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跋扈那年,我把哥哥的政敌强绑了。

最跋扈那年,我把哥哥的政敌强绑了。



他被我捆在私宅的暗房里,三天三夜,任予任求。



我禁受不住,扶着腰放了他后,从此与他形同陌路。



结果后来我哥继位失败,被追杀得下落不明。



我慌不择路地出逃,躲在牛车企图混出京城。



结果被凌长晏带兵拦下。



暗无天日的密室里,他用衣带缚住我双眼,声音如玉般冷淡又摄人心神。



「小殿下,此情此景可有几分熟悉?」



01



明日就是一年一度的秋狩盛事。



皇亲国戚,世家重臣都会齐聚鹿哨围场,届时场内旌旗遮天,飞箭离弦,牲畜应声而倒,好不热闹。



可我拿到消息,御史大夫凌长晏明日就要在秋狩上面奏弹劾我哥。



我的父皇年事已高,疑心愈重,对其所出的皇子,特别是我的太子哥哥十分防备。



他只将军权交给自己信得过的几位大臣。



但上月威武大将军与大月族私自往来被二皇子告发。



父皇怒不可遏,命人将其押回京抄斩。



但是威武大将军实际是我哥的心腹,我哥让人快马加鞭给他递了消息,让他早早藏于一处隐秘据点。



在京中人眼里,威武大将军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可凌长晏要弹劾的就是这件事!



他暗中绑了威武大将军家中女眷,搜出了威武大将军报平安的密信。



我的人赶去阻拦时,将军府宅中已经空无一人,全被凌长晏秘密安置了,只待秋狩之时弹劾我哥。



我的幕僚忧心忡忡。



「五殿下,如今要如何行事?唇亡齿寒,太子殿下若被弹劾,我们也……



「不如先禀明太子殿下,请他在明日的秋狩告病,我们再全力搜寻女眷下落。只要在凌长晏弹劾之前找到,便不成问题。」



我敛眉摆手:「时间太紧了,若是没找到该如何?」



我站起身,望着院中红枫错落的秋景。



「我倒有个法子。



「反正天下人皆知我是个受宠的纨绔皇子,我若做些荒唐事也不奇怪。」



幕僚上前一步,失声:「殿下您……」



「我只给你们三日,就算翻遍京城也要将女眷寻回,书信销毁。」



02



秋狩前一晚,凌长晏从御史台下值。



却被我的马车半路截了。



「本殿与凌大夫相约饮酒。」



与他一道下țúⁿ值的官员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却不敢有所质疑。



被我强拽上马车,凌长晏面色有些沉,但是依旧稳如泰山,从容不迫。



他淡漠如霜的丹凤眼斜睨我一眼,鸦睫微动。



配上其如玉脸庞,这潋滟的冷眼,真真是睨到我心坎上了。



「五殿下寻下官何事?」



清冷的嗓音,听着就很好欺负。



我不自觉吞了吞口水,对着他调情般一笑。



全京城的人都知晓我好男色,凌长晏自然也不例外。



他厌恶地别过头去,却听我回道:



「自然是……房中之事。」



他错愕回头,一张抹了麻药的方巾却猝不及防地蒙面而来。



「你——」



还来不及说什么,凌长晏便已倒在我身侧了。



03



等他再醒来时,我们已经共处于我在京郊的私宅暗室中了。



凌长晏手腕被我捆着,衣袍被解开一半,松垮披在身上,他眼里冷意凛然。



「五殿下这是何意?妄图谋杀朝廷命官?」



我摸了摸他的脸颊,他脸有着不正常的烫。



「我怎么会杀你?」



没有人知道,我觊觎凌长晏已经很多年。



当年他高中状元,策马游京城,春风得意。



我于红袖招摇的酒楼上一眼望见他冷淡的眉眼,从Ṭũ⁶此便不可自拔。



我知道自己是个纨绔,也知道自己声名狼藉,本来也不想染指他。



可偏偏——



我揪住他衣领,愤然质问道:



「你为何要替二皇子卖命?封钧那种残暴奢淫的畜生,草菅人命,禁脔无数,到底有什么好!」



我与我哥一母同胞,他是太子,我是朝中最小的五皇子。



我们的母后很早便离宫礼佛,后位如今名存实亡,家族势力也不强,一路互相扶持,在风雨飘摇中安稳活到今日不可不谓之艰难。



如今我哥与二皇子在朝中分庭抗礼,为皇位争得头破血流。



诚然,我也有私心,但我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凌长晏将我哥的致命把柄送出去。



「你不是朝中清流吗,怎会去扶持他?若封钧当真继位,百姓只会苦不堪言!」



凌长晏听了我的质问,似笑非笑瞧我一眼,开口时声音嘶哑:



「那殿下以为,我该站在谁身后?



「若你真有你说得这般凛然大义,为何要将我这般捆缚侮辱?你当我不知世事吗!



「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



他越说话,声音越哑,白皙的脸与脖颈也泛上红晕,长袍已经遮不住下身的异样。



尽管如此,却依旧锲而不舍地往我心上扎刀子。



「既如此,我卖命于谁,有何区别?」



我眼睛红了,掐住他肩膀,大吼道:



「那你知道封家的人都是什么德行吗!你以为封钧只想要你的才能?



「我父皇就好男色,你以为封钧看你的眼神很清白?他府中的书童一月一换,你去查查他们,有哪个受了封钧的折磨还能留一口气?」



听了我的话,凌长晏却闭上眼,轻嗤一笑,好似不信与嘲弄。



我气上心头,解开自己衣袍,在凌长晏恶狠狠的眼神中搂住他的脖颈。



「你便宜他不如便宜我啊!反正都是图你身子,我也不比他差啊!」



04



整整三天三夜。



凌长晏被我关着,未曾出过暗室一步,饭菜都让仆从递进来。



第二日的夜里,我有些受不住,觉得身子有些亏虚,溜回京找了个医师开了药。



顺带让幕僚给我上报消息。



「找到了吗?」



「还未寻到。但属下已经掌握了不少线索,明日一定能把女眷安置好。



「还望殿下多加小心。明日秋狩结束,圣上回京后定会派人搜寻凌御史的。」



「放心,我自有分寸。」



我提着药回京郊私宅后,下人将药拿去煎煮。



回暗室的时候,看见凌长晏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一副冷心冷面的模样。



他的手腕还被我紧紧捆缚着,链子长度不够逃走,索性认命地不再挣扎。



煎好的药被下人递了进来,我喝了两口,然后非常体贴地想起凌长晏来。



按理说他应该比我累,肯定身子也亏虚不少。



我将满盛药汁的白瓷碗轻轻碰上凌长晏的薄唇。



「凌御史,来喝点吧。」



凌长晏被这动静惊得睁开眼,眼底划过一道凌厉的冷光,脸猛地侧过去。



幸亏我手稳,不然药碗就翻了。



他的声音冷然如玉,带着些怒气。



「把你那些下三流的药拿远些。」



我有些委屈:「这不是那种药,况且我也就给你吃了一回。这药是补身子亏虚的。」



可不知怎么的,凌长晏周身气息好像更冷了些。



他别过脸去彻底不理人,看样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喝药了。



我耸了耸肩。



「那我自己喝好了。」



第三日傍晚,幕僚传来消息,告诉我已经万事俱备。



我心事重重地走进暗室。



凌长晏用了餐食,此时已经沉沉地睡下了。



我亲手给他擦拭脸庞,穿好衣物。饭菜里加了点东西,所以我不担心他会突然醒来。



我把他搬上马车,车夫会按照我的指示把他送回御史府。



而我……



我转身吩咐身边的侍从:「去给我找两根荆条来。」



我今晚就得进宫面圣。



05



我进宫的时候,宫宴已经散了。



估摸着,我哥应该已经回了太子府。



早在下午,我就派人给他留了封信,将这几天的事情简单说了说。



宫路上,老太监殷切地在前为我领路:「秋狩这几日,五殿下不在,圣上十分挂心您,说起好几次呢。」



我轻轻笑了下,却没放在心上。



我是皇子中生得最肖他的,还与他一般喜好男色,又不争权,我受疼爱并不是出于什么父爱。



那位对我的喜爱,不过如同喜欢顺眼的小猫小狗一般。



无论如何,有利可乘就好。



我摸了摸挂在腰上的荆条,深吸了一口气,走进金殿。



「儿臣拜见父皇。」



06



宫宴已经散了,二皇子封钧却还没走。



我心中顿时生出某些不好的预感,有封钧在,定会搅我的局。



他们正聊得舒心,父皇脸上还带着笑,摆手让我快些起身。



「快起来吧,与朕说说秋狩你跑到哪里躲懒去了?」



我头埋得更低。



「儿,儿臣不敢。」



一时,金殿有些寂静。



我能感受到封钧的目光扫过我,如同一条毒蛇滑过人脚背一般黏腻恶心。



他走下来,几步就到了我面前,接着摸索我腰间,抽出荆条来。



我瞪大眼睛,想要去夺:「喂!你……」



却被封钧一把拦住。



他眉梢微挑,勾唇冷笑,举起荆条给父皇看。



「父皇你瞧,五弟还带着荆条来了,这是要负荆请罪?」



父皇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好整以暇地抬眼,询问道:



「连今要请什么罪?」



闻言,我又老老实实地跪下去。



「儿臣一时ṱü⁰糊涂,强抢了个臣子。



「那日只是想寻他喝喝酒,没想到他抵死不从,儿臣一时气恼……就将他关了几天。」



言罢,我偷偷瞟了父皇一眼,他的脸色似乎还好,反倒是封均,脸色黑得可怕。



我放心地收回眼神。



但是下一刻,一个黄釉瓷杯就朝我砸了过来。



07



「啪」的一声,杯子在我身旁碎得四分五裂。



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倘若那杯子再往右偏移一分,我的额角此时必定已鲜血长流了。



「混账!



「你这竖子绑了谁!」



我心中暗道不好,父皇果然还是发怒了。



不过也算是意料之中。



在来之前我就有七成把握自己不会被重罚打断腿,毕竟父皇年轻时为了男色也做过不少荒唐事。



只不过早就用刀架在史官脖子上,命他们通通抹干净了而已。



所以对于我这些年的荒诞行事,说到底父皇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我沉下气,准备开口说出凌长晏的名字。



却不料被封钧抢了先。



「除了御史大夫凌长晏,还能有谁?秋狩根本未见他踪影,五弟,我可有说错?」



封钧双目猩红,直勾勾地看着我,好像恨不得将我扒皮抽筋了。



是了,差点将封钧忘了。



我动了他的心头肉凌长晏,他今日必定免不了在一旁煽风点火。



我一咬牙,头重重磕在金殿无尘的地面上,还挤出两滴泪来。



「是,确是凌长晏!



「儿臣一时情难自禁,将他绑走出气。自知闯下大祸,无论父皇如何处罚都心甘情愿!」



父皇没开口,但倒也没继续砸杯子下来。



倒是封钧更沉不住气,举起荆条对准我,自上而下地睥睨着,那张俊美得不像话的脸上挂着有些阴森的笑。



「是,我看合该将你手筋脚筋全都挑断,永远关起来,免得你再出去四处惹事。」



这个狠毒小人!



我又气又怒,却也知道现在是我的大好机会。



父皇最忌皇子越俎代庖,年纪越大疑心越重,生怕自己被逼宫退位。



我有天大的错也轮不到封钧来评判,这宫中之主终究是龙椅上的天子。



我连忙泪眼汪汪地望向父皇,做出一副受欺的可怜模样,神色恳切,求他为我做主。



08



果然,父皇眼神变了变。



「封钧,你是意欲替朕处罚你五弟?」



封钧此Ṭü₂时才自知失言,连忙跪下请罪。



父皇揉了揉眉心,语气厌烦:「给朕滚出去!」



闻言,封钧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地起身,出去前还故意撞了我一下。



接着,父皇又抬眼望向我,眉头紧蹙。



「你也一道给朕滚出去,扶不上墙的混账东西!



「来人!杖二十,禁足半年!」



我连忙诚惶诚恐地滚出金殿,心里松了一口气。



虽说杖责皇子不会往死里打,但二十棍下来,我多少也得躺上休养几月,正好度过这禁足时间了。



不过已经算很好的结局了。



09



禁足很无聊,父皇又不准其他人来探望我,我只好每天趴在床上养伤。



所幸我哥还是会趁着夜色偷偷来。



他第一次来时,避开侍从悄悄敲窗棂,三长两短,这是我们从小的暗号。



我把窗户打开一些,我哥伸手进来摸了摸我的头。



「疼吗?」



我摇摇头,又想起这样他看不见,于是开口:



「现在好多了,不疼。」



我哥没说话,半晌,长长叹了一口气。



「是我没能护好你。」



我几乎能想象到此刻我哥的神情,愧疚,心疼,落寞。



从小他便是一个温润强大的兄长,到今天也从未改变。



「连今也已经长大,不能事事都要兄长护着。哥哥与我之间不必说这些……毕竟,在这京中,我真正的骨肉血亲也只有哥哥了。」



禁足的这六个月,哥哥来看我的次数不少,每次来都会轻敲窗棂。



似乎也有那么几次不敲,我半夜转醒,看见窗前有幽幽人影,唤了两声后他便走了,大概是不想打搅我睡觉。



时不时,我也会想起凌长晏。



等这次禁足结束,出去再碰到他,他定会躲我躲得更远了。



我有些伤心又有些愧疚。



总之,从此做陌路人吧,也是为他好了。



10



禁足那日,来放我回五皇子府的官员是凌长晏。



这大概是父皇有意敲打他,要他对那几日的事情守口如瓶。



我绑走凌长晏的事情并未传开,旁人只以为我是惹了皇上厌烦才被关了禁闭。



凌长晏依旧冷着脸,我也不好说话,于是一路上都静得可怕。



不过,我哥也恰巧来接出禁闭的我,让我得以逃脱凌长晏这座冻人的冰山。



一见我,我哥便扬唇。



「倒是比禁足前胖了些。」



我一惊,连忙扯着衣襟低头仔细瞧了瞧,看到并没有肚腩,放下心来。



「六个月不能骑射,可能是有些发胖,不过还好,我瞧着没有长太多肉。」



本是我和我哥之间普通的闲聊,却不知道触及了凌长晏的什么忌讳。



他斜了我一眼,有几分不悦地丢下一句伤风败俗,便甩袖扬长而去了。



我有些不明白。



「我又怎么惹到他了……」



就这么讨厌我吗?



不过想想也是,面对一个绑了自己的人,谁开心得起来,如若是我,肯定也想杀之而后快。



我哥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了,我已命人备好菜肴,先去吃点东西再想别的。」



11



禁足结束后,但凡宴会,有凌长晏在的,我便都推脱掉了。



想必凌长晏也能察觉到我的意思。



这日下朝时,我腰上佩的玉佩掉了,正欲掉头回去找找。



转身回眸时,某个芝兰玉树的清俊人影却撞入我眼帘。



是凌长晏。



绛紫色官袍在别人身上都显得宽松肥大,却能被他穿出飘逸挺拔的味道来。



此刻他眉眼清冷,手里摩挲着一块成色上好的玉石,不含什么情绪地望向我。



「五殿下。



「玉佩,落下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如临大敌般连连后退摆手:「啊没事,没事,是我本来就不要了。」



然后忙不迭地走了,并没有去看他的神情。



12



自从禁足一事过后,我哥对我的保护便更多了,暗卫也给我增派了不少。



只是纵使我拦下了凌长晏的弹劾,我哥在朝中也依旧很艰难,封均母族势力不容小觑,皇位之争我哥至今仍也未能站在上风。



说不忧心是不可能的。



最近为了避开凌长晏,我倒是显得很安分,平日那些狐朋狗友邀我去酒楼寻欢作乐,我也拒绝了。



不过幕僚近日上报说,京中有一处风月酒楼疑似为封钧所有,并且暗地里帮他传递情报和物色合适的娈童。



若能寻到切实证据,必能狠狠打击封钧的气焰。



我撑着额头,吩咐侍从:「去宋家支会一声他们小公子,今晚本殿与他一道去邀月酒楼。」



13



去酒楼的路上,宋柳一直抓着我问个不停。



「殿下,你今日怎么突然约我喝酒?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见人影,他们说你定是金屋藏娇了,所以我们邀你你才都拒了。



「而且我听说这邀月酒楼全是女……呃,总之应该没有你喜欢的吧?」



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开口:



「我单纯想喝酒不行吗?再说我那府上能藏什么娇,少给我乱传。」



还金屋藏娇?上次不过藏了三天,就受了半年禁闭。



进了邀月酒楼,宋柳立马展现出他很会来事的长处,叫了主管出来。



「将你们这里最好的乐伎都喊来。」



碍于我们的身份,主管不敢造次,很快就带了一大群顾盼生姿的女郎进来。



我对莺歌燕舞一向没什么兴致,听了一会儿便准备出去走走,眼神示意宋柳与我一道。



但他的眼睛粘在了正中的乐伎身上,根本舍不得走。



我白了他一眼,甩甩袖走出包间。



放眼望去,这里倒与一般酒楼别无二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奇怪之处。



我也并不指望一次就能发现什么,等多来几次,更加熟络之时,我再伺机带人进来探查。



就这么逛了逛,我让人给我准备了包间,点了些菜肴与酒,没喊乐伎。



我懒得回宋柳那边了,毕竟歌舞的动静实在有些扰人。



「这酒倒不错。」



我晃了晃酒杯,里面澄澈的金浆流转着诱人的光,不知不觉喝多了些,醉意渐渐上来。



身体有些热,我松了松衣襟,上了一旁的美人榻准备小睡一会儿,等宋柳来寻我,我再回府。



14



我睁眼时,只觉得身体沉得很,周围包间里传过来的歌舞声也不知何时停了。



我揉了揉额心,印象中邀月酒楼晚上并不歇业。



等彻底清醒过来,我才发觉我现今竟是衣衫不整的模样,外袍滑落在地上,肩也露出大半。



「谁趁我睡着扒了我的衣服?给我滚出来!」



我睡相很好,根本不可能自己给自己脱衣服。



怒气正盛时,包间的门被推开,我恶狠狠地瞪过去。



但进来的却是凌长晏。



怒气顿时偃旗息鼓,我慌忙捡起外袍披上,莫名有种被抓包的错觉。



「你怎么在这儿……」



他面色沉静,语气公事公办。



「五殿下,下官奉旨查封邀月酒楼,扣押触犯我朝律法之徒。殿下若是没有别的事,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好,本殿知晓了。」



凌长晏转身出去,我悻悻然地跟在他身后,边走边整理外袍。



走出包间几步就遇到了宋柳,他赶紧过来躲在我身后,眼泪汪汪。



「殿下,你这……是不是也是正在兴头上就被抓了?」



我蹙眉:「胡说八道什么,我只不过喝醉了小睡了一会儿,我就在你隔壁包间。



「到底发生什么了?」



宋柳一把鼻涕一把泪,看起来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不知道啊,我喝酒喝得正开心呢,一群官兵就将酒楼给封了,还让包间里的人全都出来。凌长晏带人一一搜查房间,让我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呢!」



这样吗?可我分明一直睡得好好的,也一直没人来叫我。



或许是畏惧我的皇子身份。



「对了宋柳,你有没有看见谁进过我的包间?」



我还是觉得自己的睡相不可能差成这样。



宋柳还没开口,凌长晏冷冷的声音便从前面传来。



「下官进过。」



我哽住:「我知道,不是说你。」



宋柳疑惑不解:「五殿下,这是发生什么了?」



「算了算了。」我摆摆手,「没什么大事。」



15



晚上睡前,我对着铜镜解开外袍,转身时余光却瞧见后颈有一点红印,像是被蚊虫咬了。



再仔细对镜查看时,发现腰侧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有了点淤青。



我摸摸后颈,啧了一声:「这是什么蚊虫?这么凶……明日让人点些驱虫香吧。」



16



边境又起战事了。



这次挑起事端的是南蛮人,十多年前便曾来犯过一次。他们的骑军狠辣善战,我朝花费了很多力气才将其击退。



如今又卷土重来了。



但这种战事一般都会派封钧领军平定。



虽说我很讨厌他,但说他当朝最骁勇善战的将领,并不为过。



而他一旦离朝出征,对我哥来说,就是Ţŭ̀⁻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但过了几日,圣旨下来时,我才知晓这次领兵出征的不是封钧。



是我哥,当朝太子。



幕僚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京中已经入夜了。



但我顾不得那么多,直直奔到太子府寻我哥。



「连今,你来了。」



我哥看到我时脸上神色并不意外,眼底蕴着温和。Ťū²



我站在他面前,后槽牙咬得生疼,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怨怼。



「为什么要派你?还偏偏在这个要紧的时候,明明之前都是封钧去的!



「南蛮人那么难对付,若是,若是封钧离朝出征,说不定能……哥,我不想让你去……」



泪水开始流下,我低头捂住脸。我最愤恨的就是我这般无力的模样,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做不到。



「连今,你要相信你兄长。纵使南蛮人凶狠毒辣,我封万疆不是什么平庸之辈。」



我哥语调很轻柔,拍了拍我的肩膀:「况且,塞翁失马,又焉知非福?」



他背过身去,眼望着窗外的沉沉夜色。



「这次出征,你嫂子会与我一道同去。」



我点点头,我嫂子是虎门之女,前去战场也并不让人意外。



「我最放心不下的并不是前线的战事,而是你一个人留在京中。



「我本欲将你一起带去前线,但转念一想,你在京中反倒更安全。连今,你需多加小心封钧。」



我忍着眼泪:「好,我知道了。」



我哥摸了摸我的头。



「好了,夜深了,回去睡吧。」



他又笑了笑。



「但你今晚如若想要在太子府睡,我现在就命人给你收拾一间房出来。」



17



太子已经离朝出征了。



我很清闲,但是依旧照我哥说的,在京中安安分分的。



左右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尽量也别添乱。



这日清晨,京城街上的小贩都还未出摊,我却看见凌长晏骑着一头高头大马出了城。



他这是要做什么?独自一人出京,难道封钧给他派了什么任务吗?



我想了想,也牵了一匹马,远远地跟了上去。



一路出了城门,走过古道,烈日渐升,凌长晏却还未停下。



周围人烟愈来愈稀,我有些担心,或许凌长晏一回头便能发现我。



所幸他一直没有往后看。



终于,他行至一处荒草蔓生的小山,然后翻身下马,身影很快没入杂乱高挺的绿丛中。



我连忙也下马跟了上去。



凌长晏与我本来就有一段距离,等我追上山,就只能看见远远的模糊人影了。



可千万不要在最后一段路跟丢了。



我在心底不断默念,最终得偿所愿,在一座孤坟前找到了静坐的凌长晏。



他看起来已经待了有一会儿,坟前土地上淋了酒。



我躲在树后远远地观察,只见这坟上荒草丛生,墓碑历经风吹雨打有些斑驳,看不清字。



我眯着眼,想要看得更清楚时,却听见凌长晏低低地开口:



「时至今日,长晏已知,人应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为官者,理应为黎民开万世。



「所以还望夫子能恕长晏忤逆,您的遗愿……长晏终究是完不成了。」



言罢,他再次往碑前敬了一杯酒,随后起身,沿着来时路离开。



凌长晏经过我时,我在草丛中缩成一团,屏住呼吸生怕被发现。



蓦地,他往草丛斜了一眼。



我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还好接下来并没发生什么,凌长晏收回眼神,目不斜视地走了。



我狠狠松了一口气,也慢慢从草丛里爬了出来。



18



太子被南蛮围困于峡谷,战死沙场。



前线的战报传回京中时,父皇当即气血攻心,悲戚太甚从而罢朝。



而我根本不敢相信,灰白着脸回了自己府上。



我哥……怎么可能会出事?!



不可能的……这一定不是真的……



一路上我失魂落魄,等走到正堂时,我一个趔趄倒下去,眼前发黑,几近昏厥。



幕僚赶紧将我搀扶起来,颤声道:



「殿下,现在可不是该颓丧的时候!



「太子妃传了密信来,太子殿下没死!是下落不明,为保安全,先对敌军宣称已死。



「但二皇子接下来必定会有所动作,殿下的当务之急是先离开京城,务必要保住性命,日后才有机会再寻太子殿下。



「殿下若是放弃了,太子殿下身后便当真空无一人了!」



我双手紧紧交握,努力将眼前涣散的场景重新聚焦清晰,嘴里念念有词。



「对,现在还不能放弃,还没到最后。」



我借着幕僚的手臂起身,虚弱地吩咐道:「先告病,今晚我们就出京。」



19



京城的戒备一夜之间便严了,尽管皇上还在宫中养病,但是封钧已经蠢蠢欲动了。



我连夜出了京城,可到了京郊后就无法再多逃一步。



「这最后一道关查得太严,殿下,我们先藏好,静观其变几天。」



幕僚这么说。



可几天后传来的并不是关卡的戒备松懈的消息,而是——皇上病逝,二皇子封钧继位。



我有些惘然。



「我走的时候父皇还没有病重到濒死的地步。」



封钧,应是弑君了。



「他竟疯到这地步。」



可我当下没有时间悲戚。



幕僚向我报告:



「殿下,如今看来,我们不能再拖了。属下已经收买了附近的农户,您明日即可随他们一道混出去。



「只是……可能需要委屈殿下躲在牛车里了。」



我摆摆手,笑道:「不碍事。都这时候了,还在乎这些做什么。」



幕僚神色轻松了些:「那好,殿下早些休息。」



在他掀开门帘出去前,我突然喊住了他。



「穆洲。」



他回头:「怎么了,殿下?」



「你这么多年都在我这个闲散皇子门下做事,当真不曾后悔吗?」



我听见穆洲笑了笑。



「殿下,我以为你我之间不须说这些的。



「当年若没有你将我从街巷中捡走,我都不知道自己会葬在哪处乱坟岗。



「穆洲无殿下无以至今日,所以从未后悔。」



他走前,最后留下一句话。



「殿下,出京后切记万事小心。」



20



天色未明,我就已经钻进了牛车,躲在一堆稻草下,呼吸都有些困难。



我还是第一次躲进这种角落,也不知道未来还会有几次。



稻草有些发臭,牛车也并不平稳,但我很平静,因为我知道我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牛车一路晃晃悠悠地走到关卡处,被官兵拦下。



驾车的农户拿出可供通行的过道,然后开始絮絮叨叨地跟官兵解释他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官兵听得不耐烦,随意拿棍子戳了戳稻草就要放行。



「行了行了,走吧!」



我放缓了呼吸,心里升起点点雀跃。



这是这么多天来唯一的好消息。



牛车继续晃晃悠悠地行驶,走出官兵的视线,行至早先与农户约好的地点。



「小公子,我已经给你送到约好的地方了。」



「好。」



我也掀开稻草,准备跳下车。



却突然听到身后有一阵马蹄声传来。



农户与我一同惊愕地回头看去,却见一人白衣胜雪,蹙着眉骑在一匹骏马上,领着一队黑甲军士而来。



他的语调冷酷又不留情面。



「拿下。」



下一刻,凌长晏左右两侧的军士便策马朝我袭来。



我望着凌长晏,看着奔我而来的军士,大脑一瞬间就完全空白了。



农户吓得赶紧爬上牛车准备逃跑。



可是我知道,凌长晏来了,那么我今天一定走不掉的,我也没有机会去找我哥了。



明明,明明方才蒙混出关卡的时候我心里还怀着莫大的希望与欢喜,可转眼之间,一切希冀都碎裂开来。



巨大的难以置信与无力感顿时将我彻底淹没。



我两眼发黑,直接晕了过去。



21



再醒来时,我能感受到自己双手被捆着。



我睁开眼,发现周围光线有些暗,房间布局像是世家大族的府邸里常会修筑的那种秘不见人的暗室。



白袍的衣角就在我眼前,我哑着声音开口:



「凌……」



话还没说完,他就伸手触了触我的额角。



我不过愣怔一瞬,就被他用衣带缚住双眼。



眼前又陷入更深的黑暗,其他观感被放大,变得更敏锐。



我听见凌长晏开口,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如玉般冷淡又摄人心神。



「小殿下,此情此景可有几分熟悉?



「比你当初,可有不足?」



22



凌长晏就这么把我软禁了。



一开始我疑心他是想拷问我点什么,但他每天来只是与我闲聊些琐事。



我也从未见过哪家的阶下囚有我这般好待遇,享受好吃好喝好睡,只是不能出门的。



难道是封钧知晓了我曾对凌长晏做的混账事,为了给他心爱的臣子出气,将我交给了凌长晏随意处置?



而凌长晏生性耿介,为人正直,无意施虐于我,于是只是简单将我软禁起来。



这么说的话……



还真是便宜我了。



但是我绝不能耽于温柔乡,我还得去找我哥呢。



但是当下凌长晏将我关得严严实实,我到底要怎么才能逃出去呢?



我思索得出神,完全没察觉到凌长晏已经拿着餐食,打开暗室的门走了进来。



餐食放到桌上发出轻微的响声,我被吓得回神,然后就看见凌长晏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在想什么?」



我摇摇头,很乖巧地埋头吃饭:「没什么。」



吃完Ťū́₌饭,凌长晏眉目沉静,面无表情地将一旁的药碗往推了推。



「喝了。」



我有些不解:「这是药吗?我没病啊。」



「这是补身子亏虚的,我看你不是挺爱喝的吗?」



补身子亏虚?



我愕然抬眼望向他,却见他眼里难得地染上一抹戏谑笑意,唇角微勾,好似千年不开的桃花树一夜就琳琅缤纷起来,好看极了。



秀色可餐,于是我稀里糊涂地就把这碗药灌了下去。



23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忍不住变得更加心急。



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我哥有没有被找到,迫切地想去外面看看。



但凌长晏生性审慎,极智近妖,我几次试探都被他不动声色地堵了回去,根本找不到机会溜出暗室。



正当我心急如焚的时候,却突然迎来一个好时机。



这日,凌长晏少见地带着酒来了暗室。



他关我的这段日子不怎么允我喝酒,说是不喜见人酗酒成瘾。



但今天是个例外。



「明日是你生辰,今晚可破例让你放肆一回。」



凌长晏在桌前坐下,取了两个瓷杯,为我们俩斟满酒。



我有些好奇:「你也一道?我记得明日并非休沐,你不上朝吗?」



平日的凌长晏不沾酒水,起居习惯相当好,从未因宿醉而影响公务。



不知怎么,听我提起这件事,他眉眼间全是淡漠,随口答道:



「明日不上朝。」



「哦。」



我端起杯子开始小酌,凌长晏也慢慢饮了,两人之间一时静默无言。



这酒倒是很不错,醇厚香浓,很合我胃口,就是有些烈了,不知凌长晏从哪里寻来的。



我无意抬眼,却瞧见凌长晏两颊已泛起酡红。



「凌长晏?」



我试着唤他,他听见我声音后清醒一分,将杯子放在桌上,泰然自若问我:「怎么了?」



但他放杯子那瞬,手却微晃了晃。



「没什么,喊喊你而已。」



我摇摇头,心里却暗道,看来凌长晏也有不擅长的事,譬如饮酒。



不动声色间,我给他的杯子重新斟满了酒。



「我生辰就在明天,身边只有你一个亲近之人,你一定要好好陪我喝一场。」



凌长晏眼神都已经有些迷离了,却还是摆出正经的模样应答我。



「嗯。」



我忍不住笑:「那你必须说到做到。」



24



说到做到的后果是,凌长晏撑着下颌,在桌上睡着了。



这个姿势入睡很不舒服,也不知他如何睡得着的。



总之我唤了他好几声,他都浑然不觉。



我心脏怦怦直跳,连忙去查看暗室的门。



门打不开,凌长晏进来时锁了。



但是钥匙一定在他身上。



我又回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摸索他身上可能放着钥匙的地方。



或是被我打扰得有些不舒服,或许一直撑着下巴本来就很难受,凌长晏睡梦中皱了皱眉,呢喃出声。



「封连今……」



他转换了姿势,半倚在我身上。



我吓了一大跳,冷汗直流,一动不敢动,生怕他突然醒了。



还好他醉得深,并未醒。



纵使这般不省人事了,凌长晏也有一番醉玉颓山的美人风姿。



我已经摸到了钥匙,看着他依旧毫无防备地倚靠在我怀里,突然有些心软。



本来今日他是特意来给我过生辰的吧,我却打算在今晚逃走。



我手指轻轻描摹他好看的脸,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有些爱不释手。



可是我不能再停留了,谁叫我与他终是站在对立面呢?



倘若他不效忠于封钧该多好。



我闭了闭眼,轻轻呼吸一下平静了心情,随后温柔哄道:



「凌长晏,我扶你到榻上歇息。」



他听话地任由我动作了,随后安静地在榻上沉沉睡下。



直到我离开暗室时也是如此。



25



我花了些时间才从凌府出来,可是却感到一阵茫然。



我该何去何从呢?我要如何逃出京城,又要如何寻找我哥呢?



但无论如何,不去做就什么都做不到。



夜里的京城街道有些地方无灯,难以识物,我借着月光辨认方向,打算着先走到城门附近去。



城门晚上是不会开的,我只能试试白天能不能混出去——如果凌长晏没把我抓回去的话。



我照着记忆行走在京中,却发现不过几月,京中好多东西却已经变了模样。



原本繁华的夜市无端变得萧瑟,而那笙歌燕舞通宵揽客的酒楼竟然熄灯闭门。



我路过一户市井人家,听到里面隐隐传来恸哭与哀叹。



我的心被紧紧揪住,痛楚弥漫。



这难道就是封钧辖下的京城吗?比我预料的还要糟糕。



不知不觉走到京中有名的莲花湖旁了,我心情沉痛,看见这湖又想起一些往事。



我年幼时父皇对皇子的管教并不严苛。



每逢一年一度的盛会,在宫人和侍卫的陪同下,皇子是可以出宫玩乐的。



直至我十二岁那年,我哥差点在灯会上出事。



从那年起一直到皇子各自离宫立府,我们都未再出过几次宫。



而我哥出事就在这莲花湖边,祸端也就是封钧。



我攥紧了手,正欲快步离开,却被莲花湖边一男子喊住。



「你是何人?」



这男子一袭玄衣,若不是他出声,我甚至都没看见他。



而我也不欲回答他。



这深更半夜的,还径自站在湖边的,不是京中的醉汉,便是街上无家可归的疯子。



我阔步离开,那人却不依不饶地追上来,按住我的肩。



「你干什么!」



「区区贱民竟敢……」



我们同时出声,四目相对间,却又同时哑言。



封钧!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



封钧更是狞笑着,手下力道不减反增,我只觉得自己的肩骨快要被捏碎。



「封连今!你没死!



「原来你没死,朕就知道,苍天佑朕。」



我一把推开他,然后赶紧迈开步子逃跑。



「疯子!我真是倒血霉!」



但是我怎么可能敌得过长年习武的封钧,更别提他的暗卫全都守在暗处,只消一个命令便能使我毙命。



一个手刀狠狠劈在我后颈,我便立马倒了下去。



26



再醒来时又是在暗室中了,只不过并非凌府的,而是皇宫的。



我有些苦中作乐地自嘲。



一个两个,怎么都对暗室情有独钟?



封钧用铁链禁锢住我左手,一头拴住我手腕,一头拴住柱子,让我逃脱不得。



见我清醒过来,他坐在我对面自在饮酒,唇角带笑,看样子不准备立马杀我。



我见到封钧就压抑不住怒气,却也知道自己面对他,甚至比面对凌长晏还要束手无策。



从小到大,我都看不明白这个残暴狠辣的二哥。



封钧放下酒杯,挑了挑眉,看向我。



「朕自从登基以来,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今晚得知你没死。」



我蹙眉,听得一头雾水。



「你疯了?胡言乱语?」



随后又不屑地嘲讽他:「你个弑君夺位的反贼也敢自称朕?」



我不怕封钧发怒宰了我,倒不如说,落到他手里,痛快地死比苟活好得多。



听到我的话,封钧不怒反笑。



「是,我是弑君了,又如何?



「封连今,你扪心自问,倘若是我在战场上战死,你那可敬的太子哥哥会放过这大好机会什么都不做吗?」



我猛地掀翻面前的桌子,起身怒斥:



「你也配与我哥相提并论?你这不忠不孝之徒,苍天无眼,竟让你继了位!」



封钧微眯着眼,眸色冷冷。



「封万疆?我当年就该把他溺死在莲花湖,反正他多苟活这些年也一事无成!」



我厌烦得不愿多看他一眼。



「封钧,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恶人。我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儿时还曾真心当你是兄长。」



27



我七岁时,皇后便自请退位,出宫礼佛。



那时我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母后突然去了京外的终南山礼佛。



她不见任何人,除了我哥。



宫中有流言蜚语,说是五殿下让皇后娘娘寒了心。



她被圣上伤过一次,从此只想好好培育自己的两个皇子,但没料到自己的孩子竟然也是那种人。



宫女、太监,他们都在私下传闲话,有时见我身边没有管事嬷嬷,甚至敢不避讳我。



我什么都不懂,只觉得很难受。



哥哥察觉我的异样,有心护住我,但他年长我好几岁,又身为太子,课业比我繁重得多。



所以大部分时间,我只能独自一人在宫中的僻静角落里躲清静。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了和我一般处境的封钧。



他是贵妃所出的二皇子,是父皇众多孩子中生得最漂亮的一个。



也是最孤僻,最不受宠爱的一个。



我生性开朗,自以为找到了同伴,与他交好起来。



前期封钧并不愿理我,但经由我的坚持不懈,渐渐也松动了。



与他交恶是在我十二岁。



那年灯会,我哥从繁重课业中抽出时间邀我同游,我因此高兴地拒了封钧的邀请。



但是后来不知怎的,封钧突然就对我哥动手了。



他引开宫人和侍从,在莲花湖边将毫无防备的我哥推下岸。



他的强壮骁勇在年纪尚轻的时候就显现出来了,竟然能按住我哥,让他上不了岸。



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大惊失色地制止,他可能真的不会松手。



从此我便与他断交,不再当他是兄长。



28



往事在我脑中一划而过。



我垂下眼,看见掀翻的桌子旁,有一地的瓷杯碎片。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我快步过去,捡起一片稍长而锋利的,就要往封钧身上刺去。



不过堪堪划伤他一点,我就被反制住了,还被狠狠掼在墙上,撞得后背火辣辣地疼。



封钧将陶瓷碎片抵在离我额心很近的地方,眉眼间都是狠辣,却又笑得很肆意。



「封连今,你知道那年灯会我为什么要对封万疆动手吗?」



在他说话间,我也一道听见了外面传来的雨声。



京城突然落雨了,急促,狂躁,瓢泼之势,无法抵挡。



顶着猛烈的雨声和我愤怒的眼光,封钧继续开口:



「因为我厌烦你这副事事以你哥为先的模样,厌烦你整天在我面前说你哥如何如何好,厌烦你因为他便可以让我一个人逛灯会。」



我颇为瞧不起地看着他。



「所以呢,你这是嫉妒?嫉妒我有一母同胞的亲兄长而自己没有?」



「砰」的一声,封钧一拳砸在我脸侧的墙上,冷笑连连。



「有时我真不知道你是装傻还是怎么?你还听不明白吗?



「那我就再告诉你,之前你被关禁闭时,我曾把凌长晏唤到府上,狠狠地用鞭子抽打了一顿,当时他背上可是鲜血淋漓啊。只是等你出禁闭后,他的伤都好全了,没能让你亲眼得见。



「你知道吗?明日是你的生辰,我本以为你死了,下了圣旨罢朝一日。我出宫悼念你,却没想到能在莲花湖将你失而复得!苍天真是佑我,叫我事事得偿所愿!」



雨声一刻未歇,紧接着又传来一声巨大的闷雷声响。



此刻京城的天中必定有一道划破天际的霹雳。



而我只是看着封钧,很迟缓地摇头,嘴唇发白。



「你和我,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封钧大笑。



「那又如何?朕是天子!



「弑君,残暴,天下人都在咒骂朕,难道朕还怕多一项骂名?」



我很用力地推他。



「你当真是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为君不仁,还觊觎兄弟!



「你这个混账!」



封钧并不理睬我的咒骂,只是继续摁住我,不顾我的死命挣扎,开始扯我衣襟。



29



突然,暗室外传来侍卫慌乱拍门的声响。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



封钧不耐烦地吼道:「滚!」



可拍门的声响却越来越急促,最后又戛然而止。



谁都能察觉到不对劲来。



封钧放开我,提起角落里的剑朝门口走去。



门并不是被封钧打开的,而是被门外的人一剑劈开的。



外面的雷光照进来,映照出了门外肃杀的人影。



是凌长晏。



他浑身都被雨水浸湿,额发狼狈地贴着脸,却并不难看,手里是一柄银光烁烁的长剑,寒光流转,与他眼底冰冷之色一般。



封钧一瞬间便领悟了一切。



「凌长晏,你装得可真好啊,连朕也被骗了过去。



「我说怎么会突然在京中抓到传闻已死的封连今,想必是你一直藏着他!



「你当时竟敢假报他的死讯!还敢独自提剑来见我,就那么想做我剑下亡魂吗?!」



言罢,他就要提剑刺向凌长晏。



「不要!」



我几乎是嘶吼出声。



凌长晏敌不过封钧的,封钧从小就是个精通武艺的莽夫,一般人怎敢单枪匹马与他对战。



我能看到凌长晏的目光从劈开这扇门开始,就一直凝在我身上。



到这一步我也明白,他对我的软禁是出于保护,而我擅自跑出来,肯定让他方寸大乱了。



泪水从眼眶滚落,我只觉得悔恨。



我已经失去我哥了,还要眼睁睁地再失去一个凌长晏吗?



我拼命想要靠近他,但是铁链被完全绷紧,不再让我向前迈一步。



封钧的剑已经挥向凌长晏。



蓦然,另一柄寒光斩断他的攻势,一声爽朗的笑自凌长晏身后响起。



这声音我何其熟悉!



我震惊地抬头,看见我哥自凌长晏身后走出。



与他一道鱼贯而入内室的,还有我嫂子,威武大将军,以及大批的精锐兵士。



他们将封钧团团围住,利刃毫不犹豫地刺下去。



我哥背手而笑,神色风轻云淡。



「封钧,你在暗室待着,外面的消息是一点都不管哪。



「这入宫之路,真当是势如破竹。」



他眼神厉了厉。



「本来打算晚几日动手,可你敢动连今,那就留不得你了!」



30



与他们相对的是凌长晏。



好像众人都与他无关一般,他直直朝我走来,犹如威严的天神下凡显化神迹,冰冷着一张脸,然后挥剑斩断了铁链。



我泪水止不住。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和我哥联合了。对不起,我是不是打乱了你们的计划……」



我还想继续道歉,可凌长晏却突然将我紧紧抱入怀里。



他身上很冰冷,甚至连手也冰冷得可怕,但我却觉得心里前所未有地温暖和放松。



我只听他说:



「不,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是我没告诉你,我该告诉你的。」



他将我紧紧拥在怀里,好像过了好一会儿才完全确认到我真真切切地就在他身边,颤抖着将头靠在肩颈上,声音里有我从未见过的哽咽。



「你知道我醒来时的心情吗?我从未有那般畏惧过什么,封连今,你是第一个让我这般失态的人。」



我鼻子又涌起一阵酸意,泣不成声,滚烫的泪珠滴落到他被雨水浸得微凉的皮肤上。



「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凌长晏,我现在见到你,真的好高兴。」



「没关系。」



凌长晏的声音又重新变得平稳而暗流汹涌。



「反正无论如何,你今生都别想再远离我了,我不会给你下一次机会的。」



番外



1



凌长晏已经记不起自己父母的模样了。



他们因病走得太早,只给凌长晏留下家徒四壁和两口棺材。



村里的私塾先生见他实在可怜,又天资聪慧,收养过他两年。



可先生岁数大了,并不怎么能扛不住光阴的磋磨,两年后便去世了。



所以,凌长晏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习惯为人敛尸,他的性子也越磨越冷,越磨越淡。



于他而言,这世上没什么事情有所谓,人不过苟活。



村里人说他的聪慧都是拿身边亲近之人的命所换,所以开始畏惧他。



但幸好凌长晏运气很好。



有位喜好游历四方的大儒听闻这村中有位神童,一时好奇便顺路来看了个热闹,这一看就给自己领回一个弟子。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长晏,从此往后我与你,亦师亦父。」



大儒名为陈学礼,是京城名门望族陈氏的子弟,但因是庶出不受重视,身子不好,所以也未步入仕途。



陈学礼将自己毕生所学皆教于凌长晏,他很满意自己收了这么一个聪慧的学生。



「长晏,你将来可有何志向?」



凌长晏面色平静:「没有。」



陈学礼:「……」



「罢了,既如此,你就替我圆愿吧。」



原来陈学礼有位牵挂的堂妹,如今在宫中做贵妃,育有二皇子。



他与她并非男女之情,只是堂妹生性温柔贤淑,往日在族中对他这种不起眼的族人也非常照顾,更是曾替其母寻来良医治病。



「你定能做官,往后就去辅佐二皇子吧。」



凌长晏应了:「好。」



陈学礼吹胡子瞪眼。



「好什么好,你现在还小,什么功名都还未考得,要是最后只当个小官,出去可不准说是我弟子,也不必辅佐二皇子了,安安稳稳过日子然后娶妻生子得了。」



陈学礼没能看到凌长晏娶妻生子,他与其母一样身子不好。



凌长晏高中状元那日,陈学礼最后一口气也松了。



他把凌长晏叫到床前。



「若你能圆为师的愿,那很好,为师很高兴。可若你有了自己的愿,那也很好,为师也很高兴。



「你这孩子,性子太冷了,往后怎么办可好?」



陈学礼走的时候还是带着牵挂的。



2



凌长晏的仕途很顺,可以说一路青云。



年纪轻轻就担当了要职,陈家人这时想起来他是陈学礼的弟子,忙不迭地来拉拢。



凌长晏应了,但并未多在意陈家人。



毕竟当初陈学礼说自己想葬在荒山上时,陈家也无人在意。



还是凌长晏去请人算了一块风水宝地,将他好好安葬了。



接触封钧后不久,他就发现此人心性不佳,残暴狠辣。



若是陈学礼知晓,还会让他辅佐此人吗?



凌长晏觉着大抵是不会。



3



是什么时候开始心有所属的?凌长晏并不记得了。



只是不知不觉,身边就老是多出那位五殿下的身影,想忽视也难了。



世人都说这五皇子是个十足的纨绔, 但他觉得并不然。



是世人不太聪明,看不透本质。



但是很明显, 独具慧眼的不只是凌长晏,还有封钧。



这件事就有点麻烦了。



4



封连今把凌长晏绑到暗室里为所欲为时,要说厌恶与抵触——



凌长晏是一分都没有的。



只是小殿下搞不太清状况,居然觉得封钧是对凌长晏怀有不轨之心。



凌长晏这样冷淡的人, 也是会对这种猜想感到倒胃口的。



5



小殿下被关禁闭了,凌长晏去看过几次。



而封钧嫉妒得发狂,甚至不顾凌长晏是陈家为他请来的谋臣这件事, 肆无忌惮地对他出手。



在被鞭打的时候, 凌长晏很平静地在想,昨夜交给太子的密信里的措辞是否合适。



从今往后,他应该不能圆陈学礼的愿了,但夫子在天之灵, 会为他高兴。



6



出于种种原因, 太子的继位之路并不顺畅。



「不能操之过急,必须韬光养晦。」



太子在明, 凌长晏在暗, 两人一起在朝中布局。



南蛮人挑起战争时,凌长晏并不担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置死而后生, 在此一举。」



所幸,南蛮战事中, 原先被封连今保下的威远大将军也发挥了关键性作用。



太子一路势如破竹, 并未陷入什么险境。



并且如之前与凌长晏约定好的那般, 传回了假死的消息。



凌长晏递信给太子:【殿下可计划不日回京, 此行手握兵权, 已无后患。】



太子回信:【凌卿辛劳,京中事还需你多操心。另, 请务必护好连今。】



太子和凌长晏都必须等一个时机,一个封钧的残暴被天下皆知,民心尽毁的时机, 这样他们才能对封钧一击即溃。



而凌长晏将封连今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在手里, 最后更是带回府保护在暗室里。



7



凌长晏后来回想当时为何未告诉连今自己与太子的计划,大抵是因为下意识希望连今不要参与到这些刀光剑影的斗争中。



并且,倘若太子最后还是败给封钧, 凌长晏也为连今备好了后路, 可以将什么都不知情的他远送到一个安全的去处。



而封连今如果知情, 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近之人赴死而自己却能安然享乐。



但最后他发现,封连今其实比他们都想象得更坚韧, 也更聪明。



8



很久之后的夜里, 封连今半夜醒来有些口干,想要起身去拿点水喝。



却被睡梦中的凌长晏下意识牵紧手,他蹙着眉, 死活不松。



封连今不禁失笑, 又有些心疼, 柔声哄ẗŭ⁰道:「放心好了,我不会走的。」



凌长晏紧锁的眉心松开,人也慢慢转醒。



封连今终于得以解脱去倒水喝。



等他喝完回到床上, 凌长晏还在等他,看他躺下后才继续入睡。



而他的手又被凌长晏握住,一如他们之后的很多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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