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六岁生辰那日落水,被穿越女的灵魂占了身体。

女儿六岁生辰那日落水,被穿越女的灵魂占了身体。



她并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穿越女。



原以为又是和朝妃一样张扬浅薄的货色,没想到却全然不同。



她踩在奸细的身上责备我柔弱心软,我不着痕迹地擦去手上的血,叹了口气。



面朝佛祖,只说了句:「阿弥陀佛。」



1



整个后宫都知道,我是后宫最温柔善良的嫔妃。



宫人就是犯了再大的错,我也不过是轻描淡写地罚半个月宫俸。



连皇上都常常说:「朕的容嫔,真真是这宫里最与世无争的人了。」



所以尽管他并不是多么爱我,但也会敬着我,给些恩宠。



有了恩宠,自然而然就会有孩子。



于是我便得了嘉儿。



虽然只是个公主,但也算玉雪可爱,皇上喜欢得不得了,一出生就封为了嘉禾公主。



宫里的孩子不多,除了三个皇子,便只剩两位公主,其中一个便是我生下的嘉禾。



另一个,便是前几年朝妃所生的清禾公主,如今正在蹒跚学步呢。



听说跟着朝妃,整日都在背什么九九乘法表。



人人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朝妃的清禾聪明好学,我的女儿却是个单纯憨傻的性子。



嘉禾就爱露着牙,咯咯咯地傻笑,只不过是在御花园抓了一只兔子,就兴冲冲跑来给我看:



「母亲,你瞧,好可爱。」



宫中妃位及以上才能被子女称为母亲,或是叫母妃,其余的再受宠,也只能是庶母,恪守尊卑。



但嘉禾一直叫我母亲,怎么教都不肯改。



她总是眨着一对大眼睛,一会救回来个落难的宫女,一会又给犯了错的侍卫求情,被人欺负了也不会吭声。



皇上说嘉禾跟我很像,乖巧温柔。



我听了心中往往觉得好笑,她哪里跟我像了?倒是像她爹多一些。



嘉禾六岁生辰这日,皇上特意为她举办了宴席,正是冬日初雪的季节,妃嫔们都坐在暖和的主殿里品尝佳肴,我却发现嘉禾不见了。



就在这时,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宫女,脸色慌张地喊道:「不好了,四公主落水了!」



所有人都惊了神,一时间乱成一团,都在喊太医。



与我要好的贵人施华更是直接焦急地站了起来,她与我一同进宫,平日待嘉禾如同亲女儿。



那个小宫女低着头,看不太清神情,但能感受到她的紧张慌乱。



我认识她。



这丫头叫小萍,是嘉禾一年前在御花园玩耍时救下的,因为得罪了某位贵人被罚跪,恰好晕倒在嘉禾脚边,后来她便一直伺候在嘉禾左右。



我正盯着小萍看时,皇上身边的朝妃就开口了:



「女儿都掉湖里了,容嫔姐姐也不着急吗?」



她穿得花枝招展,眼里满是看笑话的意思,挽着皇上正要往外走。



我缓缓站起来,再抬起头时,已经有两颗泪珠落了下来,一脸无助地看向皇上:



「皇上,嘉儿……」



话音未落,我已经眼睛一黑,直直朝着皇上所在的方向倒了下去,刚好晕倒在皇上的怀抱里。



「容儿!传太医,太医!」



2



嘉禾平安。



太医说,她只是呛了几口水,不过寒冬腊月湖水冰凉,得好生调养些日子。



我掩着帕子在皇上怀里哭了大半日,各家嫔妃也都来看望过,都是来送礼安慰的,除了那个嚣张跋扈的朝妃。



她抱着五公主清禾来晃悠了一圈,说女儿思念父皇,以及九九乘法表背得有多顺溜,要为皇上展示。



没一会,连哄带骗就把皇上抢走了,当然,我也帮衬着出了些力气。



皇上走后,鲤香有些不悦道:「主子,朝妃分明就是故意的,依奴婢看,说不准四公主落水这事,跟她脱不了干系。」



我自然是心中有数的。



我看了眼躺在床上小脸发白的嘉禾,丢下帕子,转身进了内室的佛堂,派人去传了那个叫小萍的宫女。



那小丫头还挺硬,跪在我面前,只说是嘉禾自己闹腾失足落水,其余的一概不提。



我点了支檀香供奉在佛像前,瞥见她强装镇定,身躯却微微发抖。



我轻轻笑出了声道:「本宫倒也不是逼着你招认什么,本宫既然从皇上那里为你们求了情,自然要仁慈的。」



小萍听完这才放下心,脸上又重新浮现起笑容,一个劲儿地磕头谢恩。



「谢谢容嫔娘娘,谢谢娘……」



只可惜,她话还没说完,我已经从桌案底下抽了根铁棍出来,对着她的脑袋就是狠狠一下。



她甚至连叫喊都来不及,嘴巴和眼睛睁得大大的,愣愣地瞪着我,然后一头栽了下去。



一棍子倒不至于死人,我便利落地将她嘴里塞了布团,绑得严严实实的,等着那香火燃完,才从桌案底下慢条斯理挑选了一柄宝石金刀。



上回皇上赏了进贡的蓝宝石,我找工匠做了个雏形,余下的自己雕刻,特意将蓝宝石镶嵌上去,漂亮极了。



这时,小萍也醒了,见了这幅场景,几乎吓傻了,一个劲儿地呜呜着,冲我摇头。



「你大约不知道,嘉禾从小身边就藏着本宫安排的暗卫,所以你做了什么,本宫都一清二楚,朝妃派你来,有没有告诉你的后路呢?」



她却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我微微一笑道。



「这把刀子还没开过荤,就赏你了。」



一刀一刀刮去,剔骨割肉,这也算是我宫中漫漫长日里最喜欢做的事了。



等收拾完这些乱七八糟的,从密室中走出来,发现外面天都黑了,鲤香在外面轻轻叩门,喊我用膳。



我又点了支香,不仅凝神安气,也能除去这屋子中的浑浊之气。



就在这时,门却忽然被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整个长乐宫都知道我的规矩,礼佛时,就算皇上来了都不能打扰。



我蹙眉看去,发现居然是嘉禾。



她只披了一件外衣,大约是刚醒,细绒头发还散在肩头,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静静望着我。



我不着痕迹地将一截残骨踢到桌案底下,擦了擦手上的零星血迹,然后吹灭火折子,走过去摸她的小脸:



「嘉儿,你怎么就这样跑出来了?」



若是往日,嘉禾早就张开手臂抱住我了,如今却条件反射般偏过脸,避开了我的手。



她上下打量着我,神色异常冷静漠然,哪里像是个六岁的孩童。



良久,她大约是想到了什么,向我行了个礼,低声道:「容娘娘安。」



3



我想,嘉禾的身体里应该是住进了另一个人。



倒不是我多心,只是朝妃未出阁前,曾失足摔下楼梯,从此性情大变,一个老实本分的深闺小姐,一下子出口成章,变得张扬明艳。



她张口闭口说自己是穿越而来的未来人,知晓天地,总会说许多稀奇古怪的话,以及做奇怪的事。



我还记得最初进宫时,朝妃总是在皇上面前说什么人人平等,也不许宫女太监在她面前下跪。



我觉得她这话说得奇怪,但也有些不切实际的道理。



不过后来她便也不怎么说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而改变。



嘉禾醒来后倒没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论,她只是静静地打量着身边的环境,看人时,眼神里满是戒备与谨慎,却又生疏地行着规矩。



以前的嘉禾会甜腻腻地抱着我叫母亲,没心没肺地憨笑着去采花,送给我,也会在皇上面前索要抱抱。



但如今的嘉禾并不喜欢说笑,对着我时总是恪守规矩地叫一声:「容娘娘。」



施贵人来了两回,第一次她躺在床上,客套敷衍地笑着,第二次干脆装睡,睫毛频频抖动,我只得笑道:「这孩子受了惊,还没缓过来呢。」



施华是最喜欢嘉禾的,闻言又送了不少名贵药材来,连兄长在北地打仗得到的稀罕雪莲,都送了过来。



皇上来时,嘉禾正在用膳,她拒绝乳母的帮扶,自己爬上了凳子,安静的着吃八宝甜酪,直到宫人喊了声「皇上驾到」。



我立即起身,和众人一起行礼,皇上将我扶起来,转头便去看女儿。



嘉禾大约是愣了神,看了皇上半天才想起来喊了句:「父皇。」



若是往日,嘉禾早就蹦蹦跳跳钻进皇上怀里了,皇上以为是她病还没好,抬手就过去摸她的额头:



「嘉儿好些了吗?父皇……」



可令所有人都惊呆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皇上抬手的一瞬间,嘉禾突然猛地捂住自己的头,小小的人几乎缩成一团,在凳子上瑟瑟发抖。



「嘉儿,你这是做什么?」



皇上有些不明所以,但据我这些时日的观察来看,这个嘉禾,应该已经不是我的女儿了。



我的眼泪啪嗒掉落,款款跪ṭū⁰下。



「皇上,嘉儿定是受了惊吓,都怪臣妾一时不察,若是臣妾早些发现孩子不见了,嘉儿也不会如此。」



我声泪俱下,嘉禾看了我一眼,也反应了过来,快速下地行礼:



「父皇,是女儿的错,请您不要责怪母……责备容娘娘。」



皇上又怎么会忍心见到这样的场面,立刻将我和嘉禾扶起来,抱起女儿颠了颠,眼睛也有些发红。



小公主受尽委屈,却连一句母亲也不能称呼。



嘉禾这句容娘娘恰到好处,六岁的小女儿,声音娇柔,又多了几分虚弱,可不是让人怜爱。



果然,皇上当场便下了旨,晋封我为容妃,又给了好些赏赐与补品,以示安慰,连着几日都歇在长乐宫,陪伴我们母女。



4



听说朝妃在宫里气得摔东西,又逼着两岁的清禾背诗,背不会便不许用饭。



这还是施华来向我道喜时,闲聊谈起的:



「清禾这孩子可怜,小小年纪便被迫如此用功,云妃娘娘劝了几句,那朝妃还说什么男女平等,皇子公主都应刻苦学习。」



朝妃这话倒是不假,虽说女子不许读书识字,但真正的名门贵女,有见识的人家,哪个不是给女儿请了先生教习。



女子读了书,才能明理。



这是阿娘临去时教我的道理。



所以在家中哪怕饭都吃不饱,受尽欺辱打压,我都会偷偷在私塾外面听先生教书。



入宫生下嘉禾后,我也会教她念书认字,但不会严苛,明辨世间道理,自由快乐便好。



以前的嘉禾才读到论语的前几页,这个嘉禾似乎通篇都很熟悉,不经意间说出意思时,又立刻装傻:「女儿是瞎猜的。」



我并不打算拆穿她,毕竟,穿越女这个东西,没法判定好坏,若是朝妃那种讨厌性子的,我宁愿立刻掐死,把女儿换回来。



如今只能敌不动,我不动。



我对这个嘉禾如同以前一样,温柔体贴,睡前也总是为她轻唱歌谣,她似乎总是睡不安稳,眉头蹙得紧紧的,时不时会惊醒。



我悉心照顾,就在一旁守着她,鲤香心疼我,要替我守着小公主,我却笑着推辞:



「嘉儿睡不安稳,我陪着她便好了。」



事实上,我得看着她,也想多接近这个嘉禾,弄清状况。



夜里无趣,我便拿了本诗集在烛火下看,这是朝妃入宫两年来写下的,都是能流传千古的绝妙诗句。



皇上命人抄录成册,分发给大家赏鉴。



宫里宫外广为流传,都是朝妃娘娘是上天恩赐的神女,也有许多文人墨客写了诗词歌颂她的才华斐然。



诗句都是极好,但总觉得,不像是她这样浅薄的人能写的出来的。



我正瞧着,嘉禾凑了过来,看到时眼睛忽然睁大:「母妃,这是哪来的?」



我告诉她是朝妃的诗集,她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僵硬,良久后才说了句:「上下五千年的瑰宝诗词,都说成是她写的,她脸可真大。」



她的话有些莫名其妙,我有些好奇,她却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应该的话,立刻顿住,有些不安地看向我。



「母妃,我……」



我静静看着她:「我知道。



「你不是嘉禾,是跟朝妃一样的穿越女,对吗?」



我的话直截了当,她的眼神有些慌乱,半天才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她告诉我她叫陈夭,的确是从另一个时代穿越而来,只不过穿过来的时候,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就已经死了。



我强压下内心的颤抖,咬牙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嘉儿不在了?如果是你占据了她的身体,你离开她便回来了呢?」



陈夭垂下眼眸道:「她……她给你留了一句话,你要听吗?」



「不听。」



我捏了捏拳头,忍下了想要杀人的冲动。



陈夭张了张口,没再说话,大约是没想到我这样说。



但我心中清楚,既然有了所谓穿越的事情发生,那么天道轮回也必定是存在的,嘉儿一定会好好的转世,拥有另一段鲜艳人生。



现在最重要的是,活好我自己,为嘉儿报仇:



「从现在起,你就是嘉儿,这样就够了。」



其余的事,交给我。



5



还没开始计划嘉儿的事情,就有一位不速之客上门了。



太子凌景火急火燎地进了长乐宫,身后的小太监跟着一路小跑,为他撑伞,但他的斗Ṫű̂ₚ篷上还是落了许多雪:



「嘉儿怎么样了?」



他掀开帘子就往进闯,一脸担忧,还撞上了正要出门的宫女鲤香。



可赶了巧,一杯茶全洒到了他的锦袍上。



「奴婢该死!太子饶命!」



凌景眉宇间都是不耐烦,但看见我淡淡看了他一眼,立刻清醒过来,轻咳了一声,规规矩矩向我行礼:



「母妃安好,儿臣听说皇妹落水生病,特意来看望。」



太子小时候在长乐宫养过几年,后来长大了,才搬去了太子宫,因此我也算是他名义上的养母。



说罢,他叫下人都下去,他身边的小太监机灵地去把门。



陈夭躺在侧踏上装睡,身躯缩成一个小团子,好像是睡着了,但我知道她定是在认真听的。



凌景见嘉儿睡了,焦急地凑上前来:「父皇命我去巡营,昨天夜里才回宫就听说了此事,嘉儿乖巧,怎么会无缘无故落水,她如今怎么样了?」



我跟他拉开了距离:「太子,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北边动乱的事你可想清楚明日如何上奏了吗?」



「我……」凌景一愣,扶了扶额道,「这事是我疏忽了,我一听到嘉儿出事,怕你着急,我……我只是想见你。」



凌景的耳朵有些发红,本来望着我的眼睛也有些暧昧。



十七岁的男儿阳光正气,满含情谊的眼神几乎叫人沉沦,更何况凌景生的俊朗,一双眼睛明亮如星辰。



我忽地就想起少时在私塾外偷听时,有个少年坐在窗边,挑眉看着我笑,眼眸也是这样透彻明亮,仿佛能照进我的心底。



那似乎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稍微晃了下神,随即冷下脸,将昨天写好的册子扔给凌景:



「太子殿下,皇上大约明日就会召见你,做好你该做的事。」



刚送走太子,床榻上就传来一声嗤笑:



「小妈文学照进后宫吗?这个太子还挺痴情的。」



陈夭坐在床边耷拉着脚,看着我笑,难得有了几分打趣的意思。



虽然不懂何为小妈文学,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



我倒了杯茶,笑道:「我还当你不会说笑话,整天闷着一张脸,小姑娘家,要有些朝气才好。」



她没再说话,笑容渐渐隐了下去。



6



午后在御花园闲逛,正碰到朝妃带着五公主在假山处背诗,清禾的脸蛋冻得红彤彤的,见了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如今我与朝妃平起平坐,自是不用向她低头行礼的。



朝妃沉下脸道:「清禾,你乱看什么?过来!」



她冷哼着瞥了我一眼,然后将女儿揽过去,一旁侍候的宫女小心翼翼递上茶盏。



五公主刚喝了一口,忽然猛地咳嗽起来,大约是被呛着了。



朝妃当即便甩了侍奉宫女一个耳光,秀眉紧蹙:



「混账东西,这茶水这么凉烫,居然敢拿来给公主喝,你一个奴才,就算被抬举上来,也不过是主子身边的狗,照样低贱,来人,拖下去杖毙!」



她故意拔高了嗓门,好像是专门说给我听的。



那宫女吓得跪在地上拼命磕头,见朝妃不为所动,干脆爬到我面前磕头求饶:



「容妃娘娘,求您救救奴婢,奴婢是无心的,求您给奴婢说句话吧!」



我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有些不忍。



刚想开口时,身边的陈夭便扯住我的袖子,静静看着我,摇了摇头。



她顶着嘉禾那张单纯的小脸,眼神却是冷静淡然的。



若是嘉禾,早就过去挡在小宫女前面,央求着留她一命了。



朝妃冷笑道:「我还以为,容妃如今爬上了妃位,就想僭越管教本宫的人了,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我拖下去。」



余光瞥见假山后头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我的眼眸渐渐浮上一层水汽,咬了咬下嘴唇道:「朝妃妹妹,你不要误会我,当着孩子的面,妹妹别太动气……」



朝妃果然是个按捺不住性子的,我越是这样,她越是要在众人面前彰显自己的独一无二,虽然说着什么人人平等,却又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自她进宫三年,都是如此。



「妹妹?你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也配在我面前说话,最讨厌你们这种迂腐的世家女,惺惺作态的软骨头,叫你一声姐姐都是给你脸。」



她正说着,身后却忽然传来鼓掌的声音。



朝妃不耐烦地转头看去,一下子脸色发白:「皇上,你……你怎么在这儿?」



皇上的脸色有些阴沉不定,我猜他定是因为北地动乱的事心烦,又听到朝妃乍乍乌乌地作威作福,一定更烦了。



朝妃赶紧过去拉住皇上的衣袖,委屈巴巴地道:「是姐姐刚刚故意针对羞辱我,我一时生气,才还了几句嘴,皇上……」



皇上皱眉道:「朝妃,进宫这么久,还没学会如何回话吗?你啊我啊成何体统?」



她这回是真委屈,刚进宫时,就一直这样说话,皇上也宠着,说她天真烂漫,甚是可爱。



只是朝妃不知道,有些东西,一旦新鲜劲过了,不论如何,都是错。



「皇上,妹妹也是无心,就请皇上看在五公主的份上,不要责罚朝妃妹妹了,臣妾……无妨的。」



我有些站不住脚,一阵风吹来,轻轻「嘶」了一声。



美人立于寒风中,摇摇欲坠,眼中还噙着泪,在皇上眼里定然是一幅美景。



果然,他看着我的眼睛都亮了,转而心疼地过来揽住我:「爱妃身子不好,朕陪你回长乐宫。」



说罢,他又转头看了一眼表情僵硬的朝妃,落下了一句:「朝妃违背宫训,禁足一个月。」



皇上在长乐宫歇下,第二天,内务府就送来了不少好东西,领头的公公原本是巴结朝妃的,如今又来对着我点头哈腰。



我自然也对他笑吟吟的,只不过,叫鲤香把送来的东西一概收下,赏银嘛,分文没有。



陈夭还说我心软,太过温柔,所以才会被朝妃欺负。



我有些好奇,陈夭和朝妃所在的时代奉行人人平等,朝妃最开始入宫也是如此说的,觉得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珍贵的。



陈夭见了宫人被处死,却这样冷静,还会阻拦我说情。



陈夭抿了抿嘴,道:「我们那个时代,也不是完全人人平等的,虽然重视生命,不会将人分作三六九等,但依旧有高低贵贱,这是潜意识里的,说不明白的。」



她这话说得好像很矛盾,但大约就如同朝代更迭,奉行的主张不同,但深究根源,都是一致的。



「权力真是个好东西。」



陈夭这样说道。



「是啊。」我眯了眯眼睛,很是赞同,这也是我的追求。



7



刚过年初,我的身子有些困倦,还总是吃不下饭。



太子送了许多宫外的点心佳肴进来,说可以开胃,只可惜我还是吃不下饭,总是干呕。



陈夭坐在我对面,偏过小脸有些犹豫地开口:「母妃你……」



她这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显然是猜测到了。



鲤香欣喜地喊道:「主子,奴婢去请太医!」



我朝鲤香温和一笑,嗯了一声,她就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我若不经意地瞥了门口站着的小太监一眼,他立刻压下帽檐,悄然跟上。



陈夭的表情有些严肃,蹙眉低声道:「你要小心点,宫斗里最多的,就是打胎了,吃的用的,说不定就被放上麝香了。」



她这样一个小人儿语气严肃地说这些,我竟觉得有些好笑,一时没忍住,像以前一样捏了捏她的小脸。



陈夭现在与我熟络了,只是皱了皱眉,也没有躲开,又反复叮嘱:



「你可别不当回事,你太单纯了,很容易被害的,如果被人害了,还怎么给你的嘉禾报仇?说不定还会拖累我。」



我噗嗤一笑:「行,知道了。」



我有孕的消息传遍了后宫,皇上高兴得合不拢嘴,这几年他都没再有过孩子,也没有后妃有孕,如今我有了,自然是备受瞩目。



流水般的补品每日送进长乐宫,连同我交好的施贵人都笑着说眼热,更别提朝妃。



上元节家宴上,我扶着并不凸显的肚子,坐在皇上的身侧,像一只小鹿般娇弱怜人,朝妃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像是要吃了我似的。



尽管生气,她也还是派人来送了件玉枕,在皇上面前装模作样。



陈夭夺过那玉枕,直接锁在了后院的杂物房,说:「不干不净的东西,你最好看都别看。」



陈夭的年岁,也就跟我刚进宫一样,以前听她说起过。



十七岁的年纪,却这样老成稳重,吃的用的每次都要请三位太医同时来看,说是以防有人被收买。



鲤香笑道:「主子,四公主是长大了,可护着您呢。」



我看着那个小人忙的脚不沾地,扶额一笑。



她不知道,这三位太医都是我的人。



不过想到她刚来是那样的沉默,对我戒备警惕,如今整日里忙活奔跑,也挺好的,便没有阻拦。



鲤香近来左手上多了一个白玉镯子,进出侍奉,常常戴着。



我问她时,她不解地抬头道:「主Ṫŭ̀₆子您忘了,这个玉镯是您除夕时赏给奴婢的。」



「人家都说,一孕傻三年,你瞧我这记性。」我笑Ṱű̂⁷了笑,自然而然地搭在了鲤香的左手上,往外走。



我特意求了皇上,请姐妹们看戏,后宫嫔妃们的宴会,我并没有告诉陈夭。



等到了雨花阁,大家也都在等了,云妃、朝妃、施贵人,还有几位新晋的小主。



云妃还是老样子,端庄严肃的向我点了点头,其余人都Ṭûₜ依次行了礼,只有朝妃,不情不愿地对我笑了一下,便自己坐下了。



「容妃姐姐,你请大家来看戏,自己倒是姗姗来迟,这排场大呀。」



果然,面和不过几秒,朝妃就开始阴阳怪气。



我只是浅浅一笑,与我交好的几个嫔妃都在帮着说话,朝妃便不再吭声。



「姐姐你就是脾气太好了。」施贵人附在我的耳边说了一句,我也只是笑道:「无妨。」



戏看到中场,我觉得身子不适,便出去透气,御花园里,五公主正在池边喂鱼,身边跟着嬷嬷,她年纪小,一抓就是一大把鱼食,也扔不到湖里去。



我忽然就想起来,嘉禾小时候也喜欢喂鱼,便走过去抱了抱清禾。



她刚磕磕绊绊地叫了声:「容娘娘。」



就有一个人影冲过来把清禾抢了过去,我定睛看去,却是一脸愤怒的朝妃。



「李秋容!你想对清禾做什么?自己的女儿摔进湖里,难道还想害死我的女儿不成? 」



我靠近她,柔和的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嘉儿怎么摔进湖里的,你难道不清楚吗?」



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有些慌乱,吩咐嬷嬷把孩子抱走后,转头恶狠狠地瞪着我。



「李秋容,我怎么会清楚!」



「哦,我以为朝妃娘娘清楚呢,嘉儿救下的那个宫女小萍,听说原先是得罪了朝妃娘娘,才被发落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本宫不认识什么小萍,我为什么要在这儿冷风口跟你掰扯,起开,本宫要回去了。」



朝妃冷下脸转身就要走,我一把拉住她的手臂,轻轻一笑:「你既出来了,还以为能走得了吗?」



她一脸惊愕地看着我,大约是想到了什么,居然也不挣扎了,开始大喊起来:「来人啊!来人啊!」



她不挣扎正好,我捏紧她的手腕,狠狠地在自己脸上抽了一下,火辣辣的,我却一点都不觉得疼。



「你疯了,你要陷害我……」



我微微一笑,迎上她震惊的神情,又给自己来了一巴掌,然后顺势摔倒在地,捂着肚子就开始喊疼。



这个时候是皇上每天下朝的时候,他总会路过这里。



朝妃都傻了,居然拔腿想跑,可已经来不及了,随着一声响亮的「皇上驾到」。那明黄色的銮驾已经近在眼前。



皇上将我抱起,一脸焦急:「容儿!容儿,你怎么样了?」



我双眼噙泪,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拽着皇上的衣角:



「皇上,不要怪朝妃妹妹……」



话音未落,我已没了气力,直接晕了过去。



8



再醒来时床边乌泱泱围了一群人,皇上的眼眶微微泛红,我知道,孩子没了。



我的哭泣声带着厚重的破碎感,有气无力地握着皇上的手,泪眼汪汪:



「皇上,臣妾可以受尽委屈,可是,我们的孩子,皇上,孩子不能……」



皇上自是心疼的,扭头冷冷地看向朝妃:「贱人,平日里容妃百般委屈,却从来不说,晕倒前还在为你开脱,你真是没心没肺!」



朝妃跪在一边哭天抹泪地喊冤:「皇上,这就是电视剧里的宫斗剧情,我连容妃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她是故意拿孩子害我的!」



施贵人在一旁愤愤不平:「朝妃娘娘,什么电视剧,容妃娘娘与世无争,怎么可能拿孩子来害你呢?」



就在这时,陈夭居然出现了。



她哭得小脸通红,走到皇上跟前,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父皇,女儿,女儿去找母妃,就看到朝娘娘她,她打了母妃,呜呜呜,母妃肚子里的小弟弟是不是没有了。」



她这话一出,朝妃几乎是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指着嘉禾,老半天说不出半个字,最后惊愕地喃喃道:「不可能,怎么会这样,电视剧的剧情怎么会……」



陈夭的出现是我万万没想到的,原本我并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只是如今她的出现,则更加证明了朝妃的罪责。



朝妃哭着辩解,说了一堆奇怪的话,但没有人会相信她,她又说是嘉禾撒谎。



皇上沉着脸说了句:「她才六岁,她能撒谎吗!」



朝妃也不知怎的,忽地一下笑出了声,好像是被气笑了,底下人议论她是失心疯了,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皇上抚慰,特封了我为容贵ţṻₐ妃,而朝妃则是被降为了贵人,甚至还褫夺了封号。



于是显赫内外的朝妃娘娘,一夜之间便成了陆贵人。



至于皇上为什么不赐死她,自然是为了陆尚书的颜面,毕竟,陆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可笑朝妃还觉得是自己和皇上的情分,以及未来人的独特身份。



连着几日,我宫里都是人满为患,都是来安慰我的。



陈夭也小心翼翼地收齐了内务府送来的小孩衣物,大约是怕我看到伤心。



其实我一点都不伤心,在人前装了几天悲伤,累得我够呛。



虽然是我的骨血,生命无辜,但我并不想和皇上有孩子。



我本就不是好人。



9



我入宫就是来做太后的。



这是我进宫前,就想透彻的。



我爹虽然官职小,但架不住贪污受贿,所以使了银子将我送进宫。



他原本是最看重妹妹李秋华的,可惜,当年李秋华年纪小,便只有我了。



如今我做了贵妃,年节时,皇上恩赏,也将我爹那个庸才提拔了职位,他还写了信给我,我压根懒得拆,直接丢进火里烧了。



回信几个字:【父亲安好,女儿便放心了。】



那个老东西,我一贯如此应付。



宫中并无皇后,若干年前倒是有,只不过生下三皇子后,便与世长辞了。



太子是庶长子,是皇上还是王爷的时候,府中的侧妃所生,我刚入宫两年,这位娘娘便得病去世了。



她临去前,请求皇上把太子寄养在长乐宫,大约是觉得我是宫中最与世无争的妃嫔吧。



我抚养了太子几年,的确是花了心思。



太子是长子,剩下的二皇子平庸,三皇子又年幼,也只有太子有些用处。



只可惜他最近愈发出格,频频出入长乐宫,看着我的眼神也都是暧昧。



陈夭不止一次打趣,我只是觉得麻烦。



越想越烦,这种时候,我便想杀人。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我把鲤香叫进了寝殿,她还以为我是有什么差事要办,一脸积极ṱũ₋。



「我赏你的那只白玉镯子呢?鲤香。」



她听我这样问,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腕,随即笑道:「奴婢觉得贵重,就收起来了。」



「哦,是收到这儿了吗?」



我温柔一笑,从衣袖中拿出玉镯,鲤香的表情明显有一丝僵硬:「怎么会在娘娘这儿。」



「这可是好东西,真是辛苦你,用麝香调了汁子养着,帮本宫养胎。」



鲤香的瞳孔猝地一缩,后退了半步:「娘娘说笑了,奴婢怎么……」



还没等我开口说话,门却被用力撞开,陈夭带着两个侍卫冲进来,她小手一挥,喊道:「把这个背叛主子的绑起来!」



她的嗓音娇嫩,喊出这番颇有杀气的话,我莫名觉得可爱。



她挡在我面前,任鲤香哭求都不管,后来更是一脚踩在鲤香的身上:



「说,是谁让你害我母妃的!」



不知怎的,我忽然被她这话一震,呼吸一滞。



我习惯了一个人的狠辣伪装,因为从小便没人为我托底,在家中如此,没了母亲的嫡女,便没了父亲,只会受人欺凌。



所以在李秋华给我床铺放死老鼠时,我会抓了活的蝎子放进她鞋里,抓来活着的老鼠,塞进她的领口。



被打得半死后,我又会讨好的为她亲手做一碗肉羹,换取在李家苟活。



进宫后的最初两年,皇上并不在意我,没有恩宠,没有家世,我也只有自己可以撑着,嘉禾单纯善良,我只得解决她的所有麻烦,为她托底。



好像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却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天,有一个人会挡在我的身前,全心全意地维护着我。



「母妃?」



从思绪中折回来,我听见陈夭在喊我。



「拖出去杖毙,母妃觉得呢?」



我眉头轻蹙,叹了口气道:「要不,算了吧。」



她却只当是我心软慈悲,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可她不知道,我叹气的理由是,对鲤香这个奸细,我是有处置打算的。



原本是想着把他吊在暗室里,放干血挂着风干,过几个月腌制好了送给朝妃尝尝鲜。



可惜这个小丫头倒先替我做主了,唉!也罢,就由着她吧。



10



太子来长乐宫向我报喜,说北边大胜,皇上夸他举荐有功,给了许多嘉赏。



「母妃在深宫之中,竟也能推出这位白将军,听说他不到半月,就拿下了镇北关,击退外敌二十里,想他一个小将,竟也有这样的才能。」



凌景一边赞叹着,一边好奇地看向我。



我点了一支香,插在了佛像前,良久淡淡一笑:「我自然是知道的。」



那个人,虽然单纯傻气,但才华斐然,生来将才,属于他的疆土辽阔,定不会被拘于这四方天地。



凌景还要继续追问,我便不再答复了。



嘉禾的七岁生辰转瞬又到了,还记得去年时,她落入湖中,醒来却是天翻地覆。



我思念嘉禾,但也在不知不觉中,将陈夭当成了最亲近的人。



生日宴上歌舞热闹,回了长乐宫,满院都是悬挂的灯笼,仿佛亮做了一条星河。



陈夭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这一切,我牵起她的手进了内殿,桌上摆放着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



「你做的?」



我点头:「当然。」



虽然我只会做老鼠炖肉羹、蚂蚁蒸蛋、蜈蚣上树等,长寿面嘛,也应该差不多。



陈夭眼睛湿漉漉的,坐下用筷子吸溜了一口,发现吸不完。



好半天才都吃完,眼泪混着鼻涕泡一起流下来,夹杂着哭腔说了句:「这面好长啊。」



我嗤笑:「废话。」



晚上,陈夭难得跟我聊起了她的过往,说了许多,什么少年少女可以一起学习,女子也能考取功名,天上飞的,地上跑的。



唯独没有说她的家。



我问她为什么叫陈夭,她抿着嘴顿了半天,笑道:「因为我妈,哦,不,我娘,她希望我夭折,不希望我活在这个世上。」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哈哈,巧了,我爹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我们两个一大一小在寝殿内哈哈大笑,全然忘了是非规矩。



11



新政十八年,我正式被立为皇后。



所有人都说,我是最有资格成为一代贤后的人,皇上也很认同这一观点。



太子来长乐宫又犯了两次病,好吧,在他眼里叫作深情。



第三次我直接烦了,将他按在墙角,下了最后通牒:「凌景你给我记住,要么好好做你的太子,要么就去死,这个皇位本宫说了算,不要给我找麻烦。」



他眼眸里的光渐渐黯淡下去,离开长乐宫时, 背影格外落寞。



这个小孩, 总是要狠狠警告一下, 才安分些。



陈夭还替太子可怜, 谁又来可怜我呢?



陆贵人,也就是朝妃朝妃去年亲写了一本诗集下册, 想要献给皇上,可陈夭早就将他口中的唐诗三百首献给了皇上, 只说是在宫外偶然得到, 或许是前人留下的瑰宝。



朝妃那本诗集再送上去, 皇上早已看过,只觉得朝妃是抄袭, 一些词句还抄错了。



陈夭感叹:「十二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啊」



虽然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朝妃算是彻底被皇上厌弃了。



皇上四十岁那年, 宫里终于迎来了一次大选, 我那个爹终于如愿以偿,将最Ŧü₊爱的小女儿李秋华送进了宫。



李秋华自信满满地入宫,穿得花枝招展,娇嫩美艳的小脸一眼就被皇上挑中, 她得意得不得了,还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我不知该笑还是该笑, 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就这样给一个老头子做妾, 还沾沾自喜, 真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



新政三十年,皇上驾崩,我如愿成了太后,两耳不闻前朝事, 突发奇想请了女官教我弹琴。



陈夭说自己不想被所谓姻缘牵绊住了脚步, 要自由自在地活一回,出宫游览山水, 每到一个地方, 总会寄来书信与特产。



我想她的旅途定是多姿多彩的。



偶尔听起婢女谈论, 说前朝有位白将军,英俊沉稳,军功赫赫,最受皇上倚重, 可惜却一直没有成婚。



我有些烦闷, 就喜欢在御花园里弹琴, 近日学了一曲高山流水,拨弦弄曲,琴声悠扬。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渐渐走近,来人带来一阵温暖的风, 仿佛伴着春日里的桃花香气, 扑面而来。



就好像多年前,少年坐在私塾的床边,推开窗户挑眉望着我笑,带了几分痞气, 清风吹过,带来一阵花香暖意。



「太后娘娘,万安。」



此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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