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老家有一道比龙肉还好吃的菜,叫做胎羊。
就是怀孕的母羊受到极度惊吓时产下的不足月小羊。
胎羊肉质鲜美,脂肪嫩得像豆腐,咬一口就会唇齿留香。
我爸是制作胎羊的高手。
但我家一只羊都没有。
我好奇地问我妈为什么。
我妈脸色惨白,抚在孕肚上的手指不停地颤抖。
1
我们学校新来了一个男老师,姓宋,人长得白白净净的,很俊秀。
但村里没有人喜欢他。
村口的大姨们经常围坐在一起边嗑瓜子,一边说他不正常。
我很奇怪,宋老师有鼻子有眼睛的,为什么会不正常呢。
后来宋老师为了证明他的「正常」,把我妈拉进了苞米地。
出来时我妈头发乱糟糟的,满脸泪痕,裤子上有血。
我爸知道后,气得脖子都粗了,但他没有去找宋老师,反而把我妈打了个半死。
我冲上去,扑在我妈的身上,边哭边说,「爸,你别打妈了。是宋老师强行把妈拖走的呜呜呜。」
我爸一脚踹在我背上,「那么多人,为什么就只拖你妈。肯定是她平时给了别人什么暗示。」
他揪住我的后脖领把我扔了出去,然后对着我妈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我妈刚开始还能嚎上几句,后来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我爸扯着我妈的一条腿,把她扔到了引弟山上。
现在才刚开春,夜里还是很冷的,要是真穿着单衣呆上一晚,我妈肯定会死的。
我想给我爸求求情,我爸甩了我几个耳光,「没出息的东西,一个脏货而已,死了就死了。我重新给你找个妈。」
说着他又往喉咙里灌了几口酒,醉醺醺地往村口王寡妇家走。
我见他走远了,赶紧去里屋翻了几支香去找我妈。
山上的黑夜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要是没个照明的东西,别说找人了自己也会迷路。
我本来想拿几根蜡烛的,但是我们家的蜡烛都是有数的,我要是拿了,我爸肯定会发现的。
但香很多,我爸不会去数它,就算我拿了他也不会发现。
「妈!妈!你在哪儿呀?」我扯着嗓子大喊了几声。
山林中回荡着我的喊叫声。
还夹杂着不知名兽类的低吼。
我害怕起来。
村里的老人说我们这个山头常有野兽出没。
张大娘早上把她刚生的女儿扔到山上,晚上人就只剩一个脑袋了。
我心里有些着急,开始压低声音,一声一声地叫我妈的大名,「梅英,你在哪里?」
「我来接你了。」
「梅英!」
「梅英回家了!」
手中的香忽明忽暗。
我急出了一脑门的汗。
我妈怎么还不回应我?
她是不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
突然,一阵冷风吹过。
我手中未燃尽的香从中部齐齐折断,掉在了我脚边。
我陷入黑暗。
突然肩膀被人重重一拍。
我吓了一大跳,急忙扭过了头。
借着月光,我看清了来人的脸。
是我妈。
她除了脸色有点苍白外,胳膊腿都是好好的。
太好了,她没事。
我连忙上去握住她的手,说,「妈,爸现在不在家,我接你下山。」
我妈冷冷地看着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我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尴尬地笑了两声,把她冰冷的手往我口袋里捂。
「妈,我刚才听见了好几声狼叫,怪吓人的。咱们快走吧。」
2
我话音刚落,我妈就把我的手重重一甩。
我一个没站稳,头重重地磕在了石头上。
我妈冷哼一声,「你会有这么好心?你巴不得我死了吧?」
我妈是我爸从城里骗来的。
她不喜欢这个村子,也不喜欢我。
听我爸说我刚出生她就试图用枕头捂死过我好多次。
后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她又愿意留在村子里了。
但我妈还是不喜欢我。
她总说我是她屈辱的象征,她每每想到往事就会用电线打我,罚我不准吃饭。
上个月我妈做了个噩梦,她又梦到她被刚骗黄家村的时候了。
那时候我爸为了挫她的锐气,把她扒光了用狗链拴住大门口。
只要给钱就能摸一把。
我妈又害怕又愤怒,心里像有团火在烧。
她神经质地在屋里来回转,在看到刚放学的我后,她终于有了发泄口。
我妈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我脸发麻,而后是火辣辣的疼,左边的耳朵听不见了。
我妈还嫌不够,她扯着我的头发说是我害了她,抓起一把垃圾抹在了我眼睛上,然后把我扔出了家门。
不许我进来。
那天下着大雪,我什么都看不见差点就被冻死了。
但我不怪我妈。
我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你是我妈妈,我怎么会盼着你死?我还要考大学,带你走出这个村子。」
我眼眶发酸,声音越来越小,「你讨厌我我也能理解……」
我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沉默地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我把我妈带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我妈在院子里剥花生,我爸刚进门就开始发火。
「贱女人,谁准你回来的,你都脏死了,老子不要你了!」
我妈摸着肚子说她有了。
我爸眼皮都没胎一下,「不晓得是你哪个奸夫的杂种哦。」
我妈瘪了瘪嘴,有些委屈,「已经两个月了。孩子就是你的。」
我爸还想讥讽她两句。
村长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盯我妈的肚子双眼放光,「弟妹这是有了?」
我妈点点头。
村长推了推我爸,「那可是天大的喜事。」
「这个月初九是我妈的百岁寿宴,她说她就想吃一口你做的胎羊……」
我爸我们村最有名的厨子。
老一辈的人都知道他。
听说他做的胎羊比龙肉还好吃。
但他已经有二十几年没有做过胎羊了。
因为四叔不许他做,说做胎羊损阴德。
我爸没说话。
村长秒懂,笑眯眯地往我爸手里塞了个鼓鼓囊囊的信封。
「这是定金。」
我爸顿时眉开眼笑起来,「你放心,有梅英给我打下手,老太太的寿宴上肯定会有胎羊的。」
我站在旁边静静地听他们的交谈。
心里十分疑惑。
我们家明明一只羊都没有养。
我爸咋做胎羊呀。
等村长走后,我去问我妈。
我妈没说话。
只是抚在孕肚上的手指抖了两下。
3
我妈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连衣服纽扣都扣不拢了,像是下一秒就会炸开。
她的衣服下摆崩开了两颗,露出漆黑的肚皮,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纹路。
我别过眼不敢再看,准备去厨房做午饭。
我爸端着一个大铁盆朝我走了过来。
「你把这个端给你妈吃?」我爸把铁盆塞给了我。
我低头一看。
盆里是密密麻麻的泥鳅。
它们不停地在水里扑腾,发出怪异的叫声。
听得人头皮发麻。
我转身就想去厨房把这些东西处理了。
我爸却拦住了我,「你去哪儿?」
「我去给妈做碗汤。」
我爸嘴角勾起抹诡异的笑,「不用,就这样给她端过去?」
我皱了皱眉,「啊?就这样端过去?」
是让我妈吃生的吗?我爸是又想出什么新奇的招儿来整治我妈了?
我抿了抿唇,「爸,妈现在怀孕了,生肉寄生虫多,对她肚子里的宝宝不好……」
我爸不耐烦起来,一巴掌拍在我头上,「你个死妮子!你懂个屁!人家外国人天天吃生腌怎么长得人高马大的?就是因为生的营养价值高!」
我不敢再说话了,端着盆去找我妈了。
我妈看见我手里的东西,顿时双眼放光,抓起一条泥鳅就往嘴里塞。
那泥鳅进她嘴里的时候还在向外蠕动。
她似乎是没有嚼就让泥鳅钻进了她胃里。
我突然想到了我爸过年时做的一道菜。
把泥鳅和豆腐一起炖。
锅里的温度上来以后泥鳅贪凉就会往豆腐里钻,我觉得我妈现在就像那块豆腐……
这天过后我爸开始让我给我妈送各种诡异的吃食,有时候是葱姜蒜,有时候是各种调味料。
我心里的恐慌感越来越强,我拉着我妈的手说,「妈,咱们跑吧。我最近眼皮老是跳,我总觉得爸很奇怪,我怕他伤害你……」
我妈说,「跑?怎么跑?这整个村子都是眼线。」
「那你跑。我留在村里给你打掩护。」
我妈呵呵一笑,「我要是跑成功了。你肯定会被打死的。」
我握上她冰凉的手,望着她的眼睛,「没关系,妈妈你没事就好,我只是把你给我的命还给你了而已。」
「我很喜欢妈妈,我愿意为妈妈死。」
我妈脸上的笑僵住了。
她沉默半晌,而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玉佛挂在了我脖子上,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如果有一天我不认识你了,你就刺破你无名指,滴一滴血上去。」
「妈你在说啥呀?你是不是生什么病了?」我担忧地望着她。
她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径自离开了房间。
我摸了摸我妈送我的玉佛。
这是我妈第一次送礼物给我。
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我回了自己房间,一夜好梦。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想去找我妈商量逃跑的时,可我找遍了整个屋子都没有发现我妈的踪影。
我急得不行,刚想到村子里去找一找,就迎面撞上了我爸。
我爸手里牵了只母羊。
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拽了回来。
「着急慌忙地去干嘛!」
我急忙说,「爸,妈不见了!」
我爸点点头,说我妈肯定是跟哪个野男人跑了。
他说完又咧开嘴笑,「等过几天我给你找个新妈。」
「我不要!我就要我妈!」
母羊绕着我的腿咩咩地叫。
我爸一巴掌打在我脸上,吐了口唾沫,「果然是个贱货,那娘们儿就没把你当女儿,天天打你,你还黏着别人。」
「你就是打没挨够!皮子发痒!」
我爸不准我去找我妈,递了盆青辣椒给我,叫我去洗干净。
他得好好准备做胎羊的材料了。
4
我备着我爸偷偷把村子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我妈的任何踪迹。
我怀疑我爸已经把我妈偷偷弄死了。
村子里常有这样的现象。
家里的男人有时候失手打死自己老ƭŭ̀¹婆了,就会谎称自己老婆跟人跑了。
我脑子乱糟糟的,手上洗花椒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我爸恶狠狠的眼神朝我打了过来,「死妮子,你要死啊。磨磨唧唧的干什么!明天就是寿宴了。要是胎羊今晚做不好,老子就把你炖了。」
我缩了下脖子,连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夜晚我爸把我叫去了厨房。
他把母羊从羊圈里牵出来了。
他把腰间的尖刀往母羊脖子上比划了两下,「一会儿我用这刀在你后脑勺开个口子,再往里倒开水,滋啦一下你的皮就会被撑开……」
这也太残忍了。
我听得心惊肉跳。
母羊慢悠悠地吃了口草,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我爸嘿嘿笑了两声,趴到母羊耳边,「我知道你是个滚刀肉,不怕痛。所以我不会折磨你的,我只会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压低了声音,在母羊耳边又说了一句话。
母羊的眼睛陡然睁大,双腿直立向后一倒,整只羊栽倒了过去。
它的双腿间掉出个血肉模糊的肉块。
母羊被活活吓死了。
我爸抱起肉块,痴迷地亲了又亲,叫我往蒸锅里加水。
这诡异的场景让我心里难受起来。
第二天一早,我爸带着一个陶罐就去了村长家。
盖子打开了一瞬间,整间屋子都飘荡着香味。
在场的人都在偷偷咽口水。
每个人只分了一小块羊肉,有人连羊骨头都嚼碎咽了下去。
我一向是没有存在感的,所以寿宴上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
包括宋老师。
那个把我妈拖进苞米地的人。
也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看着他贪婪地舔着碗底的样子,我心里涌起一阵愤怒。
都怪他!如果不是他,我妈根本不会失踪!
寿宴结束后,我揣了把剪刀尾随宋老师到了他家。
他拿出钥匙,正要开门时却突然回了头。
我赶紧往树后面藏。
宋老师皱了下眉,「真奇怪我怎么老听见有塑料袋的声音。」
他甩了甩头,又自言自语道,「下次不能喝这么多了。」
他打开门,走了进去。
我找了几块石头垫着也翻了进去。
我趁宋老师在院子里洗脸的空档儿,钻进了他的房间。
我躲在了床底,紧紧握着剪刀。
我深呼了一口气,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宋老师却迟迟没有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
我从床底又爬了出来。
我把耳朵贴在门上的瞬间,宋老师的惨叫声就传来过来。
我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宋老师的肚子肿得像一个大皮球,他正抱着肚子满地打滚。
「啊啊啊,好疼!好疼呀!」
他的肚子越来越大,而后像一只被吹裂的皮球绽开道道血痕。
一团黑气撕开他的肚子钻了出来。
他惨叫几声后彻底不动了。
我被眼前惊悚的一幕吓得不能动弹。
片刻之后我心里又涌上无限快意。
我等那团黑气消失后,推开门,又在他脸上补了几剪刀。
他活该!真是老天有眼!
我朝他吐了几口唾沫,而后跑回了家。
5
第二天一早,我们家的大门就被敲响了。
我爸打开了门,是从外地回来的四叔。
四叔一走进来就给了我爸一耳光。
「哥,你怎么一回来就打我呀!」我爸一脸委屈。
四叔黑着脸说,「你昨天是不是做了胎羊?」
我爸抿了几次唇,才支支吾吾地「嗯」了声。
四叔的脸更黑了,抬手又给了我爸一巴掌,「我不是不叫你做那种丧良心的事了吗?」
「村长给的太多了,我拒绝不了呀。」
四叔叹了口气说,「宋俊死了。」
我爸不以为意,「死了就死了呗。」
「你昨天做的胎羊有问题。你们吃的根本不是胎羊,而是煞鬼的煞气。」
四叔走南闯北多年,懂得很多。
我爸的脸刷一下白了,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四叔脸色越发阴沉,「梅英早该那天晚上就被你打死了。她含怨而死成了煞鬼,又用煞气假装成胎儿,诱导你做胎羊。」
「吃了煞气的人七日之内,必死无疑。」
我的心砰砰直跳。
我爸慌了起来,「哥你可得救我啊。咱们可都是一个妈生的。」
四叔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爸,「妈真是把你宠坏了,让你什么丧良心的事都敢做。」
「如果今天这是只牵扯到你,我是绝对不会出手的。」
「你真不是个东西,梅英要杀你也是应该的。」
我爸普通一声就跪下了,抱着四叔的腿就开始哭,「哥,你救救我啊。」
「你快想想办法啊。」
四叔叹了口气,「现今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让那只煞鬼魂飞魄散。」
我心里咯噔一下。
魂飞魄散?
我妈生前已经够苦了,她死后不应该再遭遇这些。
四叔叫我爸去村子里借一只黑狗来,说一会儿摆阵时有用。
我爸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朝屋外跑去。
四叔最喜熏香,我去我爸房间里找了几根最贵的香,点燃了放在香炉里。
白色的烟雾缠绕着往上升。
我又去厨房跑了杯新茶给四叔送了过去。
四叔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青青你在家呀。」
我点了点头,而后急忙说道,「四叔你可不可以不要伤害我妈。」
四叔性格刚正,是个好人,以前我爸打我妈时,他总会出手制止。
如果我好好和他说,他兴许会放过我妈。
「刚刚你都听到了?」
我「嗯」了一声。
四叔叹了口气,「可是你妈杀了人。」
「是宋俊他该死!你不知道他对我妈做了什么!他强奸了我妈!他就是该死!」
四叔眉头一拧,「青青你现在三观怎么变得这么不正了?」
「哪条法律规定强奸就要被判死刑?」
「我一向讲究人犯了错就是该受惩罚,但也要适度,要与他的罪行相适应。如果你妈还活着,她要去打宋俊一顿,我绝对不会多说什么。但因为这个就杀人,还是太过了。」
「就比如一个人偷了东西,他是犯了错,但我们会把他直接杀了吗?」
「因为一点小小的恩怨,就非要杀杀杀的,那世界不就乱套了吗?」
「你这是歪理!」我反驳他道。
6
四叔叹了口气继续说,「而且你妈要害的是整个村子。昨天吃了煞气的人可不少,里面还包括七八岁的小孩,你说那么小的孩子他有什么错。」
「你妈不魂飞魄散,就有更多无辜的人死去。」
「我们不能因为她的遭遇可怜,就不明事理吧。悲惨的过去可不是什么免死金牌。」
我捏紧了拳头不再理他。
他们当然都该死。
不论老的小的。
我想起我被我妈赶出家门的那天晚上。
那天实在是太冷了,我只穿了件单衣。
我冷得实在受不了了,就捡了些枯草盖在身上御寒。
几个刚放学的小孩把我围了起来,用弹弓打我,骂我是乞丐,是瞎子。
为首的小孩还嫌不够过瘾,打了桶冰凉的井水泼了我一身。
那刺骨的冷,我现在还记得。
我爸很快就回来了。
他怀里抱着条黑狗。
四叔用朱砂画了张符贴在黑狗头上。
又掏出几根桃木钉,让我写上我和我爸的名字。
四叔说这件事因我们家而起,所以需要我和我爸各十年的阳寿来消我妈的煞气。
我爸瞪大了眼睛,「十年?」
他一脚把我踢到四叔面前,「都用她的行不行。我还没活够呢。」
「你说的是人话吗?」四叔没好气地说。
我爸没了声。
四叔把桃木钉都刺进了黑狗身上。
黑狗惨叫起来,却因为头上的符咒无法动弹。
「今晚子时你把这条狗埋在村口的老槐树下,阵法就算成了。」
那狗血淋淋的,我不敢直接去碰,找了个被单隔着把狗抱过来了。
四叔又嘱咐了我爸一遍,「今晚十二点一定把它要埋在槐树下。」
「千万记得无论发生什么,遇到什么奇怪的事,都要把这条狗埋了。晚了就来不及了。」
说完他又看向我,「梅英已经死了,她成了煞鬼,怨气附体,已经不是人了。鬼怪可都是六亲不认的,别指望她会因为那点血缘亲情就放过你。」
四叔说完就走了。
夜晚,我爸带着我去了村口的老槐树下。
我俩刚挖好一个坑就看见一个胖胖的和尚朝我们走了过来。
他脸上带着笑,远远地朝我们作了个揖。
「施主最近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我爸警惕地盯着和尚。
这大半夜的,突然出现个和尚也太奇怪了。
我爸摆摆手让和尚快走。
「阿弥陀佛,我今夜要是走了,两位施主就要命丧于此了。」
他伸长脖子看了我手里的黑狗一眼说,「这是犬厌桩。在黑母狗头上贴引煞符,再将写有仇人姓名的桃木钉刺入它体内,最后埋于槐树底下,谎称犬煞镇灾,驱邪避煞,实则是害人性命。」
7
我爸握着铁锹的手紧了紧。
和尚继续说,「施主此咒甚是歹毒Ţŭ̀⁹呀。你好好想想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我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看着和尚反问道,「我们村附近没有寺庙。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是鸡鸣寺的,现在在四处游学。昨天我就到了你们村,见你们村笼着一层黑雾。我知道你们村肯定出了大事。」
「但贫僧这人不喜参与别人的因果,就没进你们村,在村外的城隍庙歇了一夜。今天我想离开时,又遇到了群蛇挡路,我没办法,又回到了你们村,然后遇见了施主们你们。」
「此时贫僧才恍然大悟,我早已经你们的因果中了。阿弥陀佛。」
我爸沉思片刻,喃喃道,「我哥不可能害我呀。我俩都是一个妈生的。」
和尚又开口了,「施主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天下熙熙为利来,天下攘攘为利往。世俗之人皆被钱权名利所牵制。」
我看着眼前的槐树,心中也多了几分疑虑。
我扯了扯我爸的袖子说,「村里的老人常把槐树叫鬼木,驱邪不应该用桃木吗。」
「爸,你还记不记得奶奶临死前把老宅都给了你,一点都没给四叔留,四叔因为这事一年都没有和你说话。」
「后来还是你上门主动求和……」
我爸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我奶生了三个女儿,两个儿子,我爸排行老五,是最小的一个。我奶也最喜欢他。
生前她一直住在四叔家里,由四叔照顾。
四叔是个好儿子,我奶瘫了半年,身上却连一个压疮都没有。
可她临死却把所有遗产都偷摸留给了我爸。
我爸咬牙切齿道,「妈的房子,妈想给谁就给谁。他凭什么嫉妒老子。老子看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才去他门上求和的。」
「没想到他心眼居然这么小,还要害老子!妈的!」
我爸看着和尚连忙求救道,「大师,你可得救救我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大师救命啊!」
我爸将胎羊的事也告诉和尚了。
和尚点了点头说,「施主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也要一件一件解决。」
「咱们先来解决这犬厌桩的事吧。」
「是是,大师说得对。」我爸笑得一脸谄媚。
「那只狗怎么处理?」
和尚说,「你们随我去城隍庙,在庙里烧了吧。」
我爸点点头跟上了和尚。
和尚走在前面,我和我爸走在后面。
一阵风吹过,和尚走得更快了。
我爸赶紧跟上了。
我爸喘着粗气,小声嘟囔道,「这和尚看起来挺胖的,走起路来怎么感觉轻飘飘的。这走得也太快了。」
半晌他不说话了。
他一把掐住了我的手臂,指甲几乎陷进了我的肉里。
他颤颤巍巍地指着和尚,对我说,「你看他是不是没有影子。」
8
又一阵风吹过,胖和尚整个身体发出哗啦哗啦声音。
我爸牙齿打颤,腿也不停地打哆嗦。
和尚扭过了头问我爸,「施主,你们怎么不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爸咽了口口水,捂着肚子开始哎哟哎哟地叫,「大师我肚子好疼啊,我想先去方便一下。」
和尚呵呵笑了两声,「肚子疼?那肯定是吃了什么坏东西吧。」
「我看施主一肚子坏水,会疼也是正常的,我帮施主放一放吧。」
和尚的脸迅速腐烂,声音变得尖细起来,就像是女人的声音。
我爸从我手里抢过黑狗,扭头就跑。
我也赶紧跟着跑。
我爸一边跑一边骂我,「你跟着跑干什么!你去拖住那个妖怪!」
「爸我也怕呀。」
我俩不知道跑了多久,又回到原点。
好在和尚没有追上来。
乌鸦在树上发出「啊啊」的叫声。
不远处升起幽幽的鬼火。
我爸脸上的汗啪嗒啪嗒地砸在地上。
完蛋了,我们这是遇到鬼打墙了。
正当我们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一束白色的强光朝我们打了过来。
是四叔。
四叔打着手电筒朝Ŧũ⁺我们走了过来。
我爸往后退了几步,戒备地看着四叔。
他看了我爸一眼说,「我刚刚在槐树底下没找到你们,就知道是出了事。」
「你们是不是遇到什么怪事了?」
我爸把四叔上下一打量,在看见他地上的影子后,松了口气。
我爸把刚才胖和尚的事告诉了四叔。
四叔点点头,「我就知道那煞鬼不会坐以待毙,会想招儿来诓骗你们。」
「你说她变成了一个胖和尚的模样?」
「是呀是呀,像纸人一样的和尚,太吓人了。」
「那看来普通的槐树已经压制不住她了。得用桃树。」
四叔问我,「现在几点了?」
我说,「已经 11 点 55 了。」
四叔表情严肃,「嗯,时间不多了。咱们就去前面那颗桃树。」
我爸连忙说好。
我们三去了前面的桃țųⁿ树。
我爸踢了我一脚,让我赶快挖坑。
我挖好了坑。
我爸掐着时间把黑狗放了进去,又埋上了土。
四叔眼神有些热切,他用脚把土踩实了,自言自语道,「成了,这事成了。」
「哥,这阵法成了吗?」我爸问四叔。
「那煞鬼不会来害我们了?」
四叔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这笑很僵硬。
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四叔一边脱外衣,一边说,「当然成了。」
「你的死法成了。」
他说着双手交叉,扯住两侧肩膀的皮往下一扯,就像脱毛衣一样,把整张皮都脱了下来。
露出一张我极为熟悉的腐烂的脸。
是我妈。
她笑着说,「为了让我自己有影子,我特意去村里借了张人皮,又画上黄四的脸。」
「终于骗过了你们。」
我爸脸色大变,转身又想跑,我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我妈趁机掐住了我爸的脖子。
她脸上的蛆虫顺着我妈的手臂往我爸脸上爬。
直往我爸的眼睛和嘴巴里钻。
我爸求饶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我妈拧断了脖子。
她低下头,用腐烂至极的脸对我露出了笑。
「这里还有一个小老鼠呀。」
她像是神志不清,已经不认识我了一样,对我伸出了手。
我想起我妈的话,赶紧咬破无名指滴了两滴血在小玉佛上。
小玉佛发出红色的微光。
我妈收回了手,她看了我一眼,而后消失在了黑暗中。
9
我回了家。
日上三竿的时候,四叔拉了两匹薄棺到我家。
他看见我,明显是惊讶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这不应该呀?」
我皱着眉,警惕地望着他,「四叔你拉棺材到我家干什么?难道是算准了我和我爸会死。来给我们收尸的?」
四叔从包里掏一个龟壳,「我今早为你和你爸都各卜了一卦。卦象皆显示死像。所以我才拉了两匹棺材来。」
「对了,你没事,你爸怎么样?」
「我爸死了。」
四叔叹了口气说,「唉,这都是命数。昨晚发生了什么你快告诉我。」
我低着头开口道,「昨天我爸把狗埋好后,就开始说肚子疼,然后就开始吐血。」
「我ƭũ₋很害怕,就跑回了家。」
四叔一把掐住我的肩膀,强迫我与他四目相对,「青青你得给我说实话,现在全村人的命都系在你的身上了。如果你再不说实话,我就要叫村长来了。」
「你知道村长会怎么收拾不听话的小孩吗?他会往你嘴里灌热油,然后再用针缝上你的嘴……」
我吓得腿肚子都在发抖,一边哭一边求饶,「不要缝我的嘴。我都说,我都说。昨天我太害怕了,我不想死。我不想自己的阳寿减少。再加上我也很恨我爸。」
「我恨他打死了妈妈。所以我趁他不注意偷偷把桃木钉的名字都换成他的了。」
我一边哭,一边偷偷观察四叔的脸色,见他相信后我松了口气。
四叔把我扶了起来,「这件事的确是你爸不对。你做出这些事我也能理解。」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煞鬼也解决了,你爸也受到了惩罚。」
四叔说完去桃树底下帮我爸收了尸,又回到了我家。
他对我说,「现在你父母都不在了,你又这么小,理应由我这个叔叔来照顾。」
四叔搬进了我家。
晚上他做了一大桌子菜,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四叔摸了摸我的头说,「那就继续读书吧。」
「当年我明明考上了高中,我妈却说家里负担重,叫我别读了,去厂里打工供弟弟上学,说弟弟还小不上学不行。」
四叔苦笑了下。
而后他仰头灌下一大口酒。
酒过三巡之ṱũ̂⁹后,我家大门被敲响了。
四叔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去开门。
门外站着我妈。
四叔吓得连连后退,酒醒了一大半。
「怎么可能!你怎么没有魂飞魄散!」
他大声喊我,「青青快去拿我的铜钱剑来!」
10
我站着没有动。
他望了我一眼,瞬间明白了一切。
「青青这个煞鬼已经不是你妈了,不论她和说了什么你都不要相信她。她都在是骗你!」
「你把她当妈,她未必把你当女儿呀!」
我摸了摸我妈给我的玉佛,大叫着让他闭嘴,「四叔你昨天你做的犬厌桩,是准备把我和我爸都害死吧?」
昨晚我在玉佛上滴了血之后,我妈立刻恢复了神志。
她告诉我,这个犬厌桩的确可以让她魂飞魄散。
但需要我和我爸两个人的命。
四叔也确实想害死我和我爸,独占我们家的财产。
于是我和我妈将计就计,演了这出戏,让四叔误以为阵法已经成功了。
好让他放下戒备。
我妈用指甲划破了四叔的肚子。
他的肠子流了一地。
四叔还不死心,还想挑拨离间,他爬过来抓着我的裤脚说,「青青,煞鬼都是六亲不认的。你觉得她不杀你是因为亲情吗?」
「不是的。绝对不是的。肯定是因为你身上有她可以图谋的东西。」
「现在还有机会,你相信我,你还可以回头,你去我房间把我的铜钱剑拿过来……」
他还想继续说,我妈却嫌他聒噪,直接摘掉了他的脑袋。
而后随意一抛,扔进了泔水桶里。
我妈浑身是血,她对我张开了双臂,用溃烂的脸对我温柔地笑了笑。
我朝她飞奔过去,投入了她的怀抱。
11
自我出生以来,我妈都没有抱过我。
她对我永远只有恨意和打骂。
每次看到别的小朋友被妈妈抱,我都很羡慕。
我想象过妈妈的怀抱。
一定是很温暖的,带着阳光的味道。
可真正体会到了,我才发觉这个怀抱是冷冰冰的。
鼻尖萦绕着的也是血腥味。
我抬头, 入目的是一张充满恶意的脸。
我妈抱着我的力气很大,像是要把我揉进血骨血骨里去。
半晌, 她蹙了下眉,ṱũ⁹喃喃道, 「奇怪, 我怎么上不了你的身, 是滴的血不够吗?」
我对她回以微笑, 轻声说, 「因为我已经死了哦。」
「所以你无法借我的身体来还魂了。」
「妈妈。」
番外 1
我的妈妈不喜欢我。
她是我爸从城里拐卖来的大学生。
拐她的方法也很简单。
大学生都很善良的, 叫两个老人假装问路, 让她带一下路,再走进一个漆黑的小巷就可以了。
她恨我爸,也恨我。
她说只要看见我就会想起那段屈辱的经历。
我理解她, 也爱着她。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 我真的不希望自己出生。
那天妈妈做了噩梦。
她把我毒打一顿赶出了家门。
我穿着单衣, 赤着脚走在雪地里。
一群小孩跑了过来,把我围起来弹弓打我, 骂我是乞丐, 瞎子。
还用井水泼我。
我冻死在了这个雪天。
死后我的灵魂并没有消散,像是有某种执念一般我又飘回了家里。
小时候妈妈每次打我,我都会想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死掉了, 她会不会伤心, 会不会后悔。
只要她能为我掉一滴眼泪, 就可以平息我的怨气。
我就什么都不做,心甘情愿地为她去死。
可我只听见她说, 「那丫头片子不见了?管她干什么!死了就死了。」
「她不是我女儿!她是强奸犯的女儿!对她好一点吗?凭什么!我都这么痛苦了, 凭什么要对她好!」
我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怨气,这怨气越来越大,让我有了实体。
我抹去脸上的血泪。
既然你不喜欢我,我也不要喜欢你了。
番外 2
我决定报复他们所有人。
但杀人了的鬼是入不了轮回的。
所以我觉得借用我妈的手完成整个计划。
我爸喜欢熏香, 房间里收集着各式各样的熏香,其中就包括能让人鬼相通的犀角香。
我点燃了香。
装作人,又和他们生活在了一起。
番外 3
我装作神仙给宋老师托梦告诉他只要在众人面前把我妈拖进苞米地, 就不会有人说他不正常了。
也不会有人发现他喜欢男人的秘密。
宋老师照做。
我爸觉得没了面子,当晚就把我妈打死了。
我点燃香, 到引弟山上一边一边地叫着我妈的名字。
只是为了招魂。
番外 4
我妈给了我一个小玉佛, 叫我滴血上去。
这是我妈第一次送我礼物。
但不是出于爱意,而是想夺舍我的身体。
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番外 5
我妈用煞气假装胎儿, 诱导我爸做了胎羊。
那天我爸趴在母羊耳边说的是,「二十年前,你爸妈来村里找你,想强行把你带走。我们全村人都去拦你爸妈的车。」
「说他们只要敢把你带走,就把你们三个都弄死。你为了你爸妈跪在地上求我,说愿意留在这里。」
「我假装放走你爸妈,然后又带人埋伏在村口把你爸妈都打死了。」
「那天你不是看见一个面目全毁的农妇向你求救吗?你还一脚把她踢开了。其实那是你妈。」
「如果你善良一点,救一下她,她就不会死了。」
番外 6
全村的人都吃了我妈的煞气。
他们活不久了。
寿宴那天我尾随宋老师。
他突然回头,喃喃道,「怎么有塑料袋的声音。」
那是当然了。
鬼走路当然是塑料袋摩擦的声音。
我知道我妈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
我担心他的鬼魂向我妈告状。
提前用剪子戳破了他的脸,剪掉了他的舌头。
番外 5
四叔从外地回来了。
他告诉我爸做犬厌桩才能除掉我妈。
他说的不错。
但犬厌桩需要的不是阳寿,而是我爸和我的命。
四叔也的确嫉恨我爸, 他想借这个机会除掉我和我爸。
其实那天晚上我早就发现了和尚和四叔都是我妈装ṱū⁼的了。
我强忍着笑意,配合着我妈把这场戏演完了。
她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把我爸杀掉了。
又用一天时间完成了整个屠村计划。
但犯下如此杀孽的她, 已经成为恶鬼了,恶鬼是入不了轮回,终会被阴差收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