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陈望津同居三年,偶尔上床,从不接吻。
是最纯粹的饮食男女关系。
直到,我无意撞见他和秘书姿态亲昵,任由对方出入他的私密空间。
我了然,识趣地腾了地方。
离开的那晚,我给他发了条短信算作告别:
【我要回老家结婚,以后就别联系了。】
后来,我送别相亲对象。
转头就和陈望津对上了视线。
他再难维系温润理智的假面,失控地将我逼至墙角:
「他到底哪点比我好?」
「钱、权……还是比我更会伺候你?」
1
临近下班,落了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同事江眠忘了带伞,凑到我身边来蹭伞。
我没拒绝。
低头,撑开伞的间隙里,我听到江眠艳羡出声:
「果然还是当秘书好啊,近水楼台先得月。」
「苏秘书才来三个星期就能跟陈总同撑一把伞了,那三个月之后,我们岂不是都要喊她一句陈太太。」
我抬眸。
视线穿过雨幕,定格在那柄撑开的黑伞之下。
是两道并肩的背影。
陈望津阔步走在前头,苏妤小跑着追在他身后。
她跑得太急,重心不稳。
惊呼一声,整个人往地上跌去。
还是陈望津及时伸手,拦腰扶住了她。
这一幕发生得恰到好处,像电视里播放的偶像剧经典桥段。
我收回目光,抖了抖伞柄,千万朵雨花坠进地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不走吗?雨再大点的话,等会儿可就走不掉了。」
我提醒道。
江眠见我不搭腔,无奈地戳了戳我的手臂:
「那可是年少有为又洁身自好,被公司大家奉上神坛的陈总,你一点都不心动?」
她说罢,没等我回答。
又一副西子捧心状,哀叹了一声:
「反正我见到陈总的副驾被人捷足先登,可是心痛得很。」
我被江眠仿佛戏精上身的模样逗笑。
掏出车钥匙按下,路边停着的那辆奥迪车灯亮起。
我抬手挑了挑她的下巴,笑道:
「陈总的副驾你暂时可能坐不上,要不要坐坐我的?」
2
送江眠回家耽搁的时间久了点。
我推开门,陈望津刚好将最后一道菜摆上餐桌。
他穿着舒适的家居服,系的围裙似乎是上次采购时,商场送的情侣款。
被头顶暖黄色的光一照。
陈望津身上那股在商海中浸淫出的不近人情荡然无存。
只剩下一派温和柔软。
陈望津走上前,接过我手中的包,挂在衣帽架上。
又俯身,替我拿出拖鞋,放在脚边。
他的指腹极为自然地落在我的高跟鞋踝带上,温热的触感传递给冰冷的皮肤。
我僵硬地后退半步,拒绝了陈望津的帮助。
「还是我自己来吧。」
陈望津一愣,但并没有说什么。
「我做了你喜欢的排骨南瓜盅,去洗个手,趁热吃饭吧。」
我沉默地换下鞋子,往水池走去。
水流穿过指缝,我的思绪紧跟着放空。
同居三年,我和陈望津其实做过不少越轨的事情。
帮忙脱鞋,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刚刚陈望津凑近时,我心中突然涌起一种异常的抗拒感。
我知道原因,却不愿承认。
是因为苏妤,也因为我自己。
在这三年,日复一日宛如温水煮青蛙的相处下。
我忘了我和陈望津的开始不过是一场醉酒后的意乱情迷,忘了他对我好也不过是出自教养。
我不可控地陷了进去,把生理需求混淆成了爱情。
苏妤的出现让我挨了当头一棒,重重醒悟。
还好,现在抽身也不算太晚。
3
这顿饭我吃得意兴阑珊。
只动了小半碗便放下筷子,上楼洗țü₁漱。
从浴室出来时,陈望津正等在门外。
他眉心轻蹙,停在我身上的目光中浸满了担忧。
我一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陈望津,只好不做理会。
擦肩而过的瞬间,陈望津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攥得很紧,仿佛要在我腕上留下一道无法消弭的红痕。
「你今天……」
我察觉到了陈望津想要问出口的话。
于是,先他一步开口:
「是要做吗?」
陈望津眼中掠过一丝错愕。
我没给他反应的机会,主动踮脚吻了上去。
但渐渐地,主导权被陈望津夺走。
他的掌心按在我后脑,原本浅尝辄止的吻被加深。
陈望津甚至没能忍到回几步之外的卧室。
他把我推回了浴室。
浴室里潮热的水汽还没散,隔着单薄的睡裙,我紧贴在瓷砖上。
又冷又湿。
陈望津是我唯一能攀住的热源。
我只能环住他的后颈,被迫承受他所带来的一切。
我咬住舌尖,抑制住喉底的颤抖。
仿佛这是一场角逐,先出声就等于亮出底牌,满盘皆输。
我不想输得太难看。
薄汗濡湿额发,陈望津伸手替我拨开。
他低头,爱怜地吻掉我溢出的泪花。
「不要忍着,叫我的名字,好不好?」
又是这样。
陈望津总是这样,用轻柔诱哄的语调,编织出爱的幻境,让我沦陷其中。
在克制不住的哭腔溢出之前,我重重咬住陈望津肩头。
即使尝到了满口血腥,也没有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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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望津痛得闷哼一声,又无奈地在我耳边轻笑道:
「真拿你没办法。」
最后,我没了力气。
是被陈望津抱回卧室的。
迷迷糊糊间,我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细细摩挲过一圈。
我蜷了蜷指尖,哑着嗓子发问:
「怎么了?」
陈望津似乎没料到我还醒着。
他遮掩般轻咳一声,扣住我的十指:
「没什么,睡吧。」
4
那个雨夜所发生的一切,都随着明晃晃的晴天干透。
我出差半月有余,忙得连轴转。
也无心再去回忆。
所以,当我拎着行李箱,输入密码。
却迎面撞上苏妤的时候,还是有一瞬间不可避免感到了错愕。
苏妤身上穿了件蕾丝吊带裙。
我一眼便认出,是我塞在陈望津衣柜里的那条。
苏妤带着欣喜的目光,在看见来人是我后,演变成了隐隐的敌意。
她弯唇笑笑,以女主人的口吻招待我:
「林小姐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揉了揉因为困倦而胀痛的太阳穴。
没有声嘶力竭地质 问苏妤为什么会在这儿,也没有追问陈望津究竟在哪儿。
我只是回给她一个心平气和的笑:
「我收拾些东西,马上就走。」
到底生活了三年,我上上下下跑了几趟,才将全部身家收拾妥当。
就连阳台上那盆我养的玫瑰都没放过。
虽然这些年都是陈望津在为它浇水。
我大包小包,苏妤瞥我一眼,提醒道:
「林小姐可要好好检查一下有没有遗漏。」
她轻抬下巴,一张乖巧柔顺的小脸中透出些许刻薄的意味:
「毕竟,这里换了新人,旧物也该被扔出去。」
「万一有什么落下的,总不能委屈你去垃圾桶里捡。」
我唇角弧度没变: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的确还有最后一件东西没带走。」
我的视线在苏妤身上打量了一圈,眉梢轻佻:
「你身上的睡裙是我的,要脱给我吗?」
「你!」
苏妤捂着胸口,脸上浮出恼怒的红。
我不愿和她在口舌上争个高下,挥挥手,淡声道:
「算了,我有洁癖。」
「送你了。」
5
我带着繁重的行李回了我之前租的房子。
即使是和陈望津同居后,我也一直没退。
大概是因为我太悲观,觉得和陈望津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迟早是要梦醒的。
也幸好我太悲观,才能在此刻有个容身之处。
我简单洗漱一番。
抵不过连轴转的困意,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
无尽的黑暗将我吞没。
心里突然空了一拍,数不清的孤单感填入其中。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世界抛弃了。
好在这样的心情没能持续太久,便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
我接起,妈妈的声音出现在耳畔。
她说的话没什么新意。
无非是问我有没有吃好睡好,工作上顺不顺心,是这些年反反复复念叨着的车轱辘话。
我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回应几句。
到最后,妈妈温柔的声音中添了些许哽咽:
「愔愔,今年过年你回来吗?」
我不清楚妈妈为什么这么早就会问过年的安排,但还是如实答道:
「还不确定,怎么了?」
那头顿了顿才回:
「没事,妈就是太久不见你,有点想你了。」
这话如一记重锤,敲在我心口上。
一股酸涩沉钝地涌上。
我是单亲家庭。
从小对家的概念就很模糊。
幼年的记忆只有游手好闲,每天喝得醉醺醺的爸爸。
他名声不好,吃喝嫖赌哪样都沾。
赢钱的时候我和我妈的日子会好过些,最起码不会挨打。
但输了就不一样。
他会借着酒劲发作,薅住我妈的头发,像屠夫拖行待宰的猎物一样,将她拖进只有一盏灯泡孤零零亮着的卧室里。
老房子年久失修,门关不严。
年仅五岁的我,隔着一条细窄的门缝,被迫看着妈妈受难。
门内妈妈响起凄厉的惨叫,门外的我哭着将手撞得鲜血淋漓。
我砸不开这扇门。
我没办法阻止这场酷刑的继续。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
直到,我爸暴着青筋的拳砸到我身上的那一天。
原本逆来顺受的我妈突然奋起反抗。
她抄起菜刀,胡乱地挥了一通。
「你个畜生!要是敢碰愔愔一下,大家都别活了!」
她黑发凌乱,额头上被打出的伤口渗着血。
乍一看,像是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的恶鬼。
我爸被唬住,骂骂咧咧出了门。
我妈放下刀,骤然失了力气,将我揽进怀里。
泪一滴滴浸湿我的头发,妈妈声音哽咽:
「愔愔别怕,妈带你走。」
后来,我妈一个人撑起了我们两个的家。
她拼了命,把我供出头。
我能做的也只有好好读书,好好工作,出人头地,让她享清福。
但这些年我只顾着挣钱,忘了她明明最需要的是陪伴。
我看了眼自己的存款,那一串零足够我后半辈子彻底躺平。
我已经没有一定要留在北京的理由了。
想清楚这点后,我花了一周处理需要交接的工作,同时办了离职手续。
离开的那晚,我一身轻松。
连行李箱都没带。
临上飞机前,我给陈望津发了最后一条短信。
算是给我们这三年画上句号。
【我要回老家结婚,以后就别联系了。】
6
卸下了工作的重担,我在老家的日子清闲得过分。
为了不让自己太无聊,我在小院建了片花田,每天莳花弄草,倒也自在。
但我这般安静的行径,却让我妈警铃大作。
都说知女莫若母。
我回来的第一天,妈妈就发现了我的状态不对。
不过她什么都没问。
我无从开口,只好跟着装糊涂。
「你宋叔的儿子知道你回来,说跟你很久没见。」
我原本在院里沐浴着阳光假寐。
听见这话,半睁开眼,含糊地应了一声。
见我面上没有抗拒的神情,我妈稍微放了心,把话说完:
「我想着你们都是年轻人,应该说得上话。就替你答应了他的邀请。」
「只是出去走走,吃顿饭而已。你总闷在家里,迟早要憋出心病来。」
我妈意有所指。
我理亏在前,只得痛快答应。
「好啊,那就见见。」
7
我和宋黎川算是青梅竹马。
我爸被吓得夺门而出的那个晚上。
我妈收拾了家里全部积蓄,带着我踏上绿皮火车。
辗转几趟,来到了现在的城市。
而宋黎川就住在我家对门。
宋母是个很温柔的人。
她会在妈妈忙得抽不出空接我放学时,捎上我,邀请我到她家做客。
我第一次踏进宋黎川家里时,脸上写满了惴惴不安。
我很怕宋黎川的父亲,哪怕每次撞见他时,他都会温和地笑着和我打招呼。
我也仍旧会害怕,他会在下一秒攥紧拳头,抓住我的头发。
我所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宋父见我来,只是抬手拍了拍宋黎川的背,嘱托道:
「你愔愔妹妹来了,还不快把人家领到你房间去玩。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得分给妹妹,知不知道?」
和我同龄的宋黎川牵住我的手,脆生生答道:「知道!」
这就是我和宋黎川最大的不同。
他在爱里长大,甚至能毫不吝啬地将他所拥有的爱分给我一半。
8
「这么久没见,你真是一点都没变……怎么还是这么不爱说话。」
颈间忽地一冰,我缩了缩脖子,皱眉向罪魁祸首看去。
宋黎川的讨饶来得及时。
他手往前一递,弯着笑眼落座在我面前:「四季春玛奇朵,去冰无糖,加芋圆。」
「没记错吧,你最喜欢的。」
我接过,将吸管尖头戳到底。
嘬了口奶茶,才回答道:
「你也没变,还是这么幼稚话多。」
宋黎川歪在椅背上,黑发细碎垂落,掺了些漫不经心。
「只是对你好不好,但凡我不是跟你一块长大的,我多少也得是个高冷男神。」
宋黎川叹了口气:
「可惜,你从小就是块冰山。我要是再做山,十二年跟你说十二句话都困难。」
我弯唇笑笑,不置可否。
「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宋黎川继续同我寒暄。
「挺好的,我这不是已经提前过上退休生活了。你呢?」
「大学毕业后,去当了两年野外摄影师,跟大自然打交道。不过前段时间受了伤,我妈吓得哭天抹泪……我不好再让她担心。」
说着,宋黎川颇为无奈地耸耸肩:
「现在只能金盆洗手,准备开个工作室。」
「听上去有点可惜……」
我抱臂,挑了挑眉调侃道:
「不过你这把年纪还能体验一下年轻人创业的激情,也算是重返十八岁了。」
宋黎川假装生气,趁我没有防备。
抬手,想来敲我额头。
我下意识偏头躲开了。
宋黎川的手凝在半空,气氛有那么一瞬的紧绷。
宋黎川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用插科打诨的方式将这个插曲揭过:
「算了,我这个重返十八岁青春花美男跟你这个老年人没话说。」
9
我和宋黎川走走停停,逛了不少我们曾经爱去的地方。
临近傍晚,宋黎川开车将我送到了家门口。
我刚要开口道别,垂在身侧的手被拉住。
宋黎川握着我的手,攥了攥掌心:
「愔愔,我这次约你出来是想跟你说……」
「我喜欢你。」
我垂眸,看了看我和宋黎川交握的手。
又将目光移到了宋黎川脸上:
「高考志愿,你没填北京。反而去了别的城市,是因为看见了我写在练习册最后一页对你的告白吧。」
「那个应该算是隐晦的拒绝?」
宋黎川皱眉,他眉眼间掠过一丝急切:
「因为我当时觉得,你只是没有分清爱情和依赖,才会对我动心。」
「后来我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分不清的人明明是我。」
宋黎川低头望着我。
他在等我的回答。
「你说得对。」
我轻声应道,同时挣脱了宋黎川的束缚。
「我当初的确是没有分清爱情和依赖。」
「那个时候我们形影不离,只有你照顾我,对我好,什么都分我一半。」
「我没感受过太多爱,所以理所当然觉得那就是爱。」
抵在舌尖的话语,随着我微颤的呼吸一同涌出:
「可我现在发现,爱不是单方面索取对方所拥有的一切。」
「爱会让人变得愚蠢,哪怕ŧŭ̀ₔ自己两手空空,甚至明知道对方并不缺爱,却仍会甘之如饴地将那一小片贫瘠的真心奉上。」
「爱就是这样,不算好,也不太坏。」
我顿了顿,郑重地对上了宋黎川的视线:
「所以,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哥哥。」
「以前是,以后也不会变。」
晚风掠过,将我垂在耳畔的发丝吹得凌乱。
安静良久,宋黎川突然「扑哧」一声笑开。
他并拢的二指敲在我头上,不算痛。
却让我茫然地眨了两下眼。
「这种有关爱情的长篇大论,居然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
「是我看走眼了,你可不是没变,你是变了太多。」
「说说,是跟谁爱了一把,怎么这次没带回来,让你哥我掌掌眼?」
气氛缓和下来。
我没瞒着宋黎川,摇了摇头,如实回答:
「我和他……没可能。」
宋黎川了解我。
他知道我不是轻易会说出这种丧气话的人。
宋黎川没再劝我。
他只是替我将吹乱的碎发抚到耳后,温声ŧū́⁶道:
「起风了,快点回去吧。」
10
我目送宋黎川开车离开。
转身的瞬间,和路对面的陈望津打了个照面。
他不知道站在那里看了多久,指间微弱的星火忽明忽暗。
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同居三年,我和陈望津明明做过很多次最亲密无间的事。
我和他之间,却始终横亘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就像现在,我从来都不知道,陈望津居然还会抽烟。
一阵冷风卷着细碎的雨珠扑过来。
我缩了缩身子,视若无睹地从陈望津身侧走过。
「他是谁?」
陈望津突兀出声。
「相亲Ŧüⁿ对象。」
我垂眼输着密码,平静回道。
「你抛下我回来,就是为了跟他结婚?」
陈望津追问,语气中的寒意比夏末的晚风还要冷。
我没作声。
陈望津便以为这是默认。
他猛地伸手握住我的肩头,步步紧逼:
「他到底哪点比我好?」
「钱、权?」
我退无可退,后背紧贴在墙上。
「……还是说,他比我更会伺候你?」
陈望津凑近,呛人的烟草味刺激着我脆弱的神经,让我愈加清醒。
我不甘示弱地抬眸,同陈望津对峙:
「是我在短信里说得不够清楚吗?」
我眸色平静地将短信的内容重复了一遍:
「我们这辈子还是不要再有联系了。」
「凭什么?!」
我话音未落。陈望津近乎失控地沉声质问。
他握在我肩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泛起了微弱的疼痛。
我一字一句:
「什么东西都有腻的时候,三年了,我也想换换口味,不行吗?」
11
随着最后一场暴雨降落,独属于夏季的燥热被浇褪。
陈望津再没出现过,我的生活也回到了正轨。
我拎着袋子,刚出超市几步。
眼前突然扑过来一道黑影,将我撞得踉跄几步。
袋子里的瓶瓶罐罐碎了一地。
我皱眉,朝来人看去。
只看了一眼,身体却不受控地战栗起来。
「愔愔,爸爸终于找到你了。」
久违的声音响起,瞬间将我拖回阿鼻地狱。
林方远跪在地上,老泪横流:
「当年都是爸的错,才害得咱们一家被迫分离这么多年,但爸现在已经改了。」
越来越多的人被这场闹剧吸引,围绕过来。
「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心倒是蛮硬的嘛,对自己亲生父亲都这么无动于衷。」
「就算是她爸有错在先,但毕竟是生她养她的长辈,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作为被议论中心的我,脸上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我年幼时曾无数次梦见过,再遇见林方远的场景。
但无论梦境是哪一种走向,到最后都会演变成血淋淋的玉石俱焚。
林方远是扎根在我体内的沉疴宿疾。
他只要活着一天,我这辈子都无法安宁。
我的目光落在脚边的碎玻璃片上,锋利的一小片。
如果割断林方远的咽喉,他很快就会死。
那么一切都会结束了。
我按住自己不断发抖的手,还未有所行动。
下一刻,便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现在行骗都已经这么明目张胆了吗?」
陈望津温热的掌心轻抚着我的脊背,我从被魇住的状态中回神。
「我女朋友的父亲刚辞世不久,是我亲眼看着推进火葬场的。您现在跳出来诈尸,对社会影响不好吧?」
陈望津三言两语,让原本围观的人群又换了个说法。
「原来是骗子,我说好好的小姑娘怎么没表情呢,原来是戳到人家痛处了。」
「年纪轻轻就没了爸爸,真是可怜。」
「这不是人贩子吗?报警!赶紧报警,免得他跑了又去害别人。」
林方远还想争辩,结果听到报警两个字后,骤然变了脸色。
他连滚带爬地起身跑开。
周围人没了热闹看,也一哄而散。
「还好吗?」
陈望津握着我的手腕,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你怎么在这儿?」
我反问道,视线沿着陈望津扣在头上的鸭舌帽一路往下。
在捕捉到他身上居然没穿正装,反而搭了件铆钉皮衣时。
我的瞳孔不由得一缩:
「还有,你这身打扮是……」
陈望津避开我探究的视线,深黑色的眼睛飘忽不定。
「心血来潮,换个新风格。」
「哦。」
我不打算追问,转身欲走。
陈望津叫住我,询问道:
「刚刚那个人,需要我帮你解决吗?」
我摇摇头,示意不用:
「我的事,我自己解决就好。」
12
林方远出现的事,我没告诉我妈。
我不想她跟着担惊受怕,只对她说最近不安宁,让她少出门。
同时,我报了警。
但得到的答复是,没有实质性的伤害他们管不了。
更何况,他还是我的父亲。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是林方远发来的短信。
【林愔,你不会觉得躲着我,我就找不到你们娘俩了吧?】
【你要惹急了我,可就不只是发短信了。】
【你妈年纪大了,之前为了保护你又挨过这么多打,你也不想她再担惊受怕吧?】
【我知道你手里有钱,你给我五十万。我还了赌债,保证以后不再打扰你们。】
【我好歹算是你爸爸,你总不忍心真的看我被砍断手吧?】
我当然不信林方远的鬼话。
他能勒索我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所以,我要想一个永绝后患的办法。
思考良久,我敲下一串地址。
【明晚你在这里等我,我会带现金过来。】
13
日暮渐沉,和林方远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
我换了身不引人注目的衣服,拎着箱子出了门。
等我赶到巷口的时候,林方远已经到了。
他焦急地在里面来回踱步,见我来,眼睛一亮。
我将手里的箱子扔到地下。
箱子重重一摔,里面一沓又一沓的现金掉了出来。
林方远忙不迭趴下去捡。
这条巷子里的路灯年久失修,只亮着一点雾蒙蒙的光。
即使是这样,也依旧能照亮林方远眼底的贪婪。
「爸就知道你有办法,有了这些钱,我一定能翻本。」
林方远一张张数着,面上笼着一层被冲昏头的喜悦。
我沉默地看着他,轻笑了一声。
果不其然,这个笑声引起了林方远的注意。
他警惕地看向我:
「你笑什么?」
「笑你蠢。」我答。
「你真以为我会任你拿捏吗?」
「五十万,单凭敲诈勒索都够你喝一壶了吧。」
我轻描淡写,林方远却瞬间变了脸色。
他色厉内荏,声音颤抖着冲我大喊:
「老子是你爹!你给我钱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不动声色,继续用话激怒林方远:
「是吗?你这话留着待会儿跟警察说吧。」
林方远咬牙切齿,浑身涌出一股戾气:
「你个小贱货,居然还敢报警?」
「我当时就该把你打死。」
他眼中浮现出一抹癫狂。
我知道,林方远已经疯了。
他要躲债,精神长期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
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压垮他。
更别提,我给了他希望,却又在顷刻间打碎。
我看着林方远胡乱捞起我放在皮箱内的水果刀,一步步向我走近。
「既然你不让我活,那我死也要拉着你垫背!」
林方远恶狠狠出声,他持刀猛地朝我捅来。
电光石火间,预料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我被人从背后推开,重重跌在地上。
刀具刺进皮肉的声音,混着忍痛的喘息声一并响起。
我不可置信地抬头。
只见陈望津半跪在地上,源源不断的鲜血顺着刀柄涌出,弄脏了他一尘不染的衬衣。
红与白强烈对比,灼得我眼眶生疼。
林方远见了血,整个人骤然清醒过来,本能地往巷子外跑去。
我顾不得别的,忙去看陈望津的伤势。
他脸色苍白如纸,没有半点血色的唇紧紧抿起:
「林愔……」
我握住陈望津冰冷的手,忍着哭腔应道:
「我在呢。」
我一手安抚着陈望津,另一只手拿起摔在地上的手机叫救护车。
陈望津把头抵在我肩上,他声音很轻:
「那天下雨,你吻了我。」
「你之前说过,做炮友要约法三章,床上不接吻,床下不相识。」
「我以为你主动吻了我,我们就该算是名正言顺的恋人。」
「可你转头就抛下我要和别人结婚,还说腻了我。」
「……这不公平,明明我喜欢你的时间比三年还要久。」
陈望津断断续续说着,他一向温和平静的声音里多了些许委屈。
心脏像是被摇晃过度的碳酸饮料。
翻涌的情愫淹没我的喉咙。
我呼吸急促,哽咽着将爱意挤出:
「我喜欢你。」
温热的泪顺着脸颊溅在陈望津颈间。
他顿住,尾音中染上几分不真切的笑意:
「不会是看在我快死了的份上,说点好听的哄我开心吧?」
「不是的,你不会死的。」
我拼了命地摇头。
陈望津抬手,替我揩掉眼泪。
「你能不能,吻我一下?」
这是我和陈望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吻。
双唇轻轻触碰,夹杂着咸涩的眼泪。
在这种情况下滑稽又可怜。
警笛声阵阵响起,陈望津被抬上救护车。
宋黎川跟在一众警察身后。
他搀住了腿脚发软的我:
「抱歉,我又晚了一步。」
我的注意力尽数落在不远处的陈望ťû₋津身上,并没有听清。
我本想和陈望津一起去医院,结果半路被警察拦住去做笔录。
等我赶到的时候,陈望津已经做完手术,正在病房里休息。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面对我担心的神色,陈望津扬唇笑笑:
「别担心,已经没事了。」
我张了张唇,看着陈望津这副样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迁怒自己,行事不够小心。
「不要皱眉了,这点痛不算什么。」
「跟看它落在你身上的心疼比起来微不足道。」
我耳根发烫,气氛蓦然变得暧昧。
下一秒,房门被重重推开:
「你怎么又把自己作进医院了?」
我扭头看去,是个染着红发,打扮得很朋克的男子。
四目相对,对方瞬间Ŧú₈堆出一个笑来:
「这位是嫂子吧,我是陈望津的朋友,李肆。」
我同样对他笑笑,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关键字。
「你刚刚说的又?」
李肆自来熟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陈望津居然没跟嫂子你说吗?」
他从自己带来的果篮中,极自然地掏出一个苹果,擦了擦,啃下:
「他为了娶你,硬生生受了二十多鞭的家法。」
「要我说,陈老爷子是真心狠, 平常一口一个宝贝孙子,打起来你来倒是一点都不心软。」
「那叫一个皮开肉绽,连药都不给上,就扔进祠堂罚跪了, 连口水都不给。」
李肆嚼着苹果,朝陈望津投去一个惨不忍睹的表情。
全然没发现陈望津正冒着冷气的眼神。
「说到这个, 我还挺对不起你的, 嫂子。」
他话题跳跃得太迅速,我顺口追问了一句:
「为什么?」
「陈望津跪到第三天的时候, 伤口感染发了高烧。」
「被抬出来的时候意识不清,但非要我去给他的花浇水。」
李肆尴尬地抓了抓脖子:
「但我觉得吧,我一个大男人踏足你们的爱巢不好……就把地址给了他秘书。」
「没想到出了那档子事,我给你道歉。」
「但陈望津爱你的心天地可鉴。」
「谁让你这么话多的, 你给我滚出去解决外面的事。」
陈望津忍无可忍, 他把床上的枕头砸到了李肆头上。
这个举动扯到了他的伤口, 陈望津痛得闷哼一声。
「谁让你动了?」
陈望津靠在床头,摆出一副虚弱的模样:
「疼……」
我信以为真,刚想去叫医生。
手腕便被陈望津圈住。
「你亲我一下, 就不疼了。」
我坐回原处,无奈地回握住陈望津的手。
「我又不是止痛药。」
「你不亲一下, 怎么知道管不管用。」
我低头, 唇瓣碰了碰陈望津的指尖。
他的指腹轻擦过我的下唇, 微微的酥麻感自唇畔窜过。
我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
「李肆口中说的花……是我养的玫瑰吗?」
陈望津任由我把玩着他的指尖,唇角挑起浅浅的弧度。
「明知故问,家里不是只有你的花吗?」
我舔了下干燥的下唇,继续说道:
「离开那天,我把花也带回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养得不如你好。」
「看来养花这项大任务, 只能交给我了。」
陈望津目光下敛, 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温柔到几乎化开。
「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地方能收留我。」
我迎上陈望津的目光:
「你要以什么ţū́ₜ身份搬进来?」
「你未来老公。」
我一怔, 无名指上有什么东西被推到指根。
我鼓足勇气看去, 戒指闪在光下。
「你什么时候……」
「那晚我以为你睡着了, 偷偷量的。」
「看来还算准。」
陈望津深吸一口气,他的语气温柔又笃定:
「这个身份,你愿意吗?」
「我愿意。」
陈望津俯身。
第二个吻落在我唇角。
14
林方远落网的速度比我想象得快。
敲诈勒索, 故意伤人,以及我补充的数年之前的家暴罪。
人证物证俱在, 再加上陈望津拒不和解。
他要吃一辈子的牢饭了。
我原本以为会困囿我一生的阴影,就此消散。
「今天是个好日子, 我们吃火锅庆祝一下,怎么样?」
我挽着陈望津的臂弯, 提议道。
陈望津的眼睛弯成狭长的一隅,他对我有求必应。
「好。」
「还有那家甜品店的多肉葡萄蛋糕,我们顺路也买上。」
「还有呢?」
「暂时想不到了, 路上再说。」
我牵住陈望津温热的手心,深秋的寒意被尽数驱散。
我身体里积年的沉疴被掏出来,填进一份沉甸甸又轻飘飘的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