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府游荡的第三年,肚子突然鼓了个大包。
惊慌之下。
我去找孟婆求救。
刚摸上我的肚子,她就一屁股跌坐在地:
「夭寿了,女鬼肚子里揣上崽了!」
1
「怎么办怎么办?」
我抱着肚子急得直跺脚。
但是孟婆看起来比我还要急。
她脸色惨白、两眼发直,一副完蛋了的表情。
我一把拉住她:
「我明天投胎的事儿是不是泡汤了?」
孟婆眼神飘忽:
「都啥时候了你还想投胎的事儿。」
「现在最要紧的是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我瞪她一眼。
能不想吗?
我在地府待了整整三年了。
三年啊。
你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的吗?
阎王一句杀孽太重。
我就背上了三年的劳役。
三年,整整 52560 个时辰。
我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没有一刻敢放松。
如今马上三年期满,又出了这种岔子。
我能不急吗我。
那边,孟婆拔着自己的头发试图原地飞升,牛头马面却对着我肚子里的崽产生了浓厚兴趣。
他们指着我的肚子眉飞色舞。
「肚皮尖尖,我猜是个女娃。」
「不对不对,昭昭最近喜酸,肯定是个男娃。」
······
吵嚷之中。
孟婆把头幽幽转过来:
「说,崽他爹是谁?」ṭü₂
2
月朗星稀的夜晚。
劲瘦有力的窄腰。
浮浮沉沉的身躯。
欲拒还迎的挣扎。
咯吱咯吱的木床。
······
嘤。
越回忆小脸儿越黄。
「江怀谦。」
我的白月光。
清贵无双的太子殿下。
「别拦着我,我去死!」
「你闪开,让我先死!」
我话音刚落,就见牛头马面扑通扑通跳进了忘川河。
至于孟婆……
她从听到这名字的那一刻起就一头撞在了三生石上。
我懵了。
睡了江怀谦的后果这么严重?
几个月前。
七月十五。
鬼门大开。
为了不留遗憾,我偷了孟婆的回魂丹准备回人间再看江怀谦一眼。
毕竟。
那是我活着时就念念不忘的男子。
十岁那年,爹爹因平乱有功被皇帝召见进京。
我吵着闹着要跟去看乐子。
结果自己却成了乐子。
那些世家小姐们围着我指指点点:
「天哪,她的肌肤怎么是棕色的。」
「就是就是,谁给她穿粉裙的,还扎两个小辫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京城来了个女蛮子呢。」
「哈哈哈哈。」
「哎哟,我肚子都笑痛了。」
屁!
我一拳就打歪了红衣女的鼻子。
这是我阿爹忙活了一早上的成果,你们懂不懂审美啊。
两道鲜血顺着鼻孔蜿蜒而下。
红衣女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嘁。
还不如我那文弱的三哥禁打。
「你你您,你敢打明珠,我跟你拼了!」
不知道哪儿来的狗腿子冲上来就要跟我拼命。
「你你你,你先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我撸起袖子,刚准备给这人展示一下大哥新教我的军体拳。
谁知这人不按常理出牌,拐了一个弯直直撞向我。
台下是深湖。
我重心不稳,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昭昭姑娘!」
忽而,一道好听中带着焦急的嗓音响起。
耳边擦过风声。
一只清瘦有力的臂膀圈住了我的腰,目光所及是银袍上的四爪金蟒。
男子眉眼精致、鼻梁高挺,下颌微微抬起,尽显矜贵之气。
我看呆了,天下居然有比我三哥还俊秀的男子。
「太子。」
「太子殿下。」
直到身边的人扑通扑通跪了一地,我才缓过神来。
江怀谦将我轻轻放下。
再回头面向众人时,多了一股威压气势:
「宋将军守卫边境,披霜踏雪三十年从未懈怠。宋小姐更是巾帼英雄,小小年纪就冲锋陷阵数百次,从蛮夷手下救出的平民不计其数。」
说着,他话锋一转:
「而你们——一群朱门里烹茶的贵人,锦帐中熏香的娇客。若是没有宋将军和昭昭姑娘他们保家卫国,早就被蛮夷的铁蹄踏成血泥,还有什么机会在这里宴饮玩乐?」
话毕。
在场许多人都红了脸。
只不过,
她们是臊的,我是欢喜的。
长得又好看。
说话又好听。
做我宋昭昭的夫君简直再合适不过。
但直到我死去。
也没能当面向江怀谦倾诉我的心意。
与良心斗争许久后。
我偷了孟婆的回魂丹去见他最后一面。
幸运的是。
我刚出门就遇到了心心念念的那袭银袍。
不幸的是。
我把回魂丹偷成合欢丹了。
造孽哦。
丹药功效太猛。
我一看见银色衣角就扑了上去。
然后。
然后肚子里就揣了个崽儿。
「不愧是太子,龙气旺得都能让女鬼揣上崽儿。」
「我老宋家也算有后了。」
我正在这里啧啧称奇。
冷静下来的孟婆和牛头马面却对视一眼,表情古怪:
「你确定那晚上是江怀谦?」
「对啊,虽然没看清脸,但他穿着银色蟒袍咧。」
「现在能穿这个的只有太子江怀谦了吧。」
「其实吧,也不一定~」
孟婆的声音太飘忽,我没听清:
「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没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
听完我的讲述后。
面前的三个人好像身上卸下了什么大石头一般,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
孟婆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老天保佑。」
我疑惑地挠挠头:
什么呀。
3
那天过后。
我这里日日宾客盈门。
孟婆和牛头马面也就罢了。
就连一些不认识的小鬼也来凑热闹。
他们送的东西太多,几乎把整个屋子都堆满了。
见我这里落不下脚。
孟婆一拍脑袋:「走,住阎王殿去!」
「这……这不合适吧。」
她大手一挥:
「那咋了。」
「添丁进口的喜事儿,住他几天房子怎么啦。」
记忆中阎王很忙。
三年中我见他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且每次见他,他都离我远远的,不肯靠近。
起初我还疑惑。
后来牛头马面告诉我,这是因为我身上杀气太重,会冲撞阎王。
堂堂阎王居然怕我一个小鬼。
好神奇。
但是现在我没有心思深究了。
自从我住进阎王殿起。
诡异的事情却越来越多。
4
一开始只是晚上睡觉时,老感觉暗处有双眼睛盯着我。
后来发展到半夜睡得好好的,床边有人影走动的脚步声。
但是我醒来时。
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救命!
鬼也是怕鬼的好吗!
第二天,我把这些事情说给孟婆听,她却不以为意:
「阎王殿可没有脏东西敢乱进。」
「别想太多。」
安静了几天后,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
但是谁知,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5
我一边喝着孟婆熬的姜汤一边哆嗦:
「小孟,人鬼结合会不会出现大乱子?」
孟婆一边搅汤一边漫不经心地发问:
「说吧,最近又ẗũ⁾发生什么了?」
我指了指她面前。
「往生泉倒流、三生石开裂。」
「人鬼结合,天理不容。」
「我可能要生出毁天灭地的怪物了!」
6
看着开裂的石头和倒流的溪流,孟婆面上闪过一瞬间的慌乱。
但很快就掩去了。
她敲了我脑袋一个暴栗。
「你话本子看多了吧。」
「只是地府最近没钱,缺乏修缮而已,别多想。」
我指指地上:
「可是我们两个都有影子了哎。」
「鬼怎么会有影子呢?」
7
我宋家世代ƭū́⁾忠君爱国,以守护黎民百姓为己任。
所以我绝不允许自己生出一个怪物来危害人间。
瞒着所有人。
我将打胎计划悄悄提上日程。
那日孟婆看着我俩的影子说不出话,我就知道。
完了。
我肚子里装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货。
这日。
我偷偷潜入孟婆家寻找藏红花时,突然被人抱住了。
「哪来的登徒子,占便宜占到老娘身上来了!」
一个巴掌劈下去。
来人软软倒在了地上。
萧淳风!?
他怎么会在地府?
在遇见萧淳风之前,我可谓是人生得意马蹄疾、打遍天下无敌手。
但是自从他出现后,我开始出现败绩。
据爹爹讲。
萧淳风是蛮族首领和汉人女子的儿子。
我对此嗤之以鼻。
身为汉人却由敌人养大,甚至帮助那些蛮夷屠杀同族。
我要是他,早就找根绳子吊死了。
每次交战遇到他,我都会将二哥教我的词儿骂个遍。
「汉人之耻」。
「叛国小人」。
「萧贼苟且偷生,何不以溺自照」!
最畅快之时,我曾一枪将他挑下马。
可惜他部下忠勇,舍命也要救走他。
所以那日被萧淳风俘虏时,我猜他肯定会忍不住一刀砍了我。
我将脑袋伸过去。
「我宋昭昭愿赌服输,动手吧!」
他靠在马背上,右手懒散地摆弄着手里的马鞭,琥珀色的眼眸玩味地扫我一眼:
「你不怕死?」
我嗤笑。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贪生怕死?」
「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老子十五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爹,哥哥!孩儿尽孝了!」
萧淳风嘴角勾起:
「想死?没那么容易!」
真的。
我单知道萧淳风一肚子坏水,却不知道人可以坏到这种地步。
他将我五花大绑吊在树上暴晒,自己却躲在树荫下吃吃喝喝,惬意欣赏边境风光。
「那是我大秦的国土,你不准觊觎!」
萧淳风瞥我一眼,不为所动。
「萧淳风你个狗东西。」
「你不如杀了我,我才不要被敌人羞辱!」
「你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萧淳风,你耳朵里是不是塞驴毛了!」
······
一下午过去。
我喊得嗓子都劈了,终于蔫了:
「萧淳风,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笑了。
琥珀色的眼睛在夕阳下流光溢彩。
下一秒。
这狗东西将我扔上马背,再牢牢捆住,一拍马屁股。
「手下败将,下次再见咯~」
8
在地府里再次见到萧淳风。
我没有了以往的仇视,甚至生出一丝惺惺相惜之感。
现在大家都死了,还较哪门子的劲嘛。
更何况。
他的身世也怪凄惨的。
每次我叫嚣着要将他大卸八块时。
爹爹总是叹息:「这孩子也是可怜。」
据爹爹说。
他母妃是被皇帝亲自送给蛮族首领的。
首领的其他儿子每次突袭边境时如同恶鬼降临。
他们奸淫掳掠、屠城掠地,无恶不作。
所过之境,断壁残垣、尸山血海,仿佛地狱一般。
只有萧淳风每次都只是抢些钱财,并不伤人。
因为这个缘故。
他被首领的其他儿子起了个「软骨头」的蔑称。
我不屑。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萧淳风身体里流着一半蛮族人的血,他能是什么好东西。
但是现在嘛……
萧淳风已经不是东西了。
他变成了和我一样的鬼。
9
据萧淳风说。
他是被人暗算才不幸身亡的。
屁!
骗鬼呢。
「你都能打过我,还能被人暗算?」
「人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嘛。」
萧淳风一脸无辜。
我对此持保留态度。
但也懒得揭穿他了。
眼前。
我肚子里的崽该何去何从才是头等大事。
刚才打胎计划被他打乱了。
我抓起藏红花就往嘴里塞。
「咔咔—」
萧淳风眼疾手快。
把我下巴给卸了。
「萧淳风,你找死!」
我一手捧着下巴,一手捧着肚子追得他满院子跑。
「昭昭—」
是孟婆回来了。
我欢快地迎上去。
「扑通—」
她看见萧淳风吓了一大跳,双腿一软栽倒在地。
我急忙扶住她:「第一次见面行这么大礼干啥呀。」
「扑通扑通——」
耳边又传来牛头马面跪地的声音。
我看了一眼萧淳风。
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除了身上带些伤口、带点血迹。
还带那么点儿不怒自威的气势。
也没那么吓人吧。
10
自那日起。
萧淳风逐渐成了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小跟班。
孟婆他们在别扭了几日后,也逐渐见怪不怪了。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我苦着脸向萧淳风抱怨。
他神色紧张:
「为什么?」
「你不喜欢这个孩子吗?」
「也不是。」
我将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萧淳风却好像松了一口气般:
「半夜之所以有那些动静,应该是某些关心你的人偷偷去探望你吧。」
「三生石开裂估计是孟婆撞的,至于往生泉倒流嘛,估计是你看错了。」
他神色温柔、眼神坚定:
「怎么会是怪物呢?」
「昭昭,你肚子里的崽一定健康又聪明,相信我。」
相信你?
才不会呢。
我在心里冷笑一声。
我神经大条,但这不意味着我是傻子ƭũ₆。
趁着他去帮我端药的间隙。
我深吸一口气,朝腹部捶了一拳。
「痛!好痛啊!」
像是有人把刀狠狠捅进了肚子里。
我瞬间脸色惨白,冷汗直流,嘴里溢出痛苦的呻吟。
看着我蜷缩在床上打滚的样子。
萧淳风慌了,他抱着我冲进孟婆的药房,疾言厉色:
「昭昭怎么了?」
「为什么会突然腹痛不止?」
孟婆也急出了一头汗:
「昭昭的食谱都是我亲自看过的,绝对不会有问题啊。」
我抱着被子冷笑。
关心则乱。
越是情急。
他们露出的马脚越多。
这出戏演得够久了,我不愿意再陪他们演了。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好玩吗?」
萧淳风的身子晃了晃,仍强装淡定:
「昭昭,你在说什么呢?」
孟婆也走过来:「昭昭,你怎么了?」
「孟婆,还是孟篱?」
我眼疾手快地揭下她的面具:「果然是你。」
直到亲眼看见孟篱的脸。
我才敢确定之前的两个猜测都是真的。
第一,孩子是萧淳风的。
第二,我没有死,我还活着。
11
说实话。
接受第二个事实比第一个更难。
那日蛮夷来犯时。
爹爹和哥哥们正在给我庆祝生辰。
我带着二哥亲手做的花冠嘟嘴撒娇:「爹爹,晚上一定要早点回来。」
正在穿甲的大哥闻言豪迈一笑:「昭昭等着,大哥把那蛮族大王子的人头给你取回来做贺礼!」
二哥和三哥拍拍我肩膀:「昭昭,在家要乖乖听话哦。」
「嗯!一言为定!」
可是那天我等啊等,从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等到太阳下了山。
只等到了四顶招魂幡。
副将的嘴巴一开一合。
他说,军中出了叛徒。
他说,爹爹和哥哥们拼死才护住他回来报信。
他说:北地失守,皇帝必然降罪,小姐,快逃!
逃?
我那天下顶顶慈爱的爹爹被蛮夷一刀又一刀地下了酒。
威严的大哥被砍断四肢,凌辱致死。
秀雅洁净的二哥被绑在马尾上拖成血泥。
活泼爱笑的三哥连尸首都没有,永远沉寂在了那片荒凉雪原。
如果你是我。
你也会疯的。
我穿甲上马、召集残兵。
只觉得血和泪流干,胸膛里有把火在烧。
圣旨送达时。
我已杀红了眼。
世界一片血色。
分不清自己的还是蛮子的。
使臣举着圣旨,两股战战:
「宋小姐,大秦已和蛮族讲和了。」
「不能再打了!」
我一鞭子将他抽死过去,狠狠踩住蛮族大王子的脸:
他却在我脚下哭得像条狗:
「宋昭昭!不要杀我!」
「我们才是同族啊!」
从他嘴里,我听到了一个和爹爹所讲的截然不同的故事。
宋将军骁勇善战,爱妻更是被蛮夷辱杀。
在战场上捡到那个小婴儿后。
铁打的心肠硬了又硬,却还是留了一条命。
「宋昭昭,如果不是宋岭,我们才是同族啊。」
······
竟是如此!
我从马上一头栽下来。
从此陷入昏暗。
12
「昭昭,你那时候一心寻死,我没有办法」
萧淳风站得离我八丈远,眸中满是哀色。
「所以你就想了这么个法子?骗我我已经死了,好让我打消寻死的念头?」
我看看几乎没有一丝破绽的地府,又看看沉默不语的孟篱。
心中陡然升起一丝荒诞之感。
「你根本没有死。」
「阎王也是你假扮。」
突然想到什么,我疾步上前,揪住萧淳风的衣襟:
「那日穿蟒袍的是你,你窃了大秦的国?」
萧淳风沉默不语,他身边的侍卫却愤愤不平:
「怎么能叫窃国?」
「我们主子本来就是大秦的皇子。」
「是老皇帝担心宋家拥兵自重,以宋家人的性命换蛮夷四十年不犯边境,与那蛮族勾结杀害了宋将军和小将军。」
「只是老皇帝没想到,蛮族狡猾。仅仅十日后就撕毁了条约,开始大举入侵边境。」
说到这里,侍卫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没了宋将军的庇护,他们屠杀百姓简直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孩子们更是如牲畜一般被欺辱取乐。」
「当时是我们主子看不下去,提前结束蛰伏接管了边境十城。」
「蛮族翻脸后,大秦境内其他势力也开始蠢蠢欲动。」
「老皇帝昏聩,太子有心无力。这天下早已摇摇欲坠,只有主子才有能力逐鹿中原。那日我们要是不逼主子穿上蟒袍,谁来结束这地狱一般的乱世?」
原来是这样吗?
13
看着眼前哀伤到极致的女子,萧淳风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没来由的恐慌。
现在的昭昭好像一阵风。
他马上就抓不住了。
萧淳风还记得。
自己从记事起。
母妃就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
他是大秦皇帝的儿子,是至高无上的皇子。
等大秦打过来,他的父皇就会来接他回家。
他在蛮族人的拳打脚踢里等,在杂种的辱骂里等。
却始终等不来。
于是他日日偷偷去边境上眺望,渴盼他那真正的父亲救他于苦海。
但父亲等不来。
等来了一个红衣白马的小女孩。
她见自己孤身一人,硬要自己陪她练拳脚。
小女孩太热烈太张扬,还霸道。
当晚就扎进了他心里,任他怎么扯都扯不出来。
「这样好像也不错。」
萧淳风躺在床上晕乎乎地想。
再后来。
他开始自救,逐渐在首领眼里有了些地位。
但是。
女孩忘了他,甚至视他为仇敌。
每次战场相逢都对他喊打喊杀,恨不得剥皮抽骨。
「总有一天要给你个教训!」
他暗暗发誓。
可真等他逮到机会时,又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了。
揍一顿吧,怕她的小身板经不住。
骂一顿吧,又不及她伶牙俐齿。
思来想去,只好自己躲起来生闷气,将她挂起来小惩大戒。
可是她一句:「喂,我渴了。」
他就屁颠颠地给人喂水喂饭。Ţūₙ
到底谁在惩罚谁啊。
萧淳风想。
那时候,他以为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可是没想到。
再见她时,她满身血污栽倒在地,如一只破碎的蝴蝶。
那时他的感觉跟现在一模一样。
她要飞走了。
失去的恐慌席卷了他,让他忍不住想尽一切办法也要留住她。
他的方法很蹩脚。
瞒了昭昭三年。
却也只有三年。
14
孟篱来看我时,我已经一天水米未进了。
她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碗药:
「昭昭,你还怀着身子呢。」
「不顾及自己也要顾及肚子里的孩子啊。」
我看向她:「孟篱,难道大秦真的气数将尽了吗?」
孟篱叹了口气:
「昭昭,当初是你从一堆死尸中将我救出来。我永远感激你。所以我愿意在这幽暗的地府中陪伴你,照顾你,可是人总要往前看。」
「宋将军对大秦忠心耿耿,你在耳濡目染之下将大秦视作唯一的国,这本没有错,可是大秦气数已尽,朝廷腐朽、鹰犬横行,忠于这样的大秦与愚忠有什么分别?」
「对于百姓而言,谁做皇帝他们根本不在乎!」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们只想活命,谁能让他们填饱肚子,他们就拥护谁。」
「昭昭,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三年后。
我第一次出门。
不过三年而已,已换了人间。
昔日满目疮痍的街道如今商铺林立,人人脸上都带着平和满足的微笑。
「昭昭,老皇帝昏聩。只因怕宋将军拥兵自重便联合蛮夷设伏。」
「宋将军和小将军正是因他而死。」
「萧淳风在边境蛰伏数年,已经建立起一支数万人的军队。是他救了我们!」
逛了一整天后,我心潮起伏。
爹爹和哥哥们忠心的那个大秦,早已千疮百孔。
皇帝昏聩、百姓受苦。
既如此,何不反了他!
我虽然是蛮夷之后。
可是爹爹和哥哥们用他们的爱为我重铸了骨血。
我若是再因为区区血统寻死,他们在地下见了我肯定要大发脾气。
人一旦不钻牛角尖了,神台就会清明许多。
「萧淳风!萧淳风!」
我闯进萧淳风的屋子,想告诉他我已经想通了。
却见他趴在案牍上睡着了。
昏黄的灯光下。
他眉头紧皱、眼底乌黑,下巴上也冒出了一圈儿青青胡茬。
极累的样子。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抚一抚。
肚子里的崽却没长眼色,狠狠踢了我一脚。
「啊呀。」
我痛呼出声。
正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惊慌之下,我左腿绊右腿,摔进了萧淳风怀里。
鼻尖对鼻尖。
呼吸可闻。
我情不自禁地红了脸。
萧淳风却抖抖索索:
「血!昭昭你流血了!」
夜晚的寂静被打破。
热水一盆又一盆地端进来。
脚步声、叫喊声充斥着整个院子。
「痛死了痛死了!萧淳风你个王八蛋!等我生完孩子好好跟你算账!」
「好好好!使劲咬!等你过了这一关任你怎么处置都行!」
「出来了出来了,孩子出来了!」
「哇—」
嘹亮的哭声响彻整个院子。
15
「崽生了。」
「但崽崽娘跟我还不是很熟怎么办?」
萧淳风一边小心翼翼地哄崽崽,一边苦着脸向自己的副将请教。
副将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每个字都认识,但连起来自己却听不懂?」
「什么叫崽都生了,但是跟崽崽娘不熟啊。」
今天公鸡还没打鸣呢,他和一众同僚就被从热乎乎的被窝里抓起来庆贺主君得了个儿子。
儿子?
什么儿子?
哪来的儿子?
天知道他当时得知这个消息有多惊讶。
现下却好像吃到了更大的瓜。
跟崽崽娘还不熟。
难道是主君强迫了人家良家女子,人家大着肚子找上门来了。
天哪天哪,想不到主君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居然是这种人。
看着副将脸上风云变幻,萧淳风知道他肯定想歪了。
算了算了,我和昭昭的事,你们懂个屁。
萧淳风大手一挥,就把副将赶出去了。
看着小床上熟睡的崽崽,他的心都要化了。
眉毛弯弯,像昭昭。
鼻梁秀挺,像昭昭。
嘴唇饱满,像昭昭。
······
看着看着,萧淳风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夜晚。
那晚月色撩人。
自己刚处理完公务满身疲惫,țũₒ却见昭昭脸色酡红、跌跌撞撞地朝自己走来。
不行,不能让昭昭发现自己。
他刚想躲起Ṱų₋来,就被扑了个满怀。
而后是乱亲的嘴巴。
「昭昭,不可以……」
察觉到某处不对劲后,他努力想推开昭昭。
可是昭昭自幼习武,力气大得很。
像一头按不住的小猪。
「唔—」
嘴巴被堵住后,昭昭的小手又开始不安分起来,伸进他的衣服里乱摸。
「等等,不要在这里啊。」
萧淳风的衣服被扯乱,露出大半胸膛。
昭昭的衣服也被她自己扯开,莹白如玉的肌肤在月光下诱人犯罪。
「咕咚~」
萧淳风听见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但此时他尚且保存着一丝理智,拼命从昭昭手里挣脱出来,将她抱去了自己房间。
这副样子绝对不能给别人看见,萧淳风想。
谁知刚插上门闩。
昭昭就将他打晕,顺道吃干抹净了。
天亮后,房间里只剩下光秃秃的他和散成木架的小床。
后来,他本来想找机会跟昭昭说清楚。
可是蛮夷压境。
他一去就是几个月。
再回来的时候。
昭昭肚子已经鼓起来了。
16
孟篱坐在我旁边,一边逗弄崽崽一边与我闲聊:
「昭昭,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挠挠头:「等崽崽再大点,我就去王城。」
孟篱闻言瞪大了眼睛:「去王城干嘛?难道你还想着那江怀谦?」
当然不是。
我才不会白白在这里受狗皇帝的鸟气,我要进京一枪挑了狗皇帝的脑袋。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门口的一个身影踉跄了一下,然后急急逃走了。
孟篱也看到了,她冲我做了个鬼脸:「今晚怕是有人伤心得夜不能寐了哦。」
伤心?
为什么伤心?
我虽然占了他的清白,可是我还了他那么大一个崽。
是他占便宜了好吗。
自从那日起。
萧淳风连续半月没有来。
孟篱取笑说是我伤了萧淳风的心。
但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萧淳风为我在这里打造了一方净土,但并不意味着这里就能隔离开所有危险。
也不意味着我对周围一无所知。
蛮夷已经解决,接下来就是大秦了。
也许是萧淳风习惯了将我庇护于羽翼之下。
以至于他忘了我姓宋。
时不时吹响的号角。
院子外频繁的列兵布阵声。
······
这些加起来都在释放一个信号。
前方战事吃紧。
17
我走进营帐时。
扑面而来一股血腥味。
萧淳风一边咬着纱布给自己包扎,一边在沙盘推演。
他太过于全神贯注,以至于连我走进来都没有发现。
我接过他的纱布,狠狠打了个结。
他吃痛回头:「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偷袭老子?」
「昭昭?」
看到是我,他的眼睛亮如星子。
而后四处逡巡:「孟篱呢?我不是让她看好你吗?」
「你还在月子里,不能受风,不能受凉·······」
我抬手就给了萧淳风一个暴栗:
「那你呢?啊?」
「伤成这样也不休息,你是觉得自己是铜头铁脑的孙猴子吗?」
他只知道嘿嘿傻笑。
我一把推开他, 坐在主将座位上:
「你去休息。」
「我来。」
萧淳风的神色瞬间严肃起来:「昭昭——」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副将们打断了:
「昭昭姑娘, 打仗可不是儿戏。」
「就是就是,这里危险, 不是女子们待的地方, 你还是赶紧回后院去吧。」
我不理会, 只看那人的眼睛:
「萧淳风, 你信不信我?」
他嘴角一弯:
「信你, 当然信你。」
「宋昭昭可是十二岁就能生擒我的人。」
仅仅是萧淳风认可还不够。
往小了说, 临阵换帅事关个人性命。
往大了说, 这关系到起义的成败与否。
我走向沙盘,看了几眼就推倒重新拟了一遍。
看到结果,副将们都噤了声。
他们也在思考临时换帅的可行性。
萧淳风固然能打, 但是伤确实是拖不得了。
而军中不可一日无将。
有人迟疑道:「昭昭姑娘, 我们信你, 可你的身子······」
「这我已经想好了。」
我一抬手,立刻有人抬上一顶软轿:
「我在这软轿中指挥。」
「等萧淳风养好伤后, 就立刻接替我。」
「好!」
「我们定会一鼓作气, 拿下王城!」
一席话毕,士气高昂。
唯有萧淳风面有难色。
我拍拍他的肩膀:「有话不妨直说。」
他:「我儿子怎么办?」
这······
我一挥手:
「只有强者才配做我的儿子!」
「放心,孟篱会有办法的。」
18
正如孟篱说的那样。
大秦早已腐朽不堪, 我们所到之处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力。
直到攻破王城那天。
对面的抵抗异常激烈。
三日依旧没有攻下来。
晚间, 我有些焦躁。
熬到半夜依旧不肯去休息。
萧淳风端来一碗红枣银耳汤, 又为我披上外衣,揉揉眉头:
「昭昭, 早些歇息吧。」
我叹气:
「王城早一日攻破, 士兵们的伤亡就会少一分。」
他给了我一个结实有力的拥抱:
「我已经给江怀谦去了信。」
「相信他会想明白的。」
在城墙上再次看到江怀谦的时候。
我有些恍惚。
他比以前更瘦了。
脸色憔悴、眉眼疲惫,似乎熬了多日的样子。
初见时,他护我周全。
再见面,我却要亡了他的国。
我以为他会痛斥我, 骂我不忠不义。
可是看到我。
他唇边却浮起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如蝴蝶翩跹而去前。
他只留了三句话:
「昭昭,再见到你真好。」
「这江山就由你们来守吧,萧淳风会是个好皇帝。」
「我累了。」
「不要!」
我目眦欲裂, 却只抓住了一阵风。
萧淳风抱住我:
「昭昭,这对于他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我知道的。
江怀谦是个好人, 却做不了好皇帝。
他的心太软。
他不爱权势。
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扶大厦于将倾。
但是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他再努力依旧是螳臂当车。
为了减少城内百姓的伤亡,他降了。
为了忠于他的国, 他死了。
这些我都知道。
但是依旧悲伤。
所以在看到那个沉浸在酒池肉林的老皇帝时,我尤为愤怒。
他醉眼迷蒙,即使见到有人来,手依然不舍得从舞姬光滑如玉的胸脯上离开。
直到我把剑横在他脖子上,他才仿佛突然惊醒。
姿态却依然高高在上:
「萧淳风,你要弑父吗?」
见萧淳风沉默。
我将剑往前又送了几分,他保养得当的白皙脖颈上瞬间多出数道血痕。
仿佛才认清局势。
他软倒在地,痛哭流涕地爬向萧淳风。
「我是你爹啊淳风。」ẗŭ̀¹
「当年我是不得已才送走你母妃,蛮族首领在宫宴上一眼就看中了你母妃。那时候你母妃已经有了你,但蛮族首领愿意拿三十座城池来换,换做是你,难道你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三十座城池吗?」
「况且吾儿勇猛,蛰伏在那蛮夷族中也能安然无恙——」
「鬼话连篇。」
没给老皇帝说完话的机会, 萧淳风一抬手。
我立刻将剑送入老皇帝的咽喉。
鲜血喷溅中。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
「大秦亡了!」
19
萧随十岁那年。
我和萧淳风回了北地。
那里长眠着爹爹和哥哥们。
还有我需要守护的黎民百姓。
马车上。
萧淳风忧心忡忡:「随儿才 10 岁,真的不会被那些老臣们欺负吗?」
一想到儿子被那帮老臣围着打手板。
萧淳风的心都碎了。
他可怜的儿啊。
「担心他?」
「那你回去陪他吧。」
我一脚将他踹下马车。
他爬上来, 心有余悸:
「不行不行, 当皇帝太累了。」
而后又坏笑着扑向我:
「随儿若是孤单,不如我们给他生个妹妹吧。」
我再次将他踹了下去。
帷帐轻扬。
飘忽而过的清风送来一阵花香。
我仿佛听见了爹爹和哥哥们的声音。
「昭昭,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