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废物皇子谢越第五年,他反了。
那个日日醉酒睡到日上三竿,连字都认不全、马步都扎不稳的废物,领兵血染宫城。
我在王府只知政变生,京城乱,而谢越今日早早入宫,至今未归。
只因昨夜我外出赴宴,遭人讥讽嫁了京城最无用的男人,回府同他争吵了几句。
他说要入宫讨陛下欢心,求份差事,不再做扶不上墙的烂泥。
我信了。
所以我顾不上所有,提剑策马闯入宫中。
烟雾缭绕,隔着无边尸海,我看到了身着盔甲的谢越。
那些叛军喊他「陛下」。
1.
昏迷前,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谢越说他想吃我做的玫瑰酥。
这是每回我求他念书时都会为他做的。
崔嬷嬷说,太医说我是急火攻心,又一时气郁所致。
我整整昏迷了两日。
梦漫长而煎熬。
过往五年种种如走马观花般从眼前掠过。
我本也是京城顶好的女郎,说亲的媒婆时常堵在宋府门前不肯走。
阿兄时常打趣我,让我尽早嫁了,省得他日日上朝都要走后门。
要是那日不出去游湖就好了……
这样就不会落水,撞上醉酒的谢越。
所有人都没想到,世家贵族争相求娶的宋凉月最后会嫁给京城最废物的皇子谢越。
赐婚圣旨送到宋府时,阿娘红了眼,阿爹更是愁得说不出话来。
「凉月,我带你去边疆,再也不回来了。」
阿兄甚至将他最爱的马牵了出来。
我深知一走了之会有什么后果,更不信我命该如此。
最初随阿爹回京的时候,我琴棋书画样样不精,总是被嘲笑是边关来的疯丫头。
这一晃眼几年过去,奚落取笑过我的,都成了眼红嫉妒我的。
没有人是天生的废物,我花些心思调教便是。
那时的我如是想。
但改造谢越远比改造自己难。
让他念书,他不是翻墙出去喝酒,就是在书里藏着话本。
让他习武,才扎个马步就将脚崴了,一连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而我也因这桩婚事再次成了京中贵女闲谈时的笑话。
2.
但除去谢越扶不上墙的那些糟心事,成婚后我过得也算舒坦。
每次犯错,谢越总会投其所好来讨好我。
有时是特地从边关请回来的厨子,有时是从胡人手里买来的骏马。
生辰时,他会为我放一场盛大的烟火,就算是事后被陛下罚跪上好几个时辰也没有半句怨言。
闲时,他会带我上酒楼品酒,去郊外探险。
他记得我喜饮果酒,不喜酒的涩味。
也记得箭术了得,秋狩时会将他手里箭全部给我,自己则乐呵呵地东奔西走为我拾猎物,就算是被其他皇子笑他无用惧内也毫不在意。
起初爹娘和阿兄也会替我抱不平,对谢越并无好脸色。
但随着时间流逝,也渐渐对他转变了态度。
甚至有时得知我与谢越吵架,还会劝我多体谅他些。
「七殿下虽不是人中龙凤,但与你也算是良缘。你看这京中,那些看似比你嫁得好的,日子未必有你舒服。」
一次与谢越吵架后,阿娘这般劝我。
我心知阿娘话里的道理,也知这世家子弟、皇亲国戚,多是三妻四妾,宠妾灭妻者更不在少数。
女子成亲后受夫家冷待也多有发生,甚至还要遭受夫君的虐待。
相较之下,谢越对我也算尊重。
每次争吵,占上风的永远是我,过后他还会屁颠屁颠地来哄我高兴。
阿娘的话我听了,也照做了。
但我没想到谢越竟然会因醉酒错过上朝,连带着为他向陛下求职务的阿爹和阿兄都遭陛下训斥了一顿。
也因此事,在镇国公夫人的寿宴上我颜面全无,明嘲暗讽悉数朝我袭来。
回府后,我气不过,又将谢越骂了一顿。
他依旧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还破天荒说明日一早就进宫求陛下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让我放心,他不会再做那扶不上墙的烂泥,让我再遭人笑话。
我信了。
可翌日我等来的是叛军攻城,血染宫墙的消息。
3.
事发突然,我们甚至不知叛军从何而来。
王府护卫不多,我安排好后便牵出了刚嫁过来时谢越送我的那匹马。
听闻曾是突厥人的战马,后来辗转折到了胡商手中,又被谢越买来送给了我。
那时我逼他读书,他却将我看的话本藏在书后,一连几个时辰我才发现。
给我气得不轻,一连几日都没同他说话。
最后是谢越骑着马闯进院子来找我的。
他在马背上坐得东倒西歪,几次险些被甩落。
明明吓得脸色苍白,满额是汗,却还腆着脸朝我笑。
「王妃,送你的。原谅我好不好?」
......
回想至此,牵着缰绳的手不禁握紧了些。
谢越连马都不会骑,若是对着叛军,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
而我,不能在此时弃他于不顾。
翻身上马时,崔嬷嬷和护卫前来阻拦,大抵是怕我去白白送死。
当时我一心想着救谢越,根本顾不上许多。
「我并非去白白送死,我只是想救他。」
叛军攻城图的不过是皇权,我阿爹和阿兄驻守边疆掌管兵权,他们不可能不忌惮。
且谢越只是一个无用的皇子,留他一命对他们并无威胁。
夫妻本就该患难与共。
崔嬷嬷听我说话,面色几变。
最后她还是让侍卫给我让了路,她说:
「王妃去看看也是好的。」
这句话我也是后来才听懂。
4.
进宫远比我想象中顺利。
许是叛军来得突然,宫卫节节败退,皇宫贵族都忙着四处逃亡。
我满心都是谢越的安危,并未将异样放在心上。
为了减小动静,我将马留在宫门处。
烟雾缭绕,血染朱门。
先是依稀听到其他皇子的声音,顺着望去,他们都被捆着手脚扔在血滩旁。
但我并未找到谢越的身影,再往前看,是叛军首领。
是穿着盔甲的谢越,也是叛军口中的新陛下。
那个日日饮酒到半夜,翌日睡到日上三竿,字不会写、剑握不住的七皇子,竟是这场政变的主谋。
而我,同满京城人一样,被他蒙骗至今。
唯独不同的是,他们取笑他,轻视他,欺凌他。
而我,接受他,理解他,爱他,甚至愚蠢到单枪匹马闯进宫城想要救他。
佩剑落地,谢越也注意到了我。
与其说是注意,不如说,他开始看向我。
眼神一如过去五年那般温柔,却让人毫无暖意。
初秋还带着夏末的燥热,手脚竟又冰又凉,一如六年前的那个春天的湖水。
我看着朝我走来的谢越,恍然大悟。
落水并非偶然,两船相撞早已是他策划好的。
两人一同落水,众目睽睽,我除了他,再不可另嫁旁人。
我父兄身居要职,掌管兵权,谢越明面上不过是个不争气的皇子,无人会怀疑他的居心,也不会将此事放在眼里。
相较于谢越,我在京中名气要大上许多。
人们只会感叹我命不好,摊上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废物皇子。
而这些年我屡次逼他上进不成,是他刻意而为之,目的就是麻痹皇帝和其他皇子。
至于那些对我的百般讨好,不过是逢场作戏。
以他的手段,知道我的喜好易如反掌。
妻子,棋子。
我以为自己是前者,但我从一开始就是后者。
5.
「这里太脏了,回府等我。」
「想吃你做的玫瑰酥。」
一如往常我让他念书时的语气。
一路赶来,鞋面沾了不少灰尘。
他知我喜净,却依旧俯身用染血的手替我拂去。
不再是服从,是试探,亦是威胁。
令人眩晕的日光下,是他带着戏谑的目光。
觉得我好笑,更觉得我愚蠢。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人也渐渐变得模糊。
......
醒来时依旧置身于宫城中。
浓郁的龙涎香直涌脑门,却不见谢越,只有在王府时服侍我的崔嬷嬷。
见我醒来,崔嬷嬷松了口气。
她忙将我扶起身来,告诉我这两日发生的事。
谢越弑父夺权,如今已是新帝。
而我突然晕倒,被安置在他的寝宫。
那些任由我离开王府的侍卫都受了罚,崔嬷嬷因要照顾我才免了皮肉之苦。
「其实陛下心里是有娘娘的。之所以不告诉娘娘,也是怕娘娘有危险。」
「如今陛下大业已成,不正好是娘娘从前所盼吗?」
崔嬷嬷苦口婆心地劝着,仿佛这次我与谢越只是寻常闹别扭。
而我,应该为谢越这场欺骗感到高兴。
昔日我逼迫谢越上进,为的也不过如此。
所有人都是这般想的,崔嬷嬷是,谢越更是。
6.
我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成婚那日。
婚礼办得仓促,来宾却不少,多是来看笑话的。
偏生谢越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堆烟火,照亮了京城半片天空。
那些来看笑话的贵女们嘴上说着谢越也只会这些花里胡哨的无用之物,实际上看得挪不开眼。
是夜宾客散去,王府归于平静。
婚房之中只余我与谢越二人,盖头掀起时,只听到火烛噼啪作响,两人皆屏住了呼吸。
这只是我与谢越的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便是春日湖中,两人皆一身狼狈。
这一次则皆穿红衣,满身喜庆。
盖头掀起时,他在看我,我也在看他。
谢越生得一副好皮囊,初看时便已清楚,再看更是深觉。
那时我安慰自己,总好过那些歪瓜裂枣,看着糟心。
「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谢越收了声,示意我先说。
我心下一惊,竟是个讲道理会尊重人的。
早就在脑海中背诵几次的说辞顿时忘得一干二净,也心虚地不敢说话。
最后还是谢越先开了口,他说:
「虽然此事非你我所愿,但却不可违抗。」
「若不是和我一同落水,你大可嫁更好的人。我自知配不上你,但请你信我,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叫人愣了神。
我想过今夜之后与谢越或是相敬如冰,或是相看两厌,却从未想过他竟这般真诚。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外头的传言我其实一点也不信,我相信只要你肯学,定比别的皇子都厉害!」
「我阿娘说了,夫妻之间,就该真心真意,患难与共。我既嫁了你,断不会轻视你。」
……
而后五年,每每想到新婚时他对我说的话,气便会不自觉地消大半。
如今我只觉得可笑,付出真心的唯我一人,谢越所谓的真心真意,是他最大的谎言。
7.
简单用膳后,尚宫局差人来为我订做封后时所需的礼服。
但我实在没有心情,便寻了借口让崔嬷嬷将人打发走。
人前脚刚走,谢越就来了。
宫人闻声离开,只余合门声在耳旁回荡。
「还在生朕的气?」
手被他握住,不轻不重地捏着。
「不敢。」
我想抽回,却被他扣住,动弹不得。
同是习武之人,谢越轻易就占了上风。
而过去的五年,他永远扮作弱不禁风。
棋局成,棋子弃,他也无需在我面前掩饰。
「库房里有几颗上好的东珠,朕知你喜欢珍珠,到时候让尚宫局嵌在凤冠上。」
「晚些时候我让人送各宫的布局图过来,要哪间宫殿,如何修缮翻新你来定。」
「朕记得你与宋夫人也许久没见了,过几日朕差人请她入宫陪陪你。」
「想来到边关的旨意也快送到了,正好等他们回来同你一起去秋狩。」
谢越笑着,眸底却再无昔日的柔情。
他知道我在意什么,喜欢什么,从前讨好求饶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如今威胁利用更是易如反掌。
这嵌上东珠的凤冠,我不戴也得戴。
晚膳的菜式因为谢越的到来明显变得丰富了起来。
我与他分坐两头,隔着满满一桌的菜,上面自然少不了我们都喜欢的虾蟹。
原本我没那么喜欢吃虾蟹这一类的河鲜,从前随爹娘长在边关,风沙多雨水少。
莫说虾蟹,就连鱼也很少吃。
到了京城后也没变过。
嫁给谢越后,饭桌上总是免不了这两样。
一次闹别扭时,他为了讨好我,将桌上的虾蟹全剥了放到我碗里。
我觉得又气又好笑,问他都给我做什么,我又不爱吃。
他说:「因为我惹王妃不高兴了,所以自罚将最喜欢吃的都留给王妃。」
说着,又夹起来劝我吃。
我最后推脱不过,勉强吃了一口,这才后知后觉其中滋味。
从那之后,谢越总是会替我剥蟹剔肉,从不假手于人,就连宫宴上当着众人的面亦是如此。
那时旁人总说,谢越爱极了我。
如今想来,为的就是让所有人都以为他窝囊惧内,迷惑人心。
「今日的虾很鲜甜,皇后试试。」
谢越的声音将我拉回神来。
他示意宫人为我夹虾。
「朕知道皇后喜欢,特地让人做的。」
说着,谢越低头将虾放入口中。
我避开了宫人的手,虾落在桌上。
声音不大,但在空荡的宫殿中却如掀起涟漪,一路漫至谢越那头。
今日之前,我还昏迷不醒,虾是为谁准备的显而易见。
可到了谢越口中,却变成了为我。
我有些犯恶心,对上他投来的目光:
「太腥了,不想吃。」
「既然腥,那便撤了罢。」
银箸被他随手一扔,敲得叮当作响。
宫人闻声低头,匆忙将晚膳撤得一干二净。
声潮汹涌退去,却更似风雨欲来。
8.
「这难道不是皇后一直想要的吗?」谢越问我。
「这些年来,逼朕读书、练武,甚至不惜让父兄开口为朕在朝中谋求职位。」
「从前朕不上进你不高兴,如今做了中宫之主还是不高兴。」
他笑着,双眸却阴沉下来。
「陛下可还记得六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看着他也笑了。
面上生凉,不知何时落的泪。
尽管成婚五年时有争吵,可我从未哭过。
谢越蹙眉,许是想不到我为何会提及此事。
「我之所以会去游湖,因为爹娘有意与陈家结亲。」
「那日游湖,不过是两家相看,爹娘怕我盲婚哑嫁会受委屈。」
「陈尚书次子不似陛下这般俊朗,才华也在京中才子里排不上号,但待人真诚有礼,平日洁身自好。如此,便已胜过世家公子无数。」
「从前让陛下念书是想陛下修身养性。让陛下练武,是想你强身健Ṭṻₐ体。」
「至于职位,是不想陛下日日贪玩饮酒,荒唐度日。再者,王府年年亏空,总不能坐吃山空。」
起初逼迫谢越的想法,的确是因为不想被那些嘲笑我的人看扁。后来,我是觉得他不该是这样的。
就算谢越笨些、愚钝些,甚至懒了点。
但我相信他绝不是一个废物。
直觉原来从来都没有错,错的是我太蠢。
「如今陛下是天子,而我贵为皇后,嫁夫如此,凉月不敢不高兴。」
手指落在书案上的后宫宫殿图上,是最偏僻的那座宫殿。
「就这里吧,我喜静。」
9.
此处除了偏僻外,最大的问题就是常年无人,年久失修。
最后一位主人是谢越的生母,那位只有姓氏的梁才人。
因为出身低微,又不受宠,她被安置在这里,生下谢越后便撒手人寰。
每次入宫,谢越都会带我绕路到这里。
也只有在这时,他才会一改平日的笑颜,双眸流露出悲伤。
我也曾为了逗他开心,拉他走到里面畅想未来:
「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把这里修一修。」
「可以在这里种一棵杏树或者桂花树,等长到宫墙外,路过的人都能闻到花香。」
「然后这里可以挖个小池养鱼,反正你也爱吃。」
......
当初我一心想让谢越摆脱从前的阴翳,所谓畅想不过是随口一说的空话。
我从未奢望过那些话会成真,只记得谢越高兴就好。
但如今,我已辨不清那时的悲伤到最后落到我脸上的笑意,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收回思绪抬头时,发现谢越依旧未移开目光。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想走,放在图上的手被他摁住,整个人被他包围在书案旁。
「好。」
「只是此处荒废多年,修缮要些时间,完工之前,皇后就在这处与朕同吃同住。」
我松了口气,「皇上政务繁忙,臣妾不便打扰,还是搬去偏殿为好。」
「好?」
「帝后分房,传到前朝臣子的耳中就会变成帝后离心。」
「皇后父兄掌管边境兵权,如此一来,难免惹得众人猜疑,朝局动荡。」
「皇后告诉朕,什么叫做好?」
温热的气息落下来,连带着他身上的龙涎香一起,熏得人有些晕。
「父兄一心为国为民,只要皇上是个明君,一切都不会发生。」
「皇上费尽心思娶臣妾,为的也不过是这些。」
「如今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又何必再来为难臣妾。」
仰头,却再也看不到我的夫君谢越。
心死,莫过于此。
10.
谢越一走,我就让崔嬷嬷将我的东西都搬去了偏殿。
王府的东西没搬多少来,多是平日穿的贴身衣物。
崔嬷嬷起初不肯,后来见我打算自己搬,拗不过我后才遣了宫人帮我。
「娘娘,其实你何必与陛下怄气?」崔嬷嬷劝我。
「我没有怄气,我只是想静一静。」
谢越拉上我做戏的目的很明显,阿爹和阿兄手握兵权,素来刚直,却又最在乎亲人。
他想稳坐高位,也只有这一出。
今日他能利用我,明日他就能弃我。
「娘娘,尚宫局的人来问,那秋水阁是种杏树还是桂花树?」
「还有这池子的图样也画好了,只待娘娘过目便能动工了。」
崔嬷嬷不以为然,试图说出谢越的安排让我消气。
原来谢越都还记得,如今再被提起,我只觉得讽刺。
「种梨树吧。」
「池子也不必挖了,将鱼囚在池中,未免太过残忍。」
「修缮一事一切从简,旁的都不必费功夫了。」
我将书合上,看向一脸无奈的崔嬷嬷。
「听说陆珩被罚入狱了?」
话音刚落,她手中的图样也随声落地。
陆珩,正是当年与我议亲之人。
「看来此事是故意瞒了我。」
笔下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
只见崔嬷嬷神色慌张地将图样捡起,「娘娘,你就别为难老奴了。」
「崔嬷嬷,让小厨房为我备下做玫瑰酥的东西,我洗净手就去。」
我松了手,任由笔落下。
余光瞥到她松了口气,应了声便急匆匆地去了。
11.
玫瑰酥其实并不难做,只是步骤繁琐。
为了做出层层分明的酥皮,需要将饼皮翻好几次,且动作要轻,不然就会破酥。
我并不喜欢酥饼,只是谢越喜欢,我便去学了。
每次做完都会腰酸手麻,但因着想哄谢越上进,也就不太在意了。
宫里比王府条件要好上太多,宫人成群供我使唤,我也不必像从前那般辛苦。
论手艺,我也比不上尚食局的厨子。
说是我做,实际上从炒花料到开酥包馅都由宫人代劳。
卖相和味道都比我自己做得要好。
也轻松得多。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谢越并不喜欢。
「你手艺变差了。」
「是不是尚在病中,味觉还没恢复好?」
「其实皇后不必费心做这些,朕没那么想吃玫瑰酥。」
被咬过一口的酥饼像一轮弯月,带着锋芒,且有缺陷。
「这些是司膳司差人来做的,按理来说应该比臣妾做得更好才是。」
我笑着,也拿起一块放入口中。
「崔嬷嬷同朕说这是你亲手做的。」
谢越蹙眉,大概是觉得扫兴。
「崔嬷嬷可告诉皇上我知道了陆珩入狱一事?」
「原来是为了他。」谢越冷笑着,甩给我一封奏折。
里面大概是陆珩劝他善待前朝臣子。
「他说朕待人太过严苛,可他分明也清楚,当年皇后是如何被这些人冷嘲热讽。」
「朕若不杀鸡儆猴,日后如何服众?旁人又该怎么看皇后?」
我看着方才被谢越扫落的玫瑰酥,七零八落地散在金砖上,外壳磕得破碎。
看似完美无缺的酥皮,实际上脆弱不堪。
一如我曾经苦苦经营五年的婚姻。
12.
谢越从前是最不在乎传言的人。
说他废物也好,无能也罢。
「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强。」
这是他以前安慰我时说得最多的话。
他还说,我虽然做不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但他会尽力让我做最幸福的那个。
可如今,他以我为由铲除异己,还口口声声说是为我着想。
我成了最尊贵的女子,也成了最没尊严的那个。
「皇上可还记得三年前,你因私办烟花坊被群臣上书弹劾,先帝大怒,将你关了一个月。」
「后来先帝虽然消了气,但却迟迟不肯放你出来。所有人都不愿意触这个霉头,是陆珩开的口。」
「烟花坊时常会试验烟花,其声响不亚于火炮,甚至堪比雷声。如此声势浩大,掩人耳目最合适不过。」
「皇上认为,陆珩算不算是为你的大业出过一分力?」
打造兵器的声响寻常声音难以掩盖,若是用烟火就不一样了。
所有人都以为谢越是贪玩,开这烟花坊也只是为了博我一笑,甚至弹劾他也只是用此事遮掩另一桩事。
但这恰恰成了他掩人耳目的最佳手段,烟花坊离京城近,这样运送兵器十分便捷。
我虽未亲眼见过,却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谢越落在奏折上的指尖有些泛白,他没有说话。
答案再明显不过,我猜得没错。
每年京城上空盛开的烟火,照亮的不是我,是他的野心。
「皇后说这么多,无非是想我饶了他。」
谢越起身看向我,眸光如凉水倾盆而下。
「不是说只是议亲时远远见过一面?你对他倒是上心。」
抬头却看不清他的脸,落下泪来才发现自己竟是哭了。
「是啊,陆珩与臣妾议亲时只远远见过一面。」
「嫁人后臣妾本该与他不再有任何联系,当年若不是别无他法,我也不会求到他头上。」
「可嫁鸡随鸡,自己的夫君入狱,臣妾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那时我甚至还怪过自己,若是成婚时就跟谢越说自己不喜欢烟花,或许他就没有这一场牢狱之灾了。
他在狱中那一个月,我白日去求人,夜里担心得无法入眠,怕他出不来,怕自己连累了他。
可到头来,不过是他做的一场戏。
而我,不过是其中一环。
谢越的脸色有些发白,手试图伸过来,却被我后退一步的动作凝固。
「其实我是想听陛下的解释,想你说是我想错了,烟花坊只是烟花坊。」
我朝他福身,「陛下说的是,臣妾尚在病中,养好病之前,不会再做玫瑰酥了。」
13.
谢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牢狱的。
将陆珩下狱的确只是杀鸡儆猴,但他没想到宋凉月会亲自来求情。
同样是玫瑰酥,放入口中的味道却变了。
色香味俱全,偏偏缺一味情感。
如果不是为了陆珩,她连装装样子都不愿意。
可谢越不明白,她要的难道不是从来都是母仪天下吗?
结果都是一样的,但就是不满意。
难道还要他同从前一样,各种低声下气地讨好吗?
还是陆珩,不是说只是游湖那日远远地看过一眼,就这般值得她惦记?
谢越周身泛着寒意,比牢狱中的阴森还要瘆人。
狱卒们对新帝忽然到来都战战兢兢,无人不知他血洗宫城一事。
谢越自然没留意看他们的神色,径直让人将自己带到了关押陆珩的地方。
才来两日,陆珩看起来还是一副矜贵温润的模样,连牢狱里的半点尘埃也没染上。
谢越忽然想起,当时宋凉月落水后虽被他救起,但看向的好像是陆珩的方向。
后来此事传遍京城,宋凉月也从天上月变成了池中花。
即便如此,陆珩也坚持过要娶她。
只是先帝碍于皇室面子,先一步下了圣旨,这也绝了他的心。
而后五年至今,陆珩仍未娶妻。
谢越嘴角扯出一抹笑意,眼前想的却是那日宋凉月落泪的模样。
她其实很少哭,越是坚韧的女子,哭起来越让人心疼。
可她分明是为陆珩求情,最后却因他哭了。
所以谢越打算自己问一问。
「陛下大驾光临,不会是想亲自来审我的罢?」
陆珩并未行礼,只是站起身来,似乎早已猜到了他的目的。
「皇后说你有功,让朕善待功臣。」
「正好朕也很好奇当年烟花坊一事陆卿为何会出手相助。」
目光交接时,暗流汹涌。
陆珩先低头笑了,「皇后娘娘应该也不知道陛下那些谋算吧?」
话音很轻,却像轻薄的刀片,划得谢越胸口一阵疼。
「臣只是心疼皇后娘娘,一介弱女子,在外头东奔西走,看尽冷脸。想必陛下当时在狱中也是这般闲适……」
话被谢越截断,抓着陆珩衣领的手青筋崩起。
四目相对时,谢越输得一败涂地。
14.
最后谢越还是放了陆珩。
回宫时他脸色更差了,连带着身边的内侍也不敢说话。
马车上静谧得可怕,却让谢越心烦。
从前他明明是最喜静的,在外装作声色犬马,在王府时则多数一个人独处。
成婚后每回入宫,宋凉月总会在他身旁说个不停。
叮嘱他别贪杯,别乱说话,别得罪人,别惹怒先帝……
他总会装作敷衍的样子,一个劲地朝她点头卖乖,示意她别说了。
谢越以为那时的自己很不耐烦。
但不知何时,那些话早就被他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
合上眼,仿佛她就坐在他身侧,拉着他的手臂,合着辘辘车声说着话。
可睁开眼,除了窗外吹来的凉风外,什么都没剩下。
入宫门后又走到了母妃曾经的住处。
因着开始动工,里里外外堆满了人,一改过去的冷清。
谢越想起那日她指尖落在这里的神色,低着头不想与他对视。
那时的她,是在等他的解释吗?
思绪挥之不去,他索性走了进去。
宫人见状停下行礼,谢越只看到原本说要种树的地方空了出来。
宋凉月说过想种桂花树,又或是杏树。
他自然她的心思,王府里就有。
花开时,她喜欢在树下赏花。
他为了讨好她,特地在树枝下做了秋千,摇动时带动着树枝,颤得枝头上的花瓣纷纷。
「树呢?」
「朕不是说了从王府挪过来?」
方才在陆珩那里积攒的怒火在此刻全部爆发,眼前宫人无一幸免。
「回皇上,皇后娘娘说想在秋水阁种梨树。这梨树京内没有,还在找合适的。」为首的宫人回应谢越。
秋水阁,是这里的名字。
因为地方太小,只能称之为阁。
梨树不是宋凉月喜欢的,她也曾说过要是有机会重新修缮也要将名字改一改。
「秋水,总让人觉得悲伤。」
每说至此,她总会用微凉的指腹抚平他的眉间。
谢越意外地抚上眉心,原来是下雨了。
15.
我让崔嬷嬷将王府上我院子里的东西都搬来了。
除去不能带入宫的兵器外,最多的是谢越先前送的首饰和胭脂水粉,满满堆了两大箱。
其中心思,不说我也清楚。
「首饰和胭脂宫里都不缺,何必费尽心思搬进来?」
「不是说将我平日用惯的拿来就好?」
我将搬来的书都一一放好,竟发现崔嬷嬷连谢越送我的话本都买来了。
以前让他读书,他就给我买了一堆话本,说人日日读四书五经,可是会读傻的。
我闲来无事也会拿来看看,无非是些男欢女爱、爱恨情仇。
正巧的是,最上面那本说的就是一个富可敌国的富商想寻找真心爱他之人,又恐女子只看中他的钱财,因此装成贫民与一个农家女邂逅的故事。
农家女知道真相后离开了富商,后又因富商穷追不舍而回心转意,最后大团圆结局。
当时我只随手看了前面与后面几页,一是觉得故事无趣,二是觉得憋屈。
不知谢越买这本是偶然还是刻意为之,如今看来,倒是讽刺得很。
话本被我放在了书案上,其余的都整理好。
唯独首饰和胭脂迟迟不动,看得崔嬷嬷心急。
「娘娘,这些老奴帮你放好?」
「我看都是些时兴的样式,放在王府岂不是浪费了?」
我摆手制止她:「样式再好也是宫外之物,比不上宫里的好,戴了只会丢皇上的面子。」
「首饰都赏人了,胭脂都扔了。」
「娘娘,这……恐怕不妥。」崔嬷嬷跪在我面前,一脸惶恐。
「有何不妥?还是说如今轮到你一个掌事宫女来教本宫做事了?」我笑着问她。
「老奴不敢,老奴只是怕会惹皇上不高兴。」崔嬷嬷劝道。
「若是皇上怪罪下来,你只要说是本宫的主意即可。」
嫁给谢越以来,这是我第一次用身份来向崔嬷嬷施压。
我自问从未亏待过她,可她却没有真诚待我过。
16.
「皇后娘娘,宋夫人到了。」
闻声看去,阿娘就站在门外。
「臣妇给皇后娘娘请安。」
阿娘比起上次见面瘦了些,她上前向我跪下行礼。
我急忙阻止,「不必多礼。」
阿娘却拂开了我的手,「如今娘娘贵为皇后,身份有别,礼数自然是要尽的。」
她避开我的目光,倔强地将礼行完。
阿爹总说,我与阿娘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样子像,脾气更像。
她心里憋的气,不比我少。
直至宫人都离开,阿娘才看向我。
「阿娘。」我低低地唤了声,鼻子有些发酸。
「你瘦了。」她拉着我的手,叹了口气。
「阿娘也是。」我像不服输一般回道。
「你啊。」她戳了下我的额角,「你老实告诉我,陛下的事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我选择了点头,「但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
「本没想过瞒着你们,但毕竟起兵一事没有十足的把握,陛下与我怕连累宋府,所以才一直瞒着。」
「就算失败,先帝看在阿爹和阿兄这些年的战功,也不会落罪宋府。」
事已至此,如实告知只会给阿娘徒增忧愁,更会影响阿爹和阿兄。
「那你与陛下近来可是又吵架了?我听说搬来偏殿是你的主意。」阿娘半信半疑。
「不过是他最近政务繁忙,夜夜挑灯批奏折……」
说到一半,我佯装心虚地对上她的眼。
「好了,是陆珩的事。」
「陆珩上书谏言,惹陛下不高兴了,打算将他下狱唬ƭṻₜ一唬那些摇摆不定的臣子。」
「但陆珩早些年为陛下向先帝求过情,说起来也算对陛下有恩。」
「谁知我一说陛下就想起了旧事,不过拌了几句嘴。」
「我气不过,索性就搬来偏殿了。」
「那你方才说要将陛下送的首饰都赏人是怎么回事?」
阿娘没有那么好糊弄,她指了指箱子里的首饰。
「里头好几件我都见过,你都宝贝得不行。」
「那都是以前的,我不将这些都赏人又怎么寻得由头让他送我新的?」
我应得自然,惹得阿娘连连摇头。
「是你爹把你惯得太娇纵了。」
「但如今陛下毕竟是天子,你可不能再同旧时那样了。夫妻要互相包容才能长久。」
「陛下宠你,你也不能太过分。」
阿娘语重心长地叮嘱我,满眼担心。
「知道了。你记得跟阿爹和阿兄说让他们别担心。」
阿兄又是急性子,回京路上只怕会出事。
「你ṱű̂⁴知道就好,他们还没回京,已ṱŭ̀ₘ经送来了几封急信,都怕你出事。」
阿娘点点头,这才松了口气。
17.
阿娘同我说了很多,说来说去,无非是夫妻相处之道。
她走后,谢越第一次踏足偏殿。
晚膳菜式依旧丰富,唯独没有鱼虾蟹一类。
落座时,宫人离去,谢越坐在了我身旁。
「为什么要说谎?」他问我。
他问的是今日我与阿娘所说的事。
当时关上门后,隐隐可见窗纸外的人影。
「陛下别多想,我只是不想他们担心。」
我侧过身子,避开他的气息。
「朕知道。」他似是叹了声。
「你之前说秋水阁听起来太过悲伤,朕今日改了名字。阁内太小,你平日又喜欢看书习武,朕让人打通了旁边的宫殿,这样更开阔亮堂些。」
「梨树寓意不好,还是不要种了。从前王府的树朕都让人挪了过来,到时候再重新做秋千。」
不知为何,谢越语气比前几日好了许多。
上位者,如此便已经是低头示弱了。
「臣妾谢陛下恩典。」
不知道说什么,开口只能是谢恩。
「陆珩朕也放了。」
「这样一来,满朝文武都知陛下善待贤臣,离陛下收复人心又近一步。臣妾恭喜陛下……」
「朕不是想听这些。」谢越打断我的话。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阵,最后是他先撂了碗筷。
「罢了,你不愿见朕,朕走就是。」
18.
又是好几日不曾与谢越见面,期间到秋水阁看过一次。
谢越将其改名为「摘月阁」。
两处宫殿合作一处,称为阁反倒有些不合适了。
王府的树都被搬来了,甚至连池里养的鱼也运来了。
本应该空着的库房却堆满了ṱű̂⁵首饰,领路的容尚宫说这是谢越的意思。
那日我骗阿娘让他给我送新的,没想到竟连这句也听了进去。
属于金饰银饰的光很是刺眼,我根本看不清那些首饰的样式,唯独记住了容尚宫身上的龙涎香气味。
胃里翻江倒海,恶心得想吐。
碍于在人前,只能用手帕摁住嘴。
「娘娘可是不舒服?」崔嬷嬷问道,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去请太医来。」她吩咐着一旁的宫女。
「许是还未修缮好,味道大,有些犯恶心罢了。」
我摇了摇头,「不必夸张。」
「还是让太医来看看比较稳妥,毕竟娘娘才病好。」
崔嬷嬷一脸紧张,衬得容尚宫的脸愈加苍白。
可明明不舒服的人是我。
最后我拗不过,还是传了太医。
听到我身子并无大碍后,崔嬷嬷才放松了下来。
倒是容尚宫,脸色依旧不好。
说起来我与她见面不到十次,只知她是从宫女做起一路爬到尚宫之位。
外面传此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这些年宫里得宠的人换了一茬又一Ṭųₑ茬,她却步步高升,从未受阻。
就连对前朝旧臣容忍度极低的谢越也并未将她换掉。
但其中缘由,绝对不止是她能言善辩、才华出众而已。
回寝殿的路上,我假装无意向崔嬷嬷提及此事。
「这容尚宫是什么来历?」
「先帝在时她便已是尚宫,如今竟还能在宫中当值,想必是手段了得,背后更是了得。」
崔嬷嬷脸色微变,「不过是罪臣之女出身,家中只剩她一人,陛下觉得能用便留下了。」
我收回目光,心中已有大概的定论。
19.
一连几日,我都找机会见容尚宫。
不是去摘月阁挑刺,就是找这些年宫里旧账的错处,有时甚至将人传来将她晾上个把时辰。
终于,谢越再次来到偏殿。
来的时候,我正要求容尚宫将尚宫局每一处库房重新清点造册,而她跪在我面前面露难色。
清点不难,她只需吩咐下去便好。
难的是库房各物品真正的数量与旧册会有出入,届时我要落罪,她首当其冲。
「皇后大病初愈,这后宫多是繁琐之事,又何必急于一时?」
谢越穿着朝服就来了,秋日凛冽,身上还带着几分寒气。
我站起身向他行礼,「皇上既让臣妾做这个皇后,臣妾理应恪守本分。」
「这后宫库房一日不清点,前朝留下的问题便一日无法解决。」
「都下去罢,朕有话要同皇后说。」谢越语气缓和了几分。
内侍急忙将容尚宫拉走。
她离开时眸光曾几次落到谢越身上,但谢越并未回头。
我觉得好笑,「陛下是来劝臣妾保重身体还是来兴师问罪?」
「她不过是朕这些年留在宫里的眼线。」
谢越避重就轻地回答我,身上的龙涎香味道让人头晕。
「朕对她无意,留她在宫中是她自己的意思。」
我笑出泪来,他言外之意无非是若他有意,容尚宫也不会只是尚宫了。
可事实真的只是这样吗?
若只是单纯的属下,容尚宫的目光未免太过放肆。
杀入宫城最需要的是里应外合,而容尚宫身处高位,比起宫里的妃嫔,她更了解宫中情况。
而且,身为尚宫,掌管后宫一切衣着饮食,要将陆珩入狱一事藏在吃食里传递给我易如反掌。
可容尚宫是谢越的人,她费尽心思做出与谢越命令相悖之事的目的只有一个——让我和谢越的感情彻底破裂。
反观谢越,他太懂得操控人心。
而容尚宫入宫多年,若非谢越亲口表达过什么,她又怎会飞蛾扑火撞入这场没有结果的感情之中?
20.
「那臣妾呢?」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臣妾这枚棋子?」
我没想过自己会在这个时候有孕。
成婚五年,我与谢越虽然时不时会吵架,但分房睡的日子不多,但却一直未有子嗣。
住进宫后我也想过,许是谢越忌惮我生下孩子后会借子造势,进而威胁朝政。
但我一向准时的月事却没有来,太医解释是我生病的缘故。
可我近来嗅觉格外灵敏,且时常被刺激得犯恶心。
加上那日崔嬷嬷紧张的神情,很难不让我多想。
照目前来看,谢越暂未打算除去这个孩子,但也没有告诉我这个孩子的存在。
他在犹豫。
「朕知道你对朕骗你一事耿耿于怀。」
「那日落水的确是朕别有用心,娶你也并非意外。」
「但成婚这么多年,朕并未愧对过你,你应该明白,朕对你并非是棋子的感情。」
「你是朕的妻子,从前是,如今亦是。」
手被他握住,一如过去那些年吵架时那般。
我缩回手,笑着问他:「那我们的孩子呢?」
「皇上打算什么时候告诉臣妾孩子的事?」
谢越眸中闪过震惊,随后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你在意这个孩子。」是笃定的语气。
「早些日子你一直避着朕,朕不确定,你是不是会像话本那般一气之下一走了之。也不确定你会不会要这个孩子。」
他倾身过来,五指扣上我的。
「凉月,只要你想,我们会跟从前一样,什么都不会变。」
21.
对于宋凉月会发现容映的身份,其实谢越并不觉得惊讶。
她向来聪明,近来又因修缮一事时常会看到容映。
一连几日,传回来的消息无非都是宋凉月在刁难容映。
甚至连谢越都未曾察觉到自己心情的变化,但是在他身边伺候的人却能明显感觉到陛下这几日心情不错。
不再为难修缮的宫人,不再连夜批阅奏折,看到从偏殿传回来的消息神色不再阴郁,被皇后从偏殿「请」出来后还能笑得出来。
甚至还屁颠屁颠地跑去摘月阁做秋千。
宫人不解,但也必须陪着。
王府里的桂花树和杏树都被挪到了摘月阁,树枝越过宫墙,落叶飘散一地。
目光所及之处都焕然一新,但新造的格局又跟从前王府很是相似。
什么都变了,却又什么都没变。
这里是,宋凉月也是。
她还是在乎他的,不然也不会因容映一事吃醋,更不会在宋家人面前替他说话。
谢越这次没有骗她,只要她愿意,一切都会跟以前一样。
起初娶宋凉月,无非是看重她父兄的兵权。
她又才貌双全,除了京中世家公子,他那几个皇兄也都想娶她。
他本可以让她嫁给陆珩。
陆珩家中与朝中皇子并无联系,就算他日后谋权,宋府也不会贸然出手。
但谢越不喜欢意外。
他也深知他那些皇兄更不是什么君子,他们哪一个娶了她都会让他的棋局有变数。
这是谢越起初说服自己娶宋凉月的理由。
但仅仅只是这样吗?
无数次宴会上相遇,秋狩的擦肩而过,每次目光都会不自觉地看向被人群簇拥的她。
那时的他,真的没有动过心吗?
谢越看着自己打磨好的秋千座,再看看自己满是划痕的双手,无声地笑了出来。
22.
谢越将自己灌得烂醉。
内侍拿他没办法,只好将皇后请了过来。
「本宫又不是太医。」
她嘴上十分不情愿,却接过了宫女手里的湿帕开始替他擦拭。
「喝这么多,容尚宫也不劝劝皇上?」
醋意比酒意更能醉人,谢越看着她笑了。
他想起还在王府时,若是两人争吵后宋凉月迟迟不肯原谅他,这就是他最后的招式。
假装酒醉在她面前说胡话,撒娇求饶赖在她身边不肯走,让她束手无策。
百试百灵。
「我说过,我对她无意。」
「但你不肯相信我,你还在生气。」
他靠在ṱü⁷她手边,任由冰凉的触感渗透他的皮肤。
从前他觉得自己这样十分滑稽可笑,但如今谢越睁开眼,看到的只有宋凉月的双眼。
「你要我如何信你?」
她像以前一样,任由他胡来。
「那你想如何处置她?」他反问她。
谢越觉得自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调去尚食局掌管司膳,你舍得吗?」
语气里带着几分娇嗔,她这就算给他台阶下了。
「好。」他应得爽快,握住了她的手。
「怎么手也伤了?」
她皱起眉来,无奈地看着他。
「小伤,做秋千弄的而已。」谢越应道。
「王府的树都搬来了,秋千怎么不搬?」
「都是九五至尊了,还亲自做这种事,要是拿不起笔批奏折你可别赖我。」
她让人寻来膏药替他抹上,嘴里一句搭着一句,絮絮叨叨的,谢越却莫名觉得安心。
药膏的触感跟她的指尖一样,冰冰凉凉,他一时分不清落下的是指尖还是膏药。
22.
自从醉酒一事后,谢越就像被解了禁,三天两头往偏殿跑。
很快就到阿爹和阿兄回京那日,谢越特地为他们设宴接风。
昔日讥讽我的人如今全都换了副嘴脸,个个都说我与谢越是良缘天定。
可我清楚,他们不过是害怕谢越罢了。
我嫌宴会上太吵,拉上阿兄到外头说话。
外头风大,阿兄替我拢紧了披风,还将自己披风放在石凳上给我垫着。
「都是快要做娘亲的人了,还这么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那你呢,可有遇到喜欢的姑娘?」
「怎么,你也跟阿娘一样想我这趟回京顺便娶妻?」阿兄眉梢微抬,眸色稍变。
「阿月,你实话跟我说,这谢越当真没瞒你?」
「都过去了,他瞒与不瞒没有区别。」我知道此事瞒得了爹娘,但未必能瞒过阿兄。
「我是怕你受委屈。他能蛰伏这么多年,将众人都骗了过去,他娶你想必是早有预谋。」
阿兄不像阿爹那样成日沉浸在战术布防上,他清楚朝堂上的尔虞我诈。
「但他这些年除了伪装以外,也从未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他是真心爱我,阿兄你就不要太担心了。」
「而且我觉得阿娘说得对,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娶妻了。」
「今晚我就跟陛下说让你和阿爹在京城多留些时日,等到婚事定下来再回边疆,不然到时候年纪大了,人家可要说你老牛吃嫩草了。」
我借着玩笑将话题扯开,阿兄很快就上了当。
「好啊你,能这样打趣我,想来他的确未曾做过负你之事。」
阿兄这才彻底相信我。
「我都说了陛下待我很好,是阿兄不信。」
「趁着有时间,不如我带你去看看我以后的宫殿?」
说着,我将阿兄拉去了摘月阁。
谢越对修缮改造一事很是上心,宫人们更不敢怠慢,到如今已经竣工。
但近几日我孕吐太严重,谢越担心此处离太医院太远,还是让我留在偏殿。
深秋桂花开得很好,完全没有因为从王府移来宫内而水土不服。
「要不是我现在闻不得厨房的味道,还能给阿兄做桂花糕吃。」
我伸手接住落下的桂花。
「我可不敢使唤尊贵的皇后娘娘,你这桂花糕还是做给陛下吃吧。」
阿兄示意我看向身后,是谢越。
23.
「陛下怎么来了?」
我转过身,又被谢越上前扶住。
「见你许久未回,不放心所以来看看。」
谢越看向阿兄,神色恹恹,许是方才的话也听了不少。
「想必宫宴也结束了,那臣先行告退,不打扰陛下和娘娘休息了。」
阿兄见状也不久留,朝谢越行礼离开。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一旁的谢越,没忍住叹了口气。
「陛下这是做什么?不放心臣妾,要监视臣妾?」
「他方才宴会上喝了不少,朕是怕酒气熏着你。」谢越应道。
「臣妾也没有那么娇气。阿兄那些话只是因为担心我,皇上不必多疑。」
手被他握得很紧,我索性任由他拉着。
「凉月,朕知道,但朕还是会怕。」
桂花映着月光点点落下,又被我拂去。
「夫妻之间本该互相信任,臣妾既信皇上,皇上也应该相信臣妾才是。」
「是,是朕错了。」他认错一向很快。
「这次我想让阿兄和阿爹在京城内多留一阵子,阿兄也该娶妻了。」
「若看中了哪家女子,还希望陛下为阿兄赐婚,就当是全他大舅哥的面子。」
我在谢越嘴角落下一吻,分离时却被他反吻住。
丢盔弃甲,无路可逃。
「朕没喝酒。」
尾音未落,深吻又至。
我被吻得腿软,最后被他抱回寝殿。
一路上宫灯明亮,残月高悬,宫人纷纷低头不敢直视。
时间仿佛回到了从前,我与他不过是京城权力漩涡中的寻常夫妻。
可天家里哪来的寻常夫妻?
24.
秋狩如期而至,我孕吐虽好多了,但月份小,为避免颠簸所以这次并未随同谢越前去。
我趁着精神好,做了桂花糕和玫瑰酥。
「这些尚食局都会做,何必费心?」
谢越虽嘴上责怪,却一连吃了两块。
「是谁说尚食局做的难吃?嫌弃的话陛下就给阿爹和阿兄好了。」
「不敢。」谢越说着,又伸手捻了块桂花糕。
也不知道是不是还记着那日我要给阿兄做桂花糕的事。
「阿兄与那裴家姑娘看对眼了,到时候你多撮合着点。」
「他再不娶妻只怕京城没姑娘敢嫁他了,阿娘为此都愁得憔悴了。」
我抢走谢越手里的桂花糕,「吃吃吃,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谢越看着我一直笑,就是不说话。
我被他看得脸热,将桂花糕塞到他嘴里,转过身不理他。
「我都听进去了。」
「凉月,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里。」
「这是入宫以来,你第一次跟从前一样对我说话。」
他也如从前那般,满目柔情地看着我。
「皇上这是在笑臣妾失仪吗?」
我有些失神,脸更烫了。
「好了,不逗你了。在宫里等朕回来。」
......
一向秋日干燥的京城忽然下了一场雨。
随雨一起来的还有谢越在猎场受伤的消息。
说是他追猎猛虎,却被虎所伤。
还说被虎一口咬在腰处,虽然从虎口脱险,但性命垂危。
再见谢越时,他是被宫人抬进宫门的。
血腥味和药味,分不清哪一个更重。
只匆匆一瞥,我便被内侍拦在了门外。
「皇上说怕过了病气给娘娘,娘娘最近还是别来看望了。皇上他……不想见人。」
「凉月,皇上伤还没好,你如今又有着身孕,先安心养胎。」阿兄随谢越一同入宫,他也跟内侍一起劝我。
「本宫与皇上是夫妻,这种时候除了本宫,谁还有资格陪在他身边?」
「你明知山虎凶猛,为何不阻拦皇上?」
「你武力高强,为什么护不住皇上?」
我哭出声来,将怒气撒在阿兄身上。
「是臣没保护好皇上,任凭皇后娘娘责罚。」阿兄一脸愧疚,并未反驳。
「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走吧,本宫不想看见你。」
我将他赶走,自己则站在门外等。
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等到疲惫无力。
终于,门开了。
谢越躺在床上,身上盖了两层被子,明显是不想我看见他的伤势。
「你总是这么倔,总是让朕难堪。」
他抿起唇角,苍白的脸颊却泛不起一丝血色。
「我从来都没嫌弃过你,以前你装成纨绔废物的时候是,现在也是。」
「可你呢?遇到一点困难就要将我推开,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攀附权力、趋炎附势之人吗?」
泪眼如断珠,落在他的手背上。
「朕从未那样想过,朕只是不想你失望。」
「朕明明做到了你想要的样子,可如今,却又成了你最嫌弃的样子。」
「应该说,是朕嫌弃这样的自己。」
我急忙用手封住他的唇,「不准你这样说!」
「你永远是我心里最好的夫君。」
「无论你能否好起来,我都不会离你而去。」
我努力压下被血腥和药味混杂冲击所引起的翻涌,向他述说着我的真心——一如他以前。
25.
谢越就这样一伤不起。
太医说伤及筋骨,但只要有心治疗,终有一日会再站起来。
但谢越清楚,那不过是他们忽悠他的话。
贪生怕死,故不敢说真话。
他变得易怒,唯独对着宋凉月有好脾气。
所有人都惧怕他,厌恶他,却迫于他的身份,敢怒不敢言。
谢越知道,他们都在等他死。
就像以前一样,看不起他。
唯独宋凉月是不同的。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像哄他读书时那样哄他喝药、配合太医施针。
甚至为了他与长兄闹翻了。
她觉得宋惊山没有及时救他,所以才导致了他如今的伤势。
就连宋惊山娶妻,她也未曾出席。
兄妹二人,如今只能透过谢越知道彼此的近况。
其实,如果没有宋惊山及时出现,谢越早已是虎口亡魂。
谢越想劝,奈何宋凉月不听。
不过这样也好,日后若是他不在了,宋凉月与宋惊山兄妹不和,在前朝后宫,也算是一种抗衡。
因此,谢越开始重用宋惊山。
他的精神越发不好了,他害怕有朝一日他离开后,宋凉月一介女流,孩子又年幼,若是为朝臣所挟持,只怕她会招架无力。
他了解她,外刚内柔。
就算他骗了她这么多年,最后还是心软原谅他了。
若是日后她又被人骗去……
想到这里,谢越气急,又咳出血来。
......
26.
半年后,宋凉月诞下皇子。
谢越不顾群臣反对,将尚在襁褓的皇子立为太子。
没过多久,谢越病得更重了,整日昏睡,连早朝都改为两日一次,每次也多是潦草结束。
宋惊山受命监国,代为把持朝政。
许是体虚,近来谢越时常做梦,梦里多是与宋凉月成婚后在王府的时候。
醒来就看到她坐在自己床前,有时捧着药碗,有时抱着他们的孩子。
最后一次,谢越醒来看见她端着药看着他笑。
与以前无数次笑不同,谢越后背有些发凉。
但他又很快将思绪抛走,她又怎会害他,定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是不是霁儿会喊母后了,今日这么高兴?」谢越问她。
「自然是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她笑着应他,将药喂到他嘴边。
「这是最后一服药了,喝完皇上就不用再被病痛折磨了。」
谢越这才惊觉,方才并不是眼花,她看向自己的眸光冷得可怕。
他用力将她手里的药甩掉,瓷碗落地,四分五裂,一如她对他的感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政变后?
「一直……一直以来……你都在骗我?」
血气上涌,最后化成她衣裳上的红梅。
「是啊,臣妾学得如何?」
她依旧是一贯的好脾气,身上脏了也不恼。
谢越瞬间明白了一切。
她本可以骗过他,骗到他死。
可她偏偏在他人生最后的时间告诉他țųₛ真相,为的就是告诉他,其实她不比他差。
谢越忽然笑了。
他的妻子从来都不是什么沉迷情爱的弱女子。
她之所以信他,是因为她爱他。
但如今,她不爱了。
或许从她自称「臣妾」开始,她就不想再做他的妻了。
27.
「为什么?」谢越问我。
他看着我,布满红丝的双眼里透着疑惑。
「因为我不想再被骗了。」
「也不想为了宋府、为了霁儿日日伏低做小讨你欢心。」
「若非我扮作一副为爱所困的模样,你又怎会放下疑心?但凡我有半点异心,莫说是霁儿,只怕你连宋府都不会留。」
从我住进偏殿开始,我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监视。
他既不信我,那我只能将计就计。
救陆珩不过是让他知道我从前为他付出过,让他动摇。
与阿娘那番话是我故意说的,加深他对我爱他至深的误解。
话是假的,真正该说的话早就写在了阿娘掌心里。
与阿兄的分歧更是故意而为之,为的就是让谢越放下疑心,交出政权。
谢越双唇张合,却说不出话来。
「皇上应该还不知道吧?」
「其实你的病也有尚食局的功劳,你的膳食都是由容尚食精心准备的。」
「今日,是她为你选中的忌日。」
谢越骗过了我,骗过了容映,可他也同样小瞧了我们,高看了自己。
我让他将容映降职, 一来让她看清谢越的本性, 二来让她为我所用。
她毕竟是宫中的老人,最会审时度势。
更何况, 明晃晃的利益在眼前,谁又会在意那虚情里掺杂多少真心?
「你……」谢越指着我,最后却放下手,泄气般合上双眼。
「凉月, 其实我一直在后悔……后悔没有向你坦诚。如果我没骗你, 我们会不会……」
尾音与他的寿命一同戛然而止。
谢越始终睁着眼, 似乎在等我的回答。
手掌抚上他的眉眼,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何情绪。
「可惜这世间从来都没有如果。」
他最爱我的时候,偏偏是我最不爱的时候。
至高至明日月, 至亲至疏夫妻。
从一开始, 我与他就是如此。
28.
国丧过后,阿爹和阿娘回到边疆,他们怕我垂帘听政太过操劳, 让阿兄留下来陪我,还说明年回来要抱孙子。
好不容易哄睡了霁儿,我偷闲在宫中漫步,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秋水阁。
「秋水阁」听起来的确悲伤, 但却更适合故事的结局。
明月高悬, 又怎能被轻易摘下?
话本里写的不过是女子的憧憬,事实上男子不过是想要一个全心全意为他付出之人。
可真心是要用真心来换的。
风将桂花树下的秋千吹动, 我久违地坐了上去。
又是一年秋,桂花如雪落下,却是物是人非。
「太后可是后悔了?」
容映见了我,走到身后替我推秋千。
「哀家做事从不后悔,只是感慨人心可怖。」
「倒是你,听说你刚入宫那几年曾与先帝相依为命, 你的药还挺毒。」我示意她停下来。
「在这宫里, 只要还有一条命, 都会选择往上爬。这个道理, 我懂, 先帝更懂。」容映应道。
「这就是你选择相信哀家的理由?」我问她。
「是,也不是。」她顿了顿,「直觉告诉我,太后与先帝不同。」
「而且太后与我同为女子,懂女子的处境。」
我才明白容映的目的,「你是嫌尚宫这个五品官太低了?」
「我如今是太后的人, 只有站得更高才能为太后做更多事。」
容映走到我面前。在她准备跪下时我将她扶住,「哀家成全你, 为你, 也为哀家自己。」
「哀家还以为你经此一事后会选择离宫,看来那份嫁妆是白准备了。」
容映摇摇头, 「经历过一次才知道什么能靠得住。我不像太后命好,听闻陆大人在朝臣面前很是维护太后。」
陆珩的确在谢越驾崩后来见过我几次,他的心思全写在脸上,我又岂会不知?
可我现在无暇顾及儿女私情, 光是前朝的事就让人焦头烂额。
「看来你是迫不及待想入朝了?」我问容映。
「是迫不及待想入朝替太后监察罢了。」她笑得意味深长。
「那就明日罢。」
「谢太后恩典。」
我与容映相视一笑。
来日方长,又何必因情耽误一生。
女之耽兮,亦可脱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