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帝、王母娘娘以及天庭所有神仙的注视下。

在天帝、王母娘娘以及天庭所有神仙的注视下。



我,世间最后一只饕餮,出生了。



整个天庭老来得子,四海八荒都沸腾了。



1



天庭上云霞雾缭,仙声鼎沸,正在举行王母娘娘的蟠桃会。



正是蟠桃会最热闹之时,最美的仙女嫦娥姐姐舞着一支剑舞。



她刚用仙剑挑起七宝玲珑酒杯。



啪。



一颗蛋好巧不巧,就掉进了七宝玲珑酒杯里。



这蛋在天庭上已经待了几万年了,孵不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蛋,最初神仙们还热衷于猜一猜这是什么蛋,后来时间久了还不孵,就没人再猜了。



蛋破了。



露出里面一只小兽,一身湿漉漉的绒毛,头顶还翘着几撮毛,走路都还不稳当,咣当歪进了酒杯里的碧绿酒水里。



已经围过来了的一众老神仙:「哎哎哎!」



几十双手伸过来准备扶小兽,看看周边的神仙,又矜持地缩回去,但还是眼巴巴地瞅着。



小兽一头栽进酒杯里,大概发现那是能喝的,小嘴咕嘟咕嘟咕嘟,眨眼间酒杯就空了。



老神仙们又「哎哎哎哎哎」急了:「小孩子可不能喝酒。」



小兽抬起头,睁着初生的懵懂大眼睛,对着老神仙们打了个小嗝。



众神仙们沉默了。



得。



一个猜对的都没有。



这颗在天庭里摆了几万年的蛋。



原来是饕餮。



在天帝、王母娘娘以及天庭所有神仙的注视下。



我,世间最后一只饕餮,出生了。



2



不知道为什么,天庭这样的地方,我却没法化形,始终是毛茸茸的饕餮小兽的模样,天天举着毛茸茸的爪爪,在天庭里蹦来蹦去的。



天庭里几万年没有见过小孩子了。



可以说老龄化十分严重。



作为四海八荒唯一的一只饕餮。



全天庭唯一的一个幼崽。



我虽然说是群宠,也不算怎么宠。



不过就是王母娘娘的膝盖任由我爬,天帝的胡子任由我扯,太上老君的仙丹被我嘎嘣嘎嘣当糖豆……



太上老君哭丧着脸:「小饕餮哎,我这兜率宫里一滴仙丹也没有了,前几日二郎神还找我投诉,说他日常保养眼睛的叶黄丹都断顿很久了。」



叶黄丹啊,也没有很好吃的。



我又去了毗沙宫。



毗沙宫里,托塔天王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小饕餮,这又是你干的?」



我无辜地看着他:「可我是饕餮嘛,饕餮都是好饿好饿的。」



托塔天王怒瞪他宫殿上方:「饿了就能把我的宫殿房顶给吃了?」



我和他一起抬头望。



哇,毗沙宫好华美的宫殿。



宫殿上面好大一个洞。



屋顶漏风了耶,天庭的风吹进来,冷飕飕的。



洞的边缘,还留着几个小牙印。



我抿紧了嘴巴,因为那小牙印,跟我的牙完完全全对上,绝对吻合。



毕竟我啃的嘛。



饕餮,作为上古凶兽,特点之一就是贪食,永远吃不饱。



我乖巧地把托塔天王望着。



托塔天王原本气咻咻的,被我一望,色厉内荏,强撑着道:「那你饿就饿,你至少……别吃我这个塔,行不行?」



大概是我吃的太厉害了,王母娘娘差仙女把我找了过去。



我过去的时候,看见王母娘娘正在往身后藏东西。



我早就看见了,是半块没吃完的糕点。



最开始我来王母娘娘的宫殿,她有什么摆什么,恨不得全天庭能入口的都捧给我。



不过区区一百年,现在她都背着我偷偷吃了。



她跟我说话的时候,嘴里还含着一口糕呢。



王母娘娘喝了口茶水清了清嗓子,刚要说话,就被我打断了。



我:「七仙女姐姐种的绿豆,五仙女姐姐做的玫瑰花糕,我都闻出来了。」



王母娘娘白我一眼:「……自从你把自己孵出来之后,我都快一百年没吃上过了。」



我很伤感:「原来爱会消失的。」



王母娘娘:「呸,我今日寻你来,正是这事。」



我这才看见下座还坐着月老。



月老手里拿着红绳,警惕地离着我远远的:「昨日星动,我方才想起来,到下个月你就到三百岁了,饕餮出世三百年定三生,你的红绳就可以结下了。」



他把红绳递给我:「喏,等过了你的生辰,看哪个单身的神仙顺眼,你就直接递给他就行。」



我高兴地接过来,咬了一口。



吃不动。



这天下竟然还有我吃不动的东西?



我不服气,又啃了啃,听见头顶一声轻笑。



一张温和俊逸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是天帝的独子,君华太子。



这天庭里我即将三百岁,他四千三百岁。



这竟然是天庭里唯一年龄相差不大的同龄人。



再说一遍,这里的老龄化真的太严重了。



君华太子是天庭公认的未来战神,只是面对我的时候,他就总是很温和,总是在笑。



算起来,君华对我是极好的,明明是个战神,但对上我总是和风细雨的。



君华太子说:「小饕餮的红绳也已经现世了呀?那等你生辰之后,就把它送给我,可好?」



3



不过最后我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



毕竟我还是想试试,万一能吃呢?



太子也没有强行让我给他。



不过有一天,我去天帝那里找灵芝吃的时候,正好听见天帝和人在灵芝后谷说话。



天帝的声音很凝重,我隐隐听到什么天下即将大变,什么魔出世,尚未找到,必成祸端,一类的。



离得很远,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不太清。



我还隐隐听见什么最后一只凶兽什么战神。



大概是因为吃了灵芝,浑身都是灵芝的味道,他们没有注意到我。



我年纪尚小,听不懂,只能猜测出来,他们在找什么人,这个人未来会很危险。



最后一只凶兽,说得莫非是我?也不确定,毕竟他们没来找我说。



生辰那日,天庭很是热闹。我认识的神仙几乎都来给我庆生,只有太子君华因故不在天庭。



我敞开了吃,吃得小肚子都圆滚滚的,很是快乐。



仙子在闲聊,有一搭没一搭的,从仙生理想聊到诗词歌赋。



「听说……花……好吃。」



我从瞌睡中支楞起来,竖起了头顶两只小耳朵。



哦,她们在说,大荒山的祝余好像开花了。



祝余,食之不饿,形状如韭菜,从未开花过。



仙女们当个新鲜事说,说完就过了,我却上心了。



我不能不上心啊!祝余啊,最有名的仙药之一,凡人吃了永远不饿,这不是天生就为饕餮而生?我还没吃过呢。



我趁着宴会热闹,没人注意,就溜出了南天门,往大荒山飞去。



大荒山远离天庭,荒无人烟。



我飞了一圈,也没看见祝余。



但我看见了别的好东西——波涛烟渺的水岸边,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我颠颠甩开四条小短腿,跑到他身前,往他的脸上一瞧。



我呆住了。



什么叫神仙模样啊。



四海八荒我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仙!



男神仙哪哪都好,就是凶巴巴的。



我问他:「你叫什么?」



他懒Ṭũ̂⁽得搭理我。



我又问:「我怎么从来没有在天庭上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吗?你住在什么府邸?」



他干脆闭上眼休息。



唉,闭上眼更好看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美貌吗,也不知道我以后化形以后什么样,有没有可能这么好看。



我学着月老的模样,又问:「弟弟多大年纪了?可曾许配过人?」



好看的男神仙他气笑了。



他睁开眼,对我说了第一句话:「哪里来的小毛兽,离我远点。」



很不友好。



我生气了。



在天庭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我不想再搭理他,转身就跑。



可是很奇怪,他有一股难以描述的芳香,闻到这味道,我觉得好像陷入鲜花海里,脚下酥软,头也眩晕,刚蹦了两步,就栽倒了。



男神仙把我拎了起来,举到面前,眯着眼端详了我片刻,突然道:「你竟然是饕餮?」



我做出最凶恶的姿态,冲他呲牙咧嘴。



「怕了吧?」饕餮可是上古凶兽。



他冷笑一声:「可吓死我了。」



然后他,麻利的,将我打包。



揣进了袖子里,紧接着我就感觉我在袖子里起飞了。



他带我飞离了大荒山!



地上一根若有若现的红线在蔓延,一头连着我,一头连着他,只是我们谁也没有看见。



4



我上当了。



不光漂亮女人会骗人,漂亮男人也会骗人的。



好看男神仙叫临闲,根本不是一个神仙,他是个魔。



他把我带去了他的魔域。



我在这里待了不知道多少年,不过还是小毛球的形态,没有化形。



天庭与魔界对立多年,我猜这些年天庭根本也想不到,我会被魔掳走。



想到这里我就来气。



我生气地把自己摔进了柔软的被子里。



魔域很冷,尤其是晚上。临闲不让我上床,只在冰冷的地上给我画了一块地盘,让我把那里当床。



我哪受过这种委屈,第一日的时候我就瞄准了这张床了,柔云做垫,流霞为被,看着就舒适。



紧接着,一只手拎着我的后颈,又把我从被子里拎出来了。



临闲从被子里坐起来,冷眼瞪我:「你知道你自己是个姑娘家的吗?天天往我的被窝里钻。」



我呵呵一声:「真是淫者见淫,我一个小毛兽,哪里有你们魔这样龌龊的心思。」



我根本不怕他,这些年我太熟悉他了,看似比我这个凶兽还凶兽,其实就是纸老虎。



果然,他瞪我两眼,转过身去睡了。



不多不少,刚好就留出来供我睡的空。



我鼻子朝天地躺在那个空空里,重新享受柔软的床褥,还把四爪大张,嚣张地占住了地盘。



我听见他冷哼一声,但是再也没有赶我。



我得意地躺着,忽然间想起来刚才他坐起来的时候,被子滑落,露出来的身材相当好看。



啊,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鼻子流了点鼻血。



可能是吃了什么,太上火了吧。



我伸出爪子想去摸摸他的肌肉,被他毫不留情地一把打掉了。



哼。



正在腹诽着他,忽然听见临闲翻身回来,问我:「那日你去大荒山干什么?你不是一直都生活在天庭吗?」



「哦,我听说大荒山有祝余,想去尝尝。」



临闲又翻了个身,背对着我,我以为他还要说什么,等了半天没等到,戳了戳他,发现他居然已经睡着了。



我气得磨牙。



这个阴阳怪气的魔族。



5



我在魔域不容易吃饱。



其实我作为饕餮,在哪里也吃不饱。



不知道哪一天,临闲的魔域后院忽然开辟了一块地。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块地里长了一片绿叶。



绿绿的,细细长长的,像极了韭菜。



我摘了一根韭菜,尝了尝,突然跳起来,窜进去找临闲。



「你种了祝余?」祝余形状如韭菜,食之不饿。



刚才吃了一根,身上就一阵暖流,本能的,我就知道这是祝余。



临闲正在修炼,头也没回:「你想的美,都是魔界淘汰下来的韭菜,你爱吃不吃。」



我就知道,他肯定又要嘴硬。



临闲忽然道:「你快五百岁了,怎么还不化形?营养不良?」



我:……



饕餮五百岁化形,化形之后,便有饕餮之力。



也自化形之后,能开情窦。



其实我隐隐有点担心。



因为饕餮据说……



其貌极丑。



我偷偷地瞄了一眼临闲。



哎,他长得这么好看,不知道怎么的,一想到我万一会化形出来个丑模样,总觉得有些自卑。



大概是我偷看的太明显了,岑寂问我:「你看我干什么?我可不吃你那破韭菜。」



我期期艾艾,忍不住问:「要是我化形出来很丑,怎么办?」



临闲瞥我一眼,明明眼睛里有笑意,嘴里却故意道:「能怎么办,我魔域可不养丑人。」



我被气到了。



若是在天庭,哪里会有人这样对我说话。



若是君华太子,他应该会温柔地跟我说,不怕,我们小饕餮不会丑的。



就算真的不好看,他们也一定不会嫌弃我的。



我越想越伤心。



大概是注意到了我的低落,临闲声音好似低柔了一些,问我:「你怎么了?」



我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天庭,你把我送回去。」



临闲的脸拉了下来。



我不管他,继续发泄我的不满:「就算是我化形丑了,天庭也不会嫌弃我,天帝,王母,太上,君华……都不会,谁也不会。我才不要在你这里受这委屈。」



临闲眯起眼,盯着我:「君华?那个天庭太子?你跟他很熟?」



我冷冷的:「何止很熟,他还让我把红线送给他呢。对了,我想起来,之前我答应了他的,你放我回去,我要去履约给他红线。」



咔嚓一声。



临闲把整个魔域都关闭了。



蚊子都进不来,苍蝇也飞不出去。



我惊愕地看他:「你是不是疯了?」



临闲黑着脸,冷道:「想回去给他送红线?做梦。」



「从今日开始,你就待在我这里,哪里也别想去。」







6



在临闲彻底关闭魔域之前,魔域和外界之间有一个大到遮天蔽日的结界。



此前我成日乱跑,在结界上发现了一个薄弱之处,之前临闲就是从那里将我带回来的。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尝试,都始终没法从那个地方闯出去。



虽然人出不去,但是我写了很多小纸条,逮着机会就往外抛。



我在纸条上详细地留下了我在魔界的信息。



十万张里面,偶然能有一张冲破结界。剩下的掉回来的,就被我吃掉了,刚好不留痕迹。



其实我在魔域过得挺好的,但毕竟我从小在天庭长大,天庭里都是我的家人,我想念他们,也怕天庭的家人们找不到我着急。



不过现在临闲把魔域关闭了,我就没法去扔小纸条了。不知道天庭的人有没有可能看到它ṭū́₃们。



现在只有我跟临闲两个人日日相对,天天互怼。



我觉得临闲好像很想让我化形,甚至是有点过于急迫了,让我觉得很可疑。



可问他他就说没有,怎么都不肯承认。



想来想去,我觉得只有一个答案可能性最大:他觉得吵不赢我,所以急需要我化形,好从相貌上嘲笑我。



但我有一个新想起来的秘密,我不说。



又过了一段时间。



这一天,我又被临闲抓住了。



因为我去偷吃莲子的时候摔进池塘里了,头朝下栽下去的那种。



正在我四爪朝天想把自己从泥里扒拉出来的时候,后背忽然一紧。



是临闲捏着我的后颈皮,把我薅了起来。



我十分感激,冲他嫣然一笑,然后快乐地抖抖抖,甩了他一身泥点子。



临闲这个人毛病很多,其中之一就是有点洁癖。



他黑着脸,把我拿进了浴池。



我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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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没有哪一种毛茸茸的动物喜欢洗澡,猫猫不行,狗狗不行。



上古神兽也不行。



我们在水池子里展开了殊死搏斗。



临闲强行把我禁锢在水里,我气急了,迸发出全身的力量来反抗。



大概是反抗的信念太强,用的力量太大。我眼前忽然闪过一到白光,刺得我闭上了眼。



睁开眼时,正对上临闲怔怔的眼神。



眼角瞥过水里的倒影。小毛兽的倒影消失了,换了一个少女窈窕的身影。



我居然化形了。



临闲像是傻了一般,呆呆的只盯着我,一动不动。



嘻嘻。



忘记说了。



我那个新想起来的秘密就是——



饕餮化形之后,雄饕餮凶恶丑陋。



但是雌饕餮化形,化出的却是世间难寻的美貌。



7



临闲,他很奇怪。



在这场不见硝烟的、究竟是他更好看还是我更好看的美貌战争中,我觉得明明我赢了。



因为当日他愣愣地看了我半天之后,突然面红耳赤,一句话也不说,急促地就起身出去了,很久之后才一身凉气的回来,还站在浴池门外,怎么说都不ẗù₎肯进来。



这就是自卑啊,我懂,我都懂。



但是到现在为止,他也没有公开承认过他输了,而且还没有把魔域的封禁打开。



这个男人真的输不起。



可当我实在憋不住了,去找他理论的时候,临闲气得扬高了声调。



「是因为这个吗?!」他怒道。



「那是因为当时你刚化形,光溜溜的没穿衣服!」临闲说着,耳朵又红了。



啊,是吗?



那刚化形,谁能有衣服穿呢?这也不怪我啊。



「而且,哪里来的不见硝烟的美貌战争?谁跟你比过这个了?」



他好像要气厥过去了。



缓了一会,临闲才又说:「不管怎么样,你都已经在我面前化形了,该看的我也看了,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嫁过来吧。嫁妆也不用了,我给你准备,你什么也不用做,就等着就行了。」



这个走向,我傻住了。



我说:「怎会如此?」



临闲道:「怎会不如此?本就该当如此。」



看我不愿意,他又Ťú⁺跟我说:「你可知道,要是这种情况你不嫁,在人间的话你得浸猪笼的。」



我说:「什么是浸猪笼?」



临闲好心地跟我解释:「就是把你放在猪一样的笼子里,从此猪笼外的东西全都吃不到了。」



我问:「那猪笼里面呢?」



临闲说:「猪笼里面当然什么吃的都没有。」



我害怕了。



我要去人间把所有的猪笼都吃了。



让天下的女孩都得到自由。



8



临闲不想跟我纠缠猪笼不猪笼的事,但我不肯放过他。



我问他:「那如果男子被女子看光了呢?」



临闲回答得理所当然:「那当然也得嫁给这女子,不嫁也得浸猪笼,猪笼不分男女。」



哦,原来是这样。



我没去过人间,不知道有没有吃没文化的亏。



不过,我还是觉得他很可疑,说:「我再想想。」



我没立刻给出答案,临闲倒是也没催,日子一如既往。



但是化形之后,确实有点不方便。



因为刚刚开始化形,我还没法熟练地控制自己的形态。



有的时候,我还是饕餮小兽的模样,依然如以前一般,趴在临闲膝盖上,让他给我梳毛。



他的手指一下下地梳理着我的毛毛,突然之间,我不受控制地就化形了。



临闲也猝不及防,手依然惯性地抚着,手指从我乌黑的头发上,抚到了光洁的背上。



我吓了一跳,从他腿上弹跳下来。



他也手指慌乱,赶忙撤回。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明明是小毛兽的形态入睡的,但是一翻身,四个爪爪搭在他身上的时候,我又突然化形了。



我慌乱地扯着被子出来的时候,发现他面色似沉稳不变,心跳声却急促得月亮都能听到。



如此兵荒马乱,我知道我应该暂时远离他方才安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发现我有些贪恋团在他身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安心感。



好像在他身边,就跟在春天里一样,春风拂过,万千花朵次第开放,而我只需要懒懒睡在春天里,闭眼安睡也知身后万物正勃发而美好。



一个月后,临闲问我成亲的事想得怎么样了。



我说:「我还没来得及想呢。」



临闲说:「其实我早就替你找到答案了。你没发现吗,你这几次不受控制的化形,都有一个共同点。」



这我真没发现。



于是我虚心请教:「愿闻其详。」



临闲于是说:「都在你接触到我的身体的时候。」



我……



我仔细一想。



好像真的这么回事。



「承认吧,」临闲下了定论,「你就是色心起了。」



9



话这么说,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我想了下,成亲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临闲说,他是一代魔君,天庭在天,魔域在地。



地上有什么?土地啊!



土地能干什么?种吃的啊!而且一茬一茬又一茬,连绵不绝。



对我们饕餮来说,这可是头等大事。



天庭里就大荒山里有那么几根祝余,还几千年不开一次花。



魔域里面这些年到处都种着祝余,而且临闲找人间和魔域的农植专家改良过很多轮了,现在年年开花,甚至下一阵雨就开花,味美多汁,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魔域左侧边还有一个冷水海,冷冷的海水胡乱地在鱼啊虾啊螃蟹脸上拍,拍得它们清甜鲜美。



这么一想,谁听了不动心?



更何况,临闲这个人,我一见他穿得少一点,就容易化形。



我贪恋男色。



我有罪。



我得定向赎罪。



临闲说:「成亲就是长期的,稳定的,合法合理的,将你看中的男色收为己有。」



于是我端详了一眼我看中的男色。



临闲冲我一笑,明晃晃的神仙美色。



我说:「成交。」



这罪我赎了。



临闲准备成亲,准备得格外之快。



快得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早有预谋。



而且这段时间,他总是不在,回来的时候时常受伤。



我想给他包扎清理一下,他却总是避开不让,还诬陷我,问我是不是打算提前不合法地占有男色。



于是我翻了个白眼,随他去了。



这一日,临闲又不在。



我想起来魔域跟外界交接的那个结界,不知道我扔出去的那些小纸条有没有被捡到。



于是我溜了过去。



站在结界下面,我惊愕地发现,结界那一处变得很薄了,摇摇欲坠的,似乎下一瞬就要破开了。



然后。



下一瞬,结界真的破了。



轰得一下,几个熟悉的身影从结界裂缝里坠下来。



竟然是托塔天王,二郎神,还有太子君华,他们身后还跟着一批天兵天将。



我们面面相对,皆是惊愕。



「你化形了?」



我老泪纵横:「家人们,你们终于看到我的小纸条了?」



托塔天王开始骂我:「找了你好几百年了,你就不能进来之前留一点信息?三千六百个世界,我们一个个世界找的。」



我又感动,又高低得给自己争辩几句:「你们都看到了我留的纸条了,那我上面说的很详细了嘛。」



二郎神气得拿出了一张破纸条子,抖着纸条问我:「你说的详细信息,就是上面你按的这个爪印子?」



我低头看去,那张纸条都被风吹旧了,纸条上面有一个灰不溜秋的爪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的确是我留的,没错。



我:「……那我当时是饕餮兽形,没有手指,只有爪爪,写不了字嘛。」



「行吧,」二郎神道,「好țŭ⁰歹这个爪印让我们找到你了,赶紧跟我们回天庭吧。」



「啊?」



「可是临闲不在,我也不能不告而别啊。」我还想给他们互相介绍下呢。



一直没说话的太子君华冷笑一声,开口了:「不告而别?他把我天庭的饕餮带走的时候,问过天庭吗?」



我从未见过君华这么冷酷的模样。



他挥了挥手,身后天兵天将起兵列阵,此处的魔域中人试图拦下他们,被天兵天将击挡在后。



太子君华,托塔天王和二郎神腾起天云,将我裹在里面,离开了魔域。



10



我在天庭里,上午开会,下午开会,晚上开会,日日开会,把这辈子的会都快开完了。



会议的主题,主要是《失足少女饕餮劝导大会》,《魔王批判大会》,《现阶段天庭与魔域现状分析前沿大会》。



会议还在充分论证了天庭与魔域通婚的可行性与不可行性之后,颁布了《天庭与魔域不可通婚条例》。



我在会议上的主要角色,就是被批判被劝导的对象。



天庭看我情绪不佳,又召开了批评与自我批评大会。



他们负责批评,我负责自我批评。



「迷途知返啊小饕餮。」天帝叹着气道。



「回头是岸啊小饕餮。」太白金星沉重道。



「悬崖勒马啊小饕餮。」其他老神仙们一起说。



只有月老不说话,连连叹气。



刚开始我还奋力争辩,后来发现争辩也没什么用,就放弃了抵抗。



他们说魔域不行,我吃天瓜。



他们说临闲不安好心,我吃祝余。



唉,之前没发现,现在这么一对比,天庭的饭是不行啊。



清汤寡水的,味道如此寡淡,连祝余都细细瘦瘦的。



我开始怀念魔域的吃食了。



终于散会了,我恹恹地往外走,一头撞上了等在这里的太子君华。



太子君华一把扯过我:「你跟我过来。」



到了天庭无人处,他方才放开我,第一句话就问:「你与那魔域头子现在是什么关系?」



我如实相告:「即将履行的口头婚约关系。」



我觉得他好奇怪,明明这几天开会说了这么多次了,还非得亲口听我说一次才行。



他重重呼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再开口时,他的嗓音有些许暗淡:「魔域苦寒之地,从此以后你不要再去了。」



且不说他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给我安排未来的方式,让我很不喜欢。就单单说魔域苦寒之地几个字,我就很不赞成。



在魔域,我都吃胖了好几圈,可这几天在天庭,我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了。



我立刻反驳了他。



太子淡淡道:「你可知你爱吃的这些,都是肥沃丰腴的地方生长不出来的,非得阴寒苦冷之地才可以,于你而言的确是好吃,于魔域于众生而言,却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道:「那说明世上无绝对之好坏,世上无没用之地。」啧,在天庭的那些年,佛祖讲法我可听多了。



太子被我一噎,叹口气,又问:「你可知他为什么偏偏要找上你?」



我想说,不是他找上我的,是我找上他的。



但是我没来得及开口。



因为太子君华紧接着又说:「我换个ŧũ̂⁸说法,他在魔域,是不是禁止你出来,而且急着让你化形,急着与你成亲?」



这倒是,他让我化形的急迫程度,让我当时都觉得奇怪。



君华道:「他是魔核几万年所化,乃天生魔子。魔核在魔域潜藏数万年,为的就是颠覆天庭与魔域,重新夺得天下。」



我吃了一惊,问道:「天庭不已经是天下至尊了吗?还能被魔域颠覆?」



君华沉沉道:「宇宙混沌之初,也本无天庭。世间已生之物,亦皆可被覆灭,天庭也不例外。」



「数百年前,天庭就做过天象推演,天地之间会有一场灾难,这灾难,大概就在魔域与天庭之间。所以魔核先化成人,魔域苦寒,他们想冲出来很久了。」



「魔域冲天,唯一缺的,就是上古凶兽的力量。」



「就是你,世间最后一只饕餮。」



「临闲需要的不是你,而是你的饕餮之力,只有化形,饕餮之力才会释放出来,才能被他所用。」



「所以,临闲急着让你化形,是为了饕餮之力,急着与你成亲,是为了与你的饕餮之力结契。」



「自始至终,他只是在利用你。」



1Ţùₓ1



我被天庭禁足了。



跟一切偷偷谈恋爱,却遭遇父母不同意、强行阻挠的人间少女们一样。



太子君华每日过来同我说说话。



都是我不爱听的。



不过,他说的也确实听起来都是事实。



我第一次见到临闲的时候,是在天庭,而不是魔域。



是他刻意来找我,而不是我偶然遇到了他。



他原本不欲搭理我,也是发现我是饕餮,才改变了主意,将我带走的。



而且,他还说:「你回来这么多天了,他来找你过你吗?」



确实没有。



这么一看,可能事情的真相,的确跟我之前以为的不一样。



太子君华看我终于不那么倔了,有一日带着月老来,杂七杂八聊了一会,突然跟我说:「你与我成亲吧。」



我啊了一声,差点被嘴里正吞着的鸡蛋噎死。



把鸡蛋吐出来后,我惊愕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太子君华拉着脸,看着我道:「原本你还没成年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让你把红线给我的。论先来后到,也该是我。」



我难以消化这个信息。



旁边的月老叹口气,说:「已经来不及了,她的红线早就生根了,粗的跟天柱一样,我都没见过那么粗的红线。」



太子君华脸黑了一会,退而求其次:「那你我不必成亲,你就与我相伴吧,饕餮天生注定要跟战神为伴,你我本来就应在一起,无论是什么身份。」



他生硬地问我:「你觉得如何?」



我:「……我觉得不如何,这听起来就很离谱。」



我把他们赶走了,世界清净了很多。



其实这些天,我听了这么多话,谁也没有说到我真正在意的事情。



我最觉得难过的一句话,是太子君华最开始的那日同我说的:「饕餮降世,是同战争的天象连在一起的。」



我的出生,就是对战争的预示。



那天庭这些年是怎么看我的呢?



我一直过得很快活,无忧无虑,纯然美好。我以为世界皆是如此,以为他们也是如此。



这些活了几千万年的老神仙们,见过无数的灾祸,最知道灾祸是什么坏东西。



偏偏我与灾祸紧紧相连,永世不分开。



我来天庭大概半个月,临闲来了。



这样说起来有点云淡风轻。



可能应该说,临闲狂暴地打上天庭来了。



他身后带着一片硕大的阴影,把整个天庭搅得乱七八糟。



当然,他自己也受伤得一塌糊涂。



我蹲在神殿门口等着他。



他明显在天庭是留不住的,因为天兵天将列队对着他,二郎神等一众老少战神都用仙家法器顶着他。



我也出不去,我的饕餮之力还没出现过,冲上去对着二郎神和太子君华邦邦两拳,估计也于事无补。



临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嘶哑着声音道:「你可有什么对我说的?」



我点了点头。



在他紧张起来的眼神中。



我说:「下次来的时候,带点蘸料,天庭的口味实在太淡了。」



临闲:……



太子君华:……



二郎神:……



临闲走了,把他身后的那个硕大的阴影留下了。



天兵天将小心翼翼地用仙矛对着,以为是什么魔域阴谋。



只有我肆无忌惮地走过去,一把掀开。



里面鱼啊虾啊螃蟹腿,牛啊羊啊猛兽肉。



可惜没有蘸料。



我早就知道了,他一来我就闻到了。



看来他也早就做好了一次带不走我的准备。



12



自从那一次之后,临闲隔三差五就来。



天庭和临闲日日打,时时打,月月打,打得整个天庭和魔域都动荡不安。



只有我在的神殿,纹丝不动,就像巨浪中的安然的小船。



临闲受了很多伤,每次打完之后,都冷着脸往天庭里扔一座山。



一座山打开全都是吃食。



每次都有蘸料,所有的口味都有。



天庭也都默认那是给我的,默不作声地给我挪到神殿门口。



我也知道当时在魔域,他是怎么受伤的了。



当时天庭就找到我了,想打破结界找我。他跟一波波的天庭天兵天神对殴很久了。



这段时间,天上的天庭,地下的魔域,都乱得很,十足的战争模样。



好像天庭与魔域之战,的确就这么开始了。



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我能听见远古的奇异呼唤,在无人处,在夜里,在我的血液里,时不时地响起。



这一日,天庭与魔域又打起来了。



我又听见了那呼唤声。



这次,呼唤声很清晰。



我顺着呼唤声,来到人间。



这是我出生以来,几百年间第一次来到人间。



我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了。



整片大地都被浓浓的黑气笼罩。



人类大地上,到处都是瘟疫,饥荒,瘟疫。



还有战争,硝烟四起,民不聊生,无数哭嚎自血泊中升腾。



这是人间炼狱。



我忽然明白了。



天象预示的真正的灾难是什么,它在哪里。



正在此处,此刻的人间。



而黑气中,还有两股力,一股是来自天庭的冰蓝之力,一股是来自魔域的深紫之力。



这两股力量都在吞噬人间的黑气。



原来天庭与临闲都知道,他们都在尽力,可是这黑气太重了,很难消除。



我估量了一下,他们若要彻底消除,需要百年。



百年啊。



百年于我们仙魔而言,转瞬即逝,可是于这些人类呢?



足足三代人。



三代人的挣扎,三代人的绝望,百年的灾祸,于他们而言,会是什么样的灾难?



在满地的死寂与绝望中,我看见一点微弱的红点。



那是残存的人类供奉起的香火。



他们在香火里,低低低传唱着一首歌,灾难起,饕餮生,饕餮来食天地灾。



正是我听见的那个奇异呼唤。



血液涌动,我俯瞰在人间之上,明白了一切。



饕餮真正的使命,在哪里。



这是唯有我才能快速吞噬的灾难。



可吞噬之后,我还会存在吗?



也许……不会了吧,我是应命的上古神兽。



应命之后,我便该消失了。



我飞到半空,深深看了一眼天空。



在那云层之上,我的家人,和我要嫁的人,还在打着。



其实他们都知道一切,知道人间的灾祸,也知道这灾祸需要我来消除。



也知道消除灾祸,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消亡。



所以他们宁可将自己的力量抽来人间,来替代我。



我的家人啊。



还有我爱的人。



我最后凝望了天空一眼,将他们刻进骨子里。



然后变回了饕餮的原型,一头扎进了人间漂浮的黑气,张开了嘴。



好凉,好锋利,好腥臭啊。



这些黑气进入我的身体,就像吞进了万千极冰寒的冰刀子,刮着我的身体,刮断我的每一根血肉,顺着我的血液肆意游走。



我从来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难吃之物。



我的身体变得更大,更大的张开了嘴巴,向黑气更深处飞去。



饕餮的身体在前进,涌动着的黑色巨浪一点点在减少。



不知道多久之后。



我的身体已经变得巨大,大得几乎可以遮天蔽日,确实是传说中神兽的大小。



人间的黑气已经所剩无几。



只需要几个呼吸,就可以被饕餮全部吞吐完。



这确实是只有饕餮才能完成的使命。



天庭的冰蓝气柱和魔域的深紫气柱都停了下来,立在饕餮两边,无声地凝视着饕餮。



我的身体已经疼痛得感知不到了,吞下那些黑气,这世间所有的灾难,瘟疫,战争,绝望,争战,都已经在我的身体里了。



它们成了我。



我成了他们。



我的身体已经要爆炸了。我知道,我终于变成了饕餮神兽的模样,我本是茸茸的小兽,小时候是浅浅灰色绒毛,成年后皮毛雪白,漂亮极了。



如今,我是黑毛巨兽,体型硕大,凶恶丑陋。那是体内的黑气永远地改变了我。



吞下了最后一丝黑气,我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我听见天空被撕裂的声音,听见天庭熟悉的声音。



我好像听见临闲急痛地唤我,他的声音那么痛。



他们都在向我奔来。



我想看清他们,可是我睁不开眼了。



我终于,停止了最后一次呼吸。



番外



1



魔域里云霞雾缭,寂然无声,正在举行魔王临闲一个人的祝余盛会。



他独自舞着剑,慢慢地用仙剑挑起七宝玲珑酒杯。



啪。



一个蛋落在酒杯里。



那个蛋在酒杯里慢慢裂开。



临闲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一只灰毛绒小兽从鸡蛋里张开懵懂的大眼睛,噗地打了个喷嚏。



临闲盯着她,不出声,眼睛慢慢地湿了。



2



我一直在魔域长大,因为这里实在太好吃了。



有时候我也会去天庭,那里的神仙都爱极了我,他们总想留我在天庭,不要回魔域了。



我也很想长留的,可是没办法,天庭的东西吃起来真的好清淡啊。



我问他们,我是什么。



我觉得我像极了人间说的饕餮,因为我总是吃不饱。



可是天庭的人说,我只是一只小毛兽,不是饕餮。



临闲有一次醉酒后,跟我说:「这一世,你不是饕餮了,你就是你,不再背负任何天命。」



我六百岁的时候,化形了。



化形之后,我第一个看到的还是临闲。



他好像早就料到我会化形一样。



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完蛋了。你们小毛兽最赖皮了,谁是你们化形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你们就非要嫁给谁。」



我很吃惊:「是这样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临闲说:「当然了,我比你知道的可多了去了。算了,既然被你讹上了,这就是我的命。你收拾收拾,准备嫁给我吧。」



我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但我看了看他的脸。



算了,好像也不亏。



那便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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