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复合的第六个月。
我和靳寒一同参加旅行综艺。
徒步进山。
我意外滚落山坡。
浑身生疼。
我觍着脸撒娇:「哥,拉我一把呗。」
伸出的手被无视。
我爬起来,没羞没臊地追上他:「让我扶着也不行吗?」
靳寒回眸,冷声道:「盛闻星,你真的很烦。
「走快点,别扯队伍后腿。」
我不敢再说话。
直到抵达山顶旅馆。
大厅里,我蜷缩着靠在墙角。
靳寒睨着我:「起来!别装可怜。」
下一秒,
队友尖叫道:「血!
「盛闻星流了好多血!」
01
「嘶——好疼啊。」
我缓缓爬起来。
皱眉揉了揉疼到发麻的后腰。
抬眼,望见靳寒站在坡上,正面无表情地垂眸睨着我。
几缕阳光投射在他身上。
挺拔的剪影风凛锐利,像一座难以攀登的高山。
我觍着脸冲他撒娇:「哥,你拉我一把呗。」
竭力伸出的手被无视了,
靳寒转身便往山顶走。
重逢后,
第 108 次卖乖失败。
我顾不上拍掉身上的泥土,
爬上山坡,快步追上靳寒。
没羞没臊地粘着他,问:「我的腿好像摔伤了,让我扶着也不行吗?」
靳寒回眸,冷声道:「盛闻星,你真的很烦。
「走快点,别扯队伍后腿。」
嘴唇启阖。
我最终选择乖乖闭嘴。
盛闻星你真笨啊。
又把靳寒惹生气了。
我揉了把疼到麻木的后腰。
沮丧地想:
照这种进度。
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和好。
明明对任何人都很温和的靳寒。
面对我却能说出很凶的话。
盛闻星,请你离我远一点。
盛闻星,别白费力气了,我不可能原谅你。
……
盛闻星,你真的很烦。
这些话,
重逢后靳寒对我讲过很多次。
刚开始我好疼啊。
心好像被戳烂了,会流很多血。
但后来伤口结成了茧,听再多次也不觉得疼了。
再努力一下吧。
我对自己说:谁让你当初断崖式分手,又消失了两年半呢?
现在被他吼几句又算什么?
就算打两下也是可以的。
但靳寒这次好像生了好大的气。
别说打我了。
他现在连碰都不愿意碰我一下。
「真是不知羞。」
同行的女艺人赶上来,鄙夷道:「三年前嫌贫爱富,傍上金主就玩消失,现在看靳寒火了又来舔。」
我不自辩。
只是低声说:「辛柔,你的演技也太差了。
「我一眼就看出刚才你是假装被蛇吓到,故意撞向我的。」
02
我们这档综艺是旅行真人秀。
另一组的四位艺人从山坡另一边登顶。
两组比速度。
获胜方才能在今晚入住山顶的温泉旅馆。」
我们的摄影师半途生病,不能上山。
由于我进修过摄影。
就临时由拿我着手持摄像机记录取材。
爬到半山腰,山体陡峭。
走在我前面的辛柔忽然尖叫:「蛇啊!」
而后猛地回身向我扑来。
结果蛇没见到。
我却被她撞下了陡坡。
辛柔慌了神,气急败坏:「没证据就别胡说!」
我一边检查摄像机。
一边绕过她往前走:「你省省吧。没有我,靳寒也不会喜欢你的。」
「那可不一定,」辛柔冷嗤一声:「但就算你再舔,他也一定不会喜欢你。」
脚步顿住。
心窝仿佛被针尖刺中。
酸楚一阵阵涌上来。
喜欢的。
我打开摄像机,将远处靳寒的背影框在画面中心。
小声反驳:「以前,喜欢过的。」
24 岁的靳寒喜欢过 20 岁的盛闻星。
这件事的所有证据。
都完好地保存在我心里。
靳寒在一次拍摄事故中救了我。
靳寒不是同性恋,却经不住软磨硬泡接受了我的告白。
靳寒跟经纪公司出柜。
靳寒很努力地工作,认真地规划着有我的未来。
衣服、鞋子破了都不舍得扔。
说要攒钱跟我去国外结婚。
然后买一栋我喜欢的房子。
靳寒的五官凌厉深邃。
情绪和心思鲜少外露。
但他是我见过的最温柔、最可靠的人。
对待我和我们的感情,他总是很认真。
如果不是三年前的那件事。
我们或许已经在国外登记结婚了。
靳寒现在赚了很多钱。
但却已经把我从他的未来里剔除。
原本就阴沉的天空忽然下起小雨。
有雾气从山间的草地升腾起来。
能见度骤然降低。
远远地,
我听见靳寒在前面大声道:「大家小心脚下!」
不舍得放过任何一次跟他对话的机会。
于是我大声回应道:「收到!靳寒哥也要小心!」
兴高采烈地喊完,我眼前蓦地发黑。
站在原地缓了缓。
竟模模糊糊看见有人从队伍前面折回来。
急切地问:「盛闻星,你有没有摔伤?」
03
人影从雾气里浮现出来。
是同组的男艺人,严征。
我淡淡地笑了笑。
在心里骂自己异想天开。
怎么可能是靳寒?
他还在生我的气呢。
「我没事,严哥。」
严征走到我面前。
用眼神把我从上到下捋了一遍。
低声道:「真没事儿?你脸色白得吓人。
「早就劝你别参加这种危险的节目,你是不能受伤的,这让我怎么跟黄董交代?」
严征从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我。
所以知道三年前发生的事。
「我早就好了,刚才摔倒的事情你不用跟他讲。」
我不想多说。
扳着严征的手臂要他转身:「严哥你快继续去前面带路吧,别操心我了——」
可一抬头。
就看见忽然出现在严征身后的靳寒。
他定定站在两米之外。
雾气氤氲了他的身影。
也看不清表情。
没等我走近一些。
就听见靳寒冷厉的声音:「请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不想继续走的话你们可以原路返回。」
「不是,」严征上前一步,想要替我辩解:「星星在三年前——」
ŧũ̂₊「严哥,」我打断他:「别说了,我们快点走吧。」
严征诧异地看着靳寒转身走远。
似乎在奇怪为什么一贯随和的人会发那么大的火。
雨下个不停。
把衣服全部淋湿了。
路面湿滑难走。
天色也随着时间推移而变暗。
我一阵阵发冷。
又时常感到后腰处有暖流滑过。
反手胡乱摸了一把。
然后摊开手掌查看。
有深色的液体卡在掌纹里,然后很快被雨水稀释。
应该是刚才摔倒沾上的泥土。
我默默地想。
刚快步跟了上去。
就听见辛柔小声抱怨:「什么破地方……真讨厌。」
她跑到队伍前面。
一把抱住靳寒的手臂:「队长,这条路好难走,背包也好重。」
「你拉着我走行不行?人家快累死了!」
呕!
真恶心。
靳寒才不会拉你的手!
果不其然。
靳寒看了她一眼,严肃道:「拉着走并不安全。」
可还没等我笑出来。
就听见他继续道:「把你的登山包给我吧。」
辛柔娇笑道:「那多不好意思啊,我装了很多护肤品,很沉的。」
「我看你带的东西不多,要不我背你的吧——」
「不可以!」
我跑到他们中间。
张开膀子护住靳寒:「自己的包必须自己背!」
靳寒看着我。
只是微微蹙眉。
就带出涌动四周的压迫感。
他严肃地道:「盛闻星,你怎么了?」
04
我隔着雨幕,茫然地望着靳寒。
然后听见他说:「别太过分。」
「盛闻星,你早就过了可以无理取闹的年纪。」
还以为是关心……
我一面努力忽略难过的感觉。
一面庆幸:还好昨晚没有让靳寒发现我在他背包里放了东西。
否则他一定会扔掉吧。
我忽然有点委屈。
低下头执拗地说:「她不能背你的包,你也不能背她的。」
「盛闻星!」辛柔一脸愤怒,「你凭什么管靳寒?!
「不让他背我的包,你替我背?」
「背就背!」
本来男生帮女生背包就没什么的。
说完,
我就将辛柔放在地上的包甩到背上。
沉重的登山包撞到后背。
我疼得脸都皱起来,身体晃了一下。
靳寒冷眼看着我。
漠然道:「随便你。」
他转身,快步走远。
天色又暗了一些。
我们必须快一点才行。
但脚步实在太沉重了。
在被雨水笼罩、意识单薄的傍晚。
我不受控制地想到昨晚跟靳寒在酒店同住的许多细节。
让我觉得失落、不甘心,却又心动的那些。
由于山下旅馆的房间紧缺。
节目组只能两两一间。
我笑眯眯地答应。
屁颠屁颠跑到靳寒面前:「哥,跟我住吧。」
你知道的。
我睡觉很老实,不打呼!
可是他看也没看我一眼。
跟导演说:「只要不跟盛闻星一间,跟谁都行。」
见我尴尬。
严征笑着说:「星星,你怎么把我给忘了?
「让我跟你住一间,行不行?」
我笑得很难看,点头说:「行。」
这时,已经从前台拿到房卡的靳寒忽然返回来。
冷着脸对严征说:「跟我一组的室友说要跟你聊聊下部戏,让我跟你换房卡。」
严征一脸懵,就被我着急忙慌推上了电梯。
我怕他再多问几句。
靳寒就反悔了。
昨晚天气好。
一滴雨水也没有。
还能从窗户看见星星。
我大度地让靳寒先用浴室。
然后偷偷摸摸打开他放在床头的登山包。
把东西放进去时。
我猛然看见里面有一颗橙红色的宝石。
宝石被坠在黑色绳子上,放在内衬袋子的最里面。
橙红色基底中闪烁着金色的光点。
像阳光洒在星尘上。
我双唇颤抖,喃喃道:「是日光石……」
「盛闻星,你在干什么!」
我吓得浑身一震。
慌乱转身看向靳寒。
连手上的宝石都忘记放下。
哽咽道:「你记得……」
日光石原产北美。
国内鲜少能见到。
三年前,
我曾躺在靳寒的腿上对他说:「日光石是我的幸运石,等我们一起到了美国,你一定要给我买一块,我要一直带在身上。」
靳寒目光沉静地看着我。
然后俯身亲了亲我的眼皮和唇角。
低声说:「好。」
他原本可以忘记。
即便因为憎恨我而憎恨宝石,我也可以接受。
但我完全没想过靳寒会真的买来。
在那样一种被背叛、被抛ṭũ₄弃的情境里。
心如刀割。
又瞬间燃起希望之火。
我将宝石攥进掌心,不死心地问:「这是你买给我的,对吗?」
05
靳寒两步跨至我身前。
恶狠狠地抢过宝石:「这是我买给自己的!」
他一手紧握着我的手腕。
眼眶蓦地变红了:「只为提醒三年前的自己有多愚蠢、多可笑!」
太痛了,
我忍不住蹙眉。
靳寒眸光微动,将我的手甩开了。
他迅速将宝石塞回包里,系紧。
背对我道:「再未经同意就打开我的背包,我会让你滚出节目组。」
靳寒的背部肌肉绷得很紧。
声音里有还未消退的怒气。
警告完,靳寒就关灯躺下了。
我看着他被月光描摹的身形轮廓。
忽然感到这三年发生了巨变。
例如现在的靳寒的确有能力让我滚出节目组。
出国两年半。
他已经变成炙手可热的影视新星。
而我,
只是一个从电影学院肄业的十八线。
我沮丧地、动作缓慢地洗漱。
懊悔提前精心准备的、
预备色诱靳寒的猫咪睡衣没派上用场。
我穿着宽大的白 T 恤缩进被子里。
茫然地看着靳寒。
感到手腕仍残留他掌心的温度。
靳寒躺在半米之外的另一张床上。
姿势变为仰面平躺。
以前靳寒就总是用这样认真的姿势才能入睡。
后来我们住到一起。
靳寒就改为从后面紧紧地抱住我。
这样他想亲我的时候,就立刻能亲到。
如果我因为觉得痒而挣扎。
靳寒就会亲得更久一些。
我喜欢被靳寒亲吻。
三年来,
我总是不断在心里咀嚼这些可做支撑的、有关靳寒的幸福瞬间。
恃宠而骄的人在感情里并不享有主动权。
被宠爱的资格。
早已被靳寒收走了。
他变得高高在上。
雨水好像流进了嘴唇里。
我尝到一片苦涩。
我忍不住在雨雾里寻找靳寒的背影。
才发现回忆让我的脚步变慢了。
掉队一大截。
我拽了拽身上的登山包,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起来。
快接近靳寒的时候。
我忽然被脚下的树根绊倒。
连人带包重重摔进泥里。
我发出一声很小的惊呼。
竟然感到没力气再爬起来。
「盛闻星。」
我仰起脸,看见靳寒蹙眉站在我面前,叫我的名字。
雨水从发梢流淌进眼窝,又顺着眼角滑下来。
我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努力地笑着说:「靳寒,我好像快死掉了。」
06
靳寒熟知我讲话总爱夸张描述的习惯。
所以并没有询问我。
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
靳寒很高大,肩膀也很宽。
站在身前微微倾身,就替我挡下头顶的雨。
他伸出手,似乎想将我捞起来。
「盛闻星!你没事吧?!」
严征从前面跑回来,一脸惊慌。
辛柔跟在他身后。
尖叫道:「哎呀,我的包!
「脏死了!里面的护肤品全是玻璃瓶,摔坏了你赔啊!」
「盛闻星你是故意的吧?!」
两人围上来,站在靳寒旁边。
原本预备握住我手臂的手。
转而提起辛柔的登山包,递给她。
辛柔语气甜腻:「谢谢你,靳寒。
「但是包包现在好脏,我不想背……」
严征把我扶起来。
满脸担忧地问:「星星,你没事吧?有没有摔伤?还能走吗?」
我摇了摇头。
看见靳寒一手提起辛柔肮脏的登山包。
背到背上。
我迅速移开目光。
对严征说:「我还能走。」
余光里,
靳寒看了过来。
我给他惹了麻烦,拖慢了队伍的速度,还满身脏污。
所以暂时丧失了直视他的勇气。
「能走就麻烦你快点走。」
靳寒看着我。
语气没有波澜:「不要用这样低级的方式博取我的注意,很不体面。」
「靳寒,你不能这么说星星,他的身体——」
严征上前争论,又停顿以斟酌措辞:「他的身体不太好,今天已经很努力了,怎么可能故意摔倒!」
07
靳寒跟严征以前交集不多,今天却表现出诸多敌意。
他攥着背包带子,指骨关节因为太用力而显得苍白。
「身体不好就应该回家去,当金丝雀似乎更适合你!」
「砰!」的一声闷响。
严征一拳砸在靳寒侧脸。
「连你也信那些谣言?」
严征绕开挡在身前的我。
怒视着靳寒。
继续道:「他和黄董根本不是那种不干净的关系!
「所以,请你向他道歉!」
我重新挡在严征前面,试图将他们隔开。
靳寒深深地看着我。
接着很淡地笑了一下。
对严征道:「跟那个黄董不是不干净的关系,所以跟你是吗?」
「嗡——」的耳鸣声猛地钻入大脑。
剥夺了世界里其他的声音。
我看着靳寒和严征互相抵住对方的肩膀。
像看一场剑拔弩张的哑剧。
雨声漫进耳朵的时候。
靳寒的话反复在脑中重播。
明明雨滴砸在树叶上的声音很嘈杂。
可他的话却异常清晰、刺耳。
原来,
他是这样想我的啊……
以为我是某个金主的金丝雀。
以为我会跟一个年长十几岁的长辈暧昧。
可我明明……
不是这样的人啊。
身上的力气瞬间被抽空殆尽。
每一口呼吸都感到灼痛。
「滴——」的一声。
靳寒身上的对讲机突然发出声响,打破了僵局。
「靳寒……」对讲机信号不好。
导演的声音断续地传过来:「终于联系到你们了,你们还有多远到终点?
「你们都还好吗?有没有人受伤?」
靳寒松开严征,摁住通话键。
看着我,用平常的语气对导演说:「盛闻星摔伤了,山顶的旅馆有医生吗?」
严征转过头看我,惊呼道:「你流血了?!」
08
我呆呆地站着,低头看自己的身体。
最终看见自己右手的手掌根被划破了,正在流血。
「没事的。」我从登山包里拿出备用的纱布,胡乱地缠在手上。
然后说:「我们赶快走吧,天要黑了。」
辛柔阴阳怪气地道:「你知道啊?还不是因为你才会这么慢!」
我怒视了她一眼,而后注意到靳寒。
他盯着我的手。
不满意的表情一晃而过。
我忍不住把手背到身后。
心想:靳寒大概已经十分厌烦我。
因为我总是制造麻烦。
继续走了百余米。
我们终于看见了山顶旅馆的灯光。
剩余的一截山路显得更为陡峭。
我的大脑渐渐混沌。
身体纯靠意志支撑,才能完成行走的动作。
导演组迎接的说话声像隔着水面。
而我是即将溺水的人,听不清楚。
眼前豁然明亮。
身体被温暖的空气包裹起来。
我们进入了旅馆一楼的大厅。
身上很脏。
所以我就在墙边席地而坐。
只休息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身上仍旧很冷。
后腰处有麻木的拉扯感。
我蜷缩在墙角,垂着头。
一侧额角抵在墙上。
感觉闭上眼只不过一秒钟。
就隐约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缓缓睁开眼,看见靳寒站在我面前。
用影子把我罩住了。
他说:「导演叫了你很久,轮到你补拍了。」
我点了点头,想说「好」却没发出声音。
而是又闭上了眼睛。
靳寒好像又被我惹生气了。
轻轻踢了踢我的鞋子。
声音大了一些:「盛闻星,你又在作什么?」
「起来!别装可怜。」
下一秒,
我听见辛柔在另一边尖叫道:「血!
「盛闻星流了好多血!」
我迷迷糊糊看向右手。
却瞥见有鲜红血液和着雨水,在身后的地上蔓延开来。
身体被猛地圈住了。
靳寒蹲跪在我面前。
一只手扶住我的肩膀。
另一只手迅速地从背后掀开我的登山服外套。
09
靳寒沉沉地抽了口气。
然后忽然回头大声吼:「快叫医生!有人受伤了!」
我刚想说只是手腕破皮而已,不用担心。
但立即看到靳寒从我身后收回的手。
只是碰了衣服。
怎么会全部染红了啊?
靳寒用染血的双手抱我。
我短暂地汲取了他的体温。
听到比以前快一些的心跳。
就被他侧身放在了大厅的长沙发上。
我很想让靳寒多抱一会儿。
但想到自己身上很脏,并且令他厌恶。
所以很安静地没有提出请求。
靳寒又大声催了医生。
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件衣服,紧紧按在我的后腰。
我觉得好痛。
疑惑为什么自己已经很努力地坚持到了最后。
却还是让靳寒这么生气。
他的眉头皱得很紧,一只手颤抖着拨开遮住我眼睛的湿发。
「盛闻星,你怎么回事?」靳寒嗓音沙哑,责备我的语气很温柔。
然后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靳寒仿佛又变回了三年前的靳寒。
所以我几乎立刻就心动了。
但加速的心跳伴随着胸腔的抽痛。
提醒我,
靳寒已经恨了我三年。
大概因为我受伤流血,他作为队长难辞其咎。
才暂时改变对我的态度。
医生和节目组的人一同赶来了。
把我围在中间。
严征吓了一跳。
急忙问医生:「他怎么样?需不需要手术或者输血?」
又滑开手机要打电话:「我还是现在就找人派直升机来这里吧,他需要立刻去医院。」
辛柔小声嘀咕:「不就是摔了一跤划破点皮?至于吗!」
但是医生掀开了我的外套,她就不再说话了。
「伤口很深,还受到了撕扯。」
医生说:「看出血量应该忍了很久,他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靳寒似乎想到了什么。
神情恍惚。
艰涩地说:「他是从半山的陡坡摔下去时受伤的。」
「他说他很痛。」
「让我拉他、扶着他走,我都拒绝了。」
「我还说他很烦,命令他快点走。」
「将近两个小时的山路……」
「他忍着痛、在雨里坚持走了那么久。」
「我,我……」
靳寒低低地垂下头。
声音梗在喉咙里。
使他发出痛苦的喘息。
「你?」严征吼道,「你就是个混蛋!」
这时候,
医生发现按压止血的效果并不好。
问道:「他之前患有什么血液系统的疾病吗?」
10
靳寒露出茫然的表情。
刚摇了一下头。
就被严征打断了:「是的。」
他用眼神示意导演带着旁人离开。
才沉声继续道:「三年前,他患了白血病。」
靳寒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一些。
瞳孔骤然失焦。
他的眼神里什么也没有,变得很空。
我躲避他的眼神。
就像三年以来回避那段记忆一样。
三年前,靳寒得到了国外一位知名导演的关注。
并受邀参演当时一部投资巨大的电影。
靳寒父母早亡,靠勤工俭学艰难完成了大学课程。
他话少,没背景,又不够圆滑。
从平面模特,一路磕磕绊绊、摸爬滚打到进入圈子,过程十分不易。
这次的机会犹如命运垂青。
可遇不可求。
得到消息,我开心得上蹿下跳。
靳寒则负责平稳地接住从沙发一跃而下的我。
胸膛紧紧贴合,我才感受到他的心跳有多快。
但他说:「电影的拍摄周期太久了,要将近一年。」
我捧住他的脸。
十分得意地说:「很舍不得我吧?
「你求求我,我就跟你一起去。」
靳寒把我抱得很高。
所以他仰视着我,不说话,然后忽然吻住我的嘴唇。
我的身心都十分认可靳寒请求的方式。
所以很快就忍不住说:「其实我报考了 M 国的艺术学院的研究生,以为要每月往返,没想到我们可以一起去了!」
靳寒先是一愣,然后飞快地打开电脑撤销邮件。
没得到预想的反应,我有点生气:「你怎么了?」
靳寒语气平淡:「我以为要跟你分开一年,所以刚才拒绝了那位导演的邀约。」
我目瞪口呆:「你疯了!」
靳寒参演的事情定下来的时候。
我恰好收到了艺术学院的入学通知。
我们期待又兴奋。
提前一周开始订机票、收拾行李。
出发前倒数第三天。
我收到了医院的来电。
对面说我的体检出现问题。
需要尽快去医院复查。
11
骨穿的时候,靳寒正在邻市录节目。
他趁化妆休息给我打了十几通电话。
我都没有接到。
隔天我回拨回去。
冷静地跟靳寒说「对不起」。
靳寒打开房门,拿着电话出现在门口。
我忘记挂电话。
只是不停说:「对不起,」
说:「我不出国了。」
说:「我们分手吧。」
靳寒把电话砸在地上,握住我的肩膀,不停问我为什么。
我料想靳寒一定会愤怒、难过,然后恨我。
只不过这些都要比为了一个绝症病人抛下一切更好。
接着有人来到门口。
说:「盛先生,黄董派我们来接您。」
靳寒沉默下来。
只有我不停地跟他说对不起。
可是,
现在说了很多句对不起的。
变成了靳寒。
他一边道歉,一边握住我的手。
防止我在缝合时挣扎。
靳寒的手很温暖。
跟以前一样。
我扼制自己生出眷恋。
已经坦然接受回不到从前的事实。
严征还是联系了直升机,但目前天气不好,出发时间未țŭ̀ₜ定。
缝合完,节目组安排我入住旅馆套房。
严征守在客厅打电话。
我隐约听见他对电话那头说:「还没止住血……要尽快」。
靳寒简单清洗后,从浴室出来,走到我身边。
他跪下来,趴在床头离我很近的位置。
用额头贴我的额头。
靳寒的头发没有完全吹干,脸上的皮肤很湿。
他摊开手,问:「盛闻星,这是什么?」
12
靳寒掌心里有一块小巧的桃木片。
桃木片上刻了代表平安的符箓。
拴着精细的红绳流苏。
这是我前一晚偷偷塞进靳寒背包里的平安符。
知道靳寒大概率会不喜欢。
但我还是不想亲眼看着他扔掉。
「是我装错了,对不起。」
于是我这样说。
靳寒的眉心皱了一下,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
然后毫不留情地拆穿我的谎言:「这是你特意去寺庙求来,装进我包里的,对吗?」
如果是以前,我会拼命否认。
然后再找机会藏在他找不到的地方。
但是我现在太疲惫了,所以没有说话。
只是默默地想:觉得讨厌的话。
扔掉也没关系。
靳寒没有扔。
而是将平安符轻轻放在我的枕头下面。
双手合十抵住额头。
很虔诚地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已是满眼猩红。
他沉默了很久。
最终哽咽地说:「对不起。」
然后又说:「我背包里那颗日光石就是给你买的。」
我看着靳寒,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用很微弱的声音说:「你是因为……可怜我,才这么说的,是吗?」
靳寒痛苦地闭上眼睛。
嗓音颤抖:「不是的。」
他起身取来日光石。
急切地道:「很早就买了,我一直带在身上。现在给你戴上好不好?」
说完,
靳寒掀开被子的一角。
想把坠着日光石的绳子系在我脖子上。
可他一掀开就愣住了。
然后冲出去叫医生。
身后的纱布被血浸透了。
在雪白的床单上洇出一大片刺眼的红。
13
「白血病治愈后出现凝血障碍的原因有很多,有可能是微小残留病,或者是长期治疗造成的骨髓纤维化和功能异常。」
医生替我换了纱布,凝重道:「伤口渗血太严重了,需要尽快送医院。」
这时候,严征的电话响了。
他接听后,对医生说:「直升机现在已经出发了!大概一个小时能到。」
医生点了点头,说:「你们守着他,不要让他睡着。虽然已经在输液,我还是担心他会休克。」
医生走后。
靳寒和严征分别坐在床的两边。
在靳寒第五次催促严征确认直升机进程之后。
严征终于忍无可忍地将电话丢进靳寒手里。
气急败坏道:「你自己打!
「派直升机来的就是黄董,你口中的金主。」
「正好你可以打电话问问,他跟盛闻星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瞬间清醒了一些。
担心地看着靳寒,哑声叫他的名字。
靳寒将手机还给严征,说:「抱歉。」
然后十分郑重地对我说:「我不该那样说你,现在跟你道歉。
「你能不能,原谅我啊?」
见我点头。
严征才说:「黄董其实是星星的生父。」
他无视靳寒诧异的眼神,继续道:「黄董有家室。星星的母亲去世后,黄董才找到他。
「星星不愿意认他,直到确诊了白血病。」
「黄董安排星星住进了最好的血液病医院,让星星同父异母的哥哥查了配型。」
「很幸运,居然真的配成了。」
「但那小子怕盛闻星跟他争遗产,说如果要他捐献骨髓,就必须保密黄董和星星的关系,永远不能相认。」
靳寒低下头,沉默良久。
才说:「所以……」
所以我大二时就因为拍摄广告爆红,又在一年后销声匿迹。
后来被媒体查到退学。
被拍到跟市内知名企业的董事长黄振钦常常碰面。
媒体总是对未知关系进行最肮脏的揣测。
偏偏我还无法澄清。
但我一点也不为此烦恼。
因为能活着就是最好的了。
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能还因为。
我以为靳寒总是会相信我的吧……
14
严征提醒靳寒要将全部事情保密。
然后去客厅打电话。
我获得了以前梦寐以求的,与靳寒独处一室的机会。
但情形似乎比昨晚好不了多少。
我礼貌地对靳寒说:「你明天还要录影吧?」
「你可以先回房间休息,我没事的。」
本来还想说:「谢谢你照顾我那么久。」
但靳寒的表情太奇怪了。
让人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悲伤。
所以没有说下去。
「为什么,」靳寒问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我生病的事?」
我沉默了一会儿。
努力用昏沉的大脑组织语言。
「本来是想说的,但是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好凶啊……」
再见到靳寒的时候。
他比被我甩掉那天还要愤怒。
我拦住他。
本来想说:「靳寒,请你给我点时间,我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是靳寒比我先开口:「盛闻星,别告诉我你当初是迫不得已。
「不管当初是什么原因,我们都结束了。」
结束了?
结束了就重新开始呗!
于是我内心振奋。
结结巴巴地说:「那,那我就重新追你一次。」
「追到就和好,行吗?」
靳寒很忙,很难追。
我见缝插针地制造偶遇。
争取每一次同台和共同出演的机会。
收效甚微。
好几次仗着在摄像机面前,靳寒不好发火。
我便暗戳戳问他:「其实你早就原谅我,对不对?」
或是胆大包天地说:「承认吧,ťū́¹其实你已经重新爱上我了。」
靳寒总是不理我。
然后躲到离我更远的地方去。
这次追到那么偏僻的地方。
本来也是想最后再努力一次。
不成功的话。
能把三年前就替他求的平安符给他也好。
回忆了许多。
我继续道:「说出来像借口,像道德绑架。
「不说的话,至少如果你不再喜欢我,也不用因为不甘心、或者可怜我勉强跟我和好。」
说完,
靳寒又露出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悲伤的表情。
然后他忽然皱眉。
靠过来问:「盛闻星,你为什么在发抖?!」
15
我的嘴唇因为寒颤。
不太清楚地ƭṻ₆说:「不知道,我……我觉得好冷……」
靳寒用掌心复住我的额头。
然后惊慌地冲出卧室。
太冷了,
我忍不住蜷缩起身体。
大脑也好像暂时失去了感知和思考的能力。
连靳寒带着医生赶过来。
给我打针和重新包扎的过程都毫无痛觉。
我听见靳寒不停叫我的名字。
哀求我再坚持一下,别睡。
只一会儿。
我又忽然觉得很热。
冷热反复交替。
我听见医生叹气道:「高热不尽快退下来的话,会发生更凶险的情况。直升机还没到吗?」
……
身边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
意识不受控地下坠。
眼前黑了又亮。
我恍然清醒过来。
竟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直升机舱内的担架上。
医生们紧急而有序地在我身上扎针、连接各种管线。
靳寒则伏在我枕旁。
一只手护住我的头顶。
另一只手挡在眼前。
替我遮住机舱顶耀眼的白灯。
因为这个动作。
我和靳寒在噪声震耳的机舱里。
得到一小块隐秘的宇宙。
我侧眼看了他几秒钟。
然后很小声地说:「最后一次努力,没成功,还闯祸了。」
「以后,我就不追你了吧……」
靳寒的手抖动起来。
眼泪坠在地上。
「还没有结束。」
他沉声说:「你还没有像之前几次那样问我!」
床旁的监护仪忽然发出尖锐的报警声。
我感觉心跳和呼吸开始渐渐变慢。
我……快死了吗?
靳寒哽咽着哀求我:「盛闻星,再问我一次,求你!」
我努力睁开眼睛,想了想。
还是断续地说:「靳寒,其实你早就原谅我了……
「已经,已经重新爱上我了,是不是?」
即便我的语速很慢。
靳寒也还是耐心地听我讲完了。
这次,
他没有不耐烦地走开。
「是。」
靳寒泣不成声,回答我:「是。」
「我早就原谅你了,早已经重新爱上你了。」
「别走……盛闻星,求你别走。」
靳寒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我想。
「谢……谢你。」我很淡地笑了笑,声音很小地说:「不用……可怜我,也……不用安慰我的……」
重逢后,
他每一天都在不厌其烦地告诉我。
他有多厌恶我。
怎么可能突然就爱我了呢?
靳寒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
但我已经听不清楚了。
我再也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由靳寒搭建的,笼罩着眼前和耳畔的一小块宇宙。
迅速塌陷了。
我们说过的话。
像被黑洞吞没,没有回音。
这一刻像终结。
也像永恒。
16
昏迷中,
我梦见自己又回到三年前跟靳寒合租的家。
白血病的诊断证明被撕碎了。
丢进垃圾桶里。
我拿起电话,打给靳寒。
说了很多对不起之后。
他开门进来。
看着我,很平静地说:「不用说对不起。」
「你想分手就分手吧,我接受。」
他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诧和愤怒。
也没有很用力地握住我的肩膀。
但我却觉得更痛了。
因为比起不爱。
很可怕的是不恨。
原来我一直被困在了这一天。
我反复回忆。
被靳寒汹涌的恨意折磨。
又执拗地从中找寻希望。
我总在自我安慰。
靳寒一定是因为太爱我才会恨我。
我不愿承认。
靳寒早已将我们的感情终结。
他想往前走。
却一直被我缠住,所以才表现得如此冷漠。
从始至终。
被困住的只有我一个人。
梦中,
我跟靳寒很平静地告了别。
然后走出门去。
天光大亮。
晃得人睁不开眼。
我蹙了蹙眉。
感受到潮涌而来的疼痛。
费力地睁开眼睛。
我见到夜晚的病房。
监护器一闪一闪地。
在寂静的病房里发出唯一且节律的声音。
仅仅动了一下指尖。
病床边坐着的人就猛地一震。
跃身摁响了呼叫器。
医生护士鱼贯而入。
将他挤到很远的位置。
「醒了就好。」医生说,「伤口已经止血,以后一定要注意不能受伤。」
医生撤掉了我身上的一些管线,然后离开病房。
病房的灯又被关上了。
昏暗里,
那个人又走回床边,用粗糙的掌心轻轻抚了下我的额头。
说:「天还没亮,再睡一会儿吧。」
他的语调很平静。
嗓音很哑。
我看不清,认不出他是谁。
但也不觉得危险。
很快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再醒来时。
我看见黄振钦站在病房的窗前。
正气势汹汹对着电话对面发火。
「我不关心你的节目,我只知道有人要付出代价!」
说完,他挂了电话朝我走来。
「你醒了。」
黄振钦器宇轩昂地说:
「我给你找了两名护工,等会儿就过来。」
「如果不满意,或是有别的要求,Ťűₜ必须要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我!」
我迷迷糊糊地问:「护工?昨晚那个人不是吗?」
黄振钦冷哼一声:「那个人以后不会再来了。」
「我替你起诉了那个综艺的整个节目组,尤其是那个辛柔!」
「你摔下陡坡时,摄像机刚巧拍下她撞向你的镜头。我还派人查出了她不少黑料,估计够她坐十年牢了。」
黄振钦又说了很多,最后命令我好好休息,然后离开病房。
护工来了。
帮我把床头摇起来。
枕头下面有东西掉出来,摔在地上。
护工捡起来,给我看:「盛先生,这是您的吗?」
「要我给您收起来吗?」
日光石坠在绳子上。
坚硬不摧。
没有受一点点伤。
但我还是说:「不用了,你帮我把它寄到一个地方吧。」
17
出院已经是一周后。
严征来接我,问:「你看热搜了吗?」
我点点头,说:「看了。」
旅行综艺被终止。
制作方和节目组承认未将嘉宾安全放在首位,造成严重疏漏。
辛柔遭全网黑,已经彻底退圈,并面临刑事诉讼。
严征关上车门,说:「黄董这次是真动气了。」
保姆车匀速驶上主路。
我问:「他怎么忽然懂得这么多娱乐圈的事了?」
严征沉吟片刻,说:「是靳寒。
「你入院抢救那两天,靳寒没离开过病房。
「黄董派保镖把他架出去,他又打回来,跟疯了似的。
「后来他跟黄董说了很多你出事的细节和节目组的问题,才被允许留下来。」
原来那天刚醒来看见的人,是他啊。
可能由于告别的时间不够长。
我还不能很平静地听见靳寒的事。
我调整呼吸。
默默对自己说:忍住不问,是变酷、变成熟的第一步。
于是我把下巴和嘴巴藏在围巾里,看向窗外。
过了一会儿。
严征探头问:「睡着了?」
我说:「没有。」
并郑重地告诉他:「既然这段时间不能工作,我想去国外留学。」
三年前被迫搁浅的留学计划再度提上日程。
这一次很顺利。
一个月后我就收到入学通知邮件。
期间有不少粉丝私信问我身体恢复情况。
我一一回答。
然后说自己将要停止工作一段时间。
去国外深造。
奇怪的是。
后来我开始偶尔接到匿名电话。
接通后,对面并不讲话。
只是沉默地听我喂几句,然后被挂断。
严征怀疑是极端粉丝,提议我换号码、配保镖。
我笑着说太夸张了。
反正自己很快就要离开。
几天后,
我谢绝了黄振钦和严征的送机请求。
独自前往机场。
起飞时间是傍晚。
很凑巧地与三年前原定的航班时间重合了。
我站在机场的人流中。
忍不住想起三年前那一天。
那张与靳寒一起订的机票没退。
航班起飞前三十分钟。
我收到航空公司的登机提醒。
努力平息的痛苦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我扯掉手上的输液针,逃出医院往机场赶。
我想再看一眼靳寒。
也许是最后一眼了。
但那天我没能看见靳寒。
偌大的机场,那么多人。
没有一个人是他。
针孔流出的血顺着指尖滴在地上。
我难过地想:我找不到他了。
一点办法也没有。
「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乘坐……」
机场广播忽然响起。
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假装寻找登机口,实则扫了眼四周的人群。
心想:如果那个人来送我,我一定会成熟稳重又体面地跟他道别。
但像三年前一样。
我还是一个人离开了机场。
18
抵达 M 国后。
我先将行李放到提前租好的公寓里。
房东是位十分和善的白人老婆婆。
她热情地介绍了公寓附近的环境。
然后指着楼梯另一边的门,说:「多么巧啊,你的邻居也是位中国年轻人,相信你们能愉快地相处。」
我有些诧异:「也是中国人?」
她兴奋地说:「是的!而且他跟你一样帅,简直像国际巨星!」
我咧咧嘴,想:好吧。
没什么好奇怪的。
毕竟这世界上哪里没有中国人呢?
放完行李。
我去学院找教授报到。
教授亲切地说了很多有关课程的安排。
然后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教授一边起身开门。
一边笑着说:「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聘用的新助教也是中国人。」
说完,
门被打开了。
靳寒站在门外,看过来。
他换了发型,比以前短一些。
穿着卡其色的薄风衣,单手抱一束很大的花。
谁也无法否认,靳寒是无论在何时何地都十分抢眼的人。
他十分英俊,又显得内敛、沉稳。
仅仅对视了一秒。
我的心跳就忽然变得非常剧烈。
意识到自己不如预想的镇定。
我暗骂自己不争气。
然后把背挺直了一些。
镇定得有些趾高气扬:「你好。」
「你好。」
靳寒走到我面前。
将花束递给我。
又说:「欢迎你。」
脑袋里的疑问太多了。
例如靳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会成为我的导师的助教?
为什么要买花给我?
气氛有些凝固。
为了不让教授对中国人产生不好的印象。
我还是接了花,说了谢谢。
从办公室出来。
我将花束塞进靳寒怀里。
「抱歉,我不能要。」
靳寒问:「为什么?」
我利落决绝地回答:「因为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靳寒的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什么关系?」
对啊,
我们是什么关系?
前任?
应该是吧。
但是,
前任会给对方送花吗?
见我皱着眉头不说话。
靳寒说:「盛闻星同学,我们目前好像是师生关系。」
「哦。」
看来我想多了。
「所以,作为助教,给同国籍的学生送一束花表示欢迎,难道不可以吗?」
我看着靳寒坦诚的眼神。
很不情愿地说:「可以。」
明明他才是那个存在诸多疑点的人。
为什么现在反倒是我显得漏洞百出?
公寓离学校很近。
身后的人一直跟着,直到抵达公寓门口。
「靳助教,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我回头,严肃地说。
靳寒明显愣了一下。
然后拿出口袋里的钥匙:「我住在这里。」
因为他没说「我也住在这里」。
并且愣怔的表情毫无表演痕迹。
所以我姑且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一天前我不会想到。
靳寒居然会变成我的老师和邻居。
这太狗血了。
但以目前师生这种边界感明显的关系。
我不便询问更多。
一夜没睡好。
我ṭū́ₖ得出了与靳寒的相处原则:保持距离,礼节性往来。
但第二天。
该原则底线就在靳寒反复试探下。
濒临崩溃。
陌生号码不断发来信息:「你好,我是靳寒,号码请惠存。」
「我早晨做了小笼包,你要吃吗?」
「中午的糖醋小排做多了,来吃吗?」
「我从国内带了火锅料,如果吃火锅你会来吗?」
「兰州拉面……」
「鸡汤馄饨……」
「煎饼果子……」
你要吃吗?
要吃吗?
吃吗?
吗?
?
……
即使被沙拉和油腻肉类折磨了一周之久。
我也无论如何都不会屈服的!
我在心中呐喊了一万遍:「我就是饿死,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吃你靳寒一口饭!!!」
19
「嘻嘻,真香。」
我坐在靳寒的餐桌前大快朵颐。
碗里的鸡汤小馄饨个个皮薄馅足。
翠绿的葱花点缀。
澄澈的金黄色汤底浮着点点油星。
吃一口,
感觉贫瘠的身心得到了祖国母亲的抚慰。
面子固然重要。
但粮食和蔬菜是无罪的,是珍贵的。
扔掉多浪费啊。
喝光了碗里的最后一滴鸡汤。
我靠在座椅上。
晕饭了。
我双眼迷离地看着靳寒收了碗筷,进厨房洗刷。
忍不住说:「有你这样的厨艺进入 M 国留学圈,嗝——真的不考虑开一间餐厅吗?」
靳寒回头看我一眼,笑了。
留我对着他的背影发呆。
裁剪合身的衬衫包裹着他的身体。
光影交错。
能看见蓬勃肌肉的轮廓。
衬衫袖子挽着,露出一截紧实的Ṭū́⁺小臂。
腕骨分明。
连腰间系的黑色围裙都平添几分意欲。
我喉结滚了滚。
被靳寒的眼睛捉住。
「没吃饱?」
我猛地站起来。
往门外逃:「饱了饱了,我我我不能再吃了。」
「再见——」
过了几天。
靳寒干脆将自制的菜单发给了我。
电话里,靳寒问:「看看今晚想吃什么?」
我点了两道菜。
难为情地说:「白吃白喝真的不行,要不我给你餐费吧?」
靳寒的语气有些冷:「盛闻星,我不是来这里当厨子的。」
「那我以后就不——」
「盛闻星,」靳寒打断我:「给朋友做饭、跟朋友一起吃饭,是我喜欢做的事。」
「所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是朋友,可以吗?」
朋友是个笼统的称谓,分很多种。
有泛泛之交的、有亲密的,也有介于两者之间的。
靳寒说的朋友, 是哪一种?
20
以朋友的关系相处了几个月。
靳寒的公寓由于突发管道漏水。
暂时无法居住。
他平静地收拾好行李。
专注地在网上找房子暂住。
我扣了扣手上不存在的死皮,问:「找到了吗?」
「找到了。」
靳寒说:「不过新房子在城市的另一边,离学校很远。」
又忽然说:「能借用一下你的厨房吗?」
我茫然地看着他:「干嘛?」
靳寒笑得十分慈祥:「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给你做饭了。」
「走之前,我想多给你包一些馄饨。」
「你冻在冰箱里, 想吃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煮。」
我愣了愣。
鬼使神差地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眼睁睁看着靳寒将锅碗瓢盆和行李都拉了进来。
嘶——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靳寒一边调馅擀皮。
一边语气遗憾地道:「你会自己煮鸡汤吗?白水煮馄饨你会不会吃不习惯?」
「可惜糖醋小排和麻婆豆腐不方便速冻。」
「本来想明天给你做炸酱面和锅包肉的,看来没机会了。」
我:……
靳寒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在快要走的时候,说这样的话!
我冷漠地道:「你别说了,快包。」
靳寒不再说话了。
沉默地包了很多馄饨。
他的电话忽然响了。
接通后,
我隐约听见对面说「很遗憾」和「很抱歉」。
「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靳寒微微蹙眉道:「新住处不能入住了,我需要另外找房子。」
「哦,」我说,「那你快找吧,先别包了。」
「没事,今晚我可以先去住酒店。」
靳寒笑了笑:「现在不着急了,我可以给你煮好晚饭再走。」
他煮好一碗,只简单调味, 放了紫菜和小虾米。
又帮我把剩下的馄饨放进冰箱。
「好了, 请享用吧。」
靳寒取下围裙, 拉着行李箱:「我走了。」
房门开了又关。
房间忽然变得过分安静。
门外行李拖动的声音。
下楼梯的脚步声。
都显得尤为清晰。
不可以眷恋。
我对自己说。
严厉告诫自己:不要重蹈覆辙。
但如果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我为什么不可以提出恰当的帮助呢?
这太矛盾了。
忽然, 楼道里传出「砰!」的一声巨响。
然后是东西滚落楼梯的声音。
我打开门冲出去, 看见靳寒的行李箱摔坏在楼梯上。
东西散落出来。
一个醉醺醺的白人青年正在给靳寒道歉。
我走过去,将地上的东西逐个捡起来。
但意外的。
我看见了平安符。
那枚被靳寒发现后,放在我枕下。
又偷偷拿走的桃木片。
这是我的。
这样想着。
我攥着平安符逃回房间。
房门被敲响了。
我大声喊:「你走吧!」
求求你别再回来了, 快走吧!
但靳寒像没听见。
仍在不停敲门。
我忍无可忍。
打开门破口大骂:「你想干什么?!」
21
靳寒的脸色有些苍白。
低声说:「平安符, 还给我。」
「平安符是我求来的, 跟你没关系!」
「你送给我了。」
「那我现在收回, 我不要送给你了!」
「别这样,星星。」
靳寒的脸色很不好。
语气哀求:「别这样。」
我凶狠地道:「是我要请你别这样!
「你为什么要回来招惹我?
「你明明可以继续往前走,把过去和我都远远甩在身后, 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靳寒痛苦地看着我。
哑声说:「我没有往前走, 我一直在等你。」
他将胸前挂着的项链取出来。
放在掌心里。
是日光石。
可我明明已经让护工寄回我和靳寒的旧居。
三年过去。
那里破旧不堪, 我以为那里早已经没人居住了。
「你回去过?」
靳寒摇了摇头,说:「我从来就没有离开那里。」
他看着我, 说:「我一直在等你。」
我颓然地后退一步:「但是我们已经结束了。」
「没有结束!」
靳寒冲过来把我抱进怀里:「如果你不想复合,我就重新追求你一次,好不好?」
不得不承认, 靳寒的行为已经很明显了。
特别关注。
制造偶遇。
用蹩脚的理由送礼物。
创造独处的机会……
他没有新意。
所以我应该在很早之前就发现了端倪。
自始至终。
驱逐我和追逐我的, 都是同一个人。
一定是人心比理智更具有复杂性。
心动也从不讲逻辑。
所以我们才会反复地爱上同一个人。
或是同一类人。
到这里的几个月时间。
我的灵魂每天都像是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在反复眷恋。
一半在强迫自己躲去更远的地方, 逃避靳寒的名字。
此刻靳寒将我抱得很紧。
使分开的灵魂再度粘合在一起。
「盛闻星,」他说,「你也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好不好?」
22
不久后,
靳寒被允许将日光石戴在我的脖子上。
那时,
我的脑海里又掠过很多很多和靳寒发生的过往。
有好的,
也有坏的。
就像这世界很美好,但也随时都有许多坏事发生。
那么多遗憾。
显得有过中断的、不完美的爱情也不那么令人恐惧。
再次尝试, 并不丢脸。
爱的复利与止损也并不矛盾。
为了不苛责自己。
我选择苛责靳寒。
我低声叫靳寒的名字。
说:「你以后不可以对我凶,要对我很好很好才行。」
他靠过来,说:「好。」
然后用手很温柔地碰我的脸颊。
他的手很热。
嘴唇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