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继父的手又一次伸进了我的睡衣里。

黑暗中,继父的手又一次伸进了我的睡衣里。



为了妈妈来之不易的幸福,我咬紧牙关,紧绷身躯默默忍受。



但脸上的惊恐却早就化作了冷笑。



毕竟他还不知道,我已经做好了让他进地狱的准备。



1



死去的记忆又开始折磨我了。



我经常梦到一个浑身酒气的恶鬼。



那恶鬼喜欢在我睡着时踢开我的门,然后拽着我的头发,将我拖进院子的水缸里。



我在缸里挣扎,恶鬼就在缸外狰狞大笑,将我一次又一次地按进水里。



我一次次几近窒息。



醒来时,汗水和泪水早已融在了一起。



我转身摸向床头的开关,想以灯光驱散噩梦带来的恐惧。



可一只大手却在黑暗中轻轻抚上了我的后背。



我浑身一颤,紧绷着身体竭力控制自己的呼吸。



任凭那双大手在我背上轻轻磨蹭。



「啊!」



直到那双手移到我的腋下,试图继续上前摸向我的胸时,我才忍不住叫了出来。



藏在黑暗里的继父一阵慌乱,浓厚的烟味突然压到我的身上。



他用另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以命令式的口气低沉一声:



「别叫!」



卧室外很快传来了我妈的脚步声。



灯光亮起的时候,继父赵成文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你怎么了乐乐?做噩梦了吗?」



赵成文的语气立马变得温和。



我害怕地抱紧被子,将身子紧紧贴着墙根。



我妈看了我一眼,问赵成文:「你不是上厕所吗?怎么在乐乐屋里?」



「我经过客厅时候,听到了乐乐的哭声,所以进来看看。」



赵成文解释后,面色焦急,对我妈说:



「你快问问乐乐,她是不是做噩梦了?我问她她什么都不肯说……」



「乐乐,是这样的吗?」我妈皱眉看着我。



我也眼泪婆娑地盯着她,节能灯苍白的灯光将她脸上的疲倦映照得格外清晰。



我知道为了她的安定和幸福,我应该继续忍受赵成文才对。



可噩梦带来的恐惧,以及赵成文一次次的变态行为,使我紧绷的神经在这一瞬间全部断裂。



我崩溃地指着赵成文,放声大哭:



「妈!他说谎!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趁我睡着了来摸Ťṻₚ我了!」



听完我愤怒的指责后,赵成文却没有显露出一丝慌乱模样。



就连我妈,也没有做出任何过激反应。



他们都漠然地看着我哭。



看着我在床上发疯。



这个过程僵持了很久,直到另一间卧室里传来了哭声。



「睿睿醒了,你去看看他。」



我妈的声音不大,刚好可以驱散我的哭声,把话送到赵成文的耳朵里。



赵成文点了点头,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



赵成文走后,我妈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在眼里的泪水流出来之前,松开了紧咬的嘴唇。



我妈说:「怕黑的话,就开着灯睡觉。」



说完就离开了我的房间,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我看着那道将光明和黑暗分割开来的木门,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因为我从我妈的语气里听出了失望,却没有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丝信任。



2



我和他们一家三口,住在一套老式出租屋里。



逼仄的两室一厅。



一套沙发和一张茶几,就已经占据了大半个客厅。



我从房间出来的时候,赵成文已经出工去了。



我妈正端着半碗米饭,用小勺子半勺半勺地往着赵睿的嘴里喂饭。



见我出来,她脸上慈爱的笑容僵住了一瞬。



「快洗漱吧,洗漱完了过来吃饭。」我妈不冷不热的开口,眼睛却仔细盯着赵睿。



三岁的赵睿看不出我妈脸上微妙的表情,也感受不到我妈语气中蕴藏的怒意。



「快洗漱……洗漱完吃饭!」赵睿学着我妈的腔调。



我把目光看向赵睿,别家三岁小孩都是奶声奶气的,让人想要亲近。



而赵睿却总给我一种莫名的骄横,像是被宠坏了一样。



所以我很不喜欢听到赵睿的声音。



我看向赵睿的眼睛里充满了嫉妒,而赵睿却只入迷地盯着电视里的卡通人物。



「你是初三辍的学对吧?」我妈突然开口,「你……赵叔昨天还主动和我商量说,让你回学校继续念书。」



我夹菜的手僵住。



念书?自成年后,我也曾试过出去打零工。



可每次不超过一周,赵成文就会到我工作的地方骚扰闹事,他从来都只想将我捆在身边。



如今让我回去念书,指不定又在使什么坏心眼。



见我沉默不语,我妈细声劝解道:「所以,以后不要对他有那么大的误解了!」



误解?



听到这样的话,我心里的愤怒一瞬间爆发了出来,我问我妈:「所以你是想让我因此对他感恩戴德吗?」



「难道不应该吗?」我妈把碗放下,「你不是他亲生女儿,所以他并没有养育你的义务!」



听到我妈说这样的话,我眼泪不受控制地又淌了出来,我哭着说:



「可我是你生的啊,而且!他不止一次趁我睡着想要侵犯……」



「够了!」我妈将筷子拍在茶几上,「你是我亲生的,你那酒鬼爹死了,我的确有养你的责任。但我拿什么养你?我自己都靠别人养着!



「侵犯?你这是哪里学来的词?你知道侵犯代表了什么吗?代表你可以用这个罪名把他送进大牢!只要你有证据……



「只要你有证据,你就可以把我弄得家破人亡!」



「你从来都不相信我!」我把碗摔到地上, 「难道真要等他把我强奸了,才算是侵犯吗!」



「啪!」



回答我的是一个清脆的耳光。



我妈的情绪也失控了,她大骂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这个有爹生没娘教的东西!」



听到这话,我火辣辣的脸上用力扭曲出了一个冷笑:



「是啊,我就是有爹生没娘教,你抛夫弃女跟着野男人跑的那年,我才三岁吧?」



3



人都是会长大的,当孩子成了过往无知的产物,被遗弃只是早晚的事。



我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因为我来到这个世上的时候,我妈才刚满十八岁。



我曾听村上的人说,我妈和周震是在浙江一家制鞋厂认识的。



少男少女,洋溢着青春炙热气息。自有着对异性的憧憬,以及对所谓的爱情不顾一切的冲动。



但现实往往就是这样,它从不会因为你年少无知而原谅你的过错。



我知道人可能都是这样。



年轻时因为不懂事而犯错,老来后就会因为太懂事而执拗。



所以在得知我妈怀了我后,我外公为了所谓的脸面,固执逼着周震一家把我妈娶进家门。



那时候的他们,看似像风筝一样自由。



但在成家这种大事上,还是逃不了执线者摆弄。



可当时,他们Ṫũ̂ₑ都觉得自己很幸运。



因为他们都深爱着对方,并坚信,爱可以战胜一切。



可后来渐渐长大了,他们才突然发现,婚姻和爱情不一样。



婚姻从来都不会很浪漫。



压倒他们的是生活中的柴米油盐,和夫妻间理不顺的无尽琐事。



当爱情乱成了一地鸡毛后。



周震就担不动作为父亲和丈夫的责任了,所以整日以逃避来换取堕落的自由。



而我妈为了自己的幸福,也做出了新的选择。



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但也是她的累赘。



为了脱离苦海,她丢下我走了。



任谁也没法找到。



而我,她存在过的证明,变成了人们茶余饭后闲聊的对象。



也成了周震被女人抛弃后,留下的耻辱证据。



我八岁前,活得还勉强像个人。



因为我爷爷在照顾我。



虽然没了妈妈,爸爸也不管事,但爷爷从来不会冷着饿着我。



可爷爷死后,周震每次发酒疯,都会想起自己的耻辱。



他觉得自己之所以变成这副鬼样子,都怪我妈抛弃了他,怪我拖累了他。



周震找不到我妈,就把气撒到了我身上。



一次次。



黑暗里他像一条发癫的疯狗,他冲进我的屋子里,扯着我的头发,把我拖到门口的水缸里……



周震借着酒劲,发泄因为自己无能,而生出的恨意。



无数个遍体鳞伤的夜里,我哭得眼睛都肿了,我真的好羡慕那些有妈妈的人。



因为不管他们遇到怎样的磨难,总会有妈妈冲到他们的身前,用自己的躯体护着他们。



而我……



我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妈妈!



我这样想着,在黑暗里蜷缩着,脸上挂着冷笑。



我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活着找到妈妈。



为了活着,为了填饱肚子,我撒了很多谎,骗了很多人,也偷了很多东西。



我有爹生没娘教,我偷鸡摸狗无所不做。



我妈打听过我的过往,知道我曾经是一个怎样的人,所以她很难相信我的话。



我倒在沙发上,捂着脸冷冷盯着我妈。



在我说出那句话后,我妈像是被戳中痛处了般,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妈妈,不哭,不哭……」赵睿从茶几的另一头走过来,扯了扯我妈的衣袖,试图安慰她。



我妈放下抹泪的手,摸了摸赵睿的脸。



她垂目看着我,悲痛的神情里,闪烁对我的愧疚。



「怪你,怪你!」赵睿安慰不好我妈,就把矛头指向了我。



他顺着茶几走过来,蹬着沙发,把半个身子压到我身上,用胖墩墩的小手拍打我的另一边脸。



见我不为所动,又开始用力扯我头发。



「睿睿……不能打姐姐,这样很没礼貌!」我妈的哭腔里强撑出了几分温和。



她大概是怕声音太大了吓着赵睿吧。



我如此想着。



而赵睿听到我妈的声音后,竟然真懂事的放开了我的头发。



好一副母慈子孝的场景,这场面让我眼红到浑身发抖。



「有娘教真好!」我冷笑着起身,心中的妒忌吞噬了所有理智。



半个身子搭在我身上的赵睿,被我往前一推,他顿时扑倒。



整个人砸到茶几的棱沿上。



「睿睿!」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妈本能地惊恐大叫。



赵睿的嚎哭声接憧而至。



我冷眼看着,心里充满了一股扭曲的快意。



但表情却像是被吓傻了一样,定定看着我妈将满嘴是血的赵睿搂在怀里。



4



我在医院候诊区的椅子上静静坐着,消毒水散发出来的迷人气味令我陶醉痴迷。



我在等宁静过后的狂风骤雨。



不多时。



我妈的出现扰乱了走廊上清幽的风,因为她的脚步有些沉重。



我抬头,从我妈的表情上,看出了她的心情,应该和脚步一样沉重。



「我和你赵叔商量好了,送你去私校。」我妈在我身前止步,神色复杂。



「什么?」



宁静之后竟然没有风雨?这让已经做好迎接风雨的我有些恍惚。



「封闭式学校,吃住都在里面。」



我妈像没听到我的声音,没看到我的表情一样。



自顾说着:「我们每个月给你打生活费,节假日你也……尽量不要回来,就在学校周围买点吃的就行。



「反正你也不喜欢这个家,不喜欢睿睿,更不喜欢我。



「睿睿还小,经不起你这么伤害他,这次还好,只是伤到了嘴唇。



「那下次呢?万一撞着头,或者更严重呢!他才三岁啊!要是撞傻撞残了,你让他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呵呵,三岁?」我冷笑,「当初你丢下我的时候,我也只有三岁吧?那时候,你有想过我的日子该怎么过吗?」



「赵睿是你身上掉下来的心头肉,而我是你身上掉下来的累赘对吧?既然这么不喜欢我,那你当初生我下来做什么?」



我妈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强装的冷漠被我轻而易举戳破。



她可能也没有想到,自己已经卑微到这个地步了,我还是不愿意原谅她。



恼羞成怒的她突然举起手,作势就要向我打来。



我见状很配合地扬起脸来,尽力迎合她手落下的角度。



「是我对不起你!」看着我这种姿态,我妈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她心中的愧疚,无奈,委屈也在一瞬间糅合在一起,让她控制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我仰头看着我妈。



我妈放声大哭,我本该也跟着难过。



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就连一丝同情都生不出来。



我把目光滑过我妈的脸庞看向她的手。



巴掌打到一半可以停下来。



但怨恨和已经经历过的苦难,又怎么停得下来呢?



我妈抹了抹眼泪,躬身用带着泪水的眼睛看我,祈求道:



「乐乐,只要你以后不再针对你赵叔,不再针对睿睿……妈妈会在以后的日子里竭尽全力的补偿你,好不好?算妈妈求你了!」



我妈今年才三十六岁,可无情的岁月将她的皮肤磨得暗黄无比。



她掉发很严重。



看起来像四十多岁一样。



她曾经丢下我,是为了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一点。



而现在放低姿态祈求我,也是为了能让自己的生活轻松一点。



我不禁觉得好笑。



她好像从来都只会考虑自己。



「好不好……乐乐……妈妈求你了!」



见我不说话,我妈摇了摇我的手,像个犯错的孩子在祈求大人的原谅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好想抱着她痛哭流涕,然后大声说「好」。



可我那些真实情感的泪,早就在那一个个漆黑冰冷的夜里流干了呀!



真对不起呢,我亲爱的妈妈!



「你当初为了自己,把我丢给那个酒鬼!」我用力挣开我妈的手,冷冰冰地说:



「如今又为了自己,想让我忍受并且原谅那个老变态的畜生行为?」



「你可真是我的好妈妈啊!」



我妈看着冷言冷语的我,心中大概既失望,又羞怒。



失望是因为自己已经如此卑躬屈膝的迁就我了,可我还执意要辱骂「诬陷」赵成文。



她从来不信我。



或者是不愿意,不敢相信赵成文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而羞怒,则是因为用那些不光彩过往当面指责她的,是我。



抛夫弃女,不守妇道,嫌贫爱富……这些年来,我妈被这样的话指着脊梁骨骂了一遍又一遍。



她以为自己早已经麻木到无所谓了。



可现在,因为用这话骂她的是她的女儿。



她的心和脸应该都在火辣辣地疼。



「闭嘴!」



我妈恼羞成怒,将那打到一半收回的巴掌重新打了下来。



我捂着脸,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流出的血迹,不知疼痛地冷眼盯着我妈。



「呵呵,猥亵侵犯你?」



我妈好像也被羞怒冲昏了脑袋,指着我大骂,「亏你想得出这样的谎话!你知道睿睿是怎么来的吗?



「他是赵成文用半辈子的血汗钱,去医院换来的!



「他年轻时做工出过意外,根本不能人事,不能人事你听得懂吗?



「你肯定听得懂,你连侵犯强奸那些话你都说得出口!还有什么你听不懂的?



「我是丢下了你,这是我做为母亲的失责,我不配为人母!



「但赵成文呢?他和你非亲非故,在听说那天杀的酒鬼死了之后,还主动提出把你接来身边照顾,想要弥补你缺失的父爱,整天念着要送你回去读书,他有什么错?他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你为什么就这样见不得他好呢?」



我妈的情绪彻底失控。



她可能对我确实有很深的愧疚,也愿意为自己过错,付出任何代价,给出自己能给的所有补偿。



但她好像也有自己的委屈。



我看着她,想着曾经在心里为她做的辩解。



在那种艰苦条件下,我妈一个女人带着我,周震却整日酗酒打牌。



在那种一眼看不到未来的困境里,我妈真的很累,真的很绝望,所以才抛下我自己跑了的。



我曾为她辩解过的。



也曾试着原谅过她的。



可是赵成文的行为和她的不作为,让我的心再次凉了。



「弥补我缺失的父爱?」我愤怒地推开她。



「弥补我缺失的父爱,用得Ŧù₉着半夜三更偷偷进到我的房间?



「弥补我缺失的父爱,用得着把手伸进我的被子里摸我的身体?



「弥补我缺失的父爱,用得着把头埋到我的胸口,在我的脖颈间像一只狗一样又舔又蹭?



「呵呵,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我有爹生没娘教,我道德败坏满口谎话!



「缺失父爱?我缺失的又何止是父爱……」



我的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流。



「你从一开始就丢弃了我,那麻烦你以后也不要再管我了,任我自生自灭吧!



「收起你那可笑的虚伪,你惺惺作态地想要得到我的原谅,是为了以此换取心灵的救赎?让自己不那么愧疚是吧?你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我亲爱的妈妈!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我字字诛心:「我一定要让你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5



对于我来说,那是一个很特别的午后,因为我即将奔赴自由。



雨后的阳光印着泥地上的水滩,晶莹又刺目,像是老天为我庆祝而提前绽放的烟火一样。



院子里欲干未竭的水井经过雨季的持续浇灌,像突然活了过来一样,正汩汩往外冒着井水。



今天的周震没有喝酒。



他把杂乱的头发理顺了,胡须也刮了。



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裳。



周震眉开眼笑,对我说:「乐乐,我和张老师那边交接好了,你下周一继续回去上课。」



我抿着嘴,一言不发。



对于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我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



我还记得上个月周震喝醉了。



他把我的书包扔进井里,严令禁止说:



「老子供不起你读书了,你要是再去学校,老子就打断你的腿!」



可这才短短一个月,他的态度竟然又变成这样。



周震态度的转变,当然是有原因的。



他听村上的人说,我妈回来了……



就住在镇上。







周震嗜酒如命浑浑噩噩了十多年,邻人对他格外厌恶,却又喜欢捉弄他玩。



我妈回来了这件事在村里传开后,好些自以为幽默聪明的人就逗弄他,让他去把我妈接回来。



这种愚人取乐的小把戏,正常人一听就能听出其中的恶趣味。



但周震听不出来,他甚至还信了……



并且真的一改常态,倒腾得人模人样的。



「乐乐,你说,我去接你妈妈,带点什么去好呢?」周震把新买的皮鞋又擦了一遍,很认真地看着我。



那模样,就好像这些年和我的相处,一直都是父慈女孝毫无芥蒂一样。



我觉得恶心,又不敢表露出来,依然抿着嘴不说话。



「诶,你也别怪你妈妈……」见我不说话,周震劝道,「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而我又染上了赌瘾和酒瘾,你妈妈可能也是没办法了……才走的。」



我听到这话,正在舀水的手一紧。



我真的好想转身,将水瓢砸到他的头上。



呵,你倒是清醒得很!



那这些年你是怎么做的呢?



我真的觉得好笑极了,但脸上在冷笑,嘴里却一丝声音都没有。



平复了很久,我才开口:「我待会儿去给你打点酒吧?」



提到酒,周震舔了舔嘴唇:「好,打二两就行,明早得去镇上……喝多了怕起不来!」



我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我炸了一盘花生米和一盘洋芋片。



还打了五斤酒。



周震看到酒眼睛就直了,浑然忘了自己要的只是二两。



酒一直喝到深夜,月光在院里铺了一层阴冷的霜。



见我又给他倒满了酒,他开心地说:「要是……要是,你以前这么听话乖巧……我哪还舍得打你……」



我倒酒的手一僵,心中那缕淡薄的犹豫被撕得一丝不剩。



原来那不是酒精的作用,原来你什么都记得!



我抬头盯着周震,眼神越来越冷。



但他忙着喝酒,一点也没有发现。



「我,真的可以回去读书吗?」我想了想,突然开口。



周震喝了一口酒,醉意朦胧地说:「啥?读书……嗯……当然,当然可以……已经,和你们老师……说好了。」



我冷冷地说:「可是,我的课本和书包,都被你扔进了井里。」



「不就是……不就是书包嘛!」周震毫不在意, 「明天……我,给你去镇上……重新买!」



我扯了扯周震的衣袖:「可是,我就要我之前的书包。」



周震摇摇晃晃的身体突然僵住,我怕他感觉到我的异常,于是连忙改口,「爸爸,你给我把书包捡回来好不好。」



这是自爷爷死后,我第一次喊周震作爸爸。



ťŭ̀₌周震朦胧的醉眼里竟有些恍惚。



「爸爸,你去给我把书包捡回来,不然等妈妈回来,看到我没有书包,肯定会觉得爸爸对我不好……」



「好不好……爸爸!」



周震用力摇着脑袋。



在酒精的麻醉和我的牵引下,他强撑着身体从凳子上起来。



他说:「好!好!我去……去给乐乐捡书包。」



我牵着周震的手走出了房门。



两道长长的影子在月光下颤颤巍巍,玷污了地上一寸又一寸的月白霜华。



院子中间有一个小小井口,在月光下像极了通往地狱的Ṫŭ̀ₔ门。



我的心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这一刻,我想要杀死周震的决心再次被动摇。



「爸……爸爸,我不要书包了,我们……我们回去好不好?」我拽紧周震的手,想要将他拽回屋子里。



「不……不行……」可是醉意朦胧的周震却忽然异常坚定。



「我要……我……我要给乐乐捡书包……」



「我……我要将兰兰接回来,不能让兰兰觉得……觉得我不是个好父亲……不是个好丈夫!」



他一边说着,一边挣脱我的手。



庞大的力量从他醉醺醺的身体里胡乱迸发出来,我被他随意推回了屋里。



旧木门的门槛绊了我一个踉跄。



哐当一声,我整个人砸到了饭桌上。



周震还未喝完酒撒了一地,那酒臭味猛地灌进我的鼻腔。



我连忙起身。



只一瞬间, 明亮的月却被乌云遮住,黑暗里竟下起了淅沥小雨。



那雨声夹杂着脚步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了我的心里。



「爸!」



我大叫一声,周震忽然浑身一震,似被夜雨声和我的呼唤声惊醒了一般。



可被雨季浸透了的泥土真的好滑啊,他踉跄的身子忽然向着井口扑去。



他胡乱挣扎着,他的影子,或者是身体,就那样猛地钻进地狱里。



6



收到了周震的死讯后,我妈立即从镇上赶了回来。



那时我以为,在她的心里,可能是对我心存愧疚的……



赵成文很明事理。



知道我妈的意图后,就主动提出把我接过去一起生活。



我妈当时感动得泪流满面。



她从年少无知时,就一直颠簸。



为了让日子过得轻松一些,其间陆陆续续,也换了好几个男人。



可让她绝望的是。



在每一次自以为脱离苦海的时候,现实都会狠狠给她一巴掌。



并且用事实告诉她,她并没有脱离苦海,只是踏入了另一片海。



直到遇到赵成文,这个大她十二岁的憨厚男人,给了她落叶归根的感觉。



赵成文从衣食住行到生活起居,所有事都对她无微不至。



赵成文不能人事,所以也从不敢要求我妈要如何如何。



他是个简单的好人,只要每次出工回来,看到饭菜是热的,他都能开心好久。



甚至连他挣的钱,以及他的积蓄,都是交给我妈保管。



他给了我妈足够的安全感和归属感。



后来我妈过意不去,才和他商量着,要去做一个试管婴儿,给他生养一个孩子。



面对这样老实敦厚,和蔼可亲的继父,我也曾感动过。



以为受了十几年的苦难,终于爬出了地狱。



如果,不是他喜欢半夜偷偷溜进我的房间里。



如果不是我在童年的时候,被这样类似的经历吓得心神俱裂过。



可能…… 为了这得之不易的平静,以及家的感觉,我真的会选择容忍他的行为。



并且,放弃对我妈的报复!



可是,没有如果。



……



回到自己生存了十六年的小院里,我的眼睛早就红得不成样子。



我知道世人皆苦,可为什么我却永远得不到解脱?



即使我如今已满十八岁,已经成为了大人,却还是逃脱不过童年噩梦的禁锢。



我看着院子里熟悉的场景,今天的太阳和那个难忘的午后一样艳丽。



可狭薄的木门却早被风雨打得破败不堪,太阳一晒,就变得像一块即将化为飞灰的朽木。



偶有风翻过院墙,吹得木门摇摇晃晃,吱吱呀呀的响。



就连井口边都长满了青苔,我向前走去,却不敢看向那井。



因为我怕那井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把我拉下去。



我的目光越过井口。



迈着沉重的步伐,径直走到那道木门前。



我回到自己曾经的屋子里。



将光线尽可能的关在屋外。



可尽是漏洞的屋顶,却残忍地射下一缕缕炙热光芒,似要把我撕得粉碎。



「啊!」



我终于忍不住,痛苦而又畅快的哭了起来。



这该死的屋子,要是能一直隔绝阳光,把我关在黑暗里就好了。



可是现在,我见过了阳光,又还怎么舍得再回到黑暗里啊!



「啊——」



我嘶声痛哭。



我撒了好多年的谎。



从第一次撒谎的慌张,到最后的习以为常……我的心里其实是有成就感和安全感的。



因为我觉得,只要能活下去,就算没人信我,也无所谓,反正我也没有朋友。



我是第一次,如此急切和无助的想要得到信任。



我想要妈妈的信任。



我很恨我妈,但我却很想要我妈的爱。



毕竟。



我曾羡慕那些有妈妈保护的孩子,羡慕了好多年……



7



「乐乐……你在里面吗?」



「乐乐!」



「乐乐!」



我醒来的时候,月光再次裹住了整个院子,银色的光华替代阳光,静静抚摸着我身上的伤痕。



听到夜色里传来的声音,我蜷缩着打了一个冷颤。



眼睛睁开后,我才想起,那个常在夜里发酒疯的魔鬼已经下了地狱。



「乐乐!你在里面吗?」



是赵成文的声音。



我上午和我妈在医院吵完架后,一气之下就跑了出来。



这赵成文,应该是来找我的。



听到赵成文的声音,我本能的有一种厌恶感。



我不想说话,但是肚子却在「咕咕」叫着。



原来人活着就是要吃东西的。



我第一次骗人,好像就是因为想要吃东西。



我其实不想骗人的,但是我没得选择。



要么在沉默中饿死,要么开口乞食活下去……



这看似有选项,却根本没得选择。



Ťù₈「诶……我在!」



我捏紧拳头,对着院外回了一声。



「诶!乐乐!是你吗?你在里面吗?」赵成文的声音有点开心和激动。



就连语气中的担忧都一点不假。



我静静听着,心绪复杂。



我沉默着停止了回应,心想为什么人活着,就一定要去选择呢?



我妈丢下我是选择。



我想逃离周震也是选择。



而之所以做出选择,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



但是。



人只要活着,好像不管怎么选,都不会好过。



「乐乐?」



赵成文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年久失修的瓦房因为他沉重的脚步,散落了一层又一层的灰层。



这间屋子已经很旧了。



周震活着的时候就说过要修,却从来没有修过。



「嗯!我在……」



我回了一声,摸索着爬到支撑房梁的檩子下。



这瓦房早就想垮了,全靠几根朽木竭力支撑着。



我抱紧檩子。



心想既然怎么选都不会好过,那就……大家都不要好过。



更何况魔鬼本来就应该下地狱的。



「乐乐……」



屋外不多时就响起了赵成文的脚步声,灯光一晃一晃的,离我越来越近。



赵成文推开房门,电筒往里面照来,就看到我蜷缩在里屋的墙角。



我的身下垫着一块旧棉被。



「乐乐!」赵成文三步并作两步向我走来。



「赵叔,我肚子疼!」



我用力捂着肚子。



在赵成文躬下身子的同时,我有意无意地将 T 恤往上卷。



赵成文的电筒光下忽然多了一些若隐若现的肌肤,看得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乐乐,赵叔给你揉揉。」



我浑身一紧。



赵成文那双粗糙的手覆上了我的肚子,轻轻揉按着。



我缩了缩身子,没有拒绝。



他的胆子越来越大,顺着我的肌肤缓缓向上。



「赵叔你干什么!」



我尖叫一声,将他的手死死按住。



赵成文语气癫狂:「乐乐,赵叔真的很喜欢你的身子,让赵叔看好不好!」



我挣扎着扬起手打了他一巴掌:「不要,你这个死变态!你给我滚!」



挣扎的同时,他的手已经狠狠抓住了我的内衣。



捏得我很痛。



他抽出手把电筒关了,然后摸着黑扇了我一巴掌:



「小贱人,你装什么装,要不是老子你娘俩能吃上饱饭?」



黑暗和偏僻让恶魔露出了他原来的模样。



我看不清赵成文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的狰狞,他趴在我耳边狠狠骂道:



「李兰兰做他妈的试管婴儿,那他妈是老子的种吗?老子真的是恨死她了,知道老子不能有后,还浪费老子的钱去弄一个杂种出来刺激老子!」



「还好有你,看到你老子就开心,她践踏老子的自尊,老子就折磨她的闺女!」



一瞬间我睁大了眼,原来这个不能人事的变态,内心竟然扭曲成了这种样子。



他和我妈的相敬如宾,居然是装出来的!



好可笑啊,我妈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很有趣!



但是。



我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嘴上叫着不要,脸上却布满了冷笑。



赵成文肮脏的唾液已经布满了我的脖颈。



他撕我的衣服,我就拼命挣扎着,反抗着,撞击着旧瓦房的檩子。



一下,又一下。



尖锐的叫声把禽兽的笑声刺激得更加疯狂。



终于,在感受到檩子和房梁的错位后。



我竭力迎合着赵成文。



将他死死抱住,固定在我身上。



「哗啦啦——」



这间拥有百年岁月的老瓦房,在失去最后一根檩子的支撑后,像被压垮的骆驼一样轰然倒地,化作了一地废墟。



8



但即便是这样。



赵成文还是没有死。



旧瓦房的房梁打断了他的脊骨,却没能将他杀死。



而我在他的身下,只是受了一些轻微的伤。



事情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他半身瘫痪着躺在床上。



他现在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忌惮。



但好在我们都很默契,没提那天晚上的事。



他只是来寻我,恰逢遇到了老屋倒塌,并且舍命救了我。



赵成文赢了慈父的美名,所有的骂名就都落在了我身上。



扫把星,任性不懂事,克死亲爹弄瘫了继父。



对于这些话我置之一笑。



世人就是这样忙碌,只相信自己看得到的悲惨,没时间去深究隐藏在事情背后的真伪。



不过,都无所谓。



最让我意外的是妈妈。



赵成文瘫了。



家里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



但妈妈,这次竟然没有跑!



她变得格外坚强, 以娇小的身躯撑起了这个家。



这本来是好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早出晚归的妈妈,心里竟然还是生不出同情。



「可能是因为你吧。」我看向赵睿。



赵睿已经四岁, 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了, 以后还有小学,中学, 高中……



够妈妈苦的。



我这样想着, 竟莫名地流出了眼泪。



我知道,其实妈妈怀疑过赵成文的瘫痪和我有关。



但是我和赵成文都闭口不说,她也只能沉默不言。



很多东西是需要证据的。



就像我没有证据证明, ťų₃赵成文猥亵了我一样。



因为赵成文不行。



而我, 脑子不够。



这是妈妈的主观意识。



但其实很多事,主观意识觉得不会发生的,却往往能真实发生。



「周乐乐……要快乐……」赵睿放下遥控器, 扯着纸巾给我擦眼泪。



我回神看着赵睿, 突然察觉,赵睿好像每天都很快乐。



而我叫作周乐乐, 活了十八年, 却连一天都没有快乐过。



我盯着赵睿,突然好嫉妒。



我突然好恨我妈。



同样都是她的孩子, 为什么赵睿是珍宝,我却是一根野草。



想到这里, 我问赵睿:「睿睿,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赵睿的视线早已经重新回到了电视上,他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却还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喜欢!」



「为什么呢?」我问。



赵睿想了想, 说:「因为我有妈妈呀!」



我嘴角的弧度突然僵住。



是啊, 你有妈妈, 而我没有!



你的妈妈为了你, 甘愿吃苦受罪, 只为了你能快乐的长大, 幸福的活着。



而我的妈妈, 为了她自己不吃苦受累,就把所有的苦难都留给了我。



「呵呵……」我冷笑, 那无数个深夜,我是很ẗú₅想我的妈妈。



我想见到她,我想拥抱她, 更想杀死她。



可我现在,却发现。



原来活着。



孤独的活着,才是最痛苦的。



我问赵睿:「睿睿, 那你愿意看着妈妈这么辛苦吗?」



赵睿摸了摸脑袋:「不愿意!」



「那好……」我盯着赵睿,绽放出一个笑容,做出了我最后一次抉择:



「那我们……不要拖累她了好不好?」



赵睿兴奋地点头:「好!」



原来只要活着, 怎么选都不会快乐。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可笑,那些年为了活着,竟然还做了那么多令人厌恶的事。



想到这里,我牵着赵睿的手走进厨房。



拿起妈妈新买的菜刀。



带着赵睿走向妈妈的卧室。



床榻上, 赵成文鼓着双眼。



他看着我的身体阻断了光线,然后我又将他的世界变成了永恒黑暗。



从今天起,妈妈只能孤独痛苦地活着了。



作者:墨染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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