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救夫君,我女扮男装,进京赶考。
结果一不小心成了状元,天子还想将公主下嫁给我。
我没有办法,只能坦白一切。
可刚跪下,我忽然觉醒了。
原来,我已经坦白过一次了。
可上一世,天子却痛斥我不守女德、枉顾礼法。
他以欺君之罪将我打进天牢,又让夫君顶替了我的功名。
后来,夫君与公主大婚,我却在牢里被折磨致死。
思及此,我直接改了主意,拱手叩拜:
「臣,谢主隆恩。」
01
我刚走出大殿,一群大臣就围了上来。
「恭喜骆卿,贺喜骆卿。」
「骆卿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
我心里乱得像长了草一样,只能强打起精神敷衍几句。
忽然,一声尖细的「公主嫁到」传来。
眼前的大臣们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慌张地跟我告辞,三三两两作鸟兽散。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容貌昳丽的女子已经走到跟前,手指挑起我的下巴。
「你就是骆秋池?」
我愣住了。
一旁的侍女急得跺脚:「公主,这四处都是人,您得注意形象啊,要不然又该被这群鼠辈编排了!」
「怕什么。」谢明昭轻嗤一声,「我不早就臭名远扬了吗?」
我反应过来,赶紧行礼。
谢明昭也不拦我,只是松开手指,淡淡地掸掸指尖,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既然皇兄一定要把你塞给我,那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我让你往东,你不准往西,我让你死,你就不能活,听懂了吗?」
我慌张地抬眼,正好撞进谢明昭满是讥讽的眼底。
这眼神,如看死物。
但眼下,我也只能咬咬牙,走一步看一步。
「臣,清楚了。」
02
回到住处,我立马脱力地瘫倒在床上。
上一世的画面如同走马灯一样,不停地在我脑海里闪现。
……
我叫秦溪,是姑苏秦家大小姐。
骆秋池是我去庙里祈福时偶遇的书生。
他生了一副好皮囊,又能说会道。
我就这样对他一见钟情。
后来他频频翻墙进府找我,有一次,被管家逮个正着。
不管我如何恳求,父亲还是报官将他抓走了。
母亲也劝我,嫁谁都不能嫁一个穷秀才。
可我那时吃了秤砣铁了心,眼看会试将近,居然咬咬牙,直接从府里跑了。
那时我的想法很简单。
我不忍骆秋池多年苦读付诸东流,所以,我要用他的名字,替他赶考。
但凡我能取得一星半点的功名,父亲为了替我隐瞒,也不得不让人放了他。
可我没想到,我一路进了殿试,狗皇帝还要把公主赐给我。
这下玩脱了。
03
我想起上一世自己跪在殿中央,纠结半晌,最终还是坦白了女儿身。
大殿上一片哗然,狗皇帝连喝了好几声荒唐。
「牝鸡司晨,国将不国!」
大臣们也纷纷附和。
「这金銮殿居然放任一个女人撒野,简直是晦气!」
「女人就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跑出来参加科举,整日混迹在男子之中,像什么样子?」
「要我说,此人欺君罔上,理应直接处死!」
于是,狗皇帝大手一挥,我就被打进了天牢。
天牢里恶臭熏天,狱卒们有的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
我被他们折磨得奄奄一息,朦胧间似乎听见他们提起了骆秋池的名字,又撑起所有力气睁开眼。
「你们说咱们怎么就没这么好的命呢,什么都不干,也能白捡功名跟明昭公主。」
「这你也敢乱说,不要命了?」
「嗐,我就是羡慕……」
我心中一颤,挣扎着问他们什么意思。
「哟,还没死呢?」狱卒们幸灾乐祸地看过来,「你还不知道吧,你那未婚夫娶了明昭公主,今儿正在大婚呢。」
「不可能……」
狱卒们哈哈大笑。
「你还想着他呢?他可早忘了你了,乐呵呵地当了状元不说,为了撇清关系,还亲自带人诛了你九族哈哈哈。」
我气急攻心,生生吐出了一口血。
……
重回现实,那种心如刀绞的感觉仿佛还未消散。
我死死抓着衣襟,额上冷汗淋漓。
我竟不知如今这男子当权的世道这样容不下女子。
更不知你侬我侬的未婚夫受了一点权力诱惑,就毫不犹豫抛下了我。
男人果真是天底下最没良心的东西。
现在,上天既然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就绝不可能重蹈覆辙。
04
我在家中休整了几日。
幸好,我赶考用的是骆秋池的名字。
他一介孤儿,无亲无友,自然也没处送喜报。
只要我不联络家里,就暂时不会给父母招来灾祸。
……
这天,我一如既往默默盘算着事情,礼部忽然来人了。
他们通知我,说我和明昭公主的婚期就定在了本月十五。
「怎会如此仓促?」我下意识道。
「这都是皇上的意思,不该问的别问。」
就这样,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做任何准备,就赶鸭子上架地娶了谢明昭。
大婚当日,一切出乎预料地简陋,甚至没来多少宾客。
我忐忑地送走最后一个人,刚想装醉,谢明昭的婢女已经冷着脸堵住我的去路。
「驸马,洞房花烛夜,你想去哪儿?」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进退不得,只能尬笑着往新房走。
门「吱嘎」一声打开,谢明昭不带什么情绪地看了过来。
她早已掀了盖头,摘了金冠,看见是我,淡淡地朝对面抬了抬下巴。
「坐。」
我只犹豫一瞬,她就不耐烦地皱起了眉毛。
「到了我的地盘就得听我的,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坐。」
我抿唇坐下。
谢明昭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皇兄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给我塞一个无权无势的草包,不但博了好名声,还能除却我这根心头刺,一举两得啊。」
「公主这是何意?」
谢明昭睨我一眼:「我让你说话了吗?」
我:「……」
「我的规矩上次见面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但我怕你没记住,就再强调一遍,我不管你是谁的人,到了我这儿,就只有我一个主子,你要是敢背叛我——」
谢明昭话音一顿,手里的茶盏骤然碎裂。
「犹如此物。」
她冷脸走向床边,见我还在傻坐着,脸沉得更厉害了。
「出去,就你这样的小白脸,连给我暖床的资格都没有。」
……
我就这样在公主府里住下了。
唯一庆幸的,可能就是谢明昭压根瞧不上我的小身板,不愿同我圆房。
但我仍不敢掉以轻心,只在深夜,才敢解开束胸,稍稍喘口气。
只是女扮男装这件事,实在不容易。
稍不留神,就会暴露。
05
这天,我陪谢明昭去给太后请安。
话没说几句,我忽然感觉下身传来一阵黏糊的热意。
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后,我的汗毛几乎瞬间炸了起来,赶紧理理下摆,生怕被谁瞧出端倪。
谢明昭听见动静,睨了我一眼,不高兴道:「我让你动了吗?」
「你这孩子……」太后叹了一声,「也不知这臭脾气何时能改改,你都不知道外面把你传成什么样了。」
「我知道啊,不就是说我刁蛮Ṱù⁰任性,不守女德,水性杨花……」
「说什么呢明昭!」太后赶紧打断她,「越发口无遮拦了,回去把《女德》《女诫》再抄上几遍。」
我听着她们谈话,头皮又是一阵发麻。
我能感觉到那股热流正顺着我的大腿往下……这可如何是好?
我正着急着,门口再次传来脚步声。
「母后说得对——」
是狗皇帝。
他一步步走到殿中,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谢明昭。
「你现在都嫁人了,更该恪守女德,在家相夫教子,以后少往宫里跑。」
谢明昭冷哼一声:「皇兄的算盘倒是打得好,只可惜挑的人不好,你觉得就凭骆秋池这个小白脸,也能让我下不来床?」
话题突然引到我身上,那股热流淌得更快了。
紧张之下,我生生出了一头的汗。
06
太后和狗皇帝被谢明昭一番话臊得神色各异。
而谢明昭就像跟狗皇帝杠上了一样,他越想将她赶出宫,谢明昭就越不乐意。
最后,干脆撩起裙摆往边上一坐,朝太后道:「母后,儿臣忽然饿得厉害,不知今日能否在您这儿用膳?」
我生怕太后答应,不等她张嘴,就赶紧跪下行礼,说自己腹痛难忍,必须赶紧回去。
谢明昭冷脸扫了过来。
狗皇帝倒是满意:「既然骆卿身体不适,你二人就速速出宫吧。」
我赶紧谢恩。
谢明昭气得厉害。
但最终,也只能跟我一同出来。
上了马车后,我怕血迹洇在坐垫上,迟迟不敢坐下,只能跪蹲在那里。
谢明昭以为我在请罪,毫不客气地往我屁股上踹了一脚。
「这会儿知道错了,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你现在是我的人,你居然敢帮着谢明宥——」
谢明昭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抹着额上的汗,不明所以地回头,就看见她蹙着眉,死盯着我。
「骆秋池,你身上哪儿来的血?」
06
我的太阳穴骤然嗡鸣起来。
那一瞬间,我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念头。
装聋作哑、跪地求饶、死不承认……
头脑里的弦绷得紧紧的,扯得我面皮都在发颤。
我不知道自己的神情是否有片刻的慌乱。
但为了保命,我只能狂掐手掌,强迫自己冷静,再冷静。
「公主说笑了,臣身上怎会有血?臣连只蚂蚁都不敢踩。」
我一边胡言乱语,一边转过头查看衣摆。
看见上面洇开的一团血渍后,我心口都凉了半截,但还是强撑着改口:
「啊——还真有,让公主见笑了,其实臣……臣有隐疾啊。」
我能感觉到身边的姜明昭有片刻愣神,又很快追问:「什么隐疾?」
我跪伏在地,回答得小心翼翼:「臣有痔疮,今日恐又犯了,臣真是该死,竟一个不留神污了公主的眼睛。」
姜明昭眉心一跳。
她近乎咬牙切齿地掩住口鼻,看样子恨不得一脚把我踹下去。
「滚,给我滚!」
马车此时正好停在了公主府门口。
我赶紧抱住衣摆,手忙脚乱地从里面钻了出来。
差点就露馅了,还好我脑子转得快!
07
由于大婚仓促,谢明昭又对我带来的所有东西查看了一番,我根本没地方藏月事带。
此刻也只能借口衣裳烂了个窟窿,让小厮给我寻些针线。
今日本就是个阴天,而我又是月事第一日,小腹沉甸甸痛得厉害。
天刚刚黑,我就捂着肚子躺回了床上。
这次的束胸似乎缠得紧了些,勒得我又酸又痛,呼吸似乎也不通畅了。
我想了想,终是没忍住吹灭蜡烛,脱去外袍,小心翼翼地剪开身侧的死结。
月光如水,我一层层绕开束胸。
忽然,一缕寒光从我眼前闪过。
我还没反应过来,脖颈处已经横了一把冷剑。
谢明昭的声音在我身后幽幽响起:「好得很,真是好得很啊,本宫的驸马居然是个女人。」
我大惊失色。
谢明昭的剑抵着我喉心:「一会儿腹痛一会儿痔疮,驸马,你不会真以为我信了吧?
「白日我是特地放你一马,为了让你掉以轻心,我只安排了人远远查探,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堂堂驸马居然会缝月事带,还知道用冷水才能洗干净血渍……」谢明昭啧啧两声,「真是有意思啊。」
我的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巨大的恐惧下,我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停止流动了。
不行,不行,我死死掐着手指,强迫自己思考,赶紧思考。
趁这间隙,谢明昭已经重新点燃了烛火。
她垂眸看着我,似乎很是高兴。
「我那蠢货Ṱṻ₌皇兄还不知道你是女人吧?明日我就扭送你进宫,给他个惊喜,我要让他知道这都是天意,他别想用男人和孩子困住我!」
我深知这件事真发生了,狗皇帝绝不会给我留活路。
心一横,我干脆直接拜在谢明昭面前:「公主,万万不可。
「臣不是在为自己辩驳什么,只是臣若败露了,一定还会有新的驸马出现,而皇上吃一堑长一智,说不定会强迫您和新驸马圆房,用尽手段让您怀上孩子,而您就变成真正的寻常妇人了。」
谢明昭闻言,眉头缓缓蹙起。
我赶紧趁热打铁:「但臣不一样,臣对公主忠心耿耿,况且臣的状元之名是实实在在考取的,您留下臣,一定大有用处!」
「哦?」
谢明昭收起剑,坐上一旁的梨花椅,目光沉沉地看着我:「你倒是说说看。」
08
事到如今,如果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我只会死得比上一世更惨。
思及此,我深吸一口气,直接开门见山:「公主,您也不想一直被皇上骑在头上吧?」
「放肆!」谢明昭怒斥。
可这怒意——
分明未及眼底。
我知道自己这一步险棋走对了,稍稍松了一口气,继续表忠心。
「臣知道公主与皇上不和,也知道公主如今的骂名,都是皇上搞的鬼。
「在臣看来,公主胆大心细,文韬武略样样出色,若得您做君主,才是黎民之幸。
「只可惜当今世道对女子太不公平,那些蠢物不过多了胯下二两,就霸占着权力中心。
「公主,臣愿当您的谋士,为您殚精竭虑,在所不惜。」
谢明昭不语,只是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梨花木椅。
是死是生,皆在一息之间。
我低垂着头,等着最后的宣判。
许久后,谢明昭轻笑出声:
「你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谢明宥当初将你指给我,就是看你没有根基,如今你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我的名声又如此之臭,你说你想帮我,如何帮?」
谢明昭话里话外都没松口,可我悬着的心却逐渐落回了肚子里。
聪明人说话,不过一来一往间。
她能这样说,已然是同意了。
只是,她需要我的投名状,需要我证明自己的能力。
我又长拜了一下,朗声道:
「君临天下无非需要兵权与众望所归,兵权之事从长计议,但众望所归——公主明珠蒙尘了太久,是否忘了,当初您降生时,也曾有祥瑞现世?」
谢明昭愣了一瞬,神情有些复杂。
半刻后,她从椅子上起身,亲手将我扶了起来。
「你不叫骆秋池吧?告诉我你的真名,还有你家住在哪儿。」
她说我离开太久,父母亲族一定担心了。
她这就以公主之名,替我修书一封。
……
09
谢明昭从我房中离开后,我精疲力尽地瘫软在床上。
强装镇定太久,其实我腿早软了。
我知道她并非真的对我敞开了心门,也并非要以公主之名替我传家书,让我父母族人放心。
她只是为了让我忌惮。
如今我父母族人之命皆在她手中,我若是办不好事情,等待我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只是,刚才虽是缓兵之计,但我滔滔不绝说了许久,心底竟真的涌出了不平与愤慨。
是啊,为何这世道一定要是男子说了算?
为何我有的是才华,却要以男子的身份,才能成状元?
为何狗皇帝能端坐高台,我们这些女子就只能安于内宅,相夫教子?
我不服,我一点儿也不服!
如果能助谢明昭登上皇位,或许这一切真的会改变呢?
只是……唉。
我长叹了一口气。
这说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国之大计,谈何容易?
这一晚,我心绪繁杂,再无半点睡意。
次日,天刚蒙蒙亮,小厮就来敲门。
「驸马,公主喊您去前厅用膳。」
像是巨斧劈开混沌,我乱麻一样的思绪骤然归位。
小厮熟练地为我引路,面上俱是喜色。
「驸马爷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瞧瞧,公主都愿意与您亲近了,再不久就该有小郡王、小郡主了,恭喜驸马爷,贺喜驸马爷啊。」
我扫了他一眼,并未作声。
院子里下人们来来往往,小厮嘴里不停说些讨喜的话。
一没留神,居然跟另外一个采买回来的人撞到了一块。
瓜果蔬菜散落一地,两个小厮赶紧讨饶。
而我盯着地上,脑海里倏地跳起火苗。
是了,是了,我身在局中,都要忘了,重来一世,我比之别人最大的优势,分明是未卜先知啊!
我已经想到恢复公主声誉的办法了。
就用这些瓜果蔬菜!
10
前厅里,谢明昭已经坐在那等着。
见我容光焕发,从唇齿间溢出一声轻笑:「驸马比昨夜更加龙马精神了啊。」
谢明昭昨晚是从我房中出去的,这件事满府都传遍了。
今日一大早,她又破天荒与我共同用膳。
此刻这句话落在下人们耳中,要多旖旎有多旖旎,脸皮薄的,脸颊脖颈都烧了起来。
谢明昭也不解释,只是朝我抬了抬下巴:「这是有主意了?」
「是。」我目光灼灼,「公主,您今日就进宫,自请去江北治洪。」
谢明昭手上动作一顿,问我:「秦……骆秋池,你真不是在害我?」
谁不知道江北地势复杂,洪水每隔几年就会泛滥一次。
朝廷派出过数不清的治水大臣,可每一个都无功而返。
现在所有人都默认,这是躲不过的天灾,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等洪期过去。
而且,由于天灾频发,那里聚集了一堆土匪流寇。
曾有不少朝廷命官刚到那儿,就被洗劫一空,人也被揍得鼻青脸肿。
更有甚者,连回都回不来。
我突然提出这个建议,谢明昭实在吓了一跳。
「给你三句话,说服我。」
我想了想,语气诚恳地看向她:「一,这次的洪水会冲出一堆神秘东西;二,我保证能让您直接扭转名声;三……」
「好了不用说了,我去。」
谢明昭施施然起身,走出几步远,又回头看我:「驸马,不用总是『您您您』的,太过生疏了,不是吗?」
11
这天,谢明昭直到傍晚才回来。
我还没来得及问话,她就轻声开口:「事已成。」
谢明昭告诉我,狗皇帝起初并不同意。
他很警惕,也很戒备。
他熟练地劝解谢明昭:「你已嫁人,老老实实生个孩子,在家相夫教子不好吗?」
可谢明昭根本不吃这一套。
狗皇帝又开始旁敲侧击地打探,想知道她是不是别有企图。
谢明昭被他问烦了,直接回道:「我在边关当裨将时,手下有许多江北的小兵,昨晚他们集体给我托梦,说他们的衣冠冢都被洪水冲了,我若不给他们修坟建冢,他们就一直缠着我。
「我连觉都睡不好,生孩子?下辈子也生不出孩子!」
狗皇帝这才松口,只是告诉她,修坟就修坟,治水的事走走过场就行。
反正这是天灾,多少男子都束手无策,她一介女流,就更没这个本事了。
谢明昭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其实我和她都明白,狗皇帝嘴上虽这么说,但估计已经想好,等她回来后,一定要用她治水无功而返的事大肆编排。
从此把她钉在无能的耻辱柱上。
「秦溪——」此刻无人,谢明昭直接喊了我名字,「我这么信任你,你别让我失望才好。」
12
舟车劳顿数日,我和谢明昭终于抵达了江北。
这里已是洪期,江河决堤,大水淹没村庄。
各种秽物随着黑黄的水翻滚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难闻味道。
当地郡丞派了一辆骡车来接我们。
山路泥泞,骡车走得格外艰难。
我和谢明昭掀开帘子往外看,只看见一群百姓拖家带口往山上走。
个个眼神空洞,面色麻木。
「他们这是去哪儿?」我问车夫。
「去高处逃难呗。」车夫语气平淡,见多不怪。
「这么多人都躲山上?江北洪水如此频繁,他们为何不干脆逃去其他地方?」
「驸马爷不知道吗?」车夫狐疑地看我一眼,「这是皇上颁布的旨令,凡是江北人,皆不准去任何地方逃难。」
「为什么?」
车夫Ṫū́ⁱ挠挠头:「许是为了治安,觉得江北瘟疫频发,传染风险太大,又或者其他地方不好安置……嗐,反正都是上面的决定,不是我们敢揣测的,您是驸马,您知道的肯定比我多啊。」
我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谢明昭倒是冷呵一声:「什么不好安置,分明是他偷奸耍滑懒得安置。」
这话在外人听来实在大逆不道。
为了避免生事,我赶紧扯下了帘子。
骡车到达山顶时已是傍晚,当地郡丞毕恭毕敬迎了出来。
他一个眼神,车夫便熟练地跪趴在了地上。
「这是干什么?」
「回禀驸马,洪期处处脏乱,不能脏了您与公主的鞋履。」郡丞讨好道。
我皱ẗú₅眉,这车夫头发都半白了,我哪里忍心ţūₒ踩下去,干脆拢起衣摆,从旁边绕了过去。
谢明昭也跟着走了下来。
她的裙摆太长,刚下地就沾了一圈污泥。
郡丞立马招手,让人抱来一块又白又厚的毯子,从她脚底一直铺到门口。
但这马屁显然拍到了马蹄子上。
谢明昭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
「山下的难民衣不蔽体,你拿这些来垫污泥?」
「啊?公主不喜欢?」郡丞茫然地看过来。
显然,这种事情已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我们正心思各异着,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叫嚷声。
郡丞几乎瞬间变了脸色。
他连滚带爬地扑向我们:「快,快跑,雷震天和雨洗尘来了!」
「谁是雷震天?谁是雨洗尘?」
郡丞吓得都快哭出来:「是这里的土匪头子,这两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驸马,快带着公主藏起来啊!」
13
嚣张的哨声越来越近,我和谢明昭被一群人推着藏进米缸。
米缸狭小逼仄,呼吸都困难。
谢明昭忽然问道:「我们不是来干大事的吗?跟个老鼠一样躲在这算怎么回事?」
我也倏地反应过来。
是啊,刚才一群人太慌张了,导致我都跟着恐惧起来,可是这世上哪有官怕贼的道理呢?
再说了,若是连我们两个都吓得屁滚尿流,更遑论其他人。
于是,我心一横,跟着谢明昭一起钻了出来。
此刻喧闹声已经近在咫尺。
喘息间,门便被猛地踹开。
几个蒙着面的匪徒径直冲了进来。
看见我们一身华服站在中间,几人俱是一愣神。
好一会儿,中间那个稍矮的才幽幽道:「哟,又来新蚂蟥了。」
我皱了皱眉:「姑娘,你这话是何意?我和公主是奉旨来治洪的,此事若办成,利泽万代,对你们自然也有好处。」
「你怎么知道她是女的?」谢明昭小声问我。
「这你别管。」
我又往前走了一步,直接站在了矮个姑娘面前:「我要是没猜错,阁下就是『雨洗尘』了?」
「是你姑奶奶我!」
雨洗尘抱着胳膊,围着我绕了两圈,朝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喊道:「哥,这小白脸居然不怕我的刀!」
我当然怕。
但我知道,这种时刻,决不能表现出来。
我掐着掌心,强迫自己语气如常:
「你们有什么诉求尽管告诉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你们诉求合理,我一定向皇上请旨成全你们,你们也无须再干这些勾当。」
我话音刚落,就见雨洗尘的眼里满是讥讽。
而被她喊作哥的汉子更是直接提刀冲了过来。
「去你奶奶的,少给老子废话,你们这些狗娘养的东西,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对我杀一双!」
眼看那刀就要刺向我心口,谢明昭直接拔剑挡了过去。
我从不知她有这样好的身手,竟能和这种出了名的恶寇打得不分上下。
其他人想趁乱冲我下手,雨洗尘却横着刀,摇了摇头。
「别,这人我要了,他们读书人不总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我要把他绑回去,使劲糟蹋他,看他是求死还是苟活。」
雨洗尘哈哈大笑起来。
可是突然,她的笑声戛然而止。
谢明昭不知何时撤身回来,狠狠将她踹了出去。
雨洗尘摔得四仰八叉,气得大叫:「你这人不讲武德,居然敢偷袭姑奶奶我!」
「呵,揍的就是你。」
谢明昭的脸冷得跟冰块一样:「这是本宫的驸马,也是你能觊觎的?」
14
雨洗尘气鼓鼓地盯了她一会儿,最终躲到了雷震天后面。
「哥,她欺负我。」
雷震天又要提刀冲过来。
我大喊了一声:「慢着——」
「阁下,我们不打不相识。」我脑子飞快转着,「告诉我你们的诉求,若能和平解决,我们何必兵戎相见呢?」
「他娘的书呆子,别跟老子废话。」雷震天唾了一口,「总之这地方,有我没你们,有你们没我。」
「为什么,我们是来治水的啊。」
「呵!」雷震天冷笑,「他娘的年年来治水,脚底板都没沾过泥,你们来治水,你治你娘呢!」
一群小弟也跟着附和起来。
明明是很唬人的场景,可我突然福至心灵起来。
我猛地上前,死死抓住雷震天持刀的手。
「你他娘干啥?」
「你相信我,我们与其他人不同,若是这回还一事无成,我跪在这儿引颈待戮!」
雷震天愣住,半晌回头问雨洗尘:「他娘的说啥?」
「他说治不好水,他头给你。」
雷震天的神色有片刻复杂。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半晌后,又瞟了眼后面按着剑,蓄势待发的谢明昭,从鼻尖溢出一声冷嗤。
「看在你们没躲没藏,像个人样,我就给你们一次机会。」
他招招手,身后的小弟立马会意,倏地冲向四面八方。
「这是干什么?」我问,「不是化干戈为玉帛了吗?」
「你他娘话真多,官府这么多粮吃得完吗,不得分点给其他人?」
15
雷震天一行人走后,郡丞才灰溜溜地出来。
「公主好身手,驸马好口才啊!」他吹捧着。
只是,我和谢明昭看都没看他一眼。
……
晚上,房间紧张。
我第一次和谢明昭宿在了同一间寝屋。
我本想躺在地上和衣而眠,她却板着脸拍了拍床边:「上来吧,搞得跟我虐待你一样。」
「不用了——」
我推辞的话刚出个声,就被谢明昭恶狠狠地打断。
「让你上来你就上来,现在是洪期,地上又脏又湿,你若是病了,难道还想让我伺候你?」
我想了想,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小心躺在她旁边。
室内漆黑一片。
就在我以为谢明昭已经睡着时,她忽然「喂」了一声:
「秦溪,就你这力气,路过的鸡都能把你踹倒,你白天哪来的胆子跟雷震天对峙?」
我:「……」
因为我猜,他十有八九是个义匪。
这一路上难民颇多,可他们一个未伤。
他们的怨气和怒气,似乎只对我们发泄。
谢明昭听我分析完,又沉默了下去。
半晌,就在我以为她已经睡过去时,她又冷不丁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们还不如山里的匪徒。」
我心一顿,又听她说:「我改变想法了,皇位我要坐,这水我也要治!」
谢明昭说完,直接从床上一跃而起。
她重新点燃烛火,坐在桌边,认认真真看起了地势图。
「你能看懂吗?」我问。
谢明昭扭头,轻笑一声:「秦溪,不要小瞧我,我跟谢明宥那个蠢物不同,我可是实实在在上过战场的人。」
见我来了兴趣,谢明昭索性放下手里的东西,跟我讲了起来。
16
她说很久之前,她其实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
可是后来,她的生母蕙妃——也就是当今太后再也生不出孩子,而前朝又整日催立太子,她的存在就没那么讨喜了。
蕙妃每日都在责怪她。
怪她害自己伤了根本,再也生不出皇子。
怪她不是个男孩,没法让自己在宫里扬眉吐气。
后来,宫里有个宫女投河死了。
蕙妃想方设法讨来了她的儿子。
从此后,她的目光就只在这个儿子身上了。
她为谢明宥谋划,替谢明宥争宠。
谢明昭起初也哭过闹过。
可蕙妃只是冷冷地告诉她:「怪只怪你是个姑娘。」
再后来,有人劝皇帝,不可对蕙妃的子女太过专宠。
皇帝觉得有道理,他本就宠爱谢明昭,自然而然地疏远了谢明宥。
蕙妃一看,这哪行,当即把谢明昭送去了边关。
说到这儿,谢明昭的语气也变得感怀起来。
「边关苦寒,我那时又太小,若不是三皇叔和三皇婶,我或许会直接死在那儿。」
提到他们,谢明昭的神色才柔和许多。
「你不知道,我三皇婶可厉害了,她能驯服烈马,还能百步穿杨,战场上人人都怕她,可回到家,她又会替我缝补衣袜……」
他们给了她庇护和温暖。
谢明昭不是没想过留在那,永永远远陪伴着他们。
只可惜,谢明宥很快登基称帝了。
他听说谢明昭居然以女子身份,被破格提拔成了裨将,整个人都慌了。
他怕这个不安分的长姐有了自己的势力,威胁到他的皇位,于是八百里加急把人召了回来。
从此,再不许谢明昭回边关。
「秦溪,」谢明昭轻声喊我,「说起来也要感谢你,要不是你,我到今天都没想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
她望着我,眼睛亮得出奇。
仿佛烛火燃烧,将我也烘得斗志昂扬起来。
「什么?」
「我明白了……我只有取代谢明宥,才能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
我抿唇不语。
只是心里五味杂陈,喜悦与忧伤交织在一起,复杂又微妙。
17
次日天亮,我召来了郡丞一行人。
表面是去江河下游查探情况,实则是为了此行的大事。
上一世我在牢里咽气后,满心怨恨,痛苦不甘。
我的灵魂迟迟不愿散去,也正因此,我得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其中最特别的,便是江北治水的大臣发现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石头。
这些石头有着相同的奇怪图案,还篆刻着一些他从未见过的文字。
古往今来,但凡这种东西现世,总是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的。
当然了——
我读了这么多书,自然不会相信所谓的神迹显灵。
这些东西无非是谁为了名正言顺地起义或造反,人为搞出来的。
现在它们既然能被洪水冲出来,就说明已经用不上了。
既如此,不如借我用用。
……
我和郡丞抵达下游时,谢明昭派来的几个死士早就做好了准备。
洪水滚滚,在最恰当的时机将一堆碎石冲了上来。
我故意装作被砸到脚,哀号了一声,吓得郡丞赶紧过来询问情况。
听到我说水里有东西,他立马派人查看。
很快,好几个人都在水里发现了奇怪的石头。
大家聚到一块,左右看了看,这才惊觉,石头大小虽不同,但上面篆刻着的文字与图案,竟然一模一样。
「这这这……」
郡丞不是什么蠢货,也知道此中利害,立马朝身后的书佐喊:「快,快传信给宫中。」
「慢着——」
我喊住他们:「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这些字我们都不认识,万一上面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今天在场所有人都小命难保。」
「那该怎么办?」郡丞脸都白了。
「当务之急,得找个认识这些字的人……」
我话音刚落,一旁忽然有两个难民探头探脑。
郡丞一颗心本就油煎火烤着,正愁找Ţűₚ不到地方出气,直接对两人破口大骂:「你们这些贱民,官府办事,谁准你们靠近?」
然而那两人看都没看他,只是痴痴地盯着地上的石头出神。
在被人连打带骂地推走前,其中一人忽然出声了:「我认得这些字……」
「不许说,不许说!」郡丞大喊。
可一切都已来不及。
那人脱口而出:「凤鸣九天,帝业新启。」
郡丞双腿瘫软,一屁股坐在了污水里,双眼发直。
他是最最惜命的人。
如果没亲耳听见,他有的是办法找替死鬼。
可现在……
他无论如何也撇不清干系了。
18
或许是因为没人阻拦了,那两个难民又凑得更近了些。
他们嘀嘀咕咕,说着些没人听懂的语言。
突然,他们齐齐跪下了。
「怎么了?」我走过去问。
两人一边冲着最大的石头叩首,一边惊恐地回答:「图腾现世,图腾现世了!」
「说清楚点!」我大喝道。
「这,这是上古图腾,近看是龙纹,远看是火凰……」
郡丞彻底傻眼了。
在场脑子转得快的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预言降世,在说,有个女人即将登基称帝。
此时此刻,谁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呢?
可郡丞不发话,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大家都等着他拿主意。
可惜这小老儿匍匐在水中,瘫软得如一团烂泥。
半晌,他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近乎连滚带爬地扑向我,额头一下下砸在水里。
「驸马,如今需要我做什么,全凭您一句话!」
我早说过,聪明人交流,只在一来一回之间。
为了计划顺利,我特地没让谢明昭来。
此刻,这小老儿就是在通过我,向谢明昭投诚。
他想说——
若是谢明昭反,他就拥护。
若是谢明昭想当此事没发生过,他绝对守口如瓶。
可是,这小老儿欺侮百姓多年,我并不想让他太好过。
我只是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郡丞,这『凤』未必是说公主啊,你将祸水东引,到底居心何在呢?」
郡丞脸色惨白。
是啊,他太心急了。
我和谢明昭的身份摆在这儿,若是存心想撇清关系,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可他刚才却暗示我们造反……
这就是抄九族也不足为惜啊!
回去的路上,郡丞像矮了一截一样。
他低垂着头走在后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明昭早就等在前厅,看到我回来,默契地对了个眼神,就知道计划圆满完成了。
不管是石头还是「难民」,全都天衣无缝。
19
接下来的几日,我和谢明昭故意撇开郡丞活动。
在僻静处,他的眼神越来越晦暗……
我知道,用不了几日,谢明昭是天命之女的传言就会播散到整个江北了。
因为,这是郡丞唯一的生路。
果然,这天,我和谢明昭又出去勘察地形时,沿路的难民全都痴痴望着我们。
不知是谁先跪下,喊了句「求神女救我们」。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跪下。
到最后,漫山遍野都是回声。
「求神女救我们。」
就连雷震天和雨洗尘都被惊动出来,伫立在林间,神情复杂地望着我们。
我朝他们招招手,他们很是别扭地走出来。
「干吗啊,我们最近可没偷没抢。」
「不是这件事。」我诚恳道,「我们人手不够,我就是想问问你们,还有诸位绿林好汉,能不能跟我和公主一起治水?」
「贼能信官吗?」雨洗尘小声嘀咕。
「你当然可以信任我。」
我朝她伸出手。
过了一会儿,谢明昭也将手搭了上来。
雨洗尘眼睛瞪得大大的,好一会儿,才轻咳一声,亦将手搭了上来,嘴里嘀咕着:
「你们这些官,还怪没架子的。」
「哥——」她扭头,催促地看向雷震天,「差你呢。」
五大三粗的汉子似有犹豫,但最终还是将手盖了上来。
「你们若是敢骗老子,老子定要把你们扔洪水里喂鱼!」
20
其实上一世我就知道,江北洪水并非无可治之法。
只是耗时长、成本大、牵动多方利益。
下面的官员不想揽事,上面的狗皇帝不想出钱。
久而久之,一切苦难都让百姓来承担。
但谢明昭不一样,她亲口告诉我,君王治天下,当以百姓之心为心。
所以,我愿意帮她。
……
这些天里,我们起早贪黑地勘测,心里已经有了底。
难民们自从知道谢明昭是能拯救他们的神女后,也开始唯她之命是从。
某天深夜,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忽然找来,「扑通」一声跪在我们面前。
老人说他来自江北徐氏,家中世世代代都是河臣。
只可惜到了他这一代,一身才学无处施展。
现在他老了,彻底干不动了,但女儿继承了他所有学问。
「希望公主和驸马能给这丫头一个机会……」
老人说着说着,老泪纵横:「这些年我从未允许她松懈一天,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朝廷需要江北徐家时,她能不辱门楣。」
谢明昭敛着眉,将老人搀起。
我趁机别过脸去,抹去眼底的湿润。
老人怕我们不答应,无论如何都不肯起。
他一遍遍解释徐氏女虽不是男儿,但堪当大用,不怕苦也不怕累。
「我知道。」谢明昭用劲将他扶起,「我自己就是女儿身,我从未觉得女子不如男。」
就这样,徐氏女留了下来。
她确实如她父亲所言,堪当大用。
她熟悉这里的每一条河道。
谢明昭刚拿出地势图,她就能清楚指出,哪里该修筑堤坝,哪里该疏浚河道,哪里该种植树木,哪里又该修筑梯田。
现在,人手也有了,河臣也有了,就只差钱财了。
21
晚上,谢明昭躺在我身侧,跟我细数着搞钱的办法。
我越听越离谱,没忍住笑她:「你还是别出主意了,其实我早想好了。」
根据上一世的信息差,我知道江北洪水对冲之下,在中游某处沉淀了许多淤泥,而这个淤泥不知是从哪冲来的,对种植瓜果蔬菜有奇效。
众所周知,皇城在北,只宜种粮,不宜种瓜果蔬菜。
江北百姓一直在逃难,从未有闲心种这些东西,他们只想饱腹。
皇城的人饱腹了,就想吃些更爽口的东西,可惜种不出来。
「你把这泥高价卖给皇城的商人,相信我,有的是人买,而且这些泥被清理走了,咱们疏通河道效率也就更高了。」
「能行吗?」谢明昭犹豫道。
话虽这么说,但朝夕相处这么久,她对我的话越来越深信不疑。
挥挥手,就遣人去办了。
半个月后的某一天,谢明昭见到我,上来就往我胸口捶了一拳。
「行啊你,那些泥还真被买走了,现在有钱修堤坝了。」
我捂着胸口,倒吸凉气。
谢明昭的手这才顿在空中,脸也有些泛红。
「谁让你天天男装示人,我都忘了你是个女的了……」
「你讲不讲道理啊?」我无语。
「行了行了,我让你捶回来!」谢明昭朝我挺胸。
「……」这回,我的脸也红了。
22
为了早日治水成功,我把郡丞一行人也喊过来干活。
其他人能用徐氏女造出的工具,但他们只能用锄头。
所有人都披星戴月地忙活。
慢慢地,山下村子里堆积的污水越来越浅,最后终于在某个深夜彻底消失不见。
那一晚,所有人眼里都泛着久违的光彩。
难民们把我和谢明昭围ŧũ̂³起来载歌载舞。
再也没人记得「明昭公主」的骂名,所有人都在真心实意地感谢她。
而她却在感谢我。
「秦溪,」谢明昭小声喊我,「多亏有你。」
相处时间久了,我也敢跟她开玩笑了,故意装没听见,问了句什么。
「我说——」她凑近我的耳朵,「是不是欠踹啊你!」
我们笑作一团。
……
若干天后,滔天洪水彻底改道,我和谢明昭也到了回去的时候。
雷震天和雨洗尘来跟我们告别。
后者哭得稀里哗啦:「哥哥姐姐永别了。」
我无奈地给她递了块帕子:「永别不了,我们还有事拜托你们,这回可就真的九死一生了,你们愿意一起吗?」
雷震天神色复杂,他没问我们想干什么,但他似乎已经猜到了。
「此事若成,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我想了想,认真地回答他:「能让你妹子这样爱读书的女孩入学堂,能让你这样走投无路,被逼上梁山的人有家可住,有活可做……」
「别说了……」雷震天的眼圈红了起来,「我跟你们走。」
23
就这样,我和谢明昭来时人寥寥,回去时却浩浩汤汤。
为了不惊动狗皇帝,我让雷震天一行人远远跟着,在暗处藏好。
我少时也看过不少兵书,因此我很清楚,只是目前这些人,还远远不够。
在我做好万无一失的谋划前,我决不会拿任何人的生命冒险。
夜晚。
谢明昭见我仍在案前沉思,忽然轻轻出声:「秦溪,其实人手的事,我有办法……」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明白她的犹豫,懂她的顾虑。
这也是我这些天都没有开口提的原因。
但她现在主动问我:「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三皇叔和三皇婶吗?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他们年纪那么大了,我到底该不该把他们拖进这场浑水中……」
我没有急着回答,只是等她断断续续地说完,才放下手里的东西,叹了口气。
「公主,你为何不把决定权交给他们呢?」
谢明昭愣了一下。
长久的沉默后,她终是点了点头。
书信以密文写好,由死士亲自护送。
若干天后,在我们即将抵达皇城脚下时,书信才重新回到谢明昭手上。
上面只有简短一行:
【愿助汝成大业。】
谢明昭瞬间泪满眼眶。
24
皇城似乎还是老样子。
丝毫没有一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狗皇帝看到我们全须全尾地回来了,眉头紧拧着,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
仿佛我们不是去治水,而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样。
谢明昭乐得看他吃瘪,故意问道:「我怎么瞧着皇兄这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担心江北水患,有些日子没睡好觉了?」
狗皇帝嘴角抽了抽:「听说你这段时间在江北颇得民心啊……」
我明白,他这是在试探谢明昭。
谢明昭若是对他忠心,就该回答,为君尽忠,效命皇室。
可是,实际情况是——
谢明昭轻蔑一笑,懒散道:「仁爱于民,民必亲之,这是驸马告诉我的,皇兄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吧?」
狗皇帝气得脸色铁青,双拳紧握。
他指着我们,手指不断颤抖,半晌吐出来一句:「你、你们,你们真是反了天了!」
放在从前,听见狗皇帝这样疾言厉色,我早吓得两股战战了。
可现在,我居然出奇地平静,甚至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这就气得不能行了,要是让他知道石头上的预言,他会不会直接气死过去啊?
25
从狗皇帝那儿离开后,我又陪谢明昭去了太后那儿。
太后一见到我们,就沉下了脸。
「明昭,你真是胡闹!还有驸马,你在公主身边,为何不劝诫?」
我愣了愣,脱口而出:「公主何错之有?」
「你说何错之有!那么多人都完不成的治水任务,偏偏让一个女子完成了,你让那些朝廷命官的脸往哪儿放?」
「往哪儿放关我屁事?」谢明昭将我拉到身后,冷笑起来,「原来那么多生灵涂炭,在母后眼中,还比不上世家脸面?」
「你少跟我说这些,生灵涂炭跟你有什么关系?这是皇帝该操心的事,你一个女子,就待在府中相夫教子——」
太后话没说完,就被谢明昭打断:「女子女子,母后自ŧű̂₂己就是女子,为何反倒瞧不起女子了!
「你口口声声说天下生灵是皇帝该管的事,好,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偏管定了!」
谢明昭说完,也不再看太后的脸色,拉起我的手,径直朝外走去。
她走得气势汹汹。
可越走,那股气就泄得越多。
站在宫墙外时,她的眼里反而有些许迷茫了。
「为何她从不支持我,从不偏爱我,为何,为何……明明我才是她亲生的啊……」
「没关系的公主。」我耐心地哄她。
见她还是茫然,干脆直接反握住她的手。
「自有人偏爱你。」
26
靖平六年春,谢明昭反了。
雷震天、雨洗尘与从边关赶来的端王、端王妃里应外合,轻而易举攻下皇城。
而以江北为中心,关于谢明昭是天命之女的言论也越传越广。
各地纷纷响应,打开城门迎接神女的使臣。
不过月余,谢明昭就顺利登基称帝,改国号昭宁。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真正的骆秋池也从狱里出来了。
他不知从何处听说自己高中状元,又成了驸马的事迹,竟一路找到了皇城。
这件事还是谢明昭告诉我的。
如今改朝换代,诸多事情都要重来, 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已经忘了自己是顶替他人姓名这回事了。
听谢明昭问决定怎么处置这人, 我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谢明昭见我不说话, 呵笑一声,语气奇怪道:「这人毕竟是你的老相好, 要不我封他个官做做?」
「不不不。」我赶紧摆手,「陟罚臧否, 皆要事出有因, 不可胡来。」
谢明昭脸色这才好看一些, 她轻哼一声:「那我先把他关进大牢, 省得他给你惹事,等你想好怎么处置他了再说。」
就这样,骆秋池又被投进了牢里,这次的罪名是冒领。
可谁也没想到,他心里落差太大, 被关起来的第三日就疯了。
我知道消息后,去见了他最后一面。
可他早已经不认识我,只是坐在一堆秽物里咧嘴傻笑。
「我是状元,我是驸马嘿嘿,我是状元, 嘿嘿……」
简直不忍直视。
我忽然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上一世的场景,顿觉他落得这个下场,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27
经此一事后, 谢明昭忽然问我:「秦溪, 你想不想以自己的名字活着?」
饶是我自诩聪明, 也没明白谢明昭的意思。
如今人人都知道我是驸马, 是骆秋池。
我又该如何脱离这个身份呢?
「我有办法。」谢明昭道。
只是她的眼里, 多了丝我看不懂的遗憾与落寞。
很快, 我就明白了谢明昭的计划。
她想让我以骆秋池的身份假死, 再以秦溪的身份入朝为官。
其实我有很多顾虑, 也有很多话想说。
但谢明昭轻轻按住了我的手。
「放心,如今这天下我说了算。」
嗯……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既如此,我就安心听她的罢。
后记
史载,昭宁元年,女帝之夫薨逝, 帝心甚痛,哀思不绝。
众臣欲充实后宫以慰帝, 然帝坚辞不受。
自此, 帝专心朝政, 无暇他顾。
昭宁二年, 女帝诏令重启科举, 广开才路,不拘男女。
苏州巡抚之女秦溪才思敏捷,一举夺魁。
帝颇为赏识,屡加提拔,终至宰相之位。
在其辅佐下, 帝治国有方,国事日隆。
四海升平,万民称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