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妃嫔都在热恋。
赵才人日日与侍郎大人眉来眼去。
魏美人夜夜将赤色鸳鸯肚兜挂在不同狂徒的腰上。
妃嫔忙着偷人,丫鬟忙着望风。
而我骑在墙头吃瓜写黄文。
皇帝站在墙下,若有所思:「你从不偷人,莫非是对朕……」
吓得我从墙上滚了下来:「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性冷淡!」
次日,那位传闻中姿容绝世却不能人道的宴王爷找上我:「听说你性冷淡?」
1
尉国很癫。
自记事起,我就反复问爹爹一个问题。
「我们尉国,为何这么癫?」
爹爹想了半晌,说:「应该是老坟那边的问题。」
皇帝貌丑,眉间镶着鹅蛋大的一枚痦子。
却喜美人,后宫人满到需要打地铺的程度。
我入宫前,爹爹问我:「祸乱后宫,搅弄风云,你会不会?」
我一脸迷茫。
爹爹说:「算了,自己养的,自己有数。你就玩去吧,我择机送人入宫换你。」
半年后,爹爹送了个美人入宫替我。
可我拒绝了。
这里吃得好,住得好,管理宽松,位阶按宫龄逐年晋升。
时不时还有妃嫔夜战侍卫、权臣携美私奔、皇子小妈混乱等大瓜可吃。
别提多刺激了!
入宫半年,我热忱于奔走在吃瓜第一线,已经能凭借敏锐的嗅觉,第一时间发现新瓜,并找到最佳吃瓜位。
因为业务能力过硬,妃嫔明争暗斗时,常常重金从我手中收买对家黑料。
她们出手阔绰,斗得招招狠辣。
毕竟,斗输了,是要给丑皇帝侍寝的。
不过半年,我已攒了满满一箱私房钱。
这么好的日子,我做梦都要笑醒。
走是不可能走的,三头驴拴我腿上,都不可能将我拉走。
2
来替我的美人名叫阿青。
念她好不容易进宫一趟,我想尽一下地主之谊,热情招待她一番。
我问:「桃色香艳和家族伦理,你喜欢哪个题材?后宫纯爱也有,只是比较小众,需要等。」
阿青说:「那就桃色香艳吧。」
我说:「好。」
我爬到树上,上观天象,下观各宫门前点的灯笼,略一盘算,拉起阿青:「走,去御花园蹲宋美人!」
阿青说:「你这一套流程真是行云流水,熟练得令人心梗。」
月上柳梢时,宋美人果然来了。
美人衣衫薄如烟,粉面桃羞翘首盼。
花丛中立即跳出一个壮汉,将宋美人扑倒在地。
一时间薄衫乱飞,嘤嘤鹅鹅不绝于耳。
阿青不由得惊叹一句:「好家伙!」
我分给阿青一把瓜子,点评道:「这个不太行,有点猴急,情绪递进有点欠缺。」
「动作也不太雅观,像犯了癫痫。」
「桃色香艳这一领域,还数魏美人的最好看。她挑的男人,个个长腿翘臀公狗腰。可惜她这两日来了癸水,你没眼福了。」
一戏落幕,宋美人穿好衣衫走了。
我拍拍阿青:「我就说我在宫里过得很好吧!回去告诉爹爹,不必换我了,我不走。」
阿青想了想:「要不我也留下来陪你?」
我一愣:「你是不是想留下来看魏美人?」
阿青红着脸:「不是。」
我问:「会画画么?」
阿青说:「会。」
我一拍大腿:「如今黑料讲究有图有真相,我就是吃亏在画画像鬼画符,挖到黑料也卖不上好价钱。行,你留下吧!」
3
阿青适应得飞快,并对这份差事表现出极大的热情。
我俩迅速达成某种默契。
我一上树,她就去拿笔墨。
我一比划,她就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阿青的画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该遮的地方遮,该露的地方露。
常看得人口干舌燥,欲罢不能。
阿青画画,我写文。
我俩盘算着,将来出了宫,把这些图文装订成书,又能卖个好价钱。
有了阿青,我如虎添翼,不过月余,私房钱已攒满两箱。
我大受鼓舞,恨不得日日骑在墙头望风搞钱。
这不正常的举动,终于惊动了皇帝。
这日,他踏着暮色而来,站在开满了海棠花的红色宫墙下。
甚煞风景。
「宫里人说,你日日扒在墙头盼着朕来,起初朕是不信的。」
皇帝一脸感动。
我骑在墙上,握着纸笔,第一次感到如此弱小无助。
想不到,宫斗的风还是吹到了我这里。
这些年,后宫妃嫔美人为了避宠,手段一个比一个狠辣。
皇后带头装病,不是腰酸腿疼就是犯了头风。
贵妃一月要来两回癸水,一回十五天。
莲妃有厌男症,鲤妃对龙袍过敏。
最狠的还是荣美人,为了逃离后宫,她发奋苦读,成为史上第一位女状元,到前朝当官去了。
此刻,我骑墙难下。
皇帝热情地伸出手,要抱我下来。
吓得我一头栽了下来。
皇帝嘴角上扬:「也太心急了,你慢慢下来,朕还能跑了不成。」
他一脸暗爽。
我无语极了:「陛下,有没有人告诉你,要多照照镜子?」
皇帝:「有啊,皇后、贵妃、莲妃、鲤妃都这么说。怎么了?」
我:「……没什么,玩去吧。」
4
皇帝指着我手中的纸:「黄昏作诗,好风雅,琅美人不愧是书香门第出身。来,给朕看看。」
我虎躯一僵,ẗŭ̀ₒ团起那张纸就往嘴里送。
皇帝急忙劝阻:「别吃,墨有毒!」
「啊?」
我进退两难,反手将纸团往他嘴里塞。
皇帝:「……」
皇帝还是抢走了我的纸团。
他将其展开,声情并茂念道:「夕阳余晖下,海棠花影中,魏美人衣衫半解,她的赤色鸳鸯肚兜,正挂在那狂徒的腰上。」
皇帝的沉默震耳欲聋。
我恨不得把脑袋扎进墙缝。
他继续念道:「魏美人跨坐在狂徒的小腹上,那八块腹肌练得太过,硌到了美人的玉臀,美人连连嗔怪。」
皇帝抬头看我:「你是这么理解的吗?」
我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皇帝:「没事。」
他低头继续念:「那狂徒一双手臂精壮有力,一只手扶上美人的细腰,另一只手却穿过美人浓墨般的发丝,掐住美人的脖颈。美人顿ťŭ̀₄时喘息粗重,香肩沁起一层薄汗,再也压制不住的欲望自喉间喑哑喊出,惊飞了花丛中的两只蝴蝶,御池旁的一滩鸥鹭。」
皇帝皱眉:「掐死了吗?」
我说:「当然没有,这是房中情趣你懂不懂?」
皇帝:「学到了。后面呢?怎么不展开写写?」
我说:「不能展开,展开就没法过审了。」
皇帝不满:「谁定的破规则,一口好的都不让吃。」
5
念完我写的皇文,皇帝神态平静。
「其实我知道,后宫妃嫔都在背着我偷人。不过没关系,我每天一堆破事焦头烂额,刚好也有点力不从心。」
我惊呆了。
这是可以开诚布公说的吗?
真不拿我当外人。
我问:「陛下为什么还要执着地往后宫纳美人?」
皇帝叹气:「先帝过了三十多年挥金如土的奢靡日子,见钱花光了,国要被灭了,这位六旬老人手脚麻利地爬到梁上吊死了,一点țũ⁵苦都不肯吃,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给我,国库空,兵权松,不扣下人质,我去哪要钱,去哪要兵。」
他掰着手指数:「去年魏美人偷人事发,她的首富父亲拿出万两白银赈灾。前年莲妃辱骂朕臭臭的,让朕滚,后来她的将军父亲亲自领兵,平了边疆的乱子。」
我问:「那我呢?让我进宫是图什么?」
皇帝想了半天,说:「想不起来了,也许是圣旨送错了。」
我气愤极了,于是开始戳他的肺管子:「后宫八十八个皇子,怎么区分哪个是你的?」
皇帝说:「分得清,为了方便区分,那八十八个里面,一个我的都没有。」
我无语极了。
「你可真是个大聪明。这些皇子,你准备怎么办呢?」
皇帝说:「养着呗,尉国子民都是朕的孩子。」
我哑口无言。
有生之年,竟见到了活佛。
上帝给他焊死了颜值的铁门,却也打开了格局的天窗。
皇帝转向我,深情款款。
「可是琅美人,你和她们不一样。你从不偷人,是不是对朕……」
我的脑袋摇出了残影:「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性冷淡!」
皇帝不信:「你敢说,对朕就没有一丝心动?」
我信誓旦旦:「绝对没有!如果撒谎,就让我一胎三个男宝,个个长得像你!」
皇帝沉默了。
他说:「以后不要发这么歹毒的誓了。」
6
我得了个外号,冷淡姐,并且失去了我的吃瓜根据地。
因为有人在我日常骑的那处绝佳观景墙头竖了一块牌子「琅美人在墙头很想你」,成了皇帝最爱去的打卡地。
我向贵妃告发有人恶意宫斗,祸乱后宫,罪不容诛。
贵妃却批评了我一顿:「你找的那个破理由,我都不想说你,拿陛下当傻子呢?」
我反问她:「你一个月来两回癸水,一回十五天的理由,有拿陛下当个人吗?」
贵妃略一思忖:「也是。」
这时,鲤妃说:「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先听哪个?」
莲妃埋头缝着一件天青色斗篷:「好消息吧。」
鲤妃想了想:「不行,这样我的叙事顺序就不对了。」
莲妃:「那就先听坏的。」
贵妃扶额:「你就宠她吧。」
鲤妃说:「坏消息是,一月后七夕,陛下又在操办宫宴了。」
众人一片哀号。
「又要拿他那一堆破玩意出来拍卖,捞我们钱,吸我们血了!」
「你老公穷疯了,这几年为了敛财,脸都不要了!」
「你老公!」
「你老公!」
「我前二十年不思进取,不学无术,嫁给丑捞男是我的报应。」
莲妃问:「好消息呢?」
鲤妃说:「好消息是,宴王爷从北地回来了,也要来参加。」
宴王爷澹宴,尉国的银甲战神,后宫的人气偶像。
不仅姿容绝世,还武力值爆表。
众美人立刻心花怒放。
魏美人最激动:「我刚入宫时,有幸被他扶过一把,怎么形容他的美貌呢?就算他扇我一巴掌,我都怕自己忍不住舔他手指。」
莲妃:「6。」
鲤妃:「还得是你。」
可是传闻中,这位处处发散着可恶魅力的宴王爷,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不能人道。
这几年,他在北地征战,敌国打又打不过他,用了无数次美人计想攻陷他,都失败了。
敌国头脑灵活地又用起了美男计,结果送去的美男死状更惨。
于是,宴王爷似乎有什么不可说的隐疾就渐渐传开了。
魏美人扼腕:「这样的天菜,怎么就不行呢?!」
莲妃话锋一转:「你们有没有发现,其实陛下也不太行?」
贵妃立即点头:「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要是正经侍寝,灯一吹,眼一闭一睁,一宿也就过去了。可陛下偏偏不正经,非要给人读半宿的《道德经》,让人不得不整夜对着他的脸,犹如酷刑。」
ẗú⁷
鲤妃恍然大悟:「他们兄弟二人这不行的毛病,是不是遗传?先帝总共就生了这么俩儿子,要是他俩都不行,那先帝肯定也不行。先帝不行,那他俩肯定都不是先帝的种。这就能解释了,为什么他亲兄弟二人,长得如此南辕北辙!」
莲妃看她一眼:「你再想想,你这段逻辑,能圆上吗?」
鲤妃按着脑壳:「等一下,我再捋捋,头好痒,感觉要长脑子了!」
7
告状未果,我悻悻往回走。
路过御池边,见一男子一身华服,身姿颀长,撑着一柄玉骨素伞,孑然立于苇丛中。
我以为是皇帝。
因为他最近得了双矮子乐,非常喜欢穿着它静静站在宫中各处,扮演遗世而独立的氛围感美男子。
别说,效果甚好。
我想绕路走,却被叫住了。
「我在等你。」那人声音清冷动听。
我回头,那人将伞斜斜抬起,露出骨相凌厉绝艳的一张脸。
这世上没人可以长得如此不顾别人死活。
除非他是澹宴。
澹宴走近我,饶有兴趣地问:「听说你性冷淡?」
我不太灵光的脑子瞬间转了一百八十个弯。
有这么久的吃瓜经验傍身,我也不是什么傻白甜。
于是我省略了中间你问我猜的步骤,直截了当说:「你不能人道,我性冷淡,所以你想和我家族伦理,后宫纯爱?」
澹宴如遭雷击。
他说:「你是这么理解的吗?」
我点点头。
澹宴说:「其实是想请你帮个忙。七夕夜宴,陛下犒赏三军,定然又是赏酒,赐美人。 」
我表示认同。
皇帝抠门,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
别人赏赐重臣,赐金银府邸。
他就会赐美人,画大饼。
能不花钱,绝不肯花一分。
「这些年,我饱受美人计之苦。有想置我于死地的敌国细作,也有浑水摸鱼的妃嫔仕女。去年新岁宴,魏美人坐在我边上,她就往我杯中下了催情药。幸亏下得太多,化不开,被我发现了。」
澹宴表情沉痛。
「所以这次,想请你坐在我旁边。别人在,我不放心。」
我犹犹豫豫:「可这……」
澹宴从衣袖里摸出两只金锭放在我手中。
我天人交战:「这不是钱的问题……」
前车之鉴,她们实在太疯了,我怕自己抢不赢。
澹宴又从另一只衣袖,摸出一支簪子放在我手中。
我顿时震惊得说不出话。
8
簪叫沉月簪,巧夺天工,价值连城。
连后位都不争的妃嫔们,却用尽了各种恶毒的手段想要得到它。
她们不惜大打出手,纵使不能将这簪戴在自己头上,也绝不允许它出现在对家头上。
可是皇帝谁都没赏。
他每天半夜戴在自己头上,扮演贵妃。
我刚入宫时,恰逢花朝节,宫中簪花祈福,皇帝破天荒拿出沉月簪作为彩头。
谁先摘得挂在琼花树顶的祈福灯,沉月簪就赏谁戴一天。
众妃嫔语气不屑:「戴一天而已,又不是赏,哪里就那么稀罕了?」
只有我信了。
比赛一开始,她们就像脱缰的野马般冲了出去。
我后知后觉跟着往前冲,却死活挤不进去,摸不到树。
好不容易等大多数人爬上去了,我也摸到树往上爬,却不知被谁一脚踩在脸上,蹬了下去。
「要死要死要死。」
我内心很绝望。
落地时,却被谁接住了。
那人抱着我稳稳落地,声音清冷:「身体这么弱,平日不锻炼吗?」
我被踩了一脸泥沙,睁不开眼,只好牢牢揪住他的衣袍。
他身上淡香怡人,没有男人臭臭的气息,我想,大约是个太监。
我说:「多谢公公,公公好身手。」
那人沉默了。
我说:「我自小没娘,我爹比着我娘的样子,想将我培养成才女闺秀。他没想过,我其实是随了他。让我学琴,我弹得如魔音贯耳。让我学画,我学得像鬼画符。学得四肢都退化了,啥也没学成。」
那人笑了:「现在开始练,也还不晚。」
那场比赛,最后获胜的是整日装病的皇后。
此后我便开始练习爬墙上树,想在来年比赛中一鸣惊人,一雪前耻。
却没想到,墙头树上看到的风景过于刺激,从此开启了我吃瓜搞钱的事业,也算意外之喜。
我捧着沉月簪,泪眼婆娑:「当真给我吗?」
不知是不是我开心得失心疯了,我竟感觉澹宴笑得一脸宠溺。
「当真。」
本想问问他,如何从抠门皇帝手中讨来这支簪,又如何舍得送这么重的礼。
想了想还是憋住了。
怕说多了,他再反悔。
他捏过沉月簪,小心地簪在我的发髻上。
「好看。」他眼中笑盈盈。
他问我:「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使劲摇头:「没有了,我回去就扎马步、举沙袋,一定将你保护得天衣无缝!」
澹宴笑了:「那就这么定了。」
他转身就走。
我喊住他:「等等!你怎么确信,我是真的性冷淡,万一我不是呢?」
澹宴微微侧头:「之前不能确定,现在确定了。你看我时神色如常,看钱时,眼里才有光。」
9
澹宴的话振聋发聩。
我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质疑。
我找来我的好朋友,太医院的崔灿。
如今后宫人太多,太医们忙得不可开交,只有他门可罗雀。
因为他的研究方向是人类面部痦子切除。
目标病人只有一个,便是皇帝。
可皇帝迟迟不肯做。
别人纷纷以各种由头晋升了,只有他入宫十年,还在底层。
崔灿简单粗暴地为我把了脉,听了心跳,说:「确诊了!你确实有这病!」
我大惊:「怎么确诊的?」
崔灿说:「正常女子,被男子这样直接搭脉摸手,又靠在胸口,哪个不脸红心跳?可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不服:「不是说医者无性别!」
崔灿指着自己脸上未散的红晕:「你是医者还是我是医者?我都有反应,你却没有!」
我恼羞成怒:「你个庸医,尽是旁门左道!」
崔灿说:「我一个外科医者,给你看内科,本就专业不对口,能看就不错了,要什么正门正道。」
他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张诊单,递给我:「去抓点药调理调理吧。」
我看了看,一个字都辨认不出。
「你写成这样,让御药房怎么抓药?」
崔灿狂放不羁:「他们几十年抓药经验,自由发挥可能比我开的效果要好。」
我:「……」
10
收的礼太重,我良心不安,便每日勤勤恳恳扎马步,举沙袋,抡大锤。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律又勤奋。
澹宴的礼,还在源源不断地送来。
今日是一套头面,说最好的头面才能配沉月簪。
明日是一套锦服,说最美的衣服才能配这套头面。
后日又是一双玉鞋。
阿青一脸震惊:「宴王爷是谋权篡位被你看见了吗?」
我穿上整套服饰,华贵逼人。
阿青摸着我的衣襟感叹:「这是想让你登基称帝啊。」
我感到无以为报,人生头一遭亲自绣了一只香囊准备送他聊表诚意。
我把香囊拿给阿青,还没开口,阿青抢先说:「好丑的香囊,我不要。」
我说:「首先,这不是给你的。其次,这是我亲手绣的。」
阿青立即改口:「好情深义重的香囊。」
11
七夕夜宴,花好月明。
众美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却纷纷穿了便于活动的平底鞋。
我知道,这是一场鏖战,于是早早扎起马步,热起了身。
皇帝携澹宴一进来,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澹宴一身素绣玄服,矜贵冷冽,衬得旁边的皇帝像只五颜六色的大粽子。
大粽子喜不自胜:「爱妃们好热情,快入座吧!琅美人,你也不必行那么大的礼。」
澹宴忍着笑,向我这边走来。
我这才看清,他腰上系着我那只丑香囊。
苍天可鉴,我只是为了表达谢意,没让他真的于大庭广众之下佩戴在身上让我社死。
他长得如此花容月貌,穿得如此不落凡俗,却搭这样一只扎眼的香囊,成为全场第二有病的穿搭。
第一有病的是鲤妃,大热天的,她却披了一件天青色斗篷。
一桌两座,澹宴从容落座。
众美人顿时死死盯着澹宴身旁的空座。
皇帝说:「宴王征战劳苦,赐美人斟酒!」
众美人面上矜持,却足下生风,一拥而上。
我一个马步上前,死死拦住那个空座。
谁都别想坐下!
一时间,七手八脚都朝我身上招呼,想将我挪开。
我屏住气息,岿然不动。
魏美人急眼了,上来一个别马腿。
我轻蔑一笑,当我这一个月的马步白扎的?
抬腿将她绊倒在地。
皇帝看得目瞪口呆。
「你们这么好的身手,不如边疆的仗,你们去打?」
众人悻悻松了手。
澹宴笑眯眯朝我一揖:「那就劳烦这位美人。」
任务圆满完成,我和澹宴心照不宣,默默开心。
我开开心心坐下。
澹宴开开心心向我挪了挪。
我也开开心心向他挪了挪。
他给我夹块樱桃肉。
我给他夹块脆皮肘子。
皇帝眼风扫到我俩,饭都吃得不香了。
「你俩要是这样,那朕能不能坐中间?」
12
酒过三巡,两个小太监抬上来一只箱子。
身旁的莲妃停杯投箸:「完了,噩梦开始了。」
皇帝酒兴甚浓:「晚宴的重头戏来了,朕的周边竞拍活动,现在开始!」
他从箱子中翻出自己的墨宝,比他颜值好看不了哪去的字,写着一首平平无奇的酸诗。
众人一脸不屑。
我暗想:这也有人买?
可我又想错了。
活动一开始,众妃嫔纷纷加价争抢,转眼哄抬到了白银一百两。
我问旁边抢得面红耳赤的鲤妃:「图啥啊?」
鲤妃说:「快抢吧,后面的更变态。」
这件墨宝被鲤妃以ťųₕ三百两白银竞得。
皇帝很开心。
「爱妃们虽然平日不善表达,内心还是爱朕的。」
他喜滋滋地拿出第二件宝物,他用过的汗巾。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意料之中的变态,来得意料之外地快!
我问澹宴:「不买不行吗?」
澹宴说:「有一回,也是这样的活动,喜嫔没买,皇帝连着去她寝宫睡了一个月。」
我瞬间急了,高高举起面前的牌子:「五十两!」
现在不买,后面保不准再出来什么变态玩意儿。
谁知,魏美人却和我杠上了。
我出五十,她出八十。
我出八十一,她出一百。
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
我内心焦苦,两个芳龄大美人,为了争个丑男用过的汗巾,抢得你死我活。
癫,好癫,癫得想死。
这时澹宴举起我的牌子,缓缓开口:「一百零一。」
魏美人:「八十。」
澹宴:「五十。」
皇帝急忙落锤:「成交成交!再叫下去,我得倒贴你钱。」
小太监用精致的乌木托盘端来那条汗巾唱道:「恭喜琅美人,以白银五十两价格竞得陛下亲用汗巾一条!」
另一个小太监将汗巾在我面前抖开展示。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身旁的澹宴倒在桌上,手中杯酒洒了一地。
我喊起来:「陛下,你的汗巾把宴王爷熏晕过去了!」
周围又是乒乓乱响。
陆续有美人倒了下去。
我带着哭腔:「陛下,你的汗巾把大家都熏昏过去了!」
皇帝说:「你给朕动动脑子,他们明显中毒了!快来人!」
我动不了脑子了。
因为我也昏过去了。
13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床里侧躺着澹宴。
床下蹲着双目炯炯的阿青。
我很无助:「阿青,这是怎么回事?」
阿青抚摸着我的脑袋:「别怕。我长话短说,现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们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
我一头雾水:「什么成功,什么东风?」
阿青说:「你还记得,入宫时,你爹对你最初的期望吗?」
我想了想:「祸乱后宫,搅弄风云?」
阿青:「对!我就是入宫来替你做这件大事的!」
我惶恐得语无伦次:「你是什么人,我爹是什么人,你们是什么人?」
阿青:「放心,我们不会伤害尉国,只是想给尉国换个皇帝。换个长得好看,脑子好使,武力还高的。」
这个指向相当明显。
我看了看身边躺着的澹宴:「他同意了吗?」Ŧṻₔ
阿青摇头:「他不同意,所以我们要逼他同意!现在,你就把他睡了,逼他造反,拿下皇位!」
我觉得这很不公平。
「为什么要我睡他,你怎么不自己睡他,我爹怎么不自己睡他?」
阿青手指戳着我的脑门:「他又不喜欢我,我睡了他,他杀了我就是,做什么谋反那么麻烦!」
「可他也不喜欢我啊!」
「谁说他不喜欢你。你当自己为什么突然被送进宫,因为他去你家提亲求娶你啦!你爹这才连夜将你送进宫,想要离间他们兄弟二人,逼他谋反!」
我仍不放弃挣扎:「就没可能,他去我家是向我爹提亲的吗?要不让我爹来睡睡试试,别搞错了。」
阿青面如死灰:「我脑袋进屎了在这跟你讲道理。」
她捏住我的下巴,简单粗暴灌了我一碗药。
「别怕,催情药而已。」
说罢出去关上了门。
我哭起来:「我跟你们这些癫公癫婆拼了!」
可我的手渐渐不听使唤,呼吸也渐渐变得粗重。
我开始解澹宴的衣服,又不要脸地吻上了他的唇。
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时,澹宴醒了。
那双好看的眼睛湿漉漉望着我。
我眼神迷迷瞪瞪:「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耍流氓?」
澹宴扶住我的腰,温声说:「没见过流氓耍得这么菜的。」
他翻身上来,又落了帷帐。
我含糊问:「你不是不能人道么?」
澹宴说:「你不也性冷淡么?」
他骗了我,我也骗了他。
我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好配。
14
我成功了。
然而事实却一波三折。
宫中本就潜伏着北国细作。
澹宴已平北地战乱,残存在宫中的北国细作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回又回不去,留又留不下。
他们趁乱而起,绑了皇帝,想要挣条活路。
大殿之外,两方对峙不下。
无人敢贸然动手,也无人敢放虎归山。
直到……澹宴出现了。
后宫的人,包括我,都没见过战场上的澹宴是何等威风。
此刻,他一身玄衣,坐于马上。
未负兵甲,神态也是吊儿郎当。
他眼睛微眯,对着细作喊话:「杀,快杀了他,他死了,我好登基。」
几名细作神色略显慌乱。
皇帝也很慌张:「好你个小兔崽子!」
澹宴不理会他,继续笑着喊话。
「杀不杀他,你们今日都难逃一死。区别是,放了他,他仍是皇帝,承你们情,留你们全尸。杀了他,我就是皇帝了。你们知道的,我可没有那么心慈手软。」
细作说:「死都死了,我还在乎全尸?」
澹宴神色淡定:「首先,死在我手里,不会那么痛快。其次,我为了彰显兄友弟Ṱù₌恭,让自己这皇位坐得众望所归,必然追查你们身份,刨你们祖坟,诛你们九族,为我兄报仇。虽然麻烦了点,这出戏,定是要做给世人看的。」
几名细作的脸色由红转白,白又转黑。
他们看了看马上的澹宴,又看了看刀下的皇帝。
哪个更不好惹,心知肚明。
他们先是交头接耳,突然又哭又笑。
最终他们放开了皇帝,齐齐自刎。
围观的美人见到这血糊糊的场景,吓得吱哇乱叫。
鲤妃将脑袋埋在莲妃怀里,瑟瑟发抖。
「原来宴王爷打仗是这个风格,不费兵卒,只动嘴就可以血流成河啊!」
「不然你以为陛下为何最喜欢让王爷带兵打仗。不是将军用不起,而是王爷,更有性价比!」
15
澹宴像栽萝卜一样,将皇帝栽在龙椅上。
「边乱内奸都已肃清,现在兵权给你,琅颜给我。你当好这个皇帝,别让我再给你收拾烂摊子了。今后,我要当个真正闲散逍遥的王爷。」
皇帝惊魂未定:「其实这皇帝,我不当也行。」
澹宴:「不行,你得当。」
皇帝:「你能力比我强……」
澹宴:「你道德底线比我低。」
皇帝:「你长得比我好……」
澹宴:「你脸皮比我厚。」
皇帝:「你……」
澹宴:「别说了,你具备当皇帝的一切品格。」
皇帝哭丧着一张脸,弱小又无助:「你小子,跟先帝一模一样,是一点苦都不肯吃啊。」
16
皇帝终于同意切了痦子。
那天,崔灿和皇帝关起门来,忙活了整整两个时辰。
出来时,崔灿都累哭了,哭得两眼通红。
痦子切除得很成功,崔灿有功,升官了。
我去崔灿家中向他道喜。
他却坐在门口,郁郁寡欢。
我拍拍他的肩膀:「我懂你。苦学多年的事业一朝告成,有成功的喜悦,也有淡淡的失落。」
崔灿哭丧着脸:「你不懂。他那痦子,是他粘的,一撕就撕下来了。我苦学了十年的专业,就这么白瞎了。」
我惊了:「怎么会这样,可你不是进去了两个时辰?」
「我哭了一个时辰,陛下又花了一个时辰才把我哄好。」
「可他为什么要粘这痦子呢?」
「陛下说,由于先帝不务正业,到他登基时,朝堂早已一盘散沙,个个偷奸耍滑,无人肯出钱出力。他想破了脑袋,想了这个办法, 从大臣富户家中广纳美人入宫, 也不宠幸,只纵得她们上房揭瓦。拿捏了人质, 又打了苦情牌, 他才能理直气壮地要钱要兵。他怕自己的美貌太盛,耽误了这个计划, 所以粘了这痦子,封印住自己的美貌。」
我感慨:「陛下虽能力平平,却也在他的能力范围内,做了最大的努力和牺牲。他原本的样貌, 竟然这么Ŧü⁷美么?」
崔灿不吭声。
焕然一新的皇帝召集了众妃嫔。
他一甩龙袍, 意气风发:「朕的面,美么?」
皇后:「是好看多了。」
皇帝雄姿英发:「今晚,朕要享受一下你们抢着侍寝的感觉。」
众妃嫔:「……」
贵妃:「你想多了。」
莲妃:「好看多了, 并不等于多好看。」
鲤妃:「你只是切了痦子,并没有切除眼睛, 自己照照镜子呢。」
17
我与澹宴大婚那日,宴王府挤了个水泄不通。
从宫中放出来的美人们重获自由, 纷纷略带薄礼,来我婚宴上搂席。
「琅颜这厮,从我们姐妹身上挣了多少银子,今日必要狠狠吃回来!」
我为魏美人留了富丽堂皇的一个上座。
宫中半年,数在她身上赚的银子多, 算是答谢我的榜一大哥。
魏美人咬牙切齿:「我又为你添了一倍的嫁妆, 四舍五入, 约等于我也嫁给了澹宴。」
阿青离开那天, 我去给她送行。
「我从来没问过你,阿青, 你姓什么?」
「我姓苏, 名为苏青。宫中已故的苏妃, 是我的姐姐。」
阿青出身江南书香之家,姐姐擅琴,苏青擅画。
原本美满幸福的家, 却一朝接到圣旨, 让苏家送一个女儿入宫。
姐姐心疼阿青,自告奋勇入宫去了。
在宫中却郁郁寡欢,不过一年就病逝了。
皇帝下令厚葬, 并将这位苏美人追封为苏妃。
然而荣光再盛,终究换不回姐姐一条命。
从此阿青就恨上了皇帝。
阿青骑上马,与我告别。
「转告皇帝, 既坐了皇位,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当好这皇帝。虽然他不追究我的罪名, 可我却不能保证,不会再回来取他狗命。」
18
那日,皇帝又去了我曾骑过的那处墙头。
他看着墙上的牌子,上面的字已经改成了「琅王妃在洞房很疲惫」。
皇帝面色忧伤。
皇后感慨:「当年王妃喜欢在墙上看风景, 王爷也骑在马上看这墙。墙头马上遥相顾,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皇帝说:「你说话很让朕闹心,就封你为闹妃吧。」
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