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宴洲在外面养了个男大学生。

陆宴洲在外面养了个男大学生。

年轻,有朝气。

陆宴洲有胃病,却会替他挡酒,「小朋友酒量差,我替他。」

他工作最忙时,也纵容对方在旁边打游戏,「又被虐了?手机给我。」

陆宴洲认定我会不要名分地跟他一辈子,哪怕他娶妻生子,在外面胡来。

可他不知道。

我他妈快死了。

后来,陆宴洲看到了我生命最后两个月的愿望清单,他嫉妒得快疯了,「林淮,你最后的愿望就是这些?

「为什么每一件都和我无关?」

1

陆宴洲第一次忘了我的生日。

桌上的菜热了不知几次。

房间没开灯,恍惚间,我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爸爸出海时,只有我一个人的昏暗潮湿的老房子。

我这一辈子好像都在等待。

小时候等爸爸回家。

现在等陆宴洲。

墙上时针指向 11。

我给自己下了最后通牒。

如果 12 点时陆宴洲没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

老子就不等他了。

2

午夜十二点过了。

一点也过了。

这王八蛋真没回来。

满桌菜都凉了,汤汁凝固,结出一层油霜。

小时候穷惯了,见不得浪费,我还是都吃了。

胃撑得要爆炸。

可心还是空。

我想起以前陆宴洲陪我过生日的时候,那时候我们都穷,两个穷小子挤在一间地下室里过生日,连橱窗里最便宜的小蛋糕也买不起。

最后买了个白馒头,插根小商店买的蜡烛。

就这么许了愿。

印象里,那是我第一次见陆宴洲哭。

「妈的,」一向成熟稳重的他难得骂了脏,「凭什么你要跟着我受这种苦?

「小林子。」

他总爱这样喊我,但我总觉着听起来像是个太监。

「以后挣了钱,我一定给你买下世上所有最贵最好的生日蛋糕。

「把这些年欠你的生日都补上。」

胃里翻腾,我撑着桌沿吐了起来。

吐到最后有血。

垃圾桶里鲜红的,触目惊心。

没什么的。

胃癌嘛,吐点血也正常。

我忽然想起,前几天有好事者给我发的几张照片。

陆宴洲带着小男友去过生日,知道他爱吃甜食,价格昂贵的蛋糕订了满屋子。

上百种。

也就图他一乐。

可今天是我 29 岁生日。

没有蛋糕,没有蜡烛,也没有生日愿望。

只有桌上一张苍白的诊断书。

无声地宣判着我的死期。

林淮,男,29 岁。

胃癌晚期。

3

一夜没睡。

我开始收拾行李。

果然是穷惯了。

看什么都舍不得。

这双 LV 的鞋是陆宴洲用第一笔金给我买的,一万多,抵得上那时的我们半年的花销。

那只腕表,是两年前陆宴洲送我的生日礼物,私人定制款。

还有……

算了。

我叹口气。

把值钱的全带走了。

反正陆宴洲也不差这点钱。

银行卡我也都带走了。

天色将亮。

我拖着行李箱出门时,陆宴洲回来了。

男人如今衣着矜贵,态度从容,情绪也不再外露。

扫了眼皮箱,立马就猜出我的意图。

「又闹ẗṻ₅什么?」

这不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走。

陆宴洲擅冷战,但我沉不住气,每次争吵都像一拳打进棉花里,气得我常常整夜睡不着觉。

为了逼他服软。

有阵子我很爱玩离家出走的戏码。

其实哪次也没真走,就拖着个空行李箱去家附近转转,一般吃顿肯德基的功夫,陆宴洲就能找到我。

陆宴洲喝了酒,身上的酒气混着不知名的男士香水味。

但我和他都不喷香水。

「这次又想离家出走多久?又是去吃肯德基,还是喝两杯奶茶?」

我被他话里的讥讽刺到。

缓了缓,告诉他。

「陆宴洲,我要分手。」

「分手?」

他嗤了声,话锋却一转,「林淮,你不想问问他吗?」

陆宴洲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应该知道,我在外面养了个小朋友,叫周信。

「总觉着他身上有一股劲儿,很像 20 岁的林淮。」

身后响起火机声。

陆宴洲的声音顺着风飘来,有种岁月沉淀后反倒滋生出的薄情。Ŧũ₊

「他年纪小,黏人,嫉妒心也强。

「也只跟过我这一个男人。」

尽管已经做好准备țũₘ放下他。

可这一秒。

心里还是一痛。

我知道陆宴洲话里的意思,他一直介意,我还跟过别的男人。

三年前。

陆宴洲作为海城的新起之秀,被各方势力打压,眼见公司要被压垮,我背着陆宴洲去见了一人。

酒局上,大佬又带了两个商业伙伴。

我陪酒陪到胃出血。

然而。

酒里还加了东西。

那晚……

总之,那晚过后,陆宴洲的公司有了靠山,得了庇佑,一跃成为新生势力。

而陆宴洲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功成名就。

我却成了他人生的唯一污点。

回过神,我听见陆宴洲语气沉沉,「林淮,我得对他负责。」

4

「行,你负。」

我摊了摊手,尽量表现得洒脱,「老子给你们腾地方。」

我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冲进夜色里。

身后。

陆宴洲语气不咸不淡。

「你出去散散心也好,脾气闹够了再回来。

「林淮,我们的关系并没有法律效应,你吃喝都是我养着的,再多养谁少养谁,也是我的自由。」

「对!」

我头也不回地高声喊着,「你自由,你全家都自由!

「哦忘了,你跟我一样,全家都死光了。」

活该你也孤寡。

他妈的负心汉。

5

清晨,我敲响了房门。

胡子拉碴的英俊大汉盯着我看了半天,「林淮?」

他慌乱地顺了顺自己的鸡窝头,侧身让路,「快进来!

「你怎么来了?」

高程。

他是我大学时最铁的哥们。

我和高程,陆宴洲都是同一宿舍的,高程似乎也不太直,大学时还暗恋过陆宴洲。

我和陆宴洲官宣时,这货还半夜偷偷哭过。

我给高程讲了很多事。

包括我生病的事。

「操!」

他红着眼,拳头朝着桌上猛砸了好几下来泄气。

「陆宴洲这个王八蛋!」

他猛地起身,直奔厨房,「老子替你砍死他!」

我把他拦了下来。

「别闹了」,我扯着他手腕,被他一拖老远,「我疼。」

没矫情。

是真疼。

医生就说我活不长了,也没说会这么疼啊。

「你……你咋了?」

高程扶着我,顿时乱作一团,他一急,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林淮,你他妈别吓我啊,你哪疼?我要怎么做啊?

「你是什么癌来着?肾啊?」

高程这人哪哪都好,出生自齐鲁大地,近一米九的身高,为人仗义,热心肠。

就是眼窝子有点浅。

爱哭。

要不当年我也不能发现他暗恋陆宴洲的秘密。

记得当初我问他是不是暗恋陆宴洲时,高程愣了好久,然后红着眼,求我帮他保守秘密。

别告诉陆宴洲。

我答应了,这么多年就真的守口如瓶。

高程把我扛去了沙发上。

我接过他递的温水喝了两口,缓了缓,「没事了。

「高程。」

我抬头看他。

麻烦人的话有点讲不出口。

「医生说我的情况,不治疗的话可能还有俩月的活头。

「这两个月,你能不能帮帮我?」

高程眼睛瞬间红了。

「治疗能活多久?林子,咱治,没钱我有。」

「治疗的话……可能多活一个月?

「癌细胞已经扩散全身,治疗也是尽可能多吊着命。

「老高,我不想人不人鬼不鬼地躺在病床上多活那几天,你懂吧?

「你要是方便,我人生中最后两个月,就拜托你了。」

说着。

我递过去银行卡,「这是我存的钱,等我死了都给你,留着你娶媳妇用。」

「别老说什么死不死的」,高程脸色很臭,强行把卡塞回我口袋,「拿着你的钱,给老子长命百岁啊混蛋!」

6

我给自己列了张人生清单。

生命的尽头,想做的事太多,我一遍遍地删繁就简,留下几条。

第一件事。

我想去看一眼喜欢了很多年的明星。

汪曾。

我从高中时就喜欢他了。

但我可能是个假粉丝,不懂做什么数据,也没买过周边。

就一直默默地喜欢了他很多年,看着舞台上的他那么耀眼,又看着他渐渐褪去星光,沦为路人口中的「过气艺人」。

过去没想着见他一面。

但生命到了尽头,也觉着遗憾了。

怎么就把所有的青春和精力都浪费给了陆宴洲那孙子呢?

我原本是想去接机,或者去一次他的活动现场。

但高程这人是真够意思。

他天天给汪曾的工作室私信,各种托关系,最后竟真的联系上了对方。

汪曾同意见我一面。

听说要和喜欢多年的偶像单独见面。

我紧张地想死。

想点根烟缓解下,却怎么也点不着。

「出息。」

旁边的高程骂了声,接过烟点燃,然后塞回我嘴里。

晚上,高程忽然接到了陆宴洲的电话。

「林淮在你那?」

高程冷哼,「关你屁事?

「怎么不去陪你那个小男友了?怎么,没让年轻的屁股榨的你精尽人亡啊?」

我在旁捂脸。

知道高程是想替我出头,但这话也太糙了点。

陆ƭṻ₆宴洲被人捧惯了,语气瞬间凉了凉,「让林淮接电话。」

「不让。」

高程是真不惯着他,直接呛了回去。

「林淮,我知道你能听见。」

陆宴洲话音一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有多爱他,所以才会有恃无恐的要挟我,「你回来,我们好好谈谈。如果还闹脾气的话,后果自负。」

我没说话。

陆宴洲了然。

「长能耐了。

「你最好是死在那边,永远别回来。」

他带着怒意挂了电话。

旁边高程在骂娘。

「他他妈的会不会说话?避谶不懂啊?

「我刀呢?老子去砍死他!」

我哭笑不得。

其实,听着陆宴洲说这话,我竟还真没什么感觉。

冷落和苛待受得多了,那颗心早就麻木了。

再说。

我确实是快死了。

人之将死,只想让自己在仅剩的日子里活得畅快些,哪还有精力跟烂掉的过去纠缠。

睡前随手刷了朋友圈。

发现常年不发动态的陆宴洲,更新了。

九宫格的照片。

两个男人并肩而立,姿态亲近。

西装笔挺的男人从容矜贵,向来锐利的目光也在镜头定格的那一刻温柔了些。

每一处肢体语言都带着对身旁人的纵容。

站在他旁边的男生,留着黑色的短碎发,白皙,清秀,眉眼温柔,可那眼神里全是势在必得。

我怎么会不知道。

那是陆宴洲的小男友通过朋友圈,在向我示威。

确实年轻。

将照片放大,盯着对方的眉眼看了看。

我大概明白了陆宴洲的话。

确实很像年轻时的我。

其实也没年轻多少吧?也就差了十来岁。

可惜岁月不饶人。

正准备退出。

一旁的高程看见照片,又燃起来了。

「操,这孙子!

「我刀呢?」

7

我见到了汪曾。

喜欢了十几年的偶像真的出现在我面前。

他穿着普通的棒球服,搭了件白 T 恤,没有用我这位绝症粉丝做噱头告知媒体,而是连夜坐着飞机飞来了我的城市,和我私下里见了一面。

像朋友一样。

那一刻。

我就知道,这些年,老子没追错星。

包间里。

他清楚了我的病况,沉默片刻,「其实我应该劝你治疗的,没钱的话,我筹办的基金会可以帮助你。

「但是,说实话,如果是我,在已知没有治疗的余地时,也会选择随性地活过最后的人生。」

他安静地看着我。

「有什么心愿吗?如果我能帮得上忙,我可以。」

「没有。」

我有点受宠若惊。

曾火遍大江南北的明星,肯飞来外地见不知名粉丝,已经是件很令人感动的事情了。

因为行程有限,汪曾陪了我近一小时。

我全程都像在做梦。

临别前。

我壮着胆子同他握了握手。

「你一定会重新翻红的!真的。

「我直觉总是很准。

「而且,你是真的值得。」

汪曾笑着同我握手,「谢谢。

「也希望你的人生可以尽兴,如愿。」

他朝我微微颔首。

「谢谢你这十几年的喜欢。」

那一刻。

生命在某种程度上而言。

有了短暂的圆满。

8

汪曾离开了很久,我才走出包厢。

高程蹲在走廊里。

见我出去,一把掐灭了烟,顺手扇了扇烟雾。

「怎么样?」

上大学时,全宿舍都知道我喜欢汪曾,唯独高程讨厌他。

但这会儿,他也一改态度,「你别说,这姓汪的确实人不错,怪不得你喜欢他这么多年。」

说着,高程从怀里掏出我的人生清单。

在「见偶像一面」那一行字后画了个对号。

「身子撑得住不?」

「嗯。」

「那就进行下一项——

「回母校逛逛。」

高程开车,带我回了大学校园。

毕业七八年了。

熟悉的场地,学生却已换了一批又一批,街头的小吃摊全被取缔了,常去的快餐店也换了门头。

高程倒显得兴奋。

「林子,那家早餐店原来是个沙县小吃,记得吗?你最爱吃他家的鸡腿饭了。

「那时候你他妈就傻,吃个鸡腿饭把鸡腿给陆宴洲,自己就吃白米饭浇肉汤。

「还有那家火锅店,贼便宜,咱仨有时候馋了就凑钱去搓一顿。你把肉给姓陆的,老子看你瘦瘦小小的可怜,就少吃点肉留给你。」

他挑眉,「还是哥们仗义吧?」

高程絮絮叨叨说了好多。

可是。

竟都是关于我的。

在我有些觉着不对劲时,高程似乎也反应过来,一把把我拽进了那家老火锅店。

「走,正好我饿了,咱们去尝尝味道变……」

话音顿住。

火锅店很小,只有四五张桌子,一览无余。

最里间的一张桌子。

坐了陆宴洲和他的小男友。

功成名就后从不吃这种苍蝇馆的陆宴洲,正在给他的小男友涮肉。

「操!」

高程骂了声,快步上前,直接一拳砸在了陆宴洲脸上——

9

陆宴洲挨了他两拳。

旁边的小男友像是个护犊子小狼狗,立马炸毛,「你谁啊?凭什么动手打人?」

高程呸了声,「凭老子是你爹!」

眼见他俩要一起动手,我连忙上前,护住了高程。

陆宴洲脸上阴云密布,目光扫过我和高程。

语带讥讽,「这么护他?

「怎么,你们有一腿了?」

轻蔑的目光刺痛了我某根神经。

高程脸色一变,拎着拳头又要动手,被我拦下。

我握住高程的手。

他手很热,触感有点粗糙。

被我握住时,身体蓦地一僵,满腔热火似乎瞬间被我这动作浇灭。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亲密动作给恶心到了。

「对。」

我平静地看着陆宴洲,「那天我说得很清楚,我们分手了。」

高程有了动作。

他僵硬的,试探性地同我十指紧扣。

我扬了扬手。

轻笑。

「这是我新男朋友,不用介绍了吧?」

陆宴洲不语。

目光却渐凉,在一起这么多年,他当然看得出,我是认真的。

他的小男友先笑了。

「那刚好,宴洲早想甩了你,碍于这么多年的情分不忍心开口。

「你倒是识趣。」

胃里又疼了。

这痛意总是来得毫无征兆,又格外难挨,我扶着高程手臂,几乎整个人靠了过去。

高程反应过来,反手扶住我。

「走吧,看着这对狗男人吃饭也倒胃口。

「咱们回家吃。」

我按着他手臂,手指因用力而泛起青筋。

疼到几乎脱力。

「嗯,回家。」

转身走了两步,身后忽然传来陆宴洲的声音。

他在这段感情里做久了上位者,就连服软都显得格外生硬。Ṱů₎

「林淮。」

他顿了顿,「如果你现在回来,我还能给你一次机会。

「毕竟十年感情。」

他用时间用情意绑架我。

可他不知道。

现在对我而言,最宝贵的是我自己仅存两个月的生命。

不再是他和过去。

我没回头,也没有回应,扶着高程出了店门。

高程推门的那一刻。

身后忽然传来重物落地后碎开的脆响。

是陆宴洲在砸东西。

10

回看母校这个愿望被陆宴洲搅乱了。

我在这一项后面重重画了叉。

高程热了牛奶,小心递来。

「趁热喝,慢点。」

「谢谢。」

这人依旧很糙,漫不经心地回了我一句,「你跟我谢个屁啊。」

我:「……」

高程也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摸着头发笑了笑。

「你也知道,我这人糙惯了,呵呵……」

「挺好的。」

掌心里的牛奶温热。

让人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陆宴洲那人性子冷,经常一天下来说不了几句话,尤其是功成名就后,本就凉薄的性子又掺了些上位者的倨傲,就更难接地气。

跟在他身边久了。

人也压抑得厉害。

有时我甚至在想,我这病是不是就是被气出来的?

郁气难舒,久了怎么也成疾。

「想什么呢?」

高程在我身边坐下来,应该是烟瘾犯了,拿了没点燃的烟把玩半天,但死活没点。

「牛奶都凉了。

「赶紧喝。」

「嗯。」

我喝了两口,抬头看他,「你当初喜欢的,不是陆宴洲吧?」

高程忽然被口水呛到,咳了好一会,才不太自然地驳道,「不是他还能是谁?」

「那会也是年轻不懂事,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哥们早就直了,前女友都谈八个了。

「再说。」

提起陆宴洲,他语气又沉了沉,「谁知道那瘪三现在这么不是人,老子当初真是瞎了眼!」

他拍了拍我肩膀。

「老林,你放心。

「我绝对不会抛下你。」

11

我的愿望清单,第三项。

是去一次东北。

看雪。

我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印象里这座城市偶然两次落了雪,但雪花几乎飘下来就化了。

连一层薄雪也留不住。

值得庆幸的是,现在是冬天。

不然的话,以我现在的身体,肯定是撑不到来年寒冬了。

高程订了票,带我飞去了一座明日有雪的城市。

几天的行程,他把行李塞了两箱。

全是给我装的厚衣服。

「那边冷,你现在身子骨弱,得多穿。

「帽子手套厚围脖都要戴上,对了,还有口罩。」

出发前晚,他絮絮叨叨收拾着行李。

我就坐在床边看他。

在我人生的尽头。

我忽然生出一个很是自私的想法。

如果。

当初和我在一起的人是高程。

该有多好。

但人生哪有如果。

也幸好跟我在一起的不是高程。

不然,以他这种重感情的性子,我死了他该有多难过。

12

下飞机时,高程给我穿了长款的黑色羽绒服,然后带我去机场的厕所里换厚衣服。

其实。

现在的我身体已经有些虚弱了。

疾病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着我的身体。

高程不放心,索性跟着我进了隔间,帮着我换衣服。

伸手想替我换裤子时。

我拦了下,「我自己来。」

高程一僵,脸瞬间红了,「我没,没多想。」

他转过头,「你自己来吧,我……我在门口等你,有事喊我。」

高程给我准备的衣裤都很厚。

我按着他的要求层层穿上,把自己裹得像只笨重的狗熊。

推门出去时,高程看着我愣了两秒。

然后乐呵呵地搂着我的肩膀。

「走吧,咱看冰雕吃冰棍去。」

一路上,高程问了我无数遍冷不冷。

我一再摇头。

应该是冷的,天气预报上的气温显示零下二十几度。

但我被他裹得实在严实。

从头到脚只露出一双眼睛,就连手上都戴了加绒的手套。

时间久了,棉质的口罩被呼吸染湿。

有点不舒服。

但我很开心。

前所未有的开心。

我看到了冰雕,各种图案都有,栩栩如生,鬼斧神工。

也见到了雪。

过去总觉书中写鹅毛般的大雪是夸张,亲眼见了才觉是写实。

漫天雪花层峦飘下,模糊了路灯的光线。

落在衣服上,惊觉真的是画本里面雪花的形状。

旁边有人在打雪仗,笑着骂着,热闹得不得了。

趁着高Ṱû₌程在录视频,我弯腰团起雪球,砸在了他后颈。

雪渗进衣服里,冻得他直缩脖子。

「靠!老林你玩偷袭是吧?」

他立马收起手机报复我。

却也不敢真下手,朝我砸的小雪团还没我半个拳头大。

后来。

趁他不注意,我扑过去将他按倒在雪地里。

两人一起陷进积雪。

高程下意识护住我。

隔着羽绒服将我圈的老紧。

滚了一圈。

两人停下时,刚好面对面。

距离近的,几乎要蹭到鼻尖。

高程瞬间僵住。

雪花落在他睫毛上,融化,结冰。

他僵硬地眨了眨眼。

然后猛地回过神,将我推开。

「那个……」

他不自在地爬起身,然后把我也拉起,「起来吧,雪地里凉。」

「冷不冷?」

高程弯腰替我扫着衣服裤子上沾的雪,「我知道这附近有家涮羊肉很有名,走,带你去吃点热乎的。」

13

高程带我吃了涮羊肉。

出乎意料的好吃。

羊肉很厚实,没有腥臊味。

混着煮熟的酸菜,裹上满满的麻酱,满足感瞬间爆棚。

唯一煞风景的是。

吃到一半,我接到了陆宴洲的电话。

「您好,我们是莱特酒吧,这位先生喝醉了,您能来接他一下吗?」

「不能。」

「但是……」对面有些为难,「您是他手机里唯一的紧急联系人。

「这位先生喝醉了,刚刚还吐了血,您还是过来一趟吧。」

「哦。」

我往高程盘里夹了几块肉,语气平静,「那你们不该打给我,应该打给 120。」

说完。Ťũₕ

我挂断了电话。

高程坐在对面,隔着袅袅热气打量我的表情,「你要是实在担心,我可以让我朋友去……」

「没有。」

我趁他不注意偷喝了口冰啤酒,「肉吃得太噎了……现在好了。」

高程连忙把酒杯抢了回去。

「就一口,别喝了啊。」

我点头说好。

但其实高程去厕所的时候,我又偷喝了两口。

再不喝,就只能等以后高程倒在我坟前喝了。

高程还在厕所。

陆宴洲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我挂断,他又打。

我把他拉黑,他就换着手机号打。

我不胜其烦。

「有事?」

「林淮,刚刚服务生和你说我吐血,你为什么不关心?」

陆宴洲哑着嗓子质问,「你不担心吗?

「还有我朋友圈里的那些照片,你看到了对不对?你不嫉妒吗?」

他越说,语调越低。

甚至有些颤抖。

「林淮,你好像……变了,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一颗心在他的冷暴力里死去活来几年,早就磨没了期待。

因为我曾经担心过,嫉妒过,但是没用。

因为。

我他妈快死了。

在人生最后的阶段,我只想放弃他,摆脱他,轻松自在地做我自己。

因为我不爱他了。

以前总觉着爱一个人是一瞬间的事,放下却要很久。

现在却发现。

爱一个人也许可以耗上十年八年。

但放弃一个人。

有时候也许只用一瞬间。

许是被我的沉默刺痛,陆宴洲情绪忽然有些激动,「你和谁在一起?高程?

「他上学时就喜欢你,现在对你又能有什么好心思?

「林淮,如果你是嫉妒周信,我可以和他断了。」

这些年里,很少见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我知道你在闹脾气,十年感情哪是说断就断的?」他循循善诱,「你把我送你的礼物都带走了,对不对?还有我们的合照。

「小林子,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想分手。

「别闹了,行吗?」

接到陆宴洲这通电话,我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平静得多。

「照片烧了。

「至于那些礼物,太贵,没舍得扔,让我卖了。

「陆宴洲,这是我最后一次接你的电话。不管你做过什么,我这人喜欢好聚好散,不想闹得太难堪。你也不用再找谁试探我,咱们分手了,你就算死在路边我都不会多看一眼。」

说完。

我挂断电话。

关机。

想了想,又拔掉电话卡扔了。

14

几天的行程,我玩得很尽兴。

看了冰雕,吃了涮羊肉,吃了烤肉,见了雪。

回程路上,我在这一项清单后面,重重画了对号。

高程探头过来,问我,「最后一项愿望清单,为什么是空白的?」

我笑了笑,「因为要先保密。」

高程挑眉,语气纵容,「行行行,先保密吧。」

……

回家时。

高程左右手各拖着一个行李箱,穿得有点厚,额上沁了一层汗。

见他腾不出手,我就拿纸替他擦了擦。

一抬头。

却发现家门口站了一人。

走廊灯亮起的瞬间,陆宴洲出现在视线里。

换下了西装,穿了身深色休闲装,是我去年买给他的,还是第一次见他穿。

「林淮。」

他朝我走来。

高程下意识挡在我面前,「你他妈阴魂不散是吧?」

「这是我和林淮的事,跟你无关。」

陆宴洲的视线绕过他,直视着我。

「我们谈谈,行吗?

「我给了周信一笔赔偿,分了。

「林淮」,他叹了声,「老实来讲,我没想过要和你分手。

「你就没发现,周信和你很像吗?」

「所以呢?」

我听得好笑,忍不住问他,「我还没死,你何必找个像我的替身?

「因为他年轻?还是因为他干净?」

这些年来,我第一次提起那晚的事。

「因为他只跟过你一个男人是吧?

「那我呢?

「那晚我是自愿的?我去酒局是他妈为了谁?

「陆宴洲,周信不是你这几年找的第一个,你当我不知道?你嘴上不说,心里却嫌弃我脏,因为你不敢面对你自己,你可比我脏多了,桌上为什么会有那两个老总的联系方式,真是你刚巧无意间落下的?在此之前你不知道对方好男色?

「你什么都知道。你早就知道我会为了帮你找对方喝酒,谈生意,甚至你早就料到了那晚的结局,但你没有告诉我,也没有制止我,你躲在暗处偷看一切发生,事后又接受不了了,你没办法面对我,更没办法面对你自己,所以你一直逃避,是吧?

「我们之间的问题根本就不是周信,没有他也会有张信李信。」

这些,都是我在这几年里慢慢拼凑出的真相。

陆宴洲脸色惨白,没有否认。

被我揭开遮羞布,他脸上罕见地露出几分慌,甚至眼睛红了些,「林淮,你听我解释……

「我……」

瞧。

真让他解释,他反又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没什么好解释的。

旁边高程不知那些内情,但也隐约听懂了什么。

他眼睛瞬间红了。

甚至想骂他,张了张嘴都没能发出声来,最后扔下行李箱,一把揪住陆宴洲衣领,将他按在地上,一拳接一拳地往下砸。

陆宴洲没有反抗。

他狼狈地缩在地上,红着眼望向我。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些年,我的爱与愧疚将我折磨的痛不欲生。

而他作为利益既得者,却扮演了那么久的受害者,他什么都清楚,却依旧选择自欺欺人,将一切的不堪推给我。

「陆宴洲。」

在高程脱力,松开他后,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宛如死狗的陆宴洲。

「我这辈子最恶心的事,就是和你在一起。

「相信我,你会有报应的。」

我拍了拍高程肩膀,「我们回家。」

「好。」

高程乖乖地去捡回两个行李箱,跟着我进门。

整整一晚,他都用一种心疼到骨子里的眼神看着我。

想问些什么,却几度欲言又止。

一直到我快睡着,才听见他很小声地一遍遍问我。

「林淮……你疼不疼啊?

「你当时,是不是很害怕啊?」

15

愿望清单的倒数第二项。

是开一场演唱会。

不是我开。

是高程。

他是一名摇滚歌手。

但苦于现实,名气并不算高,一直向往却没能登上更广阔的舞台。

我手里握着不少遗产。

最近。

我一直瞒着高程,四处托关系,砸钱,终于为他办了一场演唱会,审批流程通过的那天,我告诉了他。

高程愣了很久。

身高近一米九的汉子,眼睛却渐渐红了。

「你他妈傻啊?」

他哽咽着,「自己都这样了,愿望清单还算我一份。

「我也不红,你这样……浪费钱。」

「谁说你不红?」

我笑着看他,「说实话,我有想过,如果演唱会门票售卖的并不理想,我就花钱雇人来听。

「但是——

「根本不需要Ṫũ̂₍我,门票很快就卖光了。

「高程,很多人都喜欢你,喜欢你的音乐。」

接下来的日子。

我每天都陪着高程练歌。

抱着吉他的高程,像是在发光。

他一遍又一遍地跟我畅想,「等演唱会那天,你就坐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让我一眼就能看见你!

「到时候咱俩穿个兄弟装怎么样?

「你在台下记得给老子鼓掌啊,要是让我发现你偷懒,晚饭就别吃了。

「你说我第一次开演唱会,会不会太紧张忘词了?」

我笑着说不会。

可笑容有些牵强。

我安静地看着身边笑容明媚的男生,心里止不住地难过。

总觉着对不起他。

我人生的最后一个愿望,其实划了又划,改过很多次。

有想过是报复陆宴洲。

但总觉着生命里最后一件事用来报复一个已经与我无关的烂人,太亏。

我想用最后的精力为高程办一场演唱会,看他在舞台上发光,发热。

可是。

我却高估了自己的身体。

我似乎。

撑不到他演唱会那天了。

16(高程视角)

林淮死了。

这个骗子。

他给我办了我人生中第一场演唱会。

自己却缺席了。

他死在一个阴雨天。

晚上,我们都躺下了,他忽然说想听我唱歌。

我迷迷糊糊地说好,然后唱了一首他最爱的汪曾的歌曲。

一首歌唱完,他都没说句话。

我笑说,「睡着了?你当我唱催眠曲呢?」

然而,探过身替他掖被角时却发现了不对劲。

林淮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

在我的歌声里。

许是太震惊,太难过,太慌张,那一晚的记忆模模糊糊,甚至出现了断层。

我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叫的救护车。

怎么去的殡仪馆。

葬礼那天,阴雨连绵,老天爷似乎都在为他的离开而难过。

陆宴洲不知怎么听到了消息,赶过来时穿着件不合身的,皱巴巴的黑色西装。

似乎是林淮当年攒钱买给他的。

我记得,当初林淮叫我陪他去上街挑的,那人就是傻,自己连饭都舍不得吃,一个馒头掰成两半啃,省了几个月就为了去给创业的陆宴洲买一身西装。

可那身西装,在陆宴洲功成名就后压在箱底吃了几年的灰。

陆宴洲脸色惨白,踉跄走到了林淮的遗照前,嘴唇颤抖着,一度说不出话来。

我上前,一脚踹在他腿弯。

「来了就跪下上一炷香,装什么深情恶心人?」

陆宴洲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攥拳,一下接一下地用力砸在地板上,有血渗出,渐渐染红了地砖。

「为什么?」

他带着哭腔,「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病?

「我有钱,我可以给他找最好的医生,可以给他最好的医疗团队……说不定还能治好。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病了?」

陆宴洲撑着地面,抬头看我,期待着我能给他答案。

我冷眼看着他。

「因为在他心里,你就是个毫无关系的路人,谁会去告诉一个过路人自己的生死?」

陆宴洲目光一黯。

接着。

他看见了灵前的那张纸。

林淮最后的愿望清单。

眼底最后的光亮,也终于湮灭。

他忽然掉了眼泪。

红着眼,死死盯着林淮的黑白遗像,嫉妒的快要发狂,「林淮, 你最后的愿望……为什么,全都与我无关?

「你到死都不想再和我有关系吗?

「林淮……」

黑白照片里, 林淮轻轻笑着。

永远不会给他答案。

我再看不下去, 忍不住想要揍他时,外面忽然响起警笛声。

很快。

有警察进来,将陆宴洲按在了灵前。

我这才知道, 林淮当初说陆宴洲会有报应那句话, 并不只是宣泄情绪的赌咒。

这么多年,他陪着陆宴洲一路创业至今, 清楚公司的每一笔款项业务。

当然也清楚他的弱点。

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把陆宴洲所有的犯罪证据全部上交给了警方,陆宴洲的那些事, 我听林淮提过几句。

应该够他在里面蹲几十年了。

被警察按倒在地时,陆宴洲也明白了什么。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林淮的遗照,眼睛瞬间红了。

眼里太多情绪。

是震惊, 是难过,是绝望。

他一直笃定, 林淮爱他爱到了骨子里, 所以他才敢肆无忌惮地在外面乱来, 有恃无恐的伤林淮的心。

可他从没想过,林淮会不爱他。

更没想过,林淮会在临走前, 亲手递交证据, 送他锒铛入狱。

直到被警察带走那一刻, 陆宴洲仍死死盯着林淮的照片,似乎在无声地问他为什么。

看着陆宴洲绝望的目光, 通红的双眼,我只替林淮觉着不值。

鳄鱼的眼泪罢了。

他究竟是在害怕自己即将到来的牢狱灾,还是绝望于林淮的做法?

也或者,两者都有。

但无论哪个,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陆宴洲被带上警车, 我转头看向林淮的照片。

老林啊。

瞧, 你说得没错。

陆宴洲这种人,早晚要有报应。

……

我最终,还是开了人生第一场演唱会。

我站在了很高很广阔的舞台。

台下有很多喜欢我的观众。

所有的聚光灯照在我身上的那一刻。

我眼前忽然浮现出了林淮的脸。

他穿着上学时那件白衬衣, 朝着我微笑。

说。

「瞧, 高程,我就说你一定行。」

林淮是我见过能把白衬衣穿得最好看的男生。

其实, 我本来是直的。

高中时也暗恋过隔壁班的班花。

但大学开学, 我见到了穿着白衬衣,干净挺拔, 小白杨般的林淮。

忽然就有了一种别样的情愫。

但我一直没敢说。

因为他有男朋友了,是陆宴洲。

我不说,就还能一辈子以兄弟的身份陪着他,说了, 就连兄弟都做不成了。

所以, 当他误以为我喜欢陆宴洲时,我将错就错的承认了。

我这辈子对林淮撒过唯一的谎。

就是我喜欢别人。

但我也庆幸,林淮到死都不知道我喜欢他这件事。

所以我才能坦然地说自己是他最好的兄弟。

才能陪他走过最后的时光。

能替他料理后事。

思绪回笼。

我站在他亲手将我推上的最高舞台, 看着台下的灯海。

目光扫过。

还能看见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没有坐人,只放了一小束花。

那是林淮的位置。

如果世上有鬼。

我猜。

他今天一定会来参加我的演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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