。

耳鸣是突然漫上来的。

仓库外的世界和我像是隔着一层雾气,我好像听到有什么东西砸下来,很重的一声。

烟雾中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我勾起唇笑了一下。

怎么临死的时候还会幻想有人一次又一次成为我的救星?

所有的声音都被收缩成一寸尖锐的音调,持续不断地压迫心跳。

最后一眼是傅沉舟恐慌的眼神。

在永不停歇的电流音里,我听到他沙哑地喊:

「曲澜,醒醒!

「你醒醒!救护车就在外面!睁开眼睛看我!」

哽咽声轻如云烟。



「求你,别睡。」

14.

「……我记得之前已经提醒过魏小姐,这里不是耀传,没有人会惯着你。」

傅沉舟的声音透过雾气传到我耳边。

我喘息着辨认他的位置,好像隔着一扇门,又好像近在咫尺。

「看来是魏小姐没听懂我的话,那我就再明白地说一次。

「在其位谋其事做不到,最多算蠢货。但如果既蠢且坏,那就不要怪我不给你叔叔面子了。」

傅沉舟的声音愈发清晰,仿佛淬了冰一样的寒冷。

我用仅存的清明思绪反应过来这句耳熟的话出自哪里。

原来那天在休息室,他说的这些话是给魏倩倩的。

我挣扎着睁开眼睛,雪白的病房映入眼帘,房门开了一条缝,傅沉舟背对着我。

他的背影挺直,黑色的衬衣透出冷肃的气质,而面前的魏倩倩显然已经有点撑不住了。

她伸手想去拽傅沉舟,却被漠然躲过,只能带着哭腔开口:

「傅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轻轻教训一下曲澜,我也没想到隔壁会突然起火。」

傅沉舟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这话你留着和公安说吧,魏小姐,慢走不送。」

哭声渐渐远去,我下意识闭上眼,听到脚步声由近及远,最后停在病床旁边。

过了几分钟,傅沉舟一直没有离开。

我紧张得蹙起眉。

久到我以为他已经看出来我在装睡的时候,他却突然伸手,轻轻抚过我的眉心。

「没事了。」

声音很低,像是我在火场听到的那一声哽咽一样的幻觉。

心脏仿佛被柔软地撞了一下。

我睁开眼,正好望尽他眼底的后怕和疲惫。

「傅……」我想喊他的名字,但嗓子像是吞了一千根钉子一样疼痛。

只一秒钟,他所有的神色都收拢起来,恢复波澜不惊的外表。

他伸手越过我,按下呼叫护士站的铃。

傅沉舟直起身,看着我突然泛红的耳尖,勾唇笑了一下。

「你该不会……以为我要抱你吧?」

气急的呼吸喷在氧气面罩上。

我看着他略显得意的表情,干脆闭上了眼睛。

看在他救我一命的份上,不跟他计较。

15.

很快医生和护士就推门而入,检查过我的状态以后,医生示意可以取下我的氧气面罩。

「曲小姐的问题不大,再观察一天,明天就能出院。

「不过曲小姐在火场吸入了很多烟雾,咽喉黏膜损伤充血,这几天尽量少说话。」

我点点头。

医生继续问:「为了以防万一,还需要您填一下这份资料。」

我接过来,基本信息都填得差不多了。

铁钩银ţû₁划,遒劲漂亮,是傅沉舟的字体。

剩下的是一些近期药物史、既往病史一类的还空着。

我握着笔犹豫了几秒,在既往病史上填下【心因性耳聋】。

我将表单还给医生,没注意傅沉舟的表情倏然冷凝。

等医生走了,傅沉舟压着嗓音开口:「你可真行啊曲澜。」

「……?」

傅沉舟的眼底盛满讥诮:「整个剧组都被你得罪光了,你被关进仓库没去吃饭,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我有点想反驳。

要不是小云请假了,总会有一个人发现的吧?

而且……他不是发现了吗?

我静静地看着傅沉舟,不开口。

他继续说:「魏倩倩让你改剧本,你就这么直接怼回去,自然把你记恨上了。

「这就算了,沈导也被你推到魏倩倩那头,何究之前跟你关系还算不错,这下也不敢帮你。

「你就这么看着你的小说被人乱改,还一声不吭就自己憋气?」

傅沉舟一字一句,说得我心里冒火。

对,我是毕业几年没正经入过职场,做事莽撞,偏偏自尊心高,总把自己置于尴尬的地位。

但别人怎么说我都无所谓,傅沉舟凭什么来说教我。

我压着挫败的烦躁,用沙哑的嗓子说出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关你什么事。

「我怎么为人,怎么做事,用不着你教我。」

就算撞得头破血流,全世界我唯独不想让傅沉舟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我昂着脑袋看他,傅沉舟却在这样的视线里别过头。

他的声音硬邦邦,却轻轻撞到我心神:「不是教你。就这样也没关系,不用改变自己。

「但要学会利用身边的可利用资源,比如……

「……我。」

16.

傅沉舟什么意思?

我有点呆,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傅沉舟微微挑起眉,没有替我解惑的意思。

突然门口传来敲门声。

「请进。」

于雪姐带着周慕川走了进来。

傅沉舟皱起眉。

于雪姐担忧地问:「澜澜,你还好吗?别起来了,你坐好。」

周慕川放下手里的花束和果篮,关切地靠近我:「曲澜,你感觉怎么样?」

「谢谢。」我哑着嗓子应答,「随便坐。」

傅沉舟扬声喊:「罗嘉,进来。」

黑色西服的助理应声而入:「傅总,有什么事吗?」

傅沉舟拎起周慕川带来的花:「丢了。」

「是。」

罗嘉接过花束就要向外走,周慕川蹙眉拦住人:「傅先生什么意思?」

傅沉舟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医生说她现在鼻咽喉黏膜受损,你还拿花粉这么多的百合花束,生怕她好了?」

周慕川愣了一下,脸色不太好看。

我连忙打圆场,低声说:「谢谢你,师兄。花先放外面吧,到时候我带回家。」

「没事,是我考虑不周。」周慕川笑了,「之后给你带玫瑰。」

傅沉舟面色沉冽:「曲澜。帮我按一下床头的护士铃。」

「……?」

我不解地看他。

这人有毛病吗?

从周慕川来了就阴阳怪气的。

他慢条斯理地把黑色衬衣的袖子挽到小臂上,露出其下白色的纱布。

这是救我的时候被伤到的?

傅沉舟故技重施,走到床旁,越过我身侧按响护士铃。

我的鼻尖在他的黑衬衣上擦过,闻到清凉的药味,还带着一点微微发腥的血气。

周慕川看他旁若无人的样子,神色一沉:「傅先生要不然屈尊自己去护士站吧,在这里打扰小澜也不合适。」

「周先生怎么会觉得我在这里,是打扰曲澜呢?」

傅沉舟格外刻薄:「我和你可不一样。」

周慕川被气笑了:「傅先生在商场的名声,也是靠厚脸皮闯出来的吗?」

「兴许吧。」傅沉舟勾了勾唇,「周先生在行业里没什么名气,难道是淡泊名利?」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接了几句话,护士小姐就敲门进来了。

「傅先生,这个伤口不能再蹭了。本身烫伤就不容易好,你再这样不注意,到时候是要留疤的。」

护士小姐一边处理他的伤口,一边教训。

我这个时候才看清傅沉舟的伤口。

白皙的小臂上横生着一道约有八厘米的伤痕,火焰烧灼以后起了泡,处理的时候挑破,留下淡黄色的痂,显得格外狰狞和触目惊心。

而这个角度……更像是为了保护怀里的人,挡开坠落的燃烧物时留下的。

我心情复杂,只好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傅沉舟站在我身侧,没有发出吃痛的声音。

反倒是看到我的表情后,心情愉悦地低叹了一声:

「小没良心的。」

17.

傅沉舟的伤口震慑到了在场所有人。

等包扎完以后,周慕川的攻击性收了起来。

他看着傅沉舟半晌,然后微微一笑:「傅先生,我们去外面谈谈?

「于编辑来找小澜,是有正事要商量。」

傅沉舟颔首同意。

旁观一场微妙的言语冲突,于雪姐已经有点尴尬了,她偷偷瞄了几眼刚走出去的两个男人,干巴巴打趣了一句「还挺热闹」后就闭上嘴。

「于雪姐,你说吧,没事儿。」

她的表情有些不安:「澜澜,我前天发给你的协议,你看到了吗?」

我看着她的表情,点了点头。

当初《沉默灯塔》爆火,我和网站签下的合约是 A 级的。

但四年后,合约马上到期,因为我近年再也没出现过像《沉默灯塔》这样的爆款,于雪姐发来的新合约等级降为了 C 级。

于雪姐低声说:「本来你出这事儿我不应该现在找你,但是……

「……星梦杯快开始了,我和上面争取了,如果这次星梦杯你能拿到前三的名次,合约就能维持 A 级。

「澜澜,我知道你最近大半年都没灵感,但我一直很相信你的实力,这是我能给你争取到的最好的机会了。」

我清楚于雪姐的意思。

最初是她一力作保以 A 级合约签下我,我这四年的成绩一本比一本扑,她承受的压力也不小。

我迟疑了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我会参加的。」

于雪姐绽开一个笑:「星梦杯下个月开始,持续三个月,我之后把其他报名参加的作者信息发给你,你看一下。

「不着急,你先养好身体。

「这傅总是不是克你啊,在他的剧组里还能遇到这种倒霉事儿。等你好了,我领你去庙里拜拜。」

于雪姐凑到我耳边小声嘀咕:「而且傅总这个人,应该比我小几岁,但气场也太强了,我看着发怵。

「还是周慕川更好一点,温柔又体贴。」

话音刚落,周慕川就礼貌地敲了敲门:「小澜,你们谈完了吗?」

我脸颊立刻羞恼得有些发烫:「师兄。」

「我明天在云城还有个学术会议,所以等下就要走。」他抱歉地笑笑,「小澜,还记得我之前说的话吗?」

顶着身后傅沉舟冷冽的眼神,周慕川扬了扬手机。

「有任何需要,随时找我。」

18.

醒来后兵荒马乱的两个小时终于过去。

房间里又只剩下傅沉舟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不对劲。

傅沉舟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明天公安会来找你做个笔录,你据实说就好。」

「真报警了?」我睁大眼睛。

按理说剧组出这种事,站在投资人的角度应该往下压才对。

傅沉舟怎么会主动报警?

他看我一眼:「不然呢?我的组里容不下这种乱七八糟的事。

「魏倩倩那边你不用担心,已经让人和她谈解约的事了。」

傅沉舟的表情矜持,可眼神却好像等夸的小狗。

我故意装作没看懂:「知道了。」

「只想问这个?」傅沉舟哼了一声,「没别的要说的了?」

我想了想,问他:「苹果挺好吃的,哪家买的,给我推一下。」

「……」

他气笑了。

「嘴里没一句实话,心里没一点良心。」

罗嘉敲门提醒傅沉舟视频会议马上开始,他起身向外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傅沉舟,谢谢。」

声音还哑,又轻。

他脚步未停,我以为他没有听见。

可他只是走到门口,没有回头,然后轻声说:「曲澜,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傅沉舟走了。

我躺在床上开始发呆。

心情乱得像是被猫抓过的毛线团。

他想听什么?

或者说,从我们重逢以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最开始我以为是他记恨当年我提分手,让他自尊心受挫。

但他手臂的伤痕清楚地表明,不是这样。

写小说的人很容易发散思维,但我仍然不敢去想那个可能。

生活不是小说,哪有人会分开这么多年,还一直喜欢另外一个人。

更有可能那不是喜欢,只是年少时求而不得的执念,一旦得到就会索然无味。

越想越烦,甚至连于雪姐发来的资料都看不进去。

我干脆打开手机,注册了一个新的小红薯号。

momo:【和分手四年的前男友重逢了,他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是恨我?】

19.

我模糊概括了我和傅沉舟的事情,发了出去。

第二天这条帖子居然火了,一睁眼 99+ 的评论让我愣了一下。

我点开,最热的一条评论言简意赅。

Suki 小蔡:【《恨》】点赞: 8925。

如约:【可能是习俗不同吧,我们这里一般不拼死救前任,也不对前任说你可以利用我。】点赞: 7598。

有栗子吃吗:【编的我也认了,你俩能不能亲一个给我看看?】点赞: 7411。

亲……亲什么亲!

我熄灭手机屏,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人生错觉有三,最大的错觉是「他喜欢我」。

毕竟能让人印象深刻的,除了爱和恨,还有遗憾。

我在医院住了两天,傅沉舟又不知道去了哪里,也没再出现。

等我从医院回到剧组的时候,才发现剧组大变天。

沈导和魏倩倩离开了,何究从副导演升级成了导演。

看到我走过来,他扬手示意我:「曲老师,来得正巧,新的女主演刚来,你也见一下。」

我望过去,黑发的女孩有些紧张地抿出一个笑:「曲老师您好,我是谢愫妙,是您的粉丝。」

我有些惊讶。

谢愫妙看起来二十岁出头,巴掌大的小脸不是魏倩倩那种张扬的容貌,反而带着一种倔强的美丽。

更重要的是,她说她是我的粉丝?

「呃,谢小姐。」

我的话音还没落,谢愫妙连忙打断:「叫我妙妙或者小谢就行,曲老师。」

很可爱的女孩,非常符合我最初写《沉默灯塔》时对女主角楚霖的印象。

我也是第一次和粉丝面对面聊天,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不用紧张,以后都是同事。」

从这一天起,谢愫妙像鬼一样缠上了我。

不是捧着写满批注的剧本问我这里的理解对不对,就是端着茶水和小风扇在我旁边转来转去。

我有些头痛:「何导,这小姑娘也太认真了,从哪儿挖来的?」

何究笑呵呵拉动进度条重新看了一遍谢愫妙的片子,赞叹道:「演得真不错。

「小谢是科班出身,按理说不会来咱们这个三番两次出问题的剧组,也不知道傅总从哪儿挖到的宝贝。」

傅沉舟?

怎么又是他。

脑子里闪过小红薯评论区的虎狼之词,我假笑一声,极尽阴阳怪气。

「那傅总,还认识蛮多女演员的哦。」

20.

排除不清楚谢愫妙和傅沉舟怎么认识的这件事以外。

谢愫妙确实是个很可爱又很认真的女孩子。

「曲老师,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拍摄稳步进行中的某一天,谢愫妙带着一套《沉默灯塔》找到我。

我看了一眼,有些惊讶。

这是四年前第一次出的版本,当时首印比较保守,只有三千套,没想到一售而空。

当时我状态不好,第一版反而只有印刷签名。

我接过这套被保护得很好的书,拿起笔签下自己的笔名,想了想,又写了个 to 签。

【to 妙妙,祝你前程似锦,乘风破浪。——澜岸】

谢愫妙惊喜道:「居然还有 to 签!」

我有些好奇了:「你真的这么喜欢这本书啊。」

「不止这本啦,我是你的粉丝!」谢愫妙着重咬了一下「你」,理所当然地说,「你的文我都看过的。」

她拿出手机,给我看微博。

「这个是我的大号,你看,澜岸超话主持人,十级粉丝!」

屏幕上的超话看起来并不热闹,一眼望去,除了谢愫妙的账号,就只剩下一个默认昵称的人在里面打卡。

看我注意到这个人,她解释道:「这个作者超话确实不如单本作品超话热闹啦,但还是有人的!

「这个好兄弟和我一样,在这里打卡四年了,要不是他放弃,我可能还竞争不上主持人。

「而且是他告诉我《沉默灯塔》在拍摄要找女主演的事儿,我才投了简历被选上的。」

我正在合笔帽的手一顿:「投简历?」

「对呀,没想到我运气还蛮好的呢。」

我不动声色地问她:「那你认识傅沉舟吗?」

虽然有点莫名,但她还是乖乖回答:「不认识。不对,傅总是我们的大金主我当然知道啦,但他这么忙,我来了剧组还没见过他呢。」

谢愫妙有些心虚地挠挠头:「曲老师,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如果你不方便回答就算了!」

我收回目光:「什么?」

「就是……《沉默灯塔》为什么是 BE 啊?」她连忙解释,「我不是说 BE 不好,当时我哭湿了一整个枕头,也非常印象深刻。

「但……还是很遗憾,而且前面完全没有感觉到会 BE,最后的大刀才吃得心碎。」

她好像真的要碎掉了。

我有些想笑,但记忆被卷进沉甸甸的过去,像被无可抵挡的海潮淹没。

最后我只能轻轻扯了扯嘴角。

「可能是当时的我怎么想不到,他们可以走向美好结局的可能性吧。」

21.

谢愫妙进组以后,乖巧又刻苦,很快就替换补上了魏倩倩之前的戏份。

魏倩倩走了以后,傅沉舟的餐车还是没停。

于是剧组工作人员的饭后赞颂,从「傅总真是个好人」到「傅总到底看上谁了」漂移不定。

但我完全没心情管这个。

明天就是星梦杯的开始时间,而我连要写什么文章都没想好。

正头疼的时候,周慕川发来消息。

周慕川:【小澜,明天有空吗?刚才朋友邀请我参加校友会,我就想到了你。】

周慕川:【听说你最近没有灵感,去散散心,和院里的同学们聊聊天,或许会有新的想法。】

我心念一动,问清楚地方,回复了他:【谢谢师兄,明天在哪里见?】

周慕川:【定的是西园的农家乐,明早九点我去剧组接你。】

第二天我和何究请了假,就坐上周慕川的车。

等到了西园,我才发现这次校友会人格外多。

周慕川蹙眉问了情况,有些尴尬地解释:「不知道怎么回事,系统把两拨人定的时间弄重了。

「不过好在另外一波也是咱们学校的,是经管院金融系的校友。商量以后就凑在一起办了。」

金融系。

熟悉的词汇让我怔了一秒。

但想到何究前天还说傅沉舟在巴塞罗那出差,应该也没事。

文学院这边主办人是高我两届的师姐,现在也是一名编剧。

周慕川把我带过去介绍了一圈,我就顺理成章地蹭上去跟赵师姐聊了起来。

赵盈惊讶挑眉:「你是《沉默灯塔》的原作?

「听说你们剧组真是一波三折。」

我讪讪一笑:「运气是有些差。」

「不是坏事。这都是天然的宣传机会。」赵盈拿起手机跟我加微信,「听说你们那个投资人巨帅,是真的吗?

「还是我们同校的校友?」

我刚打开手机,傅沉舟的微信电话就弹了出来。

赵盈的话卡在那里,眼底盛满意味深长的笑。

我心慌了一瞬,瞬间挂断,扫码。

然后斩钉截铁地回答:「不!真人很丑,都是金钱的滤镜!」

22.

挂断了傅沉舟的电话,他也没再打过来。

我刻意忽视了他可能在电话那头的表现,逼自己埋头进入社交。

虽然文学院这次主办方是高两届的学姐,但涵盖的人确实纵横四五届,我还遇到了毕业来就没见过面的同学。

另外金融系的校友会在草坪的另外一边烧烤,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今年的风向好像又转向权谋正剧了,是因为去年火的那部历史传记吗?」

「没那么快,至少得再出一个才能成趋势,现在资本还是更偏好轻喜剧。」

我仔细听着校友的聊天,周慕川在其中从容不迫,似乎谁都认识。

「小澜,你最近不是在写本子吗?」他突然向我招手,「这是李师兄,咱们院顶有名的大才子。

「而且李师兄很早就入了省作协,非常厉害。」

我看向梳着背头的男人,点点头:「李师兄好,我是 20 级毕业的曲澜。」

李师兄上下打量了我一下:「你写过什么?」

呃……直接问这个让我有些茫然。

但我还是回答:「在网站上写一些小说,出版的有《沉默灯塔》《未落的鲸鱼》和《致她和她的一封信》。」

可能不是错觉,李师兄在听到网站两个字的时候,眼神就变了。

他轻蔑地扫了我一眼,回看周慕川:「慕川啊,我知道你关爱后辈,但是年轻人还是要脚踏实地,你说对吧?」

周慕川圆场:「师兄说得没错,小澜她的小说版权已经卖掉了,现在正在拍呢。」

「不是我说,卖出去两个版权又怎么样?那帮拍电视的有几个有脑子,不是什么火就买什么?」李师兄昂首翻了个白眼。

「火就代表好吗?版权费贵就代表好吗?那我这作协副主席的名头让给热搜榜第一来做好啦。」

话说到这儿我已经明白了。

我知道周慕川是为我好,但我也不至于真的就扒着这点资源不放。

我维持着礼貌说:「李师兄,我同学在那边等我,我先过去一下。」

等转过身,我还能听到李师兄在那儿继续说着大道理。

周慕川苦笑着应付完后来找我:「对不起啊小澜,我……」

「没事的师兄,我很感谢你。」我认真地道谢。

「但是可能是我这个人比较怪吧,我不太想欠人情,不管是我欠别人,还是别人因为我而欠下人情。

「所以师兄,今天就只是校友会了,好吗?」

周慕川看着我的神色莫名复杂:「我对你而言,也只是别人吗?」

他的话让我心尖一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向来迟钝,或者说从不敢误会什么。

从认识周慕川以来,他就是一个待人温和妥帖的人,我之前还会想歪,后来发现他对谁都是一样,也就没再多想。

可现在似乎……

身后突然传来嘈杂又热闹的喊声,是从金融系那边传来的。

「傅沉舟!你小子终于来了!」

23.

我下意识循声望去,正好看到西装革履的傅沉舟迈着长腿跨进院子里。

金融系的一个男生大笑着上去拍拍傅沉舟的肩:「前几天问你的时候你还在国外,我以为今天你不会来了呢。」

傅沉舟似乎向这边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他颔首向其他人致意:「中午飞机才落地,来晚了,抱歉。」

「罚酒三杯啊!」

「傅总大驾光临你还敢罚酒,简直倒反天罡!」

那边闹哄哄的,却能听出来傅沉舟和金融系的那群同学关系很好。

热闹声自然吸引了这头的人。

赵盈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小澜,你的审美……」

而刚才还眼高于顶的李师兄这时候反而堆满了笑意,走到傅沉舟面前,微微弯腰要握手。

傅沉舟极敷衍地握了一下,抽回手:「您是?」

「我是省作协的副主席李德文,久仰傅总大名。」李德文笑得像是开了花一样。

他搓搓手:「早听说傅总年少有为,能和您成为校友,实在是荣幸。

「可惜我运气不好,我毕业那年您才入学,没机会和您认识。」

傅沉舟有些不耐烦了:「您有事吗?」

李德文张了张口,打了个磕巴:「您别误会,我不是求你办事儿的。

「我最看不起那种攀着位高权贵的人就向上爬的人。刚才有个学妹,叫什么曲澜,就一门心思想钻营这些,哎,现在的年轻人啊……」

傅沉舟突然挑了挑眉:「曲澜?」

傅沉舟意外的搭话鼓舞了李德文,他张口就来:「啊对,好像是写网络小说的,卖出去一本版权就想着一飞冲天。」

文院这边在傅沉舟来的时候就安静下来,这个时候他们的对话全都落在所有人耳朵里。

盯着我后背的视线都快烧出一个洞了。

我竟然意外地坦然,好像在傅沉舟面前丢脸已经成了一种惯性。

就算多来几次也无所谓了。

傅沉舟突然嗤笑了一声:「李主席是吧?」

李德文点头哈腰:「对对,您叫我德文就行。」

傅沉舟没看他,反而负手立在那里,看向我这边。

「我和李主席恰好相反,我每天只头疼一件事,就是怎么让那个不愿意攀着我往上爬的人,不要挂我的电话。」

傅沉舟站在三步之外看着我,轻笑:「敢挂我电话,不敢看我?

「曲澜,过来。

「我就站在这里,你要不要过来。」

24.

傅沉舟静静地看着我。

我仿佛受到他黝黑眼眸的蛊惑,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

「我就说我没记错吧!傅沉舟和曲澜大学真谈过!」

「这李德文拿着他爹传下来的副主席名号招摇惯了,活该。」

「我靠这什么偶像剧剧情,你拍下来没?发我一份。」

「虽然但是,我嗑到了嘿嘿嘿嘿嘿。」

细碎的议论声惊醒了我,我反应过来,回头跟赵盈说:「师姐,我去见个朋友,晚点回来。」

「去吧去吧。」

赵盈好像误会了什么,目光在我和傅沉舟身上来回打量,最后挂着慈祥的笑推了推我:「我只是主办者,不是家长。晚上不回房也不用跟我汇报!」

实在不习惯暴露在这种众目聚焦的视线里,我快步走到傅沉舟身边,扯着他的袖子往另一边走。

僵硬在原地的李德文还想说什么,却被傅沉舟一个眼神压到不敢吭声。

走到金融系这边,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我:「解释解释,为什么挂我电话。」

「有吗?」我装傻,「可能是没看到误触了。」

「呵……」傅沉舟气焰更盛,「我以为你是忙着被人欺负,来不及接我电话呢?

「曲澜你说你是不是……笨死了,怎么每次都被人欺负。」

我乖乖闭嘴。

毕竟要对救命恩人多一点宽容。

我跟着傅沉舟在烤炉边坐下,对面的男生胖乎乎的一张圆脸有些眼熟。

我想了半天,脱口而出:「梁博京?」

「还记得我呢?」梁博京笑眯眯地看我,「看来老傅你那晚上喝多了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傅沉舟冷笑一声没说话。

梁博京就是当年我和傅沉舟分手后,求我去看看他的那个舍友。

另外一个平头的男生贱兮兮地怼了一下傅沉舟的胳膊。

「喂,老傅,这就是你藏了三年不舍得给我们看一眼的宝贝?」

傅沉舟不客气地打掉他的手:「少说话,吃饭。」

平头男生也不生气,转头又问我:「妹妹还不知道吧?老傅这人可闷骚了,当时我们都好奇是哪个仙女能拿下他,没想到他……唔唔唔。」

梁博京往他嘴里塞了口蘑菇,堵住他的嘴。

然后才看我:「老杜的话你别在意,他这人疯得很。

「不过老傅你也知道,我们大学四年见过他最失态的一次就是那次喝酒。」

傅沉舟蹙眉阻止:「行了,不许说了。」

25.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梁博京马上反应过来,笑着去一旁给我们拿烤串。

我心情复杂,下意识伸手就要去拿桌上的粉色酒瓶。

傅沉舟轻轻拍掉我的手:「干什么!」

「你们金融系的酒不让我喝吗?」

可能是刚才被明里暗里挤了几句,我现在很不客气。

傅沉舟被气笑了,抬了抬下巴示意我看:「你自己对什么过敏不记得了?」

粉色的酒瓶上画着漂亮的水果,是莲雾。

看到粉色我下意识以为是水蜜桃或者别的水果的气泡酒,却没想到是这么少见的口味。

大学时候,我第一次听说莲雾这种南方水果,样子可爱名字好听,买回来一试却没想到身上就开始起疹子。

傅沉舟带着我去了校医室,拿着炉甘石洗剂给我的疹子涂药水。

我还想捂脸,觉得脸上起疹子的样子好狼狈。

但他只是低头,轻轻亲一口我的唇,纵容地叹息:「乖,松手,给你上药。」

起疹子的地方发痒,他涂上药水就轻轻吹着,清凉和发烫的感觉一层一层洗刷,直到我的脸颊变成莲雾的粉色。

后来在北方城市,莲雾这种水果如果不仔细搜寻,一般是买不到的,我也就忘了这回事。

我看着桌上粉色酒瓶的图标,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这个……」我的话戛然而止。

我和傅沉舟重逢那天,酒桌上的粉色气泡水也是这个牌子的莲雾口味。

所以当时他罩住杯口不让我喝,让我换白酒,其实是怕我过敏?

我沉默下来,傅沉舟也没说话,低着头看手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梁博京回来以后,凑了一大群人围在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

「曲澜,一起吗?」他用眼神示意傅沉舟帮着说句话。

傅沉舟不理他:「不想玩就在旁边看着。」

「玩呗!」

可能是刚才这件事冲击得我脑子发昏,我一门心思想参加游戏,问傅沉舟那天的事。

我以为他们会凑一起玩骰子或者扑克。

虽然我这方面经验不多,但曾经为了写小说还专门研究过一阵,也不会露怯。

却没想到他们纯看运气,而我运气向来差点意思。

在第三次抽到要被提问的小 joker 以后,拿着大 joker 的老杜终于逮到了机会。

他嘿嘿一笑,目光在傅沉舟和我身上转悠一圈。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26.

这个大冒险显然不能要,我果断说:「真心话。」

老杜把酒杯摆在我面前:「和老傅分手以后,还谈过吗?」

我松了口气:「没有。」

梁博京适时张口:「巧了,老傅也没有。」

我胡乱点点头,洗牌:「继续继续。」

但这个牌就跟我有仇一样,隔三差五就落到我身上。

这下所有不敢八卦傅沉舟的人把矛头全都对准我。

「还喜欢前男友吗?」

喝酒。

「有机会重归于好的话,还愿意吗?」

喝酒。

「这桌人里你的理想型是谁?」

喝酒。

「曲澜。」清冽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喝得有些发蒙,抬头去看,傅沉舟把手上的大 joker 转向给我看。

他低声问:「为什么分手?」

我咬唇:「因为不喜欢了。」

「要说真心话。」傅沉舟盯着我,「为什么分手?」

「……」他的目光锐利到我不敢看,只能闪躲着去摸酒杯。

他叹了口气,把酒杯夺过来,自己一口灌下去。

又问我:「好,我换一个问题。

「曲澜,讨厌我吗?」

我摇摇头。

傅沉舟微微勾起唇角,拽着我的胳膊起身示意:「她喝多了,我送她回房。」

我晃晃悠悠站起来,摇了摇发晕的脑袋,乖乖跟着傅沉舟走。

文院那边还没散,走到农家乐的住房走廊里时,周遭一时间安静下来。

我跟在傅沉舟身后,数着我们的步子。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突然身前的人停下来,我也紧急刹车,却还是撞在他身上。

傅沉舟转身看我,笑意隐约:「曲澜,你又碰瓷。」

27.

「是你倒打一耙。」

我不甘示弱地反击,「今天玩游戏一次都没抽到你,你是不是作弊了?」

傅沉舟黝黑的眼眸盛满我的影子。

他若有所思点点头:「有可能。

「给你个机会,想问我什么?我不撒谎。」

我才不被他拐跑:「那我命令你现在去所有人面前大喊三声我对不起曲澜姑奶奶。」

傅沉舟的鼻腔里滚出一个气笑的音。

他低下头陡然靠近我,温热的气息夹杂着清浅的酒气扑面而来:「真喝多了?」

我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一整晚没喝酒的他,最后替我喝了那一杯酒。

我推开他,勉为其难地敷衍问一句:「那好吧,那我问你,剧组的投资能再多点吗?」

「这个不回答。」傅沉舟扣着我的手臂,「重新问一个。」

「版权签约的饭局上,你不让我喝那个酒,是怕我过敏?」

傅沉舟的眼神深了下来:「是。

「继续问。」

要问什么?

我想不出来。

于是我摇摇头,却被傅沉舟禁锢在原地,走不脱。

我们僵持了十几秒,最终是他败下阵来。

傅沉舟松开手,给我指了指方向:「我问了你们负责人,那个是你房间,进去吧,记得锁门。」

我转身慢慢向房间走去。

在我打开房门的时候,傅沉舟艰涩的声音传到我耳边:

「曲澜,当时分手是不是因为我们总在吵架?

「如果,我说如果,我能改,我不和你吵架了。我认输,我服软,我无条件对你投降。如果这样的话……

「我们还有没有可能?」

我怔怔地松开手,转身看他。

他的眼神悲伤,像是冻结了数年的寒霜风雪:「我骗了你。我投资剧组是因为知道你缺投资人,那一天饭局我针对你,是因为……我不甘心。

「你看我的眼神太冷淡了,好像这么多年困在原地的只有我一个。

「对不起,我好像又搞砸了。

「他们都说傅沉舟很聪明,从小学习就好,创业也一帆风顺,年纪轻轻就是傅总。可是对你,我好像总是不得其法。」

傅沉舟自嘲地一笑:「直到刚才,我还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和我分手。但在听到你说不讨厌我的时候,我又觉得,那都不重要了。」

某种灼热的温度从心底焚烧而上,我觉得酒精可能真的快要淹没我的大脑。

我松开手,任由身后的卧室门砰地一声闭合。

傅沉舟蛊惑般的声音卷着我的理智:「曲澜,你问我吧。

「问我是不是爱你?

「我会坦诚地、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回答你,是的,我爱你。这么多年,没有断绝。」

28.

去他妈的理智。

我看着傅沉舟,轻声说:「过来。」

「……?」他走近。

我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让他忐忑的心跳与我贴合,然后吻住他。

呼吸交缠,酒香沁润。

我们踉跄着,边拥吻边推门而入。

我们一同倒在竹床上的时候,傅沉舟从喘不过气的亲吻里短暂抽离。

他又问:「我是谁?」

「傅沉舟。」

「你喝醉了吗?」

「可能吧。」

「等……」

我暴躁地把他的衬衣掀开,一口在他胸膛上咬下一个牙印:「你话怎么这么多?!」

傅沉舟「嘶」了一声,一边重新吻住我,一边伸手在床头柜摸索着什么。

他语调含笑,含糊着说:「我找一下,老板说每间房都准备的。

「吃药不好,你别急。」

热火「刷」地一下点燃了我。

随即又把我拖进诱人的深渊里。

一夜荒唐。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傅沉舟的手还和我的手十指相扣。

我惊悚地回想昨晚的事儿,越想越绝望。

最绝望的不是自己断片了,而是自己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其实不是很醉。

我好像一个渣女啊……

我小心翼翼地抽出手,傅沉舟只皱了皱眉又睡沉了。

太好了,他跟大学时候一样,起床气严重。

我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把东西一拎,转身就跑。

渣女就渣女吧,总比面对醒来就要名分的傅沉舟好。

我一路打车搬着行李就去了飞机场。

幸好昨天何究告诉我剧组今天要去印城拍海边的戏份,已经给我订了飞机票。

飞机落地的时候,谢愫妙居然举着牌子在机场等我。

仗着自己还没出道,她连个口罩也不戴,举着硕大的牌子,看到我就蹦蹦跳跳地喊:「曲老师看这儿!」

我推着行李箱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剧组没有你的戏?」

「嘿嘿。」谢愫妙眼睛滴溜溜一转,「傅总让何导给我放了个假,还专门托人转告我你的航班号。」

某种莫名的羞耻感蔓延上来。

我半捂着自己的脸,推着谢愫妙的后背:「走了走了!回剧组!」

29.

momo:【回头草好像还挺好吃的。】

我撑着下巴,看着小红薯上越来越多的评论。

那些说我引流起号编故事的质疑逐渐下沉。

最后,一条评论被顶到最前面。

美女壮士:【我很喜欢 gossip girl 的一句台词。如果两个人注定要在一起,他们一定会找到重温旧梦的路。】赞: 1.5w。

我正在思索的时候,谢愫妙用她的微博十级粉丝号给我发了一条私信。

澜岸的小迷妹:【曲老师,你之前问我作为读者想看什么故事。我想了很久,从我个人来说,我想看到《沉默灯塔》的续集。】

澜岸的小迷妹:【因为《沉默灯塔》的结局,我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可能是作为 BE 的一种遗憾吧。】

澜岸的小迷妹:【当然曲老师你写什么我都会看的!写什么我都爱看!比心!】

《沉默灯塔》的结局是男主作为特警在一次海上任务中失踪,之后数年女主总会来海边,却永远没有得到回音。

我以前不是没有想过给这个故事补一个 HE 的番外,却总是屡屡不能动笔。

既不想蹭自己作品的热度,也没有那个心力去思考他们走向 HE 的可能性。

但现在,我突然有了一股动力,那个故事停在海边太久了,或许可以试试,给他们新的可能。

我斟酌着,在笔记本上敲下新的字——【《逾期潮声》】。

从海边走出来,或许才能找到回顾往昔的路途。

这个故事在我心底盘旋很久,所以一旦确定题目,后面的剧情也就顺理成章地从笔尖流淌出来。

我用这个故事报名了星梦杯。

最初的评论大多都是不好的。

有人骂我江郎才尽,连唯一的白月光也要玷污。

有人说我利益蒙心,不仅贱卖版权,而且狗尾续貂,要再榨一波粉丝的钱。

还有人忧虑,说这个故事是为了影视造势,一定会写得狗血又无聊。

我通通不管,只埋头去写。

在这个过程里,我突然找到了久违的快乐。

或许是最初写《沉默灯塔》的时候,情绪实在是不好,导致写出来的文字也湿漉漉地透着水汽。

所以后面的小说,我总是斟酌着、克制着去落笔,很怕太过浓烈惹人厌烦。

但为什么要惧怕我的情绪呢?

情绪才是作家最好的武器,我将会握着我的武器,攀爬星梦杯的高峰。

即使可能坠落粉身碎骨,我也不会畏惧了。

30.

我不是第一次来印城,这里的日子总是慢悠悠的。

剧组拍摄到了后期,剧本基本已经定了,我也就将重心慢慢挪开。

在农家乐那一天,周慕川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后面没有再找过我。

我诚恳感谢他对我的帮助,微信那头,他顶上的备注变换了很多次「正在输入中」,最后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

而傅沉舟……

他仿佛是已经完全默认我们复合了,每天早安晚安地打卡,飞去哪儿落地就要报备。

傅沉舟:【照片. jpg】

傅沉舟:【佛罗里达州的海滩很适合度假,阳光沙滩很惬意。我记得你很一直很想看海,等剧组结束了,我陪你来玩,怎么样?】

傅沉舟:【哦对,我忘了,印城也是海城,那边的海怎么样?】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也不可自抑地从心底浮现出欢愉。

我认真地拍下海边剧组忙乱的情况,然后回复他。

我:【照片. jpg】

我:【印城今天阴天,何导找了好几个角度,怎么打光都不行,气得他对场务发了好大一通火,妙妙都不敢说话了。】

我:【小云也是,灯光组今日 gg。】

消息发过去没两秒,傅沉舟的电话就过来了。

他的语气有些不满:「曲澜,你为什么一直在说别人的事。」

「那你想听什么?」我犹豫了一下,「在这边的生活还蛮无聊的。

「每天早上起来蹭剧组一顿早饭,然后回房间赶稿,中午再蹭一顿,午休起来赶稿,晚饭前去外面溜达溜达……是不是听起来挺没意思的?」

傅沉舟干脆切了视频通话,画面里他坐在酒店的书桌前,身后是极大的落地窗,阳光暖洋洋地铺在地上。

可能是今天没有工作安排,他穿着睡衣,下巴上微微发青的胡茬让我想到一些微妙的触感。

他严肃地说:「不是。

「我觉得所有关于你的事情,好像都特别有意思。」

傅沉舟的眉眼微微勾起,像一只在太阳底下犯懒的猫一样。

这让我的心也化成一滩柔软的水。

我佯装皱眉:「那怎么办啊,傅总这种明显失察的判断力,会不会影响商业收购?」

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手机后面:「可能会吧。但那都不重要。

「所以,曲澜。大学毕业前,你说毕业以后要去海边,我现在补上这个约定。

「印城、佛罗里达,或者夏威夷、马尔代夫都可以,什么地方都可以,但身边的人是我,好不好?」

大四要毕业那段时间我们吵得其实很厉害,现在回想起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忙着创业,焦头烂额地找投资,压力很大。

我写着小说,忙毕业论文,家里的一摊子事又乱,脾气也不小。

因为他开会接不到电话,或者我忙到鸽了约会,几乎每件事都是导火索。

但每一次和好以后,我们都会约定,等到了海边,把这些争吵啊,矛盾啊,统统都丢掉。

我其实有很多话想跟他说,但最后只是轻轻笑了笑。

「傅沉舟,等你回来,我们去看海吧。」

逾期的潮声,也想等到一场暌违许久的赴约。

31.

我做了个美梦。

梦里我功成名就,左手拿着星梦杯奖杯,右手捧着最佳编剧奖奖杯,在台上笑得牙都合不上。

然后我就被电话吵醒了。

于雪姐焦急地说:「澜澜,你醒了么?快看热搜。」

我瞬间清醒,点开微博。

热搜排行第一的 tag 是「《沉默灯塔》涉嫌抄袭」。

这怎么回事?

娱圈小马 V:【众所周知之前有一个 IP 改编的剧组一波三折,先是投资人进去,剧组找了新金主以后,剧组里却闹了矛盾。最终结果就是女一号灰溜溜地离开。具体情况被压下来了,小马这里不敢说,但有一点清楚的是,这个矛盾的核心,就是原著作者,也是 IP 改编的编剧!】

娱圈小马 V:【这次要曝光的,也是这个作者。她的成名作,也就是这个 IP 改编的原著陷入了抄袭的争议,具体点击链接来看证据吧。】

我顺着这条微博的链接点进去,跳转到另一个小号的主页。

维护原创利益:【@星梦杯主办方,我要举报澜岸参加比赛的作品涉嫌抄袭。我和澜岸是大学舍友,她在读书时就偷窃我的论文,不知道什么时候偷看了我的笔记本,把我的灵感据为己有,毕业后才抄袭写出成名作《沉默灯塔》。我要求星梦杯主办方对澜岸做出处罚!禁止她参与比赛!并要求澜岸公开道歉,剧组停止侵权拍摄行为!调色盘如下。】

从看到那个无名小号自称是我舍友的时候,我的心就沉了下去。

我飞快地点开下面的调色盘,五颜六色看起来格外唬人。

但仔细一看,那些字句的重复大多都零碎,而核心情节标上色的地方,对照的则是一本笔记本。

于雪姐安慰我:「澜澜你先别着急,我先找人查一下这个人是什么身份。

「不过你还是要上大号先澄清一下,之后我把法律起诉模板发给你,你调整一下再发。」

我心不在焉地应下来。

电话挂断,嘟嘟的提示音似乎还在耳边。

那种微妙的,像是嘈杂电流一样的声音再一次席卷而来。

指尖无意识地重复摸索衣角的动作,窗外空调外机的响动似乎引起了另一轮噪音,变成尖锐的钢针扎进脑子里。

又是耳鸣。

我烦躁地捂住耳朵,但完全隔绝不掉这种扭曲的音调。

而又响起来的手机铃声,更加深了这种痛苦的烦躁。

我关掉手机,屏幕上的名字一闪而过。

陷入黑暗。

32.

印城的海一贯是平静的。

但天气预报说最近一周都是阴转小雨,所以海上的风浪也就大了起来。

渔民们大多都不再出海,游客站在离岸百米的地方,匆匆拍照后离去。

我脱了鞋,踩着有些粗粝磨脚的沙滩,随手把帽子丢开。

在空旷的天与海中间,耳边的电流声似乎被海浪压住了。

于雪姐说的那些不过是安慰我的话,谁都清楚所谓的法律起诉书不过是一个形式。

一场舆论的狂欢不需要苍白的澄清。

远远地,有人喊我:「姑娘,今晚有风嘞,你别下海,危险。」

我摆摆手,示意听到了。

我找了个地方坐下,潮水快蔓延上来了,沙滩有些潮润。

那个小号的主人,我知道她是谁。

是我大学时的舍友,任彤喜。

因为小时候的环境,我从小到大一直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

任彤喜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

直到大三开学,她撞到傅沉舟送我回宿舍,在没人的时候,她盯着我的眼神,夹杂着莫名的恨意。

「你在和傅沉舟谈恋爱?」

我羞涩地点点头,因为傅沉舟的名气,最初我们一直是地下恋。

她的眼神却烧起了火:「你不知道我喜欢傅沉舟吗?」

我惊愕地抬头,看到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下来:「曲澜,你为什么这么贱啊,非要抢我喜欢的人。」

任彤喜说过她喜欢一个人,那个人英俊潇洒气质非凡,却从来没告诉我名字,我也从来没有联想到是傅沉舟。

她咬着唇跑掉了。

我们再也不在一起吃饭,课程小组也拆开了。

直到毕业前开题报告会上,她举手对老师说:「老师,我实名举报曲澜,她的毕业论文抄袭我投稿发表的论文。」

我的开题报告被紧急叫停,老师们调查以后发现,任彤喜在开题前一个月,向某学术杂志寄出了一篇论文。

这篇论文的核心论点和我的毕业论文完全一致。

导师摇摇头劝我:「这个时间很敏感,你还是换一个主题吧。

「时间紧张的话,也可以考虑延毕。」

我透过办公室的门缝,看到她微微翘起的唇角。

红色的匕首一样,划开我的耳膜。

嗡鸣声中,我听见自己平静地回答:「谢谢老师,我会考虑的。」

33.

潮水已经渐渐覆盖了我的脚背,一波堆一波。

我站起来,手机却脱手滑落,砸到水里,又被潮水往里卷了一截。

坏了。

我俯下身向前摸索着,不自觉海水蔓延膝盖。

当我捞到一个硬壳时,身后突然传来淌水的响声。

「曲澜!」

傅沉舟拽住我的胳膊,使劲儿把我往岸上拽。

力气大得像是要倒拔山海。

我惊愕回头,傅沉舟的脸上满是水迹。

原来下雨了。

他的眼神惊恐,所有的肌肉都在用力,牙齿在唇上咬出血痕。

他大声吼道:「你是不是疯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发疼,湿透的裤子紧贴着肌肤,而傅沉舟头发已经湿漉漉地伏下来。

我们俩现在看起来一定狼狈又可笑。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心底已经十分疲惫,但我竟然笑了出来:「你误会了。」

我扬了扬手机:「掉水里了,我捞一下。我怎么可能……」

……寻死?轻生?

我咽下后面的词,无论哪个词都不适合这个时候说。

傅沉舟抓着我胳膊的力道松懈了几分,却还是警觉地抓着不松手。

我们就维持着有些奇怪的姿势一起向岸上走。

远处有个戴着帽子的渔民向我们招了招手。

他用带着口音的别扭声音说:「我刚才收渔网的时候就看到你这个女娃娃不对劲。」

他盯着我看了半天,突然醒悟过来:「我见过你嘞,四年前你是不是也在这儿想跳海,也是我和人把你拽回来的。

「啷个年轻的女娃娃,哪有过不去的坎哟。」

傅沉舟猛然回头看着我。

我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

好像曾经不堪入目的伤口被赤裸裸地展示给他看,明知他不会伤害我,却仍然怕得发抖。

好心的渔民老伯拖着渔网,引着我们去附近的小屋躲雨。

傅沉舟没再问,只是牵着我的手更用力。

「雨下得大,我这儿没伞,你们就打电话喊人来接喏。」渔民老伯翻出来干净的毛巾递给我们,「我要回家哩,我家大妮儿生日,家里人都在等我。」

他返身出了门,风雨声和海浪声就都被隔绝在外。

傅沉舟盯着我的眼睛。

声音发抖。

「你自杀过?」

34.

我抿着唇不说话。

我确实曾经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过,走向深海的时候,逐渐淹没过胸腔的海水让我的呼吸变得困难。

在我将脑袋浸入冰冷咸腥的海水之前。

我想到了傅沉舟。

不知道几秒钟,或者几个世纪的放空后,我又一步一步,重新走回了岸上。

后来,我选择让书里的角色替我死上一次,换来我挣扎着活。

傅沉舟牵着我的手,把额头贴近我的:「如果不说话,我就自己去查了。」

沉默了很久,我开口:「大三那次开学……」

我把任彤喜的事情讲给他听。

「所以你毕业前那段时间总是心情很差……」他摩挲我的手,试图给我一些温度。

我摇了摇头:「那其实不算什么。最糟糕的是……后来我外婆知道这件事,被气病了。」

外婆最疼我,她不信我是会抄袭的人,但又愤怒我在学校受了这样的委屈。

一气之下便住了院。

当我做下要延毕的准备,回去陪床住院的时候,外婆逼着我回了学校。

「她说……我们澜澜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认,不能让坏人得逞啊,要按时毕业,拿到优秀毕业生的奖杯,气死她。」

想到小老太太气势汹汹的话,我忍不住笑了一声。

「所以我又回来了。找新的论文主题很难,但我不知道还有更难的事情在后面。」

姨妈和舅舅一直不孝,外婆住院也没人愿意掏钱。

我的小说刚刚写了一半,稿费也不够覆盖手术费用。

傅沉舟忍不住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当时很蠢啊。」我低头揉着毛巾,看着发丝上的水珠坠落进去,一秒就消失。

四年前的我太年轻,又莫名其妙地傲气,总觉得自己撑过这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傅沉舟创业,把全部奖学金的存款都投了进去,每天求爷爷告奶奶地拉投资,我都看在眼里。

我开不了口。

傅沉舟轻轻擦掉我眼角沁出的眼泪。

「澜澜,我想知道。

「我想参与你的所有事情,所以告诉我,好不好?」

35.

后来也没什么好说的,压力大的时候,丁点大的小事都能吵起来。

「就……后来嘛,我们又吵架、冷战。

「有一天晚上我在写论文,突然医院打电话告诉我,外婆的情况不太好,要马上做手术。

「挂了电话以后,我发现持续了一段时间的耳鸣突然加重了,右耳听不见了。我去了医院,医生说是心因性的耳聋,得吃很长一段时间的药。

「我给你打电话了,傅沉舟。」沉甸甸的回忆要把我拖拽进那个深不见底的夜晚。

「我在病房里,给你打电话,打了一晚上,没打通。」

我没有告诉他,那个晚上,在仅能听到声音的左耳嘈杂的耳鸣声里,我一次又一次去捕捉电流信号里可能的回音时有多绝望。

最后我笑了笑,眼泪和积攒了许多年的委屈一同滚了出来:「傅沉舟,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啊。」

傅沉舟僵在原地。

他抱着我的姿势僵硬,身上的气息发冷,让我觉得好像抱着一块冰。

「所以第二天早上,我打回去的时候,你说分手,是对我彻底失望了吗?

「我不是想为自己开脱,但是曲澜,你不给我解释的机会,这不公平。」

他的声音艰涩:「那天晚上是拉投资的关键酒局,我们喝到凌晨十二点。酒局散了以后,我胃疼得厉害,被梁博京他们送到医院。

「医生说是胃出血……我告诉他们不要告诉你,我怕你担心。

「第二天醒来,我给你打电话,我想告诉你我的投资拉到了,我们的公司马上就能起飞,我会有很多很多钱,能给你所有你想要的。我想带你看海,给你买漂亮的衣服和最好吃的东西。」

傅沉舟的声音戛然而止。

后面的话不用再说。

原来那个时候……我和他就在同一家医院。

他在一楼的急诊,我在三楼的耳鼻喉病房。

我用仅剩能听到的那边耳朵试图去捕捉他的声音时,他正被人推进急诊。

而第二天,因为已经攒够了失望的我,怕自己后悔,说完分手后就把手机挪开了左耳。

我现在才听到他迟到了四年的表白。

放在任何故事里都是庸俗狗血的桥段,错过的四年好像在嘲笑我。

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瞬间反扑。

我哽咽着说:「傅沉舟,别靠近我了,靠近我没有好下场的。

「我就是深海的漩涡,我会卷着所有的船只下沉,坠入无边的深海。

「我的家庭是这样,我的性格是这样,敏感又高傲,我连舍友关系都处不好,我还总和你吵架,一言不合就闹失踪,让你担心我。」

我乱七八糟地说着,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我哭得快要喘不上气。

愈加急促的耳鸣声像是在嘲笑我,我总是轻而易举就被打趴下。

在尖锐又逼仄的电流音中,我看到傅沉舟抱住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说:

「你说的都对。

「可我是心甘情愿溺毙于你的一条船,无论风浪多大,我只想朝向你的万丈狂澜。

「曲澜,我爱你,别推开我。」

36.

耳鸣声是渐渐停歇的。

在傅沉舟的人到来之前,我们还在絮絮说着话。

「外婆不是因为没钱做手术去世的。」我低下眼,「可能就是命数到了吧,手术前她身体情况急转直下,连手术的机会都没了。

「外婆葬礼结束以后,导师催我回学校答辩,但我鬼使神差地先来了一趟印城。

「本来只是想看看海的,但不知道怎么,就想往里走一走。」

我看着傅沉舟,认真地说:「我答应过外婆的,我会拿到毕业证,我会在安城买一套自己的房子。

「我现在都做到了。」

傅沉舟怜惜地吻了吻我的额头:「等这件事结束,我陪你回去看外婆。」

他这么一提,我才想起来目前面临的问题不是四年前的旧事。

傅沉舟沉吟片刻:「我已经让公司法务去和于雪对接了,但具体的事情你更清楚,你有保留什么证据吗?」

我摇了摇头:「《沉默灯塔》我从大一开始构思,但大三才发表。

「有很多早期的剧情、框架,都列在我的日记本上……」

我有些迟疑,那本日记本除了这些,还记录着我对傅沉舟的恋爱记录。

分手的时候,我为了断干净,连带着傅沉舟送我的礼物一起都还给他了。

但后来听说傅沉舟把那些东西全丢了。

傅沉舟突然沉默了片刻,言简意赅地说:「还在。」

我茫然:「啊?你不是都扔进垃圾桶……」

「都还在。」他强撑了半天,最后破罐子破摔地回答,「我后来半夜偷偷翻垃圾桶都找回来了,不行吗?」

我和他对视着,强忍着笑干巴巴地说:「那再好不过了。」

傅沉舟侧过脸去:「罗嘉到了,我们先回去吧。」

回到酒店,脱掉湿漉漉的衣服洗了个澡,我才反应过来傅沉舟今天似乎不该出现在国内。

走出浴室的时候傅沉舟正对着蓝牙耳机说着话:「会议延期到明天上午,我有私事要处理。」

他挂掉电话,又拨通新的:「网络舆论现在怎么样?我这边等下会提供一些证据,让公关部写几份方案我挑挑。

「都辛苦了,按三倍加班工资算,选中的有奖金。」

我敲了敲泡了海水后再也没反应的手机,干脆放弃,抱起笔记本电脑登录社交账号。

登上以后先蹦出来的就是傅沉舟的好多条消息。

傅沉舟:【昨晚实在想见你,就把明天的机票改签了,现在落地了,你在剧组吗?】

傅沉舟:【我看到微博了,你别担心,等我过来。】

最后一条是他在海边看到我之前发的。

傅沉舟:【我在你身后,求你,回头看看我。】

37.

没等多久,罗嘉那边就把搜集到的消息同步过来。

傅沉舟看我:「这个任彤喜真的是你舍友?」

我想起来当初任彤喜对我说过她暗恋傅沉舟的事,有些别扭:「你不认识她吗?」

「为什么会认识她?」傅沉舟蹙眉想着,「是学生会或者辩论社的人吗?」

我不由失笑,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背后的人是她,现在澄清其实很简单,拿到日记本我列出时间线总是能说清楚的。

「但我们毕业以来没有利益冲突,她背后一定不止一个人。」

傅沉舟点点头:「嗯,还有魏倩倩和苏乐。」

「苏乐?」这个陌生的名字让我有点茫然。

「她的笔名是『芒果兔子君』,这次星梦杯暂时排在第二名。」

这个笔名我知道,三天前我的文章刚刚超过她,登上分频排行第一。

我有些哂然,第三名的票数也紧紧咬着她,就算能用这种手段扯下我,她还能把所有超过她的都举报了吗?

傅沉舟安抚我:「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刚才于雪告诉我她已经替你发了澄清和起诉声明,罗嘉等下拿来新手机,你上去看一下。」

拿到新手机,我登录上微博,意外发现评论区没有我想得那么血雨腥风。

奕泽:【除了剧情点以外,其他调色盘乱七八糟的,如果澜岸能拿出来证据证明自己的框架构思比较早的话,不就澄清了么。】赞: 12.1w。

陆叶知春:【没看过另外一本,但《沉默灯塔》我看了很多很多遍,剧情流畅伏笔清晰,绝对不是东拼西凑来的。】赞: 10.2w。

伏笔未完:【蹲,在下面评论,我到时候挨个踢。】赞: 8.8w。

某种热流从心底涌动。

写作从来不是单向的表演。

而是双向的奔赴。

我抬起手,如战士般面向我的战场,敲下澄清宣告的第一行字。

【——致亲爱的读者。】

38.

傅沉舟很快就让人把日记本送了过来。

我按照最初的时间线进行了列举,说明了每一个情节构思的最初设计。

又录屏了《逾期潮声》的每一章撰写过程和细纲的修改过程。

傅沉舟则从另一面下手,找人卡住了魏倩倩那边的新综艺,要求她提供和任彤喜、苏乐的交易记录并公开道歉。

开始魏倩倩还在装死,直到第二天耀传内部震荡,魏倩倩才顶着憔悴的脸亲自来找我。

她的妆容不再艳丽,反而透着ṱŭ⁽一股苍白:「曲老师,对不起,我……」

「道歉的话不要单独对我说,魏小姐,我现在要的不是单薄的道歉,是澄清我身上的污水,请你解决你自己造出来的事情,如果不行,我们可以法院见。」

我冷着脸继续说:「这件事对我声誉的影响,想必魏小姐也清楚,没有什么折中的可能。」

魏倩倩哑了一下,眼泪就流出来:「我知道,我会公开说明这件事并道歉的。

「你能不能让傅总高抬贵手,不要再对我叔叔下手了。」

傅沉舟那边做了什么我其实不清楚,但如果人本身没有问题,他也没有办法掐住魏倩倩的七寸吧。

想到这儿,我摇了摇头:「我可以让傅沉舟不再针对,但魏总自己做了什么,要承担什么后果,自然有别人去处理。」

魏倩倩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没过几分钟,热搜第一就变成了魏倩倩的视频声明。

视频不长,但清晰地说明了她因为被踢出剧组后心怀不满,联合苏乐乐、任彤喜一起设局攻击我的事情。

最后她流着眼泪道歉,说自己会主动退出娱乐圈,出国进修,希望粉丝以她为戒,不要犯错。

这一茬刚落下,于雪姐就发来消息。

于雪姐:【澜澜!刚才有人举报了苏乐抄袭的事情,而且就是她投星梦杯的这一篇!】

于雪姐:【网站审ƭŭ̀₇核了,下午就会发声明,取消苏乐的参赛资格并扣除这一篇的稿费。】

于雪姐:【你记得到时候让傅总把这个事儿也买买热搜哈。】

我惊讶地挑眉。

没想到苏乐自己就翻车了,都不用我做什么。

也对,如果没有心虚,也不会一下子想到攻击我抄袭这样的办法。

毕竟抄袭者永远拿不出证据。

而原创,有无数可以印证自己的东西。

最后,只剩下任彤喜了。

39.

我和任彤喜在毕业后再也没有联系。

当初的论文抄袭事件,其实没有定论。

我不愿意猜测她是偷看了我的论文设计后抢先投了出去,这说明在我和她还没有因为傅沉舟而闹僵之前,她就已经在偷偷窃取我和她讨论过的内容了。

茫茫人海,我也找不到任彤喜。

我以为抄袭这件事可能就止步于魏倩倩和苏乐。

却没想到没过几天,傅沉舟带我去了公安局。

任彤喜坐在拘留室里,看到我时沉默了很久,开口时像咬着牙:「曲澜,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啊。」

「任彤喜。」我念出她的名字,心情平静,「是我要问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任彤喜嘲弄地笑一声:「因为你得罪了很多人,魏倩倩和苏乐给我钱,我就这么干咯。」

「因为傅沉舟?」我猜测着说。

她气急了:「你和谁谈恋爱不行,非要和傅沉舟谈?」

「对。」我看着坐在外面等待的傅沉舟,轻声回答,「因为我爱他。

「当时谈恋爱没有告诉你是我的错,但就算回到过去,让我早点知道你也喜欢他,我也不会放手的。

「我对我的友谊,我的作品,对我的爱情,我都问心无愧。你呢?」

任彤喜沉默了很久:「曲澜,我真的很讨厌你。

「你有我没有的天赋和灵气,你轻而易举就能洞悉文字,我暗恋的人会喜欢你,那个时候我真的恨你。

「其实我都忘了你了,可是她们用钱诱惑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吧,为什么不反思一下,怎么这么多人都讨厌你啊。」

和任彤喜的决裂是我这么多年没有再和谁亲密交往的原因之一。

但到这时,看着她狰狞的表情,我突然释怀了。

我想过很多次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才导致我们走到这个地步。

可如今,我不再自我诘问,人只能走在自己的路上,她这样只是咎由自取。

从拘留室出来后,傅沉舟告诉我任彤喜只会面临十日的行政拘留和罚款,但她会在网络上澄清与道歉。

「她的工作没了,听说男朋友因为这事也跟她分手了。

「不要理会她的话。庸人才不遭人妒,那些人讨厌你,只不过是因为不如你。」

心结骤解。

情绪翻覆如潮,但最后,我只是在傅沉舟抬眼看我的时候,对他露出一个笑。

「傅沉舟,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

「当时分手的话是骗你的。我喜欢你这件事,像生生不息的浪潮,没有停歇,不必伪装。」

40.

任彤喜如约发了声明。

自此《沉默灯塔》剧组和我身上的污水被洗清。

反而这一周的各种热搜反转,给剧组送了一波白给的热度。

何导趁机发布了先导预告片,又占据了热搜头条。

谢愫妙在杀青以后打电话跟我哭:「呜呜呜呜呜哇,我居然真的!参演了!我的!梦中情书!

「我舍不得楚霖。曲老师,《逾期潮声》拍的话一定要找我,我倒贴钱拍,好吗?」

我哭笑不得,看了看手里两份合同,体贴地没说话。

一份 A 级续约合同,一份《逾期潮声》的版权签售合同。

如果这时候告诉她,应该哭得就停不下来了吧。

她哭得稀里哗啦的声音突然一哽,发出一声惊呼:「曲老师,你看到消息了么?」



又有什么事儿?

我按照她说的,点开微博热搜上的 #小说居然成真了# 词条。

「这什么?」我有点迷茫。

但点开后我就明白了。

熟悉的小红薯主页和内容, momo 的名字下面写着这两个月以来,我应评论要求连载的我和傅沉舟破镜重圆的事情。

而发这条微博的人以我的作者号发布的录屏视频为基础,从录屏中无意出现的小红薯消息弹窗做引子,找到了我的小红薯匿名账号。

【嗑 cp 就是最爽的 V:我好像发现了澜岸的小红薯小号。图片. jpg】

我心底一慌,就在我看的时候,热搜又猛然往上跳了一位Ṱṻₖ。

完蛋了。

从举报事件以后,傅沉舟让人专门监控着和我有关的热搜,他现在肯定知道了。

41.

果不其然,我在挂断谢愫妙电话后,傅沉舟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着。

我也不说话。

直到他先忍不住,无奈开口:「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怂什么。」

我嘴硬道:「我没怂啊。」

而且怎么不会吃了我……

傅沉舟开始念那些让我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的话。

「奇怪,为什么每次见到傅先生就会有种心跳过速的感觉?几年前和几年后都是,或许我不是喜欢他,我只是病了。

「傅先生比之前粘人,这让我有些忧虑,如果感情是恒定额度,那太过热情是不是会提前消耗掉感情?我还是要冷静一点。

「我其实总是在想,他为什么会喜欢我?我觉得我自己普通至极,而他光芒万丈,至少在世俗意义上是这样……」

我闭着眼打断他的话:「不许念了!!!!!」

太羞耻了。

怎么会有人把情书念给当事人听啊。

傅沉舟低笑一声:「曲小姐,很诚实地告诉你,我也总是对你心跳加速。

「不必忧虑,因为感情不是恒定的,至少我对你,总是越来越多。」

我摸了摸发烫的脸颊:「也……也不用都回答。」

而且,我最想知道的那个,他为什么不回答。

傅沉舟沉默了两秒,说:「还有一句,其实很早就告诉你了。

「谢愫妙给你看过作者超话吧,另外那个小号是我。」

如同雷电闪过,一瞬间我明白之前很多想不通的事。

我诚实地遵从好奇心,点开那个默认用户名的微博,开始视奸他的小号。

傅沉舟提醒我:「在 2021 年春节那天,应该是 2 月 12 日。」

我翻到了。

是这个账号的第一条微博。

他转发了我的作者账号的一条消息。

【澜岸 V:祝大家新年快乐。今天说点轻松的,大家在今天这种日子,最想对家人、爱人说些什么呢?在评论区告诉我吧。】

【用户 VFSO274SJDM:想对我喜欢的人说,我希望你明媚又漂亮地活着,在我无法参与的未来里前程似锦,永远开心。而我永远爱你。】

时间似乎在这一瞬间重合。

潮声已至。

他的声音穿越这些年的空白,抵达我耳边:

「不必追问原因,我永远爱你。」

傅沉舟番外:

凌晨三点,我在洛杉矶的酒店醒来。

迷迷糊糊中,我以为自己还在大学宿舍,拿起手机想给曲澜发个消息。

拿起手机的一瞬间,我想起来țū́⁺了。

这是毕业后的第二年,也是我和她分手的第二年。

其实很多次午夜梦回,我都困在那个夜晚。

我在酒桌上喝了很多,对着投资人一杯又一杯地灌。

直到人都走了,老杜才搀扶着我去卫生间里吐,吐到最后吐出了血丝。

他吓得打完 120 就要给曲澜说,我按住他的手:「别告诉她。」

她会担心。

她最近压力已经很大了,心情不好,这些事就不要告诉她了。

然后就是救护车、警笛声、护士的奔走声,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

第二天早晨醒来,我没有拔手上的吊瓶针,就抓起手机给曲澜打电话。

她给我打了二十七个未接来电。

我以为她会气到不接我电话,却没想到她很快接通了。

「澜澜,我……」我兴冲冲开口。

我想告诉她我谈下合同了,我的公司马上就能腾飞,我会拿到一大笔钱。

你别担心,毕业也好,找工作也好,都不用担心,有我在。

然后我听到她说:「傅沉舟,我们分手吧。」

那些话卡在我的喉咙里,我空白了脑袋,拼命解释:「是因为我昨晚没接电话吗?

「对不起,我昨天没看到手机,睡着了。我下次不会静音了。

「你别生气,我道歉, 对不起。」

她的声音有些失真,抵达我耳边的时候带着奇怪的冷静:「分手吧,挂了。」

「我的合同签下来了,你不是一直想去海边吗?我们过几天就去,我带你去旅游……」

我的话没有说完, 电话已经挂了。

后来我用了各种方法找她, 但只听说她的毕业被老师卡了一下,最近回了老家。

我买了去往她老家的高铁票, 在候车的时候, 我看到了她。

她和周慕川。

她的神情很淡漠,带着一种深入灵魂的疲倦。

而周慕川神色关切, 扶着她问还好吗。

我的脚就像被黏在地上,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是因为有更体贴的人了, 所以要甩掉我这个总惹她生气的吗?

我看着周慕川扶着她走出站台,一起上了车。

当天晚上,我没管医生的嘱咐, 在学校附近的小摊上喝得烂醉。

梁博京想劝,我只是冷静地说:「你给曲澜打电话。」

原谅我是个卑劣的人,我只想用自己的痛苦挽留她。

如果那天晚上我告诉了她,是不是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她来了。

她说:「喜欢你这件事, 我连一分一秒都装不下去了。」

这一句话, 成了我之后数年辗转, 总也忘不掉的咒言。

毕业第三年,我的公司发展很好,现在已经不用我再去酒局敬酒, 有的是投资人拿着大把的钞票想要入局投资。

我又一次点开澜岸的超话, 习惯性打卡,去看她更新的章节, 再投一个不大不小的礼物Ŧŭ⁽。

然后,在这本书的结尾, 她说她觉得自己写不动了。

从毕业开始,她的小说一本比一本成绩差。

我是个纯粹的理科生,我不太懂写作技巧或者别的什么。

只是一本接一本, 我透过这些文字,我觉得她活得很辛苦, 像海风一样克制、黏稠、湿漉漉。

想了很久,我评论了一句:【我永远支持你。】

傅沉舟将是曲澜永不偏移的支持者。

毕业第四年, 老杜告诉我, 曲澜的小说改编出了点事。

他叼着烟, 斜睨着看我:「真不回去看看?」

「不回去。」我冷静地说, 「她也不会想见到我的。」

老杜嗤笑一声:「随便你, 但我先说好啊, 回去了工作交给老梁,我不多干活。」

我没说话。

然后在后天的飞机登机之前,把公司的大部分北美业务都丢给了他。

在酒桌上,我看到了魂牵梦萦的人。

但她看着我, 就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怒意从心头升起,如果不爱我,那就恨我吧。

好过在你的生命里了无痕迹。

我冷静地掐住自己的手, 用另一只手罩住她过敏的莲雾气泡酒,深深望向她眼底未曾止歇的海潮。

「喝三杯酒,我考虑签合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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