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沈家私生女。
主母为了家族利益,将我送进九千岁宅中,做嫡姐的替身。
十年间,夜夜被折腾得带痛而眠。
后来,旧帝驾崩,九千岁挟天子以令诸侯。
我爹连夜将嫡姐送上九千岁床榻。
一夜欢好,嫡姐便成九千岁的夫人。
我却仍是无名无份的对食娘子。
甚至嫡姐要罚我在冰湖上跪了一日一夜。
九千岁也予以默许。
那日,我突然就累了,收拾包袱死遁收场。
结果我刚走,九千岁便疯了。
1
夜里叫到第七次水的时候。
我娇喘微微,以「平沙落雁式」趴在床上,哀求汪哲:
「大人,妾今日累了,明天再弄吧。」
他从一旁的金盘子上取了湿毛巾,为我轻轻擦拭身体:
「今天才叫了七次水就累了?」
我翻了个白眼,七次还少吗?
平日只叫三四次水。
这几日也不知道怎么了。
夜夜都要叫到七八次水才肯罢休。
我坐起身来,指着身上的点点红痕:
「大人,你看看,这都快没一块好肉了。」
「再不休息,我就连怡红楼的人都不如了。」
说完,扯了被子翻身躺下。
他缓缓穿上中衣,捧着我的头,轻声哄我:
「嗯,那今日先不弄了。」
「不过,还没喝药呢。」
说完,将我面上的红纱解下。
一瞬间,苦涩的药味,从鼻腔蔓延到四肢百骸。
三年了,每夜承欢后,他都让人给我端来这么一碗药。
说是活血化瘀,其实就是避子汤。
因为汪哲,是个假太监。
我拧着眉,含了颗蜜饯,将避子汤一饮而尽。
心中却腹诽,看我明天不花光你千岁府的钱。
好好弥补自己受伤的小心灵。
然而,还没等我让汪哲肉疼。
汪哲就先送了我个惊喜。
次日,我正在绸缎庄挑选锦缎。
发誓不花五百两银子不罢休时。
一抬眼,竟看见对面茶楼上。
汪哲正和我最讨厌的嫡姐沈兰在一起喝茶。
还亲手剥了一颗葡萄,喂到嫡姐嘴里。
我气不打一处来,刚想上前质问,就被嫡姐抛来的目光劝退。
她冷冷瞪我,似乎告诉我,不要肖想不属于我的东西。
叮的一声——
心里某根弦被抻了一下。
是啊,汪哲一开始就不属于我。
我是替嫡姐嫁进千岁府的。
可这些年,他对我的深情,却让我误以为,自己才是千岁府的女主人。
明明连个名分都没有。
却还觉得,他对我的爱,是天上地下独一份。
于是当夜,我像条死鱼一样,躺在床上。
任他怎么亲,我就是不动。
他觉得无趣,穿上中衣,扯了我面上的红纱。
将我搂在怀里,问我怎么了。
是没买到心仪的绸缎,还是有谁给我气受了。
原来,他知道我去了绸缎庄。
我借势推开他怀抱,坐在他面前,撸起袖子,给他看上面的伤疤:
「大人难道忘了,刚过门的时候,我就和您说过。」
「当年我在尚书府何等凄惨,被沈兰和她娘打得浑身是疤。」
「大人您说要一辈子对我好,我不喜欢的人,就是你不喜欢的人。」
「那大人上午和嫡姐在茶楼里又算什么?」
汪哲没有装疯卖傻,也没有避而不答。
只是爬到我身边,将我重新揽入怀中。
一面在我耳旁轻轻啃噬,一面道:
「栀栀,那是不得已而为之。」
「还有,我要娶你嫡姐进门了,你不要让我为难。」
我为他预设了一万种答案。
却独独没想到这一种。
我以为他在骗我。
心中却还是像塞了块湿棉花一样,喘不上气。
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
将他从身上推起,连推带踹将他赶出门外。
挂上门闩,隔着门对他说:
「大人既然有了新欢,那就莫要再来辜负小女子了。」
想了想,又呲牙补了句:
「还有,要是你真敢让沈兰进门,我就纵火自焚,让你后悔一辈子!」
说完,爬回床上,和棚顶的琉璃珠子大眼对小眼。
一夜无眠。
2
我和汪哲,自幼相交。
当年,我娘只是边关一个给人看相的。
无意结识了我爹,生下我这个小野种。
汪哲是罪臣之子,流放边关,全家只剩他一个活口,乞讨为生。
我虽然是野种,但我娘靠给人算卦,还能赚些钱。
不时给我买些肉吃。
汪哲这个小乞丐却骨瘦如柴,双腿比麻秆还细。
有一次,我被村东头的孩子王盯ƭųₔ上。
他拿着木棍追在我身后,让我磕头管他叫爷爷。
我不肯,被他追到死胡同。
避无可避下,我正想着上前殊死一搏时。
汪哲却不知从哪儿出来,挡在我面前,张开双臂,大喊道:
「打一个姑娘算什么好汉。」
「有本事,就从我身上过去。」
孩子王用棍子一下一下敲在手上,猥琐地看着汪哲:
「小样儿,英雄救美是吧?那我就先打到你喊服,再去揍她。」
接着Ţű̂⁵,不由分说,将棍子打在汪哲的骨头上,敲得邦邦响。
我捂着嘴,迅速逃跑。
但想到汪哲为了我,还在被打,突然良心发现。
从街角抄起一根棍子回去,稳了稳手上的力道。
一棍子打在恶霸后颈,他闷哼一声,趴在汪哲身上。
可汪哲此时已经奄奄一息,身上全是交叉的红痕。
我将他从恶霸身下努力抽了出来,带到我家看伤。
我娘却在包扎前,先给汪哲相了面,说他将来必定位极人臣。
让我好好巴结他。
我不懂什么位极人臣,只懂跪在我娘面前,扯着她的裙摆求她:
「娘,他为了救我,差点被打死。」
「我们能不能将他留下,给他一口饭吃?」
我娘捧着我的脸,抹掉我的泪,用力点头:
「好孩子,有觉悟。」
从此,汪哲就成了我家的一员。
我家有一口米,就少不了汪哲一口饭。
那时,我常常将汪哲带上屋顶,撑着脑袋,和他畅谈人生。
我说自己再长大些,就和来往的商贩一起出使西域,去卖茶叶瓷器。
一边赚钱,一边到处玩。
又问他将来打算做什么。
他说,我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那时,我们拉了钩,说一万年不许变。
可后来。
我爹不知怎的,抽风来了边关,要把我接走。
我娘当即算了一卦,说此去凶多吉少,拒绝了我爹。
奈何我爹身边带了好多人马,直接把我从我娘身边抢走了。
甚至我还没来得及和汪哲道别。
可谁能想到,汪哲居然一路穿着一双草鞋。
跟着我的车队,走到京城。
后来,机缘巧合下,又成了老九千岁的干儿子。
日日帮老九千岁采买物品。
我担心他因净身产生心理阴影。
便日日在他行径的路上,买了桂花糕等他。
一看到他,就把他拉到墙角。
用我娘当年给人看相人的话术,安慰他:
「小哲子,你现在虽然被净了身,但你的灵魂是打不倒的小强。」
「我娘教了我相术,她说将来你一定位极人臣。」
「所以,千万不要放弃任何一丝生机。我将来等着你功成名就。」
「就算给你做对食娘子,也心甘情愿。」
可是,他每次看我的眼神,都透着一丝古怪。
好像我才是那个打不倒的小强。
我却以为,他是被我的话感动了。
每天带着自己不多的月例,偷偷出门,给他买桂花糕。
春去秋来,三年过去。
汪哲在老九千岁和我的投喂下。
脸上逐渐长了肉。人也高大了起来。
皮肤白皙,双腿修长。
一双瑞凤眼长开后,更不知勾走了多少女孩的魂魄。
整个人像从画里走出来一样。
那日,老九千岁想为他着一门亲事。
见他每次出门都在我家门口张望。
以为他看上了我嫡姐,便找到我爹,让我爹把嫡姐送给他做对食。
我听到消息后,捂脸哭了好久。
一面为汪哲终于能找到意中人而高兴。
一面觉得汪哲就是个负心汉。
天天吃着我投喂的桂花糕,还喜欢上了一直和我不对付的嫡姐。
我再也不给他带桂花糕了。
突然,旁边有个人拍了拍我的肩,递给我一杯茶。
声音冰冷:「别哭了,哭红了眼就该嫁不出去了。」
我接了茶,没想到尚书府居然还有这么好的人。
结果刚喝了茶,人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入目一片大红。
床头的龙凤烛和交杯酒告诉我。
这是别人的新房。
我以为自己睡错了屋子,要起身回房时,头顶却一片沉重。
摘下来一看,居然是凤冠?
再抬头,汪哲穿着一身喜袍站在我面前。
长身玉立,眉如雕漆,目似星辰。
握着撑杆的手指修长有力。
「不等新郎官揭开盖头就自己撑开,不大好吧?」
我连忙把盖头盖上,然后又揭起,眨巴着眼看他:
「嫁给太监,不太对吧?」
他不理我的话,将盖头重新扣在我头上,用秤杆轻轻挑起。
然后到我身边,和我喝了交杯酒后,将我轻轻放倒,挑眉叹息:
「也不知是谁,当日说,就算给我做对食娘子,也愿意的。」
那夜他虽没碰我。
但我却知道了,他是个没净身的假太监。
因为老九千岁是他父亲的旧部,一心想给汪家洗脱冤屈。
奈何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一时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只能先给他伪造了个太监身份,带在身边。
让他与沈家结亲,一方面是找棵大树,另一方面,是调查沈家。
但汪哲承诺我,不管将来沈家与汪家有什么仇,他都会念我如初。
后来,汪哲继承了九千岁的位置后,更是对我好得没边。
想吃什么、买什么,都直接挂他的账。
一时京城人人艳羡,恨不得让自己的闺女也去找个太监。
可现在,他居然要娶沈兰。
那个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同父异母的姐姐。
当年,要不是京城的相师,说什么沈兰十六有灾,需要血亲帮忙抵挡。
我那狗爹压根想不起,还有我这么个在边关长大的野孩子。
现在为她挡了灾还不算,看我过得好,又要来抢我夫婿。
真是好大一张脸。
十年,我以为汪哲是真的爱我的。
可他现在却要在我生辰这日,迎沈兰进门。
夜里,还让人给我做了一碗长寿面,里头特意卧了两个荷包蛋。
蛋黄格外大。
生怕我气不死,要噎死我?
我摔了了筷子,看着对面嫡姐院里,亮得晃眼的灯笼。
恨不能拿着竹竿去挑得一个不剩。
院里的婢女还不停往外泼水。
一时间,心头好像有千万只毒虫啃咬般,又痛又麻。
然而,我一回头,发现汪哲的书房居然也亮着灯。
我问桂圆:「汪哲今夜没和新娘子同房?」
桂圆蹦得老高,向书房眺望,叹Ţū́₎了一句:「真的诶?」
然后跑出院子,帮我打听,我满心期待。
结果她回来的时候,垂头丧气:
「九千岁房里的灯,是相术师说什么,沈家大姑娘命硬。」
「谁要是娶她,就得在书房点一夜灯,才能转运。」
我叹了口气,终究是我对他的感情高看了。
在门口枯坐了一夜。
第二日照镜子,黑眼圈都重了一圈。
3
沈兰进门第二日,就被汪哲封了夫人。
再看看我自己,给汪哲当了十年的枕边人。
除了一个对食娘子的身份,啥都没有。
沈兰派婢女来请我去喝茶。
我拒绝。
结果那婢女却立刻将我的双手捆在身后,像犯人一样押去了嫡姐跟前。
嫡姐穿着那日我买的浮光锦,一面用脚踢起我下巴,一面拨弄茶碗。
居高临下道:
「小贱人,十年不见,你还是一副乡下人的作派。」
我抬头,对上她双眼,呲牙道:
「十年不见,你也和你娘一样,一副黑心肝的作派。」
她将滚烫的茶水洒在我头上:
「小贱人,当年要是知道汪哲会成为九千岁,我怎么可能把这个机会让给你?」
「平白让你享了十年福,也该让你吐出来了。」
说着,给旁边的人使了个颜色。
我的头就被按在地上,被她踩在脚下。
「你个小贱人,霸占九千岁十年还不够,就连昨夜——」
旁边的婢女突然咳了两声。
沈兰话锋一转。
「都让我叫了十次水。」
这话听着很奇怪。
但我的重点却落在了十次水上。
心里没来由地酸了一下。
要是早知道,汪哲真的要让沈兰过门,我前天晚上就该收拾行李走人。
天下之大,四海为家,何必非得和沈兰在一个屋檐下?
可听到这话的时候,还是没法接受。
她揪着我的耳朵:「小贱人,羡慕吧,听说你一晚上最多只能叫八次水。」
「可现在九千岁和我叫了十次水呢。」
我瞪着她:「人家说你命硬,叫了那么多次水,也不怕把九千岁给克死了。」
她扯着我的耳朵继续笑:「叫水和命硬有什么关系?」
「叫水,是九千岁宠我,命硬,是我福气大。」
「沈栀,嫉妒我就直说,不用这么隐晦。」
我呸。
一口唾沫喷到她脸上:「要不是你,我根本不至于回这鸟都不稀得拉屎的京城。」
「更不至于和我娘分开。」
可她不听。
将脚放下,从旁边拿了把剪刀过来。
「十年了,还听不懂人话,那这耳朵留着也没用了。」
「干脆,帮你剪了。」
刀刃触感冰凉,仿佛毒蛇一样,贴在耳畔。
我感慨着,十年前,没在为她挡灾的预言里噶掉。
十年内,没在汪哲的床上,马上风离开。
十年后,却因为只是享了自己命中的十年福气,就要被剪掉耳朵。
说不定还会失学而亡。
好可笑的命运。
正自我怜悯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喝:
「夫人在做什么?」
闻声,沈兰立刻抬头。
手上一抖,剪刀在我脸上落下一道疤痕。
然后忙给下人使眼色,解开我身后的绳子。
笑盈盈去迎接汪哲:
「九千岁回来了~我这不是十年没见到妹妹,心里想得紧。」
「派人去请了妹妹来叙旧,顺便问问,妹妹有没有忘了家训。」
汪哲在距我最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抚着我脸颊:
「既是叙旧,为何要将人家手腕绑了,还用剪刀在脸上划出这么一道口子?」
汪哲顺势就要用绷带去贴我的脸。
我却一闪,让他扑了个空。
他只好悻悻伸手去喝茶,顺便将隆裕斋的桂花糕,向我这边推了推。,向我这边推了推。
沈兰不好回答。
见桂花糕,突然眼珠子一转。
将桂花糕拿到胸前:
「九千岁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隆裕斋的桂花糕?」
「尤其是这个山楂馅的,每次我去隆裕斋的时候,都被抢光了。」
汪哲沉默了一瞬,我撅嘴看着他。
似乎等他给我一个回答。
没想到,汪哲却说:「随手买的,既然夫人喜欢,那就拿去吧。」
我瞪大了双眼,没想到,就等来他这么一个回答。
那明明是我最喜欢的。
当年为了排队等这个桂花糕,我每天天不亮就起来,从后院的狗洞钻出去。
给他买这一口桂花糕。
后来被发现了,还被沈兰她妈打了好一顿板子。
休养了半个月才好。
十年前,他和我说,永远只给我一个人买山楂桂花糕。
现在居然白白给了沈兰?
沈兰乜斜我一眼:「妹妹,你不是最讨厌吃桂花糕了。」乜斜我一眼:「妹妹,你不是最讨厌吃桂花糕了。」
「怎的见我有,也想要了不是?那我分你一块就好了。」
「也不用这么瞪我。」
「而且,你若学好了规矩,我自然会给你赏赐。」
我眼底火冒三丈,赏赐?
当我是下人呢?还是狗呢?
我扶起凳子的把手,看着汪哲和沈兰。
「多谢夫人,但不必了。」
「妾确实不爱吃桂花糕,不过是为九千岁和夫人的感情感动罢了。」
「妾还有事,先告退了。」
说完,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出门那一瞬,眼睛被冬日的寒风吹到。
硬生生从眼里要出两行泪。
我突然想起,汪哲刚娶我时说
我再不用被尚书府所困。
突然觉得就像一句笑话。
离开尚书府的囚笼,在千岁府画地为牢。
何尝不是一种自欺欺人。
如今,我也该将这牢狱破了。
4
夜里。
我裹着被子却睡不着。
索性把这些年汪哲送我的东西找了出来。
琉璃盏、瑞凤簪、点翠头面……
每次送我的时候,都说虽然我没有什么夫人的名分。
但他心里只有我。
可现在呢,沈兰一来,他就让她做了夫人。
口口声声说爱我,却什么都不给我,算哪门子的爱。
最关键的是,还把我最爱吃的桂花山楂糕,送了别人。
从幽兰居回来后。
我立刻带桂圆出门,打算去买一百份桂花糕解气。
临付账时,却被伙计告知,九千岁停了我在隆裕斋的账。
我不服气,又去绸缎庄买锦缎,结果也被停了账。
就这么走了四五家店,我的账都被停了。
好好好,停了我的账是吧。
照这么下去,我的爱估计也该停了。
轻了说是没有荣华富贵,重了说是小命不保。
当年在边关和我娘告别时,我娘叮嘱我:
「万事,活着最大。」
「但是也不能被人欺负。」
「要是被人欺负了,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可惜我这几年对汪哲太过信任。
认为有他在就万事大吉,没借着机会和锦衣卫学个一招半式。
不然今天沈兰还不得被我打个满地找牙。
正攥紧了拳头,打在小木箱上。
外头突然灯火一片,熙熙攘攘。
刚想让桂圆去外头看看怎么回事。
门就被咔哒一声锁了。
外头传来小家丁的声音:
「九千岁有令,为防娘子继续惹事。」
「对娘子禁足三月,以示警告。」
我和桂圆不停拍门。
桂圆大喊:
「放我们出去,我家娘子惹什么事了?」
那头却不说话。
良久,终于传来赵管家的声音:
「娘子怕不是忘了,今早您不光没主动给夫人请安。」
「还顶撞了夫人。九千岁说了,夫人什么时候消了气,什么时候放您出来。」
我叹息着坐在桌边,想喝杯茶顺气。
结果没忍住,将茶杯砸在地上,碎成瓷渣。
汪哲明知我最讨厌的就是被束缚,还将我圈禁。
这是不想让我活。
一晚上,我就以茶代酒,咕嘟嘟喝了一杯又一杯。
想着怎么破局。
结果喝茶太多,第二天黑眼圈又重了一圈。
桂圆拿了茶叶渣给我敷眼睛:
「娘子,九千岁是不是真的不要咱们了?」
我闭着眼:「你也发现了?」
「何止是发现,已经是明晃晃地明示了。」
我和桂圆双双拄肘叹息。
这时,我突然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猫叫。
我四下望去,问桂圆:「小狸花去哪儿了?」
小狸花是我去年捡来的小猫儿,刚出生时就被遗弃。
我看着可怜,就捡了回来,用热水泡,用暖炉烤,才捡回一条命。
养了大半年,早就有感情了,此时找不到,突然焦急起来。
桂圆双眼一怔,扶着我坐起身:「好像,昨晚就不见了。」
我暗叫一声不好,踢踏着鞋就要出去。
却想起门口的家丁,眼珠转了一圈。
让桂圆喊了句:「娘子别上吊。」
引来家丁注意。
趁着家丁冲进来的空当,扣上黑帽兜就冲了出去。
一路顺着小猫的求救声冲到沈兰住的幽兰阁。
沈兰果然正坐在门口,用刀片要给我的狸花猫剃毛。
猫猫被刮得直痛,只能喵喵乱叫。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拍掉她手上的刀片,给了她一巴掌,抱过狸花猫;
「沈兰!你在做什么!」
混乱中,小狸花还在她脸上挠了一爪子,留下一道深深疤痕。
她一面捂着脸痛苦尖叫,一面让人来抓我。
我将小狸花交给桂圆,两人分头跑。
结果,我和桂圆都没跑过家丁,被抓了回去。
小狸花却被赵管家抱走,不知带去了哪里。
沈兰将我踹到地上:「贱人,和你的猫一样贱!」
「都是土得上不了台面的,九千岁给你禁足都不够。」
「那我就罚你在冰面上跪一天一夜,看你还有没有精神和我斗!」
说完,命人将我双手捆缚,扔到冰湖。
我从小怕冷。
小时候,刚被接回京城,她和大夫人,也是这么给我下马威的。
用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让我在冰面跪着,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起来。
后来,落了病根,要不是汪哲这些年给我四处寻医。
恐怕一双膝盖早就坏掉。
可现在。
我苦笑一声。
汪哲怕是早就移情别恋,怎么可能再来救我。
可是,下一刻,汪哲的声音却从天而降。
「夫人,这又是在做什么?」
我心里一喜。
现在是上朝时间,他从朝上匆匆回来,莫不是心里还挂念着我?
结果,只见他将大氅从身上解下,盖到沈兰身上:
「这么冷的天,夫人居然也不知披个斗篷,冻坏了可怎么办。」
「若是让沈大人知道,两家的姻亲还怎么维持?」
沈兰笑了一声,将身上的大氅紧了紧:
「大人关心我,我自然是感激得紧,只是舍妹来府中十年,无人管教。」
「如今性子野了,不好收,我作为大人的妻子,不得不帮舍妹收收性子。」
说着,将被猫抓伤的侧脸,还有手腕上的红痕给汪哲看。
汪哲心疼得直吹气。
我心里却像是一万根毒针齐齐扎下似的疼。
汪哲,明ŧũₕ明该是我的夫婿啊。
可现在,都都被沈兰抢走了。
又或是,那些东西,一开始便都不是我的。
汪哲细细查看嫡姐脸上的伤。
良久,缓缓道:「原来是畜生做的。」
「那便将畜生扔了,自生自灭便是。」
「不过,何苦让这沈栀跪在冰上?若是跪坏了冰层。夫人将来没有地方玩冰嬉,可如何是好?」「依我看,不如将她关到佛堂,跪上七日七夜,抄上十遍《法华经》,磨磨性子。」
沈兰听了,微微垂眸,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几圈。
良久,说了句好。
她知道,我最讨厌磨练性子。
三尺寒冰,最多要了我的命。
可让我ţŭ⁰跪在佛堂抄经,却比要了我的命还难受。
5
七日七夜,青灯古佛,晨钟暮鼓。
佛堂与幽兰阁又正好对着。
以至我每晚都能看见,那边的红灯笼又高高挂起。
外头倒水的声音响了一遍又一遍。
书房的灯也夜夜长鸣。
抄了一个月的经,汪哲却始终不曾来看过我一眼。
只有桂圆,不知从哪儿翻了对护膝给我。
让我别伤了膝盖,将来跳不了舞了。
我努力咽下委屈,往书房那边望去:
「看舞的人都没了,还跳个什么?」
我抹了泪,抄下《法华经》的最后一个字。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
佛说,人间八苦,最苦的便是这求不得,放不下。
可现在,我决定了,要将汪哲放下。
彻底放下。
说完,让桂圆将抄好的《法华经》送到汪哲书房。
却没想到,汪哲已经三日没回来了。
她只好将法华经带了回来。
回到房间,门再次被咔哒一声锁上。
这次,我和桂ţṻ₋圆没有再问外头是谁。
只是默默收拾行李。
桂圆问我:「娘子真的舍得放下九千岁和这千岁府么?」么?」
我将汪哲送我的东西,统统放进铁皮箱里。
「外头停了我的账,府里罚了我禁足。」
「你看他像是还对我有情的样子么?」
「早知如此,当年我就该让那恶霸打死他,也好过现在,思念不得的样子。」
说完,将包裹系好。
夜里,趁着万籁俱静,点了火匣子。
燃起床边的布帘,桌上的插花,墙上的挂画。
看着火势渐大。
带着桂圆,从地下的密道悄悄逃走。
这条密道是从第一天进入千岁府就开始挖的。
为了不引人注意,用汤勺一勺一勺挖。
挖了足足十年,直接通往城外。
6
夜里,汪哲看奏折的时候,突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脸被压出了一道长长的褶子。
他已经在书房连着睡了一个月了。
天天腰酸背痛。
白天要在朝堂上和群臣斗智斗勇。
晚上要一边悄悄收集当年沈家罪证,一面让沈兰放松警惕。
还要派人暗地保护沈栀。
本想速战速决,赶快除掉沈家,这样就不用再和沈兰演戏了。
可今晚,他心中莫名有一丝不安。
仿佛失去了什么东西似的。
摇了摇头,默默拿起桌上的奏折。
沈栀和自己年幼相识,十年相伴。
早就有默契了。
和沈兰演戏这种事,想来沈栀一眼就能看出。
那日,他还有意提醒沈栀,这一切,都是计。
那她这几天的作闹估计也是在配合自己。
只要等彻底把沈家和背后的大树搬倒。
就再也不用委屈沈栀了。
等着一切结束,他便辞去官位,陪着沈栀一起去她最向往的西域。
看雪域高原,看漠漠黄沙。
他摸了摸身后的西域地图,嘴角不自觉扬起。
然而,还没高兴多久,外头就传来一片惊呼:
「走水了!走水了!栀香馆走水了!」
栀香馆?他心头一惊,西域地图陡然落地。
推开房门,栀香馆的方向早已火光一片。
檀木的味道混着噼里啪啦的声音,朝他袭来。
来不及思考,他立刻朝栀香馆飞奔。
不顾还在倒塌的房檐,冲进房间,四处喊着「栀栀、栀栀。」
然而,没有回应。
直到火势完全灭掉,他的栀栀都没有回应过他。
甚至,连尸体都没给他留下。
他急火攻心,不信沈栀会这么绝情。
却在下人送来沈栀的绝笔信时,不得不信。
一口鲜血猛地吐出,染了一身。突出,染了一身。
那一日,他突然就不想等了。
也不想管沈家背后究竟还有哪些靠山了。
用已有的证据,一道圣旨,下令将沈尚书革职抄家。
就算已经成了自己夫人的沈兰,也没被放过。
他回家时,沈兰抱着他的大腿恳求,说她爹一定是被冤枉的。
求他帮帮自己。
就算一晚上要叫二十次水,她都愿意。
但他却嫌弃地将她踢开,拍了拍自己的裙角。
「你当真以为,本座求的是那点肉体的欢愉?」
「还是你以为,夜夜与你欢好的,是本座?」
说完,让人押了一个蓬头垢面,满身臭秽的哑巴。
「这才是你夜夜欢好的人。」
「你身为沈栀的姐姐,居然不惜这么陷害她,从小到大抢她的东西。」
「本座也让你尝尝,求不得的滋味。」
说着,将沈兰和哑巴一起绑上了囚车。
那一月,他通过对沈家的严刑拷问,又查出数十个官吏。
全国更是牵连上百。
一夜之间,他清楚,自己成了全国都闻风丧胆的九千岁。
下属却告诉自己,在百姓眼中,他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一时,风评两极分化。
可他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只想赶快完成父亲的遗愿。
清理掉朝中蛀虫,还皇帝一个海晏河清的天下。
然后,去找他的栀栀。
直到那日,下人禀报,在栀香馆的旧址上,发现了一个地洞。
直通城外。
从沈栀被焚以来,就再没笑过的他。
眼角突然浮现一丝笑意。
口Ṱųₐ中喃喃:「栀栀,你终究,舍不得我。」
「找,顺着那条地洞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沈栀找出来!」
那夜,他没有再挑灯夜战,而是备下宝马,早早睡下。
毕竟,有个好身体,才能让栀栀幸福。
7
从狗洞爬出来后。
我和桂圆都是蓬头垢面。
十年来,因为用汪哲的名字记账记惯了。
我愣是没有存钱的习惯。
包袱里除了两件衣服,一个竹筒,啥也没有。
只能带着桂圆一路靠给人看相赚路费。
当年,我看我娘给人相面,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先根据外貌推测人家过去是干啥的,比如脸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
然后看看他的表情。
高兴的,就说他要发财。不高兴的,就让他花钱免灾。
就这样,一路上边吃边玩,连蒙带骗,倒也赚了不少钱。
甚至到了苏州时,还在桂圆的精打细算下,攒下一大笔钱。
足够盘下两个铺子。
我这人,除了吃喝玩乐,没啥志向。
于是当机立断,在当地开了一个糕点铺和一个酒楼。
我让糕点铺天天给我变着法地,给我做桂花糕。
什么山楂、紫薯、豆沙、芋泥。
这两个月没吃上的,我要狠狠地吃回来。
却没想到,靠着这个创新,我的糕点铺,在苏州城打响了名头。,在苏州城打响了名头。
有时候,酒楼赔了钱,都要点心铺来接济。
毕竟,自从三个月前,朝廷下令,不许官员公费吃喝,并借此查抄了一批官员后。
全国酒楼的生意就都不大好了。
有时候,我实在无聊,还会扮作盲人相师,去给人看手相。
帘子一挡,墨色瑷逮一戴。瑷逮一戴。
谁也不知道,我就是栀记老板娘。
直到这日,我在大街上摆摊摸骨。
摸了十几个人后,周遭突然安静。
透过帘子,伸进来一双极为白嫩的手。
指节修长,骨节分明,右手中指和无名指间有明显的指茧。
左手的中指,却明显保养得当。
可是,那双手越摸越不对,总感觉在哪里摸过。
便轻轻拾起旁边的小木棍,将眼前的帘子挑起一条小缝。
心间一惊。
锦服绣刀,剑眉星目,他也在看我。
手和木棍同时落桌。
「相师怎么不摸了?」
我咽了下口水,「内、内急,要去上个茅厕,大人稍等。」
说着,就要开溜。
结果一回头,点心铺和酒水铺门前,站满了锦衣卫。
我正怀疑人生时,腰间一紧,脚下一轻,便飞离地面。
头上的帽子和眼前的瑷逮掉落在地。
小胡子也被他扯下。
撕拉一声,我捂嘴呼痛。
他却眸光深沉:「栀栀,你让我好找。」
8
他用红绸蒙了我的双眼。
将我带进天字第一号。
叫了一次又一次水。
我不停抵抗,奈何全身上下的敏感点,早被他了解得一清二楚。
动弹不得,只剩酥麻痛痒燥。
他一面吻我,一面问我还逃不逃。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扯了面上红绸,伸出食指指着他:
「你不会忘了沈兰,还有我的小狸花了吧?」
「这两个不解决,居然还捆我上床?」
说着,要一脚将他踢下去,却被他捉住双脚,带到胸前。
「沈兰已经死了,小狸花,也平安长大了。」
「里面太过复杂,等你回京,我再给你讲。」
「但是你信我,我对你的心,从来没变过。」
「从来没和沈兰同过房,也没有任何对你不忠的行为。」
我想挣开他的怀抱,却被他搂得更紧。
我抵抗:「京城是不可能回的。」
「要么你留下来,给我当账房先生。」
「要么,我就把你是假太监的事告到御前。」
说着, 下床穿衣,结果脚一崴, 又倒在他怀里。
他无奈叹息:
「栀栀,别让我为难。」
我拍掉他的手:「汪哲, 那你也别让我为难。」
后来,他走了。
我的枕巾, 却被泪水洇透。
9
汪哲离开后的第三个月。
我发现自己肚子胖了一圈。
一开始,没往心里去。
只觉得是糕点吃多了, 不好消化。
本着吃出来的肉,吃回去的原则。
我立刻让桂圆去楼下糕点铺, 带了一堆山楂糕上来。
并在接下来的三个月, 每顿都吃山楂糕。
可肚子非但不小, 反而一日日变大。
这时候, 我才想起来,或许该看个大夫。
可惜, 晚了。
大夫说,我再有三个月就可以准备找产婆了。
外头不知谁家成亲放炮。
在我耳中, 却是晴天霹雳。
老娘这么年轻, 就要生孩子了?
更霹雳的是, 大夫说,我怀的是双生子。
邻居家的炮又响了一鞭。
我的西域旅游计划, 还没来得及实现啊!
可是,我摸摸肚子,终究是个生命, 于是选择留了下来。
毕竟,我这么有钱, 如果不想自己带,还可以找奶娘啊。
半年后, 我正给孩子喂奶,ṱṻ₎ 桂圆却火急火燎带回一个消息。
说九千岁因为贪污银两,被皇帝下了诏狱, 处斩了。
手上给孩子喂米汤的手顿了下。
窗外不知何时,已是白幡一片。
汪哲做九千岁这几年,虽然雷厉风行。
但在百姓口中,风评还是很好的。
而对面楼中的说书先生。
也正讲着汪哲这些年除奸臣的壮举。
说他一世英才,最后也难逃不过一个「贪」字。
我笑了笑。
不过是圣上长大了,忌惮了。
可鼻子还是突然一酸。
说没爱过, 那是假的。
可恨,也是真的。
恨他对我的真心里, 掺了假意。
恨他为了除掉沈家,连我也算了进去。
可是, 都过去了。
又过了一个月,春暖花开。
我正拿拨浪鼓逗弄孩子。
桂圆突然从外面冲进来,在我面前踌躇。
半晌, 终于开口:「娘子, 楼下有个人应聘账房先生。」
我抬头:
「这些年的账房不都是你管的?」
「难道管不过来了?」
桂圆摇头, 眼神闪躲。
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干脆退下。
下一刻,却见一个白衣男子, 用折扇掀开珠帘。
声音清冽,如同远山清泉:
「小哲子,来给栀记老板娘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