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有对翅膀,但我不是鸟人,更不是天使。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弱女子。
因而当逃杀游戏忽然降临,我环视周围虎视眈眈的危险男人们。
第一次张开雪白的翅膀,用故作空灵的声音说:
「我是你们的神明,跪下祈祷吧。」
1
十分钟前,我还走在回家的路上。
突然一阵眩晕,再醒来时,我就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石桩上。
而高高悬空的脚下是一大堆未点燃的干柴。
【家规一:主人不会说谎】
【家规二:客人可以使用冥想室】
【家规三:冥想应当在安静温暖的环境中进行】
浮现在半空的文字闪烁了几下,随即消失不见。
下一秒,远处的石门打开,走进来的居然是五六个陌生男人。
却见那些男人人高马大,气质危险,更可怕的是。
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沾着鲜红的血。
其中一人手里还抓着一件被撕裂的女款连衣裙。
——来者不善。
那群男人同样瞧见被绑在房间中央,仿佛活祭品一般的我。
为首一个留着平头的男人骂道:「操!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我这才想起,昏迷前的自己刚参加完一场漫展,身上还穿着精心准备的天使装扮——白色的长裙,背后开了两道缝隙。
而那也是唯一能让我正大光明地,将翅膀暴露在外的场所。
「管她是什么!她都被绑在火刑柱上了,不是女巫也是妖怪,不烧死她还等什么?」
又一个双臂纹身的男人嚷道,而他的话音刚落。
并拢在我身后的双翼骤然展开。
羽毛在灯光下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美得令人窒息。
「我是你们的神明,跪下祈祷吧。」
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听见自己疯狂的心跳声,像是要冲破胸腔。
我在撒谎,弥天大谎。
但在这样危险的境况下,搏一搏成为未知的「神」总比成为任人宰割的「女」好。
我竭力控制着声音不因恐惧而颤抖,俯视那五个男人。
而出乎我意料的是,竟真有人跪下了。
「神、神明大人……请救赎我吧!」
末尾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双膝一软,他的镜片上沾血,精神明显已经濒临崩溃。
「神明?就凭一对假翅膀?」平头男紧跟着大声嗤笑,「小姐,这里是死亡游戏,不是 cosplay 派对!」
我强撑气势,微抬下巴:「愚蠢,怀疑我的存在,是对神的亵渎。」
「操!」平头男又啐了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折叠刀:「来来来!老子倒要看看『神明』流的是什么颜色的血!」
我的心跳陡然加速。
「慢着。」
这时,一道柔和的男声传来,却见那是一个穿着红丝绸睡衣的青年。
比起其余五大三粗的男人,他纤细但不柔弱,风雅但不妖媚。
「叫我江夙就好。」
见我打量,他笑眯眯地像在唱戏,即便没留长发也显得秀气。
江夙的手指搭上平头男握刀的手腕,「为什么不给她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呢?」
平头男犹豫了一下,但刀并未收回:「呵!证明什么?证明她就是个骗子?」
「那如果她真是某种神明,冒犯她会带来什么后果?你考虑过吗?」
江夙轻飘飘道,「你敢弑神?」
与此同时,我的翅膀也张开到最大幅度,试图营造视觉上的压迫感。
我表面依旧平静:「亵渎者的下场,会比死亡更可怖。」
「放屁!」平头男涨红了脸,青筋在额头暴起,向前一步:「老子才不信这套!」
他的嗓音更大,但更像在掩盖不安,不想当众削弱自己的威信。
而我却冷不丁想起刚开始那句浮现在空中的、金色的文字。
【家规三:冥想应当在安静温暖的环境中进行】
「神不需要向蝼蚁证明。」我硬着头皮继续说,「不信者终将承受神罚。」
说罢,我闭上眼睛,专注于呼吸,自然地吸气、呼气。
空气中的尘埃、血腥、汗臭,一切都被我过滤,只剩下呼吸的节奏。
——我开始冥想。
见我一副将他完全无视的架势,平头男被激怒了。
他挥着刀大步走来:「他妈的!臭婊子你装什么装,看老子不割下你的假翅——」
没有「嘭!」的炸裂声。
没有任何预兆。
平头男就这么安安静静又绚烂无比地绽放成一团血肉烟花。
眼珠、牙齿、内脏静悄悄滚落一地。
眼镜男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紧跟着,剩余两个男人也扑通跪下了。
2
我很清楚,我与神明八竿子打不着边。
但如果我想活下去,就必须继续这个谎言,直到找到真正的活路。
此刻,眼镜男战战兢兢用平头男的遗物,那把折叠刀割断绳子。
小心翼翼将我从火刑柱上放下来。
我强忍住腿部因长时间悬空而产生的酸麻感,保持优雅的姿态。
而江夙在一旁望着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下落时自然扇动的翅膀。
一双眼睛深邃如井,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
那目光似乎能穿透我的伪装,直抵我内心深处的恐惧。
他忽然说:「据说神明都是全知全能,或者至少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能力,你呢?刚才的爆炸,是你的神力吗?」
这个问题太危险了。
除了这对真实长在我背上的白羽翅膀。
我唯一比普通人强一点的能力大概就是——我很装。
毕竟从小在衣服里藏着一对羽毛掸子,即便大夏天也要裹得严严实实,还假装不热。
欺瞒和伪装已经融入了我的本能。
于是我面上不动声色,似乎不急着回答他的问题。
待我将翅膀稳稳收拢,才淡然道:「我能看到命运的轨迹。」
江夙眼前亮了亮,「有趣的能力,那么神明大人,你能否告诉我们,下一个死的人,会是谁?」
我的心跳再次漏了一拍。
果然,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
我能明显感觉到剩余几人的目光落过来,带着试探的意味。
「我看到……」我闭上眼,声音模糊下去,「血与火,背叛与选择,人性的最深处闪烁着光辉,在你们当中,下一个死在我眼前的人是——」
我睁开眼,指向江夙。
你。
江夙脸上那张唱戏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预言本就是模糊的艺术,而且无法立即验证,能糊弄一会是一会。
江夙最后轻叹一声:「神明大人,是我问得太多冒犯到你,这算是咒我吗?」
我故意不再理他,转而将注意力放在其他人身上。
我知道,平头男的死自然不是因为我的「神力」。
而是他违背了某种【家规】后的惩罚。
和我大胆猜想的差不多,既然【冥想应当在安静温暖的环境中进行】。
那么当我作为【客人】开始【冥想】时,周围大吵大闹的存在就会被「劝退」。
但这一退,退的大概是生物圈了。
「神、神明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求您指引我们。」
自称「小王」的眼镜男满眼崇敬地望着我,宛若有了精神支柱。
我故作不慌不忙,在众人的注视下缓步走向石桩。
然后指向那堆干柴,用一种平静而笃定的语气说:「点燃。」
「点、点燃?」小王愣了一下。
我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最少的语言往往才能产生最强的震慑力。
有时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小王忙从口袋中掏出一枚打火机,低头哈腰地行至火刑柱下。
温暖的橙红色火光很快照亮了昏暗的房间,映照在每个人紧绷的脸上,勾勒出深深的阴影。
然而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紧绷并不是担心火势蔓延过快。
而是在担心——我火刑柱前放一把火,会不会是想进行某种活人献祭。
「跪下。」我道,声音不高但充满威严。
我接着背对众人,双翼轻轻拍动,让火光在我身后形成奇妙的光影效果。
「现在,祈祷吧,让我听见你们的虔诚。」
纹身男明显迟疑,但有平头男的血之教训在先,他还是服从了。
而小王更是直接匍匐在地,额头贴着冰冷的石板,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进行某种祷告。
唯有江夙依然站着,笑盈盈道,「神明大人,你说我会是下一个死亡的人,如果这是预言,那我跪与不跪都无法改变;如果是诅咒……那我想就更没必要跪了。」
我微微侧头,却没与他对视,深知这是一场心理角力。
如果我强迫他跪下,反倒容易暴露我的虚张声势。
「随你。」我故作平静地垂眸:「信与不信是凡人的自由。」
说罢,我闭上眼睛,再次进入冥想状态。
其他三人跟着我闭上眼睛,房间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火焰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略显闷热的温暖逐渐弥漫开来,包裹着每个人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江夙轻叹,然后是单膝触地的声响。
「我不信神,但我求生。」他的声音很轻。
于是,房间内的所有人都跪在我身后闭着眼,当真像一群信徒在祈祷。
而祈祷,某种程度上就接近冥想——
家规二:客人们可以使用冥想室。
家规三:冥想应当在安静温暖的环境中进行。
新的一条文字在石柱上出现,金色的字体在火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被我睁眼最先看见:
【诸位客人,冥想室的参观到此结束,新房间已开放】
紧跟着,对面一道石门缓缓打开,一条通往未知的走廊在眼前延伸。
小王这才睁开双眼,张大嘴,一脸震惊:「神明大人!您的祈祷真的有用!」
我强忍住大松一口气的冲动,保持着从容的神态,像是真的在赐福:「起来吧。」
几个男人站起身,他们看我的眼神明显不同了——更加敬畏,更加顺从。
甚至,还带着一丝狂热。
我的谎言正在变成他们的信仰。
领头踏入昏暗如墓道的走廊后,我开始走向下一个未知的房间。
表面一副平静,内心实际已经吓得想哭。
小王亦步亦趋地跟在我后方,声音中充满敬畏:「神明大人,您知道这是哪吗?我们为何会被带到这里?」
我拼命咽下哭腔,但声音还是泄露一丝波动:「……这是一场审判。」
「审判?这难道是地狱吗?我们难道已经都死了?」纹身男焦躁开口,眼睛不住地往我的翅膀上瞟,「该死,我们被抓到这个鬼地方已经快一整天了,之前那屋里本来还有十几个人……」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我听懂了。
上一个房间里肯定爆发了某种暴力冲突或角斗。
女性和老幼病残大概率在第一时间就被淘汰,而活下来的只有这几个男人。
所以我的策略是正确的。
如果暴露了自己的弱小,那么最先死的人就会是我。
而如果我现在的谎言破灭……
我会死得更惨。
3
抵达走廊尽头,一扇精致的木门出现在眼前,上面雕刻着繁复的图案。
光线极度昏暗,只能勉强看见上面用刀刻出的文字,一笔一划仿佛活物般狰狞蠕动:
【诸位客人好,请到我家的餐厅做客】
【家规四:餐厅里的食物只够一个人吃饱】
【家规五:有些食物不会是客人】
【家规六:人人都该享受美食】
「家规四……那一二三呢?」
身后江夙的喃喃自语,我心头不免一紧,手指蜷缩起来。
而不待我欲盖弥彰地去推,木门就自动开启。
扑面而来的是数股意想不到的香气——烤肉、新鲜出炉的面包、熬煮的浓汤……
入目的餐厅宽敞,墙壁上挂着几幅人物模糊的肖像画,中央摆放着一张长桌,深褐色的木质表面被擦拭得锃亮,上面摆满了精致的餐点,蒸腾出的热气在空中形成薄雾。
几盏吊灯垂在高得离谱的天花板下,勉强照亮这个空间,却不足以驱散角落的阴影。
长桌两侧坐着大约十个人,男女各半,听到开门声齐齐转头望来。
我的呼吸几乎停滞,感到一阵眩晕。
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潜在的质疑……
「又有人来了?」长桌尽头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放下手中的刀叉,他的面容冷峻,眼神锐利,显然是习惯发号施令的人,「啧,还有个长翅膀的怪人。」
「大胆亵渎者!」小王闻言几乎跳起来,厉声叱喝道:「看见神明大人还不跪下!」
餐桌旁的人面面相觑,有人皱眉,有人嗤笑,更多人露出困惑神情。
而我面无表情,脚趾已经在无助地扣地了。
「行了,你们还傻站着干嘛。」
一个裹着紫红色头巾的女人热情招手,嘴边沾满肉酱,「赶紧过来坐下吃饭啊,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这里的食物香得不得了!」
旁边一个穿格子衫的胖男人也不停地往嘴里塞:「对!对!好吃,好吃!太好吃了!」
桌上确实还有几个空位,餐具也一应俱全,看起来就像专门留给我们的。
江夙不动声色地站在我身侧,呼吸平稳而轻柔:「神明大人,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试探,但更多的还是尊重——至少表面如此。
我微抬下巴,半阖眼眸,装出一副了然于胸却不愿多说的模样。
大脑同时疯狂运转。
食物只够一人吃饱……有些食物不是客人……享受美食……
如果我没推测错的话。
我缓步向前,白翼轻轻展开:「凡人,你们可知你们正在食用的——是同类的尸块。」
餐桌边几个人同时停下动作,叉子叮当落在盘子上。
一个身材丰满的女人「呕——」地干呕一声,下意识丢掉手中的面包,捂住嘴巴。
西装男手指攥紧餐布:「无稽之谈!我们已经检查过了,这就是普通食物!」
「但家规上可不是这么写的。」江夙接着耸肩,「家规四:『有些食物不会是客人』,换句话说,就是『有些客人会是食物』。」
西装男脸色一变:「什么家规?」
「门外雕țū́₎刻的规则,你们没看见?」纹身男的脸色同样难看,「该死,按这样设计的话,那只有前一个房间的人才能知道下一个房间的规则……」
而回首望去,进来的那扇木门不知何时已经闭合,与墙壁融为一体。
但江夙已经背出了剩余两条【家规】,餐厅里霎时乱作一团。
有人吐出嘴里的食物,有人开始抠嗓子,有人拼命擦拭舌头。
但更多人还是面色惨白地看着餐盘,不知所措,没人敢去想自己吃下的究竟是什么。
唯独那个格子衫胖子还在不停地吃,不停地吃,仿佛被某种力量控制着,无法停下。
「都等一下!」西装男拔高音量,咬牙切齿,「我们已经吃了很多,就算真是……那啥肉,也已经来不及了,与其吐出来不如继续,至少得有一个人吃饱才能离开这个房间!」
闻言,立刻有男人推搡身边小个头的女生,「你们女生胃口小,容易饱,快吃啊!」
女生恶心又无措,眼泪都出来了,「我、我不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裹着紫红色头巾的女人也像是才惊醒一般,「我之前不是在烹饪课上嘛?忽然就到了这里……看见有很多人都在吃……我也就跟着吃……这到底是哪儿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几乎变成了尖叫。
而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每个人都是在自己的生活中被猝然「抓到」这诡异地方的。
这是更高维的外星生物在做实验,还是像《鱿鱼游戏》那样富人暗中组织的一场虐杀游戏?
等等……他们这不是还有个自诩「神明」的女人吗?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我和我的翅膀上。
裹挟着质疑、希望、恐惧、绝望,如有实质,仿佛我真的是某种能够拯救他们的存在。
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年轻男子站起身,椅子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喂!你真的是神吗?那你为什么也会被困在这?真正的神不是应该能随意离开吗?」
我佯装从容,「我来此是为了见证,这是一场审判,考验人性最后的审判。」
「那、那您为什么要告诉我们您是神明?」一个穿着水手服的女生嗫嚅问道,「如果您想观察,隐藏身份不是更好吗?」
「为什么要隐藏?在困境中知道有神明在场,会让你们的选择更加……有趣。」
我停顿片刻,扫视众人:「而你们的态度,也将决定我的选择。」
小王毫不犹豫双膝跪下:「我相信您!神明大人!请保佑我们!」
西装男在一旁翻白眼嗤笑:「白痴。」
「也许吧。」我平静地看向西装男,「但他会是第一个得到我祝福的人。」
小王面露狂喜,而西装男的表情莫名一僵。
而那穿运动服的年轻男子又道:「等等,我想到一个简单的办法能验证!如果你的翅膀是真的,如果你真的是神,那你一定能飞吧!」
这里的房间的天花板很高,足够容飞禽展翅。
我内心却咯噔一下。
我的翅膀虽然是真的,但从小到大它们基本都被绑在背上,从未带我飞离地面。
在这之前,它们从不是我的武器,而是我的枷锁。
我从未学会如何使用它们,如何让它们承载我的重量,如何在空中保持平衡。
于是我微微蹙眉,第一次展示出不悦,试图用威严掩饰恐惧:「神的力量不是用来表演杂技的。」
「就算不表演完整的飞。」西装男冷笑着立刻质疑,「至少也滑翔一下吧?还是说,那对漂亮的翅膀只是装饰品?」
就在气氛变得紧张时,却是江夙开口了。
他的声音平静而柔和,仿佛一缕清风吹散了火场上的浓烟。
「各位,不管她是不是真的神明,我们都被困在这,与其现在内斗,不如先想办法了解更多信息,增加生存几率。」
他说话笑眯眯的,举止优雅,漂亮得像古画上的旗袍美人,让不少人一时看呆了。
「呦,看来她已经有信徒了。」西装男阴阳怪气,「你在故意包庇这个骗子吗?」
江夙无辜摊手:「我只是在保护可能对我们有用的资源,如果她真有某种特殊能力,哪怕不是神明,也值得拉拢而非得罪。」
——「如果」、「可能」。
江夙显然还不相信我的身份,但选择了暂时的合作。
这既是威胁也是机会。
「神明不需要保护。」我轻声道,身侧的双手攥紧,指甲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刺痛,背后的双翅却轻松抖动,「但我欣赏智慧的凡人,所以我将赐下Ṫŭ̀⁻神启——」
「『人』是『人』,『客人』是『客人』。」
「该被喂饱的是『人』,享受美食的是『人』。」
「而有些『客人』,要成为食物。」
【家规四:餐厅里的食物只够一个人吃饱】
【家规五:有些食物不会是客人】
【家规六:人人都该享受美食】
4
一片死寂。
众人四目相对,空气似乎凝固了。
那个穿格子衫的胖男人也停下咀嚼,嘴角残留的肉汁呈现出不自然的暗红色。
他缓慢抬头,眼神与我对上的瞬间,我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仿佛被冰冷的手指从脊椎一路划到尾骨。
「什么叫『该被喂饱的是人』?我们不都是人吗?」细微的恐惧切割开空气,西装男的声音有些发颤,「你到底在暗示什么!」
在这个「家」里,真正的「人」其实是那些不可知的存在。
而我们只是被「请」进来的「客人」。
——但这都是我的猜测。
我不再开口,继续保持着疏离与旁观的神态,将翅膀收拢在身后。
「按神明大人的提示。」江夙思索着,黑眸扫过餐桌旁的每个人,「这里有人……不是人,它需要被喂食人肉才能满足,才能让我们离开?」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个又开始大口进食的胖男人。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享用美食的过程中,对周围的谈话充耳不闻。
「这太荒谬了!」西装男猛地拍桌而起,「听听你们在说什么!世上怎么可能存在那种鬼怪?!」
「冷静点,西装仔,我们都被莫名其妙抓到这里了,如果不是鬼怪,谁能做得到这种事?」纹身男冷笑,下颚微微绷紧,「而且在我之前的房间,也是有人死了才开门的……」
餐厅里的气氛顿时紧迫。
不少人本能地挪开座椅,拉开彼此的距离。
有人甚至抓起了桌上的餐刀和餐叉,神色警惕。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视线集中在胖男人身上。
胖男人终于动作僵硬地抬起头,腮帮子里全是食物,鼓得像是青蛙。
他又咽下一大口,眼中却没有常人进食时的那种满足感。
而更像是,在生吞。
「你们干嘛都看着我?」他含混不清地说,「这的食物很好吃,你们为什么不吃?」
水手服女生咽了口唾沫,颤声说,「因为、因为这可能是人肉啊。」
胖男人笑了,那笑容在他油腻的脸上显得极为扭曲:「别开玩笑了,这明明就是正常的食物,看,煲汤、肉排、炖菜……有什么问题?」
他说着,又伸手去抓桌上的一块大肥肉,肉汁从他指缝间滴落。
小王在我身边哆哆嗦嗦:「神、神明大人,求您指引我们,他是不是……是不是就是……」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但众人的目光还是都赖在我身上。
就像在等待田径比赛前的那最后一声信号枪。
我缓缓深吸一口气,道:「它渴求的不仅是食物,还有混乱与恐惧。」
下一秒,胖男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捂着喉咙,脸色涨红,似乎被什么噎住了。
可那咳嗽声怎么听怎么诡异,仿佛无数人在他喉间一齐哀嚎。
「帮帮我!」胖男人挣扎着说,嗓音却变得异常沙哑,「水!给我水!」
离他最近的水手服女生犹豫了,但在习惯性的善良驱使下,她还是递去一杯水。
而胖男人一把抓过,却没有喝下,而是直接泼在了自己脸上。
清澈的水流过他的脸,带下一层薄薄的……皮。
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中,那张人脸像蜡一样融化,露出下面灰败皮肤和无数瞳孔。
「妈的!」西装男拼命向后退去,结果被自己的椅子绊倒,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胖男人——或者说,那个鬼怪——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尖锐的牙:「饿了!我饿了!饿了!」
那声音就像几百上千只蟑螂同时在木地板上爬行,毛骨悚然。
紧跟着它伸出一只手——不,那不是手,而是一团蠕动的触须!一把缠住离它最近的水手服女生!
「不要!放开我!救救我!!」
女孩尖叫着挣扎,却被轻易拖过桌面。
鬼怪的下巴像蛇一样脱臼,张开一个不可能的角度,露出深不见底的喉咙。
将水手服女生整个上半身一下塞入口中,咀嚼声和骨骼断裂的脆响交织在一起。
我的双膝已经发软,胃部剧烈收缩,却用指甲掐入掌心强迫自己一动不动。
而其他人要么放声尖叫,要么连滚带爬,拼命远离餐桌。
酸臭的尿骚味顷刻弥漫,宛若一场失控的瘟疫。
鬼怪吃完女人,抹了抹嘴边的肉沫:「啊,好吃!好吃!但还不够,得吃饱才行!我还没吃饱!」
它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我身上,黏稠的口水与血液一块涌出:「你……有翅膀的,你闻起来不太一样,更香甜……」
而我已经发不出声音。
恐惧如潮水涌来,几乎将我淹没。
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在这之前连杀鸡都没见过,此刻没昏过去就已经是极限。
「放、放肆!恶魔!你、你敢亵渎神明!」一旁的小王却入戏太深。
鬼怪发出刺耳的笑声:「神明?哈哈哈哈!这个地方没有神,只有规则和食物!而她……看起来特别可口!」
说着,它飞快逼近我,粘液从它松弛的嘴角滴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江夙猛然抓起一把餐刀,刺向附近运动服男子的后颈。
「呃啊啊啊啊!」运动服男子惨叫一声,倒在血泊中。
江夙扯住他的头发,将他猛地踹向鬼怪:「吃这个!健身的肉更有嚼劲!」
鬼怪愣了一下,旋即发出满意的咕噜,触须卷住不断抽搐的男子。
「不!不要——啊!」男子拼命挣扎,手指在地面上留下长长的抓痕,但在鬼怪的力量面前犹Ṭû₌如蝼蚁。
男子的头颅被咬碎一半,脑浆被鬼怪吮吸着,咀嚼着,发出满足的呻吟。
而江夙的行为俨然打破了剩余人最后一层底线。
顷刻间,自相残杀,献祭同胞。
裹着紫红色头巾的女人被纹身男一刀刺穿喉咙,喷涌的鲜血溅到白色餐布。
西装男砸碎酒瓶,将尖锐的玻璃扎进了丰腴女子的眼眶,尖叫声刺破耳膜……
餐厅变成角斗场,而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无视四周惨烈的厮杀,心脏几乎停跳。
在求生欲和恐惧下,所有人都疯了,我却不能表现出丝毫慌惧。
随着一个又一个「食物」被投喂给鬼怪,它的体型无限膨胀,肚子上溢出的肥肉很快压塌了旁边的木质桌椅。
最后干脆像融化的蜡烛一样,变成一滩恶臭的黑色液体,渗入地板的缝隙中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餐厅另一侧的墙壁缓缓分开,露出一个新的通道。
用餐完毕。
5
血迹渗透进连接两个房间的走廊,腥臭味浓郁到几乎化作实质。
在我身后,是因为负伤而纷杂踉跄的脚步声——
经过方才的屠杀,只有江夙、小王、纹身男、西装男和一个穿着蓝色工人服的大叔活了下来。
除我以外,没有一个女性逃过被「投喂」的命运。
他们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神,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强大。
不知道伤害我,会不会触发比那鬼怪更可怖的反噬。
这种未知带来的恐惧,暂时成为了我的护身符。
一路沉默,又来到走廊尽头,却见这次遮挡不再是木门或石门,而是一块布帘。
布帘之上,鲜红色的丝线绣着一对硕大无比、姿态亲昵的鸳鸯。
而鸳鸯图案下方,是同样用红线绣出的几行文字:
【客人好,请到我家的卧室做客】
【家规七:梦与梦者当共存】
【家规八:如果宝宝做了噩梦,不要叫醒】
【家规九:爸爸妈妈应该同时睡在一张床上】
【家规十:禁止在家中出声询问「有人吗?」】
这几条家规乍一看简单,甚至还有些温馨。
撩开布帘,却见「卧室」大到超乎想象。
与其说是卧室,不如说这更像是一个小型宫殿。
穹顶高耸,绘制着面容模糊不清的天使壁画,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巨大无比的床铺,铺着华丽的丝绸床单和厚厚的羽绒被,目测足够躺下十几个成年人。
而角落的布艺沙发上,已然坐着四个人——三男一女。
「又有新人来啦!」
在其余人反应过来前,那女孩最先跳下沙发,声音欢快而软绵绵。
只见她身材娇小,白裙墨发,看上去可爱优雅而不狼狈。
而她身边的三名男性更是样貌姣好,个个薄肌长腿,衣冠楚楚。
比起我们这边灾难片一般的画风,这群人简直像是来拍私房写真。
不用说,他们一定很强。
或者,他们掌握着某种我们不知道的、能在这个鬼地方轻松生存下去的方法。
「殷软软,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
其中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人上前一步,抓住女孩的手。
他语气冷硬地训斥,眼底却难掩无奈与宠溺。
而剩余两个男人看向他们相牵的手,表情明显流露出吃醋,但都没有作声。
殷软软也脸颊微红,吐了吐舌:「哎呀雷哥哥,我又忘了嘛,但他们看上去很友善,而且还有个漂亮大姐姐……」
她这才注意到我身后的白色翅膀上,眼睛一下圆睁,「假翅膀?大姐姐你是刚从维密内衣秀过来的吗?」
「放肆!」小王立刻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你、你怎敢如此侮辱神明大人!」
殷软软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乐:「神明?就凭插着一对假翅膀?眼镜小哥你真幽默!她要是神明,那我还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角呢……」
说着,不知为何,她的眼睛明显瞥向头顶。
似乎是在翻白眼,又似乎在……看什么?
我下意识跟着朝上看去,那里空荡荡的,只有绘制着诡异天使的穹顶。
「等一下,翅膀是真的?」殷软软忽地变了脸色,「你是鸟人?」
「是神!!」小王快被气死了,「是神明大人的指引让我们通过了前面Ţŭₑ的房间!你这不知好歹的异教徒——」
而他的话未说完,一把匕首就猛飞过来。
好在我的一边翅膀刚好在他身后,一个扑扇将小王拍倒在地,躲过一劫。
但随着「叮」一声,匕首刺中我的一根羽毛,钉死在身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布帘上。
「这次算你走运。」另一个穿着皮衣的寸头男收回手,冷冷道,「就算真有神女,那也是我们软软,谁要再敢在软软面前狗叫,我就要他好看!」
江夙轻轻吹了声口哨:「看来这个房间的新人不太欢迎我们啊。」
而我留意到,殷软软再次飞快抬眼看向空气。
接着她眼前一亮,目光灼灼地盯向江夙。
「什么新人,我们已经在这个鬼地方活了三天了,见过的怪事比你们吃过的饭还多。」最后那个染着红毛打了耳钉的青年轻蔑道,目光扫过我们这边狼狈的几人,最后落在我身上,「在软软面前,像你们队里这种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的女人根本不值一提。」
雷哥跟着上下打量我:「你们说她是神,那她有什么本事?」
小王立刻自豪道,「神明大人能预知未来,看透生死!」
雷哥变得警惕起来:「你是说,她能预知谁会死?」
殷软软的眼中也掠过一丝不安,但瞥了眼上空,又很快恢复了轻松:「胡说八道吧,翅膀姐姐,如果你真有预知能力,不如你说说今晚我们中谁会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又是一个难题。
我内心叹气,微微闭眼,假装在感知什么。
睁开眼,我最终道:「死亡不会降临在悔过的人身上。」
殷软软登时笑出声:「这算什么预言?连个具体的名字都不敢说!」
雷哥却若有所思:「不过……如果她真有某种能力,或许可以帮助我们理解那些家规,尤其是那条『梦与梦者当共存』,我们至今没想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殷软软登时垮了脸,她似乎极不喜欢在场男性的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雷哥哥!那么低级的骗术,你不会真信了吧?」
雷哥略显无奈地摇头ẗŭ₂,低声哄道:「当然不是,软软,我只相信你,我只是觉得多一个解读规则的思路也好。」
西装男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那个,各位,我们刚经历了一场……屠杀,餐厅里的怪物吃掉了我们至少七八个人,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休息一下可以吗?」
「餐厅?哦,那个啊,那个房间我们第一天也去过。」殷软软眨了眨眼,「不过那游戏挺简单的啊,你们怎么搞得这么惨?」
「你们是怎么通过那个房间的?」西装男皱眉,明显不信她说的「简单」:「那鬼怪要被喂饱人肉才会离开的。」
「用不着那么麻烦。」殷软软摆手,「规则里不是说了『有些食物不会是客人』嘛,那换个思路,有些食物也可以是『人』啊。」
她轻松道,「只要不戳穿那胖子不是『客人』,然后不断切下他肚上的肉塞给他吃,吃完他的肚子就又会长肉,长了再切下来给他吃,一直吃到饱就行啦。」
西装男等一干人都傻了眼。
这法子是人能想到的吗!
「软软一进去就知道那木桌上的不是普通食物了。」红毛耳钉男一脸炫耀,「怎么,你们的神女难道没想到吗?这都做不到,还算得上是神?」
我慢条斯理地收拢翅膀,保持沉默。
在这种情况下,说话越少越好。
让别人去脑补,往往比我自己编造更有说服力。
「你们懂什么!」果然,等小王终于捡起他的眼镜,立刻涨红着脸反驳,「真正的神才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
出乎预料的,江夙也开口替我说话了:「她只是来观察这场游戏的——作为神明,她可以选择帮助我们,自然也可以选择袖手旁观。」
闻言,殷软软的表情明显有些不高兴,她似乎不喜欢江夙维护我,再次扫了眼上空。
接着赌气般甩开被她称作「雷哥哥」的黑色劲装男的手,凑到江夙面前,「江哥哥你饿了吧?我这有好多好吃的呢,你喜欢吃牛奶巧克力吗?」
雷哥顿时沉下脸,空着的手攥成拳:「殷软软,那是我们的物资,凭什么分给他一个外人?」
「凭本小姐乐意!」殷软软噘嘴,做了个鬼脸,「而且要不是我,哪赢得来这些物资?分一点给这个漂亮哥哥怎么了嘛!」
江夙也挑起眉梢,「你怎么知道我姓江?」
殷软软顿了一下,然后甜甜一笑:「看你气质猜的,我的第六感很准吧?」
6
根据殷软软的第六感,要在这个「卧室」生存的方法很简单:
关灯就是天黑,天黑必须躺下睡觉,床上必须且只能躺两个人,直到天亮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睁开眼睛。
换句话说,关灯不躺下,死。
床上多于或少于两人,死。
睡觉期间睁眼,死。
除此之外最关键的要求是,所有人都必须睡觉,但不能所有人都睡着。
如果所有人都睡着,那么所有人都会死,因而必须有至少一人整晚闭眼但保持清醒。
如此一共度过七个夜晚,下一个新房间的门就会打开。
这样复杂的生存条件,一般人绝对不可能立刻想全。
可殷软软就像手握某种参考答案,只要向上看一眼,即便不理解【家规】的背后逻辑也能速通。
「你们听着,这里不需要什么神明,更不需要新的领导者。」雷哥刻意瞥了我一眼,「我和殷软软已经制定好了值班表,如果你们想活命,就按我们的方式来。」
没人有异议。
即使是一直对我忠心耿耿的小王,此刻也只默默地站在我身后,不敢出声。
毕竟在这个诡异的地方,活下去才是第一位的。
卧室的灯光跟着闪烁了几下,发出微弱的「滋滋」声,像某种警告。
「要开始了!」红毛耳钉男催促,「快,每个人找一个地方躺下,灯一灭,立刻闭上眼睛,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睁眼!」
众人迅速行动起来,光是一个沙发上就挤了五个男人,我干脆直接原地躺下。
很快,灯光再次闪烁,然后彻底熄灭。
卧室陷入黑暗。
今晚睡在床上的两个人是黑色劲装男和殷软软。
而第一夜「值班」的人是西装男、工人大叔和皮衣寸头男。
他们虽然躺着,但必须保持清醒,以防所有人都睡着的灾难发生。
至于其余人可以选择真的睡着,但如果实在不信任他人,也可以装睡。
此刻,我躺在冰冷的地上,闭上眼睛,强忍着翅膀被压在身下的不适。
周围是其他人的呼吸声和床垫轻微的响动。
然后,我听到了它——
某种生物在黑暗中移动的声音。
像是湿漉漉的触手在地板上蠕动,伴随着低沉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声。
有什么东西在房间里游走,检查着每一个「睡着」的客人。
我强迫自己保持呼吸均匀,不让恐惧显露。
而那东西似乎能感知恐惧。
只听远处有人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紧接着就是布料剧烈摩擦和被硬生生压抑的惊叫。
拖拽声猛地爆发。
然后归于寂静。
——有谁已经丧命了。
几秒后,那东西继续在房间里巡视,直到,来到我的身边。
我能感觉到某种异常阴冷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裹挟着一种鱼腥味。
仿佛在仔仔细细审视我的双眼有没有睁开哪怕一丝缝隙。
我的心跳加速,血液在耳边轰鸣,但表面上依然强撑平静。
神明不会恐惧,我欺骗自己,即使是假装的神明。
宛若过了长长一个世纪,那东西终于离开,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呼吸声。
而这夜晚漫长得仿佛永无尽头,我维持着睡姿,翅膀被硬板地面压得生疼。
……
卧室灯光渐亮,意味着终于天亮了。
我缓缓睁开眼,发现其余人陆续起身,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
——纹身男消失了。
被昨晚那个不可知的鬼怪带走了。
众人彼此相看一眼,连一句怜悯的哀叹都说不出。
殷软软从床上坐起,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唔……睡得好香啊。」
仿佛昨晚只是在自己家的床上睡了一觉,而不是在一个充满死亡威胁的诡异房间里度过。
「小懒猪,这世上没有比你心更大的人了。」她身边的雷哥轻笑,宠溺地帮她梳理睡乱的头发。
小王也从沙发上下来,恭敬地跪到我面前,「神明大人,您还好吗?」
我垂眸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无恙。
事实上,我昨晚几乎一夜未睡,现在手脚都麻了。
而那东西的鱼腥臭气仍在我鼻尖徘徊,随着每次呼吸深入肺部,如同被注入浓稠的恐惧。
殷软软忽然跳下床,蹦蹦跳跳过来:「翅膀姐姐,你说你是神,那你知道昨晚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吗?」
我依旧只是点头,没说话,但我内心的确已经有所猜想。
根据家规六:【梦与梦者共存】和家规七:【如果宝宝做了噩梦不要叫醒】推测。
昨晚那东西很可能就是所谓的「宝宝」,必须躺在床上的两个客人其实就是在扮演它的「爸爸妈妈」。
而我们闭眼睡觉时的黑暗就是与它「共存」的噩梦。
所以如果我们睁眼看到它,就相当于是「叫醒」了它。
见我沉默,殷软软失望地撇撇嘴,再次向上空瞟了一眼,随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江哥哥!」她又突然蹦到江夙身边,「你睡在地上肯定很不舒服,要不今晚我们两个一起睡床上吧!」
江夙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笑得慵懒:「好啊。」
「好什么!」那边的皮衣寸头男顿时不爽了:「软软,不是说好昨晚我守夜,今晚我们就一起睡吗?」
「啊?有吗?」殷软软眨了眨眼,「但你看江哥哥身子这么柔弱,不像你皮糙肉厚,他才更需要睡床呀。」
皮衣寸头男咬了咬牙,他昨晚整整熬了一夜,此刻眼下都有黑眼圈了。
再看那边江夙,睡了一宿,精神饱满,唇红齿白,身上的红丝绸睡衣也松松垮垮,露出一节勾人的锁骨——比起柔弱,不如说是骚包。
「喂!你们快看,那是什么?昨天还没有这个吧?」
这时,西装男指向卧室角落,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悄然露出轮廓。
那门是暗褐色的,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
殷软软又向上瞄了眼:「哦,那是浴室,终于可以好好洗个热水澡了!」
而当我跟随众人走向小门时,江夙站到我身旁,轻声道:「你不觉得,她一点也不像我们这样害怕吗?她更像是在……玩游戏。」
我也注意到了,殷软软就仿佛有真正的预知能力,对一切都了然于胸。
但问题是,她总是先看上空,然后再给出答案,就像在接收某种信息……
我没立即答复江夙。
因为眼前的小门后确实是一间有淋浴设施和马桶的浴室。
虽然简陋,但对憋了一天一夜的众人来说简直是救赎。
很快,黑色劲装男给所有人排好了使用顺序:
殷软软第一,我最后。
小王立刻想替我打抱不平,但被我摇头阻止,表示并不在意。
毕竟比起其余人,我算是最晚进入这个诡异地方的人,憋得不厉害。
而且我也需要时间推理清楚一些事。
只是轮到红毛耳钉男去洗漱时,浴室里忽然传来奇怪的动静。
「怎么回事?谁把灯关了!软软?」
却听里头有东西被打翻,接着是红毛耳钉男的嘟囔。
「真见鬼,洗个澡都不安生,好了我洗完了,下一个来吧……人呢?」
卧室里所有人的脑袋都齐刷刷转向那扇紧闭的小门。
那扇门明明没有打开,红毛耳钉男也还在里头,可他却好像在对外面的人说话。
「怎么都不见了?软软?你在哪?有人吗——」
糟了!
【家规十:禁止在家中出声询问「有人吗?」】
紧跟着,是红毛耳钉男惊恐的喊叫:「呃啊!什么鬼?马桶里!马桶里有东西!救命啊!」
工人大叔反应最快,他冲到门前,一脚将门踹开。
水花声和挣扎声瞬间被放大几倍,充斥着整个卧室。
却见红毛耳钉男半个身子已经被拖进马桶,他的双手死死抓着马桶边缘,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
「啊啊啊好痛!好痛!拉我上来!快拉我上来!」他嘶喊着,眼中满是痛苦。
工人大叔和皮衣寸头男立即冲上前,抓住红毛耳钉男的两只手臂用力拉扯。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用力,红毛耳钉男依旧在一寸寸地被吞噬。
他的腰部已经完全吸在马桶里,大量鲜血从边缘渗出,他的双腿想必已经……
「软软!殷软软!快想办法救我啊!快想办法啊啊啊!」
但殷软软明显被吓到了,她连退好几步,视线不断上下移动:「我不……」
话音刚落,红毛耳钉男就如同被卷入洗衣机一般疯狂旋转,口中发出难以形容的哀嚎,眨眼的工夫他就被彻底吸入那狭窄的马桶中。
只留下满地的血迹和回荡在厕所里的抽水声。
7
一连七个在卧室的夜晚过去后,所有人都没睡好,严重缺觉。
但好在除了红毛耳钉男,后续再没人因为【家规】牺牲。
而这些日子里,渴了就喝浴室洗手台的自来水,饿了就靠黑色劲装男分配的压缩饼干勉强维持。
直到第七晚结束后的灯亮,通往下一个新房间的出门终于出现。
殷软软的策略是完全正确的。
或者说,是她被告知的那些策略完全正常。
但红毛耳钉男的悲剧让我意识到,就像存在标准答案的前提是有现成的试卷。
倘若忽然多出一道超纲的题,那她的「告知者」也就解不出来了。
所以那些「告知者」果然是……
眼下,那边殷软软正蝴蝶一般绕在江夙身边,说说笑笑,笑容甜蜜。
雷哥走过去,故意打断他们的谈话:「殷软软,收拾一下,我们需要讨论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哦。」殷软软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过去敷衍两句又想回到江夙身边。
雷哥抓住她的手腕:「软软,你不许去,他不是什么好人!」
「凭什么不许?」殷软软用力挣开他,「是不是好人我比你清楚,别来妨碍我!」
像被人扇了一巴掌,雷哥脸色彻底铁青,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走开。
就连皮衣寸头男的表情也不太好,嘴角紧抿成一条线。
等一行众人穿过走道,通往下一间房间的门居然是金属的。
【请到我家的客厅做客】
没了。
门上只有这一句话,没有家规。
没有那些复杂的、带着致命陷阱的规则,这种简单反而让人感到不安。
我不由得转头瞥向殷软软,却见她脸色变得极为苍白。
怎么回事?难道说……这也是「告知者」没见过的超纲题?
再回首,金属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我踏入的瞬间,呼吸几乎凝滞——
这不是普通的客厅,而是一个宏伟到荒谬的空间。
天花板高得仿佛消失在黑暗中,四周墙壁延伸数千米,地面是锃亮的大理石。
而中央区域摆放着数百组沙发与茶几,分布在这片空旷之地。
密密麻麻像是虫卵,有些恶心。
而最令人震惊的是,这间「客厅」里已聚集了近百人。
有路上随处可见的男女,有身着校服的少年,有披着睡衣的老人,甚至还有穿着病号服的患者。
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神情或茫然或戒备,低声交谈着。
而在我走进客厅的瞬间,整个空间都仿佛安静了片刻。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转向我,或惊讶,或好奇,或恐惧,或怀疑。
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落在我的翅膀上,那种被审视的感觉让我浑身不自在。
小时候我被外婆藏在山窝窝里,长大了也想办法藏在衣服里。
——我从未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过自己的这一双翅膀。
但愿从这里出去后,不会有人记得我的面孔,然后把我举报抓去科学基地做活体解剖。
恰在此时,一道嘹亮的声响突然从客厅四面八方响起:
「欢迎各位贵客,我是这个幸福之家的主人,很高兴见到你们!」
那声音十分亲切,既像男人又像女人,既显年轻又显年老。
回荡在耳骨和耳膜之间,叫人痒得厉害。
「现在请随意社交,和自己的『老朋友』感人重聚吧!」
老友重逢?我从小就因为这对翅膀而与世隔绝,朋友寥寥无几,更不可能在这样一个诡异的地方遇到熟人。
可客厅里的其余人开始惊呼起来。
「张哥?你怎么在这?」
「李教授!天啊,我前天还去参加了您的讲座!」
「小林是你吗?你忘了我了吗?我们在同一个医院的病房啊!」
整个客厅骤然喧闹起来,人们竟真的开始彼此认出对方,拥抱、握手、交谈。
就连我的脑海里也开始浮现一些关于客厅中某些陌生人的「记忆」——
那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似乎是我曾就诊过的医生,那个扎马尾的女生好像是我在大学里的学妹……
不对,都不对。
我不该有朋友才对。
我天生拥有的这双翅膀让我注定不能去正规医院就医,也不可能正大光明上学。
半真半假,谎言里掺杂实话,表演里混迹真心。
「小心。」我开口,「这些记忆清晰却虚假,是被强行植入意识中的。」
江夙闻言若有所思,「果然如此,我刚才也突然『记起』了一些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殷软软瞥了眼上空,眉头紧皱,显然有什么完全超出了她和那些「告知者」的掌控。
「很好,既然大家都熟悉了,就让我们来放松一下吧!」
而那个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继续道。
「接下来的七天,你们都将待在客厅,在此期间,你们要找出谁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如果成功,获胜者可以结束拜访,离开这个家,如果失败……」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发出一阵轻笑。
「那就加入我们的大家庭,成为我们永远的家人。」
客厅里的喧闹顿时平息,人们面面相觑,不安在交错的呼吸间蔓延。
「为了增加生活的趣味性,每天都会有一轮小游戏,完成小游戏可以获得物资或线索,但也会有人因此被淘汰。」
「那么现在,就开始我们的第一个小游戏吧,游戏名字叫——」
「我是谁。」
却见客厅中央的地板缓缓凸起,形成一个圆形舞台。
而舞台中央长着一把肉色椅子,表面微微蠕动,仿佛在呼吸,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反胃。
「规则很简单:轮流上台,自我介绍,说出你的名字、职业和特长。」
「如果有人认为那人在撒谎,就可以提出质疑,一旦质疑成立,被质疑者将被淘汰,质疑者获得丰厚奖品;如果质疑不成立,质疑者将被淘汰。」
「那么第一位自我介绍的客人就有请……」
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
「那位长着翅膀的女士!」
宛若聚光灯照来,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江夙半是无奈地轻笑:「神明果然就容易获得特殊关注啊。」
小王也紧张地搓着手:「神、神明大人,您不必回应这种亵渎的要求!」
而我淡然抬眸,迎上众人或好奇或探究的视线。
大脑实则已经一片空白。
我缓步走向舞台,翅膀轻轻展开,在背后形成一道圣洁的轮廓。
或许是灯光的错觉,我展开的翅膀在地上投下一个远比实际尺寸更巨大的阴影。
全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注视着我这个异常的存在。
我在椅子前站定,没有坐下,而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环视全场——
「我是你们的神明,观察者,见证命运。」
名字、职业和特长。
简短的话语在客厅中回荡,短暂的寂静后是惊涛骇浪。
「她……她在说什么?她疯了吗?!」
「那对鸟翅膀是真的假的?难道是什么特殊的 cosplay?」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上前一步:「我要质疑!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神明,你那对翅膀是假冒的!」
我双手捏紧,面上不动声色。
雪白的双翼在身后完全舒展,生涩而缓慢地上下拍打,渐渐卷起一阵气流。
一下、两下、五下……
翅膀扇动得愈来愈快,愈来愈用力,气流也越来越强,吹得周围人的头发和衣服都开始飘动。
我集中全部的力量和注意力,试图让这对从未真正带我飞翔的翅膀发挥一点作用。
然后,奇迹发生了。
我的脚下当真腾空了一瞬,离开地面约莫十厘米的高度,悬浮在空中片刻。
接着轻轻下坠,脚尖点地。
——这样就足够装逼了。
我的枷锁,我的武器,最终带我飞起。
那白大褂男人一时看呆了,语塞在那,显然没有预料到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而客厅中另一个烫着卷发的女人突然大声开口:「等一下,我认识她!她确实不是普通人!」
我望向那个女人,很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她。
可卷发女却接着说:「我记得清清楚楚!就在三年前,我在一次车祸中本应死去,那时就是她出现在我面前,轻轻一挥手就让我起死回生!就像天使一样!」
这完全就是胡言乱语了。
可在场许多人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仿佛他们的记忆中也浮现了类似的「经历」。
「我记得……我也有类似的经历!」
「天哪!她真的是神明!」
「神明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吧!」
随着越来越多人露出信服与崇拜的表情,甚至跪地祈祷,白大褂男人也开始动摇了:「不对,我明明记得……等等,是我记错了?难道是……」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白大褂Ṭū⁷男人的四肢突然僵直,双眼圆睁,嘴巴张成一个「O」形。
下一刻,他的身体就像沙粒一样从头顶开始瓦解,肉眼可见地化为灰尘飘散在空中。
没有血液,也没有惨叫,只有细微的沙沙声,仿佛一袋沙子被缓缓倒空。
那不男不女的声音接着欢快响起:「质疑未成立,质疑者已被淘汰!有请下一位上台自我介绍——」
恐惧如同寒流席卷了整个客厅。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瞪口呆地看着白大褂男人消失的地方,然后又惊恐地看向舞台上的我。
刚才那一幕,成了对我「神明」身份的绝佳背书。
虽然我什么都没做,但在旁人看来,就像是我轻易地惩罚了一个胆敢质疑我的凡人。
骗局,成了。
8
第一天的「我是谁」游戏持续了很久。
最终有近三十多人因质疑或被质疑而化为灰烬。
每一次有人消失,都伴随着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沙化声,细微却清晰,像是沙漏中的沙粒缓缓流尽。
当游戏结束时,客厅中央的舞台下沉,恢复为平整的地面。
「各位亲爱的贵客,第一天的游戏到此结束。」
那个无处不在的声音宣布。
「明天,我们将进行第二个游戏。」
「现在,请各自找个舒适的地方休息,明天见。」
客厅四周的墙壁上,无声陷入数十个小型凹室,每个凹室大约两米深、一米宽,刚好能容纳一个人蜷缩休息。
而凹室内壁覆盖着一种柔软的、类似于海绵的材质,触感温暖而干燥,但却给人一种奇怪的异感,仿佛那材质是有生命的。
小王紧跟在我身后,他的眼镜上沾着细小的灰尘,那是某个被淘汰者留下的痕迹:「神明大人,您想休息吗?」
我微微摇头:「神不需要睡眠。」
实际上,我已经精疲力竭,但我必须演下去。
自称第一个自我介绍,盯在我身上的眼睛就成倍增长。
有人敬畏,有人怀疑,有人恐惧,还有人跃跃欲试。
我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江夙打量四周,轻声道:「虽然神明不需要睡眠,但偶尔闭目养神,也能更深入地体会我们人类的感觉,不是吗?」
他说着指向一个较为隐蔽的凹室,「就去那怎么样?相对安静,也能让您更好地……观察我们。」
这次我不再驳回,缓步走向那个凹室。
关灯便是夜晚,大多数人都已入睡,只有少数几个人还在低声交谈,他们的声音在这个巨大的空间中显得格外微弱。
我靠在凹室内壁,微微展开翅膀以减轻压力,闭目养神。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近。
我警觉地睁开眼,却见殷软软站在凹室入口,苍白的肌肤在黑暗中隐约可见。
「看来你真的不需要睡觉呢。」她噙着甜甜的微笑,「我也睡不着,来找你聊聊天。」
我保持着平淡的表情,微微歪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殷软软挤进凹室,在距我很近的地方盘腿坐下:「我很好奇,像你这样的『神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场游戏里?」
她刻意加重了「神明」二字。
「我觉得我说的已经很明白了。」我简短回答,「为了旁观。」
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立的神设是不是太过和蔼,怎么一个个都像十万个为什么,反反复复追问我。
真正的神明或许应该更加高冷一些,更加不屑于回答凡人的问题。
「旁观什么呢?凡人在极限环境下的丑态吗?」殷软软又抬头看了一眼上空,勾唇笑了,「观众们都说你装得挺像那么回事的。」
……观众?
我的心猛地一沉。
「哎呀,说漏嘴啦。」殷软软故作惊讶地捂住嘴,「其实啊,还有另一个世界的人一直在『旁观』我们,评论我们,他们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甚至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而这世上,只有我才能看见他们发送的每条弹幕。」
她凑近我,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他们说,我们的世界其实就是一本克苏鲁小说,而你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一个炮灰,只是基因突变长了对翅膀——他们还说,我才是这本小说的团宠女主角。」
我一动不动。
「凡人的想象力总是丰富的。」我最后道,「也许你看到的不过是某种幻觉,或者是这个『家』的主人给予你的错觉,让你以为自己特殊。」
见我还死不承认,殷软软的笑容没了,显得不耐,「还想死撑是吧,那就让我告诉你一件只有你自己才知道的事如何?」
她看着空气朗读道:「『小时候我被外婆藏在山窝窝里,长大了也想办法藏在衣服里——我从未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过自己的这一双翅膀。』……『但愿从这里出去后,不会有人记得我的面孔,然后把我举报抓去科学基地做活体解刨。』」
我彻底僵在那。
血液在我的血管里冻结了,这些话分明是从我脑海中直接摘取的记忆。
殷软软这才得意地笑了,「很惊讶吗?观众们什么都知道,我们这个世界里的一言一行在那个世界都会被转化成小说的文字,而你的这些心理描写都是弹幕告诉我的。」
「怎么样,是不是有种次元壁被打破的绝望?你的一切早就在我的掌控中了。」
她说这话时脸上难掩自得之色,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似乎在等我绝望或崩溃。
而我强迫自己冷静:「如果你认为我不是神明,大可到明天的游戏中质疑我。」
「你这人怎么这么烦,怎么还不肯承认你就是个哗众取宠的骗子!」殷软软恼了,嘴角下撇,「行,我就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反正观众们也很喜欢看你垂死挣扎的样子。」
说罢,她转身离开,轻快的脚步声正要远去。
殷软软又忽然停下。
「哦对了,看在你这么努力的份上,我再告诉你一句吧,弹幕还说了,江夙其实就是这本小说里的邪神,真正的大 BOSS。」
「另外,他也是我的官配男主,你别再巴巴往上凑了。」
这时,我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看着她的眼睛:
「那我也告诉你一句。」
「发弹幕的是人,人就会撒谎。」
9
第二天,客厅中再次响起那个诡异的声音:
「各位尊贵的客人,欢迎来到第二天的游戏——」
「我知道你的秘密。」
随着声音落下,地面再次凸起,形成一个方形舞台,边缘泛着淡淡的红色,像是被血液浸染过。
而舞台中央是一台肉色的留声机,外壳看起来柔软而湿润,旁边则放着一叠卡片,洁白如雪,在舞台中央格外醒目。
「游戏规则很简单:每位客人轮流上台,从卡片堆中抽取一张,卡片上记录的是在座某位客人的秘密,如果猜对是谁的秘密,那个人将被淘汰;如果猜错,提问者将被淘汰。」
我站在人群边缘,身后的翅膀完全并拢。
第一个被选上台的是一位中年妇女。
她哆哆嗦嗦抽出一张卡片,颤声念道:「这位客人曾经对公司里的一位实习生进行性骚扰,被你发现举报后,公司为了顾及颜面,反倒是你和实习生被开除……」
中年妇女表情扭曲了一瞬。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最后指向一名秃头男人:「是你!就是你这个王八蛋!」
秃头男人吓得脸色发青,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什么?不、不是我啊!」
而他的话音未落,留声机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杂音,像是某种生物的尖叫。
秃头男人忽然捂着喉咙,四肢痉挛,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喉咙里蠕动。
只听随着「呃呃」的干呕声,一团粘液从他口中吐出。
漆黑、黏稠、不断变形的活体。
明明没有眼睛,却给人一种被无数视线注视的感觉。
紧跟着那生物贪婪向下,轻易穿透了男人的胸膛,直至将秃头男人的心脏生生挖出,揉成黑泥。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几秒钟,但对在场的每个人来说漫长得可怕。
而中年妇女目睹眼前这可怖一幕,虽然脸色苍白,浑身哆嗦,却始终没有移开半分视线。
走下台的那一刻,她甚至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郁结在胸口的怨念终于纾解。
再然后,一名又一名客人走上舞台,当众念出一个又一个秘密。
杀妻骗保、校园暴力、拐卖人口、挪用慈善捐款……
每一个秘密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刺入某个人的心脏。
每一次猜错,都有造谣者以难以言状的方式消失。
每一次猜对,都有有罪者被那团黑色液体吞噬殆尽。
尖叫声、哭泣声和求饶声此起彼伏。
而我始终默默站在角落,任由那些或阴毒或悲伤的秘密在我耳边如潮水涌动。
当游戏进行到尾声时,客厅中的人数已减少了一大半。
每个人都紧张地祈祷自己的名字慢点被叫到,自己的秘密不要被揭露。
这时,那个穿着黑色劲装的雷哥被点名上台。
而他甚至没有去拿卡片堆里的卡片。
雷哥居高临下地环顾全场,就像赌徒将最后一块筹码推向牌桌中央。
「我不需要卡片。」
他的声音冰冷而决绝,「因为我要揭露的秘密,属于一个串通异世界的女骗子。」
他的目光如同飞镖,精准地钉在殷软软身上。
殷软软瞬间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雷哥冷笑,「我已经忍了很久,看着你对每个稍微顺眼的男人大献殷勤,暧昧不清,现在又冒出一个江夙,说他是你的什么官配男主,你就把我彻底都抛弃了!像垃圾一样!」
「你闭嘴!」殷软软打断他,声音尖利得几乎变了调。
「我凭什么闭嘴?我说的都是实话!」雷哥回吼,声音中充斥了压抑已久的怨恨,「你们知道她为什么总能立刻破解每个房间的规则吗?她自诩是因为第六感超强——但其实都是因为她能看见所谓的『弹幕』!」
客厅里顿时一片喧哗,惊愕和质疑在人群中蔓延。
眼看彻底翻车,殷软软不断瞥向弹幕,可这明显又是一道超纲题。
她又急得去拽一旁的皮衣寸头男,「你快阻止他啊!他这是得不到就想毁掉!你还是不是男人,就这么看着他欺负我?!」
皮衣寸头男阴沉着脸,一把挥开她:「雷哥说的有错吗?你还真拿自己当什么团宠了是吧,需要我们时就卿卿我我, 有了更好的就把我们一脚踹开, 整天和你那些弹幕一起高高在上地算计别人, 什么都想要, 你真当我们是傻逼吗?」
「江哥哥!你帮帮我啊!」殷软软绝望了, 最后看向江夙, 像看救命稻草。
而江夙依旧笑眯眯的, 像在唱戏。
「小心哦, 如果他们说的『秘密』都是真的——」江夙张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殷软软脸色彻底惨白, 飞快地仰头扫过一条条弹幕:「怎么都是没用的废话……」
她忽然低头,眼中闪着绝望而疯狂的亮光, 快步走到我面前。
「我知道了!既然他们可以在规则之上自由发挥, 那我也要用一个秘密换我一命!」
她猛地指着我的翅膀:「她才是这里最大的骗子!她根本不是什么神明,她就是个长了翅膀的怪胎!一个被藏在山沟里的异类!」
客厅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屏息凝神, 等待那声音的裁决。
没有回应。
留声机安安静静,无处不在的声音也沉默得令人发慌。
而殷软软也没遭到任何惩罚, 她眼中闪过狂喜,她再次看向空中:「我做对了, 是不是?她就是个骗子!」
依然没有回应。
「殷软软。」
我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我昨晚不是和你说了,弹幕的话,不能全信。」
「你一直依仗那些弹幕, 自以为超脱于外,却从未思考过为什么它会在那里。」
殷软软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有恐惧渗透:「你、你什么意思?」
【家规一:主人不会说谎】
所以我用言语说出口的每一句话, 都是真话。
「我从一开始就说了, 我来此是为了见证, 这是一场审判,考验人性最后的审判。」
『为什么要隐藏?在困境中知道有神明在场,会让你们的选择更加……有趣。』
被植入的虚假记忆并非从昨天开始, 而是从第一天起。
甚至包括第四面墙后的观众们,也被植入了虚假的记忆。
当所谓弹幕肆无忌惮入侵我领地的那一刻, 真正的游戏就开始了。
客厅的灯光忽然变得诡异, 原本明亮的吊灯此刻如同被血色浸染。
羽翼在我背后舒展,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大, 都要广, 猩红的阴影几乎覆盖了整个舞台。
轻盈地、缓缓地将我托起。
霎时间,尖叫Ṫū́⁸与惊呼四起。
不知悔改者惊恐绝望, 小王和工人大叔等人却无比安心。
而江夙也终于收敛起那副骚包的假象Ṫŭ₊,恭敬地单膝跪地。
邪神之上, 是更邪恶混沌的神明。
上下级关系,才是比爱情更牢靠的关系。
10
十分钟前,我还走在回家的路上。
突然一阵眩晕,再醒来时, 我就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石桩上。
而高高悬空的脚下是一大堆未点燃的干柴。
【家规一:主人不会说谎】
【家规二:客人可以使用冥想室】
【家规三:冥想应当在安静温暖的环境中进行】
浮现在半空的文字闪烁了几下, 随即消失不见。
下一秒,远处的石门打开,走进来的居然是七八个陌生男人。
却见那些男人人高马大, 气质危险,更可怕的是。
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沾着鲜红的血。
其中一人手里还抓着一件被撕裂的女款背带裤。
——来者不善。
我亦不善。
这又会是一场最诚实、最有趣的新骗局。
我亲爱的新客人,请在屏幕前陪我再次旁观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