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黑道大佬的养子,被派去陆执序身边做卧底。

我是黑道大佬的养子,被派去陆执序身边做卧底。

身份暴露那刻,我给了陆执序一刀。

他掉进海里尸骨无存,我也自由了。

我隐姓埋名给一个富家少爷当保镖。

三年后,赌桌上我看见了本该死去的陆执序。

最后一局,富家少爷把我输给了陆执序。

陆执序一晚上没让我休息。

1

陆执序掐着我的下巴,看着我眼中的湿润,冷嗤一声:「顾刃,你明明离不开我,三年前为什么还要背叛我,从我身边离开?

灯太亮了,我伸手去摸床头的开关,半路被陆执序拦住,他拨开我额前的碎发。

「关灯干什么,我得让你看清楚,你到底是谁的人。」

就因为看得太清楚了,陆执序心口上的那道伤疤清楚得让我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

陆执序顺着我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

「怎么,一刀没能捅死我,还想再来第二刀?」

我心上一阵抽痛:「没有。」

陆执序掐着我的脖子。

「顾刃,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了,这辈子你都别想翻出我的手掌心。」

凌晨三点,我哑着嗓子开口:「三哥,我们来日方长,这次我听话,不跑了。」

陆执序满眼嘲讽:「听话?你就是条养不熟的狼崽子。」

他看着我的脖子,「我就该拴着你,不然迟早有一天得被你给咬断脖子。」

陆执序不知道,拴着我的链子一直都在他手里握着。

因为那一刀,我这辈子都欠他的。

2

陆执序第一次见我,是在他名下的酒吧,我在里面当打手讨生活。

客人喝醉了,把我按在桌上,被我一酒瓶子爆了头。

陆执序替我赔了钱,收拾了烂摊子。

等客人走了,他把我按在沙发上,膝盖顶在我的肚子上,居高临下地看我:「下手挺黑啊,经理说你收了钱还动手?」

我抿了抿唇:「他只让我喝酒,我喝了,所以拿了钱。」

陆执序轻嗤一声:「你的意思是,钱给的不够?」

他松了松领带,「你要多少?」

我盯着他的眼睛:「如果是三哥,一分不要。」

陆执序危险地眯了眯眼,拉着我的胳膊,回了家。

那晚过后,我从守着酒吧的场子,变成了守着陆执序。

道上的人都知道,陆执序身边多了条不要命的疯狗。

没人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伤害陆执序。

所以最后陆执序着了道,被逼到悬崖边上的时候,是我给了他那最后一刀。

我到现在都记得,我身份暴露,他看向我的眼神里是浓稠的恨。

陆执序行三,上头两个结拜兄弟都死于手下背叛。

所以我很清楚陆执序有多恨我。

他掉海里搜救队打捞了半个月,愣是没找到他的尸体。

所有人都说他死了,我也如愿从顾家脱离获得自由身。

我为了躲过去的人和事,换了个地方生活。

我不敢用原本的身份找工作,最后一家拳场的老板收留我,让我给他儿子当保镖。

季琛是个二世祖,目空一切,惹了不少人,他爸给我口饭吃,我尽职尽责保护他。

我跟着他去了季家赌场,刚坐下,门口就进来一伙人。

陆执序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再次出现在我眼前,他像是没看见我,从我面前径直走了过去坐到季琛对面。

季琛玩不过他,两三把就把筹码输了个精光。

季琛运气一向不错,没输得这么彻底过,他还想玩,可再提钱,他爸知道了少不了一顿鞭子。

陆执序大马金刀地靠在椅子上:「陪你玩最后一局,如果我输了桌上的筹码都归你。」

季琛完全被陆执序牵着鼻子走:「那如果我输了呢?」

陆执序的目光终于舍得落在我身上了,他似笑非笑道:「你输了,我要你身后那个保镖。」

季琛皱着眉回头看我。

我把自己的铭牌扯下来扔在了筹码堆里:「玩得尽兴,少爷。」

陆执序看着我,嘴角笑意不减,眼底却冷得能冻死人。

那眼神我太熟悉了,我真要被陆执序带走了,他绝不会轻饶我。

没什么悬念,季琛输了,临走前他往我兜里塞了张卡:「明早记得回来。」

我没收,我又不是被他卖给陆执序的。

最后一局我换了色子,季琛根本不可能赢。

我是心甘情愿跟陆执序走的。

从来都是。

3

因为我的走神,陆执序不太高兴。

他揪着我的头发让我看着他的眼睛:「当着我的面在想谁?那个把你输了的废物?」

「在想三哥。」

「想怎么弄死我好跑吗?」

心上一抽,我收回了阻拦陆执序的手:「我不跑,我是三哥的。」

陆执序拍拍我的脸:「别说漂亮话蒙我,吃一堑长一智,再栽你身上,那我陆执序这十几年白混了。」

他没再继续,起身穿上浴袍点了根烟,隔着朦胧烟雾,我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我承认,每次看见你那张脸,都勾得我浑身冒火ţŭ₍,可我再喜欢,要我拿命来换,我也要不起。

「顾刃,你以前拼命保护我,那一刀我不跟你计较,昨晚我也收回本儿了。」

他扔了张卡在我身上,「拿着钱滚吧。」

我爬起来,想看清他的眼睛:「三哥不是说要拴着我吗?」

陆执序一条腿跪上床,掐着我的脸,凑近了:「就这么贱,真想给我当狗?」

「只要三哥能把我留下。」

陆执序偏头笑了一下,转头阴沉地看着我:「顾刃,我最恨背叛,我能留着你,是我最后的仁慈。

「我不过是来这儿谈生意,抽空睡了一下老情人,你在我这早就什么也不是了。

「顾刃,我不要你了。」

陆执序转身要走,我拉住他的手腕:「生意要谈多久?」

他侧着头冷冷地看着我,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的手有些抖:「你在北江这段日子,我可以陪你,随叫随到,随便你玩。」

陆执序语气不善:「松手。」

不能松手,松开了,我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陆执序目光沉冷,燃着火星的烟头烫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说,松手。」

我蓦地收紧五指,疼得手上青筋暴起。

血味混着焦油味丝丝缕缕地飘起来。

陆执序眉间紧皱,扔了烟头,他深吸一口气,碾着最后一丝耐性道:「滚回你那个少爷身边去。」

我擦掉手背上淌的血,没让它落到陆执序的胳膊上。

我垂Ṫū́₈下头不松手,声音有些不稳:「我会听话。」

陆执序下颌紧绷,猛地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按在了床上。

他看向我的眼睛,猛地怔愣,瞳孔一阵紧缩。

眼泪淌下,我静静地看着陆执序:「你可以把那一刀还回来,但别赶我走。」

陆执序静静地看着我眼中的泪,咬着牙:「顾刃,你真是好样的。

「你不是要随便我玩吗,好啊,你别后悔。」

陆执序把我留了下来,我一觉睡到了下午。

手上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处理过了。

这是陆执序在北江的别墅,房子里有一个做饭的阿姨和几个保镖。

陆执序不许我出门,那几个保镖是看着我的。

我打算去书房里找两本书看,打发时间等陆执序回来。

办公桌上的电脑发着光亮,旁边放着一个相框。

我走过去拿起那个相框,照片是京海市儿童福利院的合照,落款是十八年前。

年头久远,照片四周已经微微泛黄,上面的人像也已经模糊了。

可我还是一眼就找到了小时候的陆执序,他旁边还有一个空着的小板凳。

照片底下打了四十三个人的名字,可照片上只有四十二个人,缺了一个人。

我放下相框,电脑桌面忽然弹出一个对话框,上面显出一句话。

【不好意思陆总,打电话您不接,只好黑了您的电脑。

【您给的信息太少了,找起来就是大海捞针,这活我干不了。】

门把手下压,陆执序推门走了进来,嗓音不悦:「你在看什么?」

我吓了一跳,看向门口,解释道:「不是我要看的,它自己弹出来的。」

陆执序走过来看见那几句话,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电话接通,那边的声音有些揶揄道:「喂,陆大忙人,找你可真不容易。」

陆执序没什么情绪道:「钟俞,纪慎泽在北江,用我ŧų⁸把你藏在哪告诉他吗?」

那边停顿几秒,道歉来得又急又快:「陆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一定好好帮你找你那个心肝宝贝儿。

「但是他除了是个哑巴不会说话,还有别的特征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也体谅体谅我呗。」

「那时候我失明了半年,没看过他的样子,他也不告诉我他的名字,我知道得也不多。」

陆执序垂下眼睫,回想片刻道,「海边,当时我们住在海边。」

我握紧了拳头,陆执序在找人,找一个哑巴。

而且这哑巴对他来说还很重要。

钟俞如释重负叹了口气:「有地区范围也好,那个陆哥……你会帮我保密的吧。」

陆执序点了点桌子:「帮你拦了几拨人,纪慎泽可不好糊弄,你赶紧找新地方躲着吧。」

「谢谢陆哥,处理完烂摊子,帮你找到人后Ŧùₓ我就把地址隐藏出国去,不说了,信号暴露太久了,有消息了我再联系你。」

电话挂断,电脑屏幕上的界面消失,恢复了正常。

陆执序没看我,摘了手表领带,准备去浴室洗澡。

我看着他冷峻的侧脸问道:「三哥在找谁?」

陆执序动作一顿,他转头看着我,眼眸黑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以前在我身边,那些想往我床上爬的人都是你处理的吧。

「但凡谁有一点心思让你知道了,那个人就再也不敢出现在我面前。」

他走到我面前,手搭在我的肩膀,拇指摩挲着我脖子上的吻痕。

「那时候我喜欢你的性子,够狠够聪明,也就纵着你。」

陆执序停住话语,猛地按着我的脖子把我带到身前,神色阴鸷,「可这次,人找到了你如果敢对他做什么,我就废了你。」

「三哥这么宝贝他?」

「要不是他救我,我就如你所愿地死在海里了。」

陆执序去浴室洗澡,我站在原地听着水流声。

脖子上还有陆执序掌心的余温,我抬眼看着电脑,想着刚才陆执序说的话,紧握拳头。

陆执序太在乎那个哑巴了,我绝不会让他再出现。

过了一会儿,浴室里的水声停了,陆执序的声音隔着门板有些模糊。

「过来。」

我收拾好情绪,走去浴室。

门刚开,陆执序就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拖了进去。

浴室里水汽弥漫,我还什么都没看清,就被陆执序扣着后脖颈按在了门板上。

我咬着牙,忍得眼眶发红。

陆执序抱我回卧室,他撑在我的身体两侧,看着我的脸,恍惚间,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难得显露出一丝温柔。

我喘着气,忽然道:「三哥,别找那个哑巴了。」

房间一时间安静下来,静得我能听见自己不安狂乱的心跳。

陆执序眼中欲望消退,锋利冰冷的目光好像要把我穿透。

我迎着他的目光:「哑巴多没趣儿。」

陆执序眉眼阴沉:「你给我闭嘴!」

我恶劣地笑道:「我受不了你在乎别人,你越在乎,我就越想把那个哑巴毁掉。」

「闭嘴!」

陆执序虎口捂上我的嘴巴。

想说的话都被堵在喉咙,就连呜咽都泄不出一丝一毫。

陆执序嗓音狠厉:「你就是个藏起爪子的狼,总也学不乖。」

呼吸不畅,我扬起脖子,青筋绽开。

陆执序松开手,我脱力地摔回床上。

陆执序离开前不忘警告我:「别碰你不该碰的东西。

「顾刃,你别逼着我把那些手段用在你身上。」

4

工作ƭṻₗ繁忙,一连几天陆执序都没再折腾过我。

这天晚上陆执序没回来,他的助理给家里座机打电话,留了一个地址,说陆执序让我去接他。

到了酒吧包厢,没找到陆执序,反倒看见了季琛。

他端了杯酒过来。

「我不是让你早上回来?气我把你输给他了?」

我摇摇头:「我以后都不回去了少爷。」

「睡一觉就跟别人跑了?」

我沉默着没回话。

季琛整理着我的领子,手顺着衣服扣子向下:「他能给你的,我也能。」

我握住他的手腕,还没说话,身后就传来一阵嘲讽:「我再不回来,你们是不是就要滚到一块儿去了?」

我皱着眉拿开季琛的手,回头看见陆执序站在门口,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一截锁骨。

许是喝了酒,陆执序的眼睛里泛着幽深的光。

「我不喜欢我的狗对着别人摇尾巴,你要是连这点自觉都没有,就给我滚蛋。」

说完他转身走了,我拿过椅背上的西装跟了上去。

季琛伸手拦住我:「他这么对你,你还愿意跟他走?」

我和陆执序之间的事,没必要解释给外人听。

季琛的父亲收留我对我有恩,我也尽力保护他,但这不代表他可以对陆执序指手画脚。

我推开他的手,冷了嗓音:「让开!」

追得太急,出门撞上一个人。

那人黑衣黑帽,抬头看了我一眼,我愣了一下,收好他塞给我的东西。

到了家,陆执序把我拖去浴室,烦躁道:「脱了,把你身上的味道给我洗干净。」

仔细一闻,能闻出季琛沾在我身上的香水味儿。

我沉默着脱掉衣服打开了花洒。

陆执序转身出去打了个电话。

等我从浴室出来,发现茶几上多了个盒子。

「打开看看。」

陆执序穿着浴袍站在卧室门口,神情莫测地看着我。

我打开盒子,盒子里红丝绒衬布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黑色皮质项圈。

陆执序走到我身后,拿起那个项圈,勾了勾唇角:「你皮肤偏白,戴上一定很好看。」

「咔嗒」一声轻响,陆执序把项圈戴在了我的脖子上,大小正好。

陆执序把我带到镜子前,扣着我的下巴让我抬起头,露出脆弱的脖颈和那个项圈。

项圈因为摩擦在皮肤上留下了一圈薄红。

陆执序覆上我的心口,感受我的心跳:「喜欢这个礼物吗?」

我盯着镜子里陆执序的眼睛,轻轻一笑反问道:「我戴着,三哥喜欢吗?」

陆执序手上用力,我的脖颈弯出一个弧度。

我闷哼一声,喘匀了气,启唇低声道:「三哥喜欢,我就喜欢。」

陆执序呼吸顿重:「你就是个妖精。」

一晚上没怎么休息过,等陆执序睡着,我起身去了浴室,从外套里衬里拿出一个手机。

我原本的手机被陆执序拿走了,里面就老板和电话客服两个联系人,有没有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手机里有一个号码,我走到阳台,关上门拨通那个电话。

响了两声,那边道:「小林哥。」

我撑着栏杆,问道:「小絮,你那边有什么消息?」

「郑昭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京海市。」

我漠然道:「尽快找出具体地址,别让他跑了,追了他三年,让他苟活了三年,该让他付出代价了。」

「好……对了小林哥,」沈温絮有些犹豫道,「用我帮你跑出来吗?」

我轻笑道:「不用担心,我想走他关不住我,是我自己舍不得走的。」

沈温絮叹了口气:「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三年前的叛徒是郑昭?」

「等把人抓到,拿到证据再说吧,那一刀我是不得已,可也是真伤了他。

「他恨了我三年也记了我三年,我该让他把心里的怨恨都发泄出来。」

通话结束,我把手机卡掰断,顺手把手机抛进了楼下的垃圾桶里。

任何伤害陆执序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包括我自己。

5

陆执序带回来一个哑巴,说是三年前救他的那个。

小哑巴坐在沙发上怯怯地低着头,手里捧着一杯热水,让人很有保护欲。

我挽着胳膊靠在卧室门口,似笑非笑地看他:「你叫什么名字?」

听见声音,小哑巴连忙放下水杯,拿起旁边的纸笔写下一个名字:「易呈。」

我笑了笑:「你说是你救了三哥?」

易呈眼睛亮亮的,点了点头。

我走近了,小哑巴看着我晦暗的神色紧张地站起身,连连后退。

我步步紧逼,缓声道:「撒谎的孩子可没有糖吃。」

易呈撞上身后的餐桌,退无可退,我停下脚,冷声道:「我再问你一遍,真的是你救了三哥?」

易呈目光微颤,慌乱一瞬,捏着拳头点了点头。

我压下眉眼猛地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按在桌上,冷声道:「你撒谎!」

我拿起一旁的餐刀对着他的眼睛狠厉刺下。

易呈脸色惨白,张开嘴似乎是想说什么。

「你在做什么!」

身后响起一声厉喝,脚步靠近,手腕被握住,陆执序神色阴鸷地出现在余光里。

我没松手,侧头勾起唇角看着那双烧着怒火的黑眸:「刚来的宠物不懂事,我帮三哥教他些规矩。」

陆执序手上用力反拧我的手腕,餐刀脱力掉到地上,我微不可察皱了下眉。

我没听陆执序的话,动了易呈,他很不高兴。

陆执序扔开我的手,扶起易呈挡在他身前:「顾刃,他不是宠物,而你,连宠物都算不上。」

陆执序再怎么折腾我,我都受得住,可他当着我的面护着别人,我所有的冷静自持都形同虚设。

我看向易呈,笑意不达眼底:「你敢伤害三哥,我就杀了你。」

易呈Ťū́ₘ吓得低头缩在陆执序身后。

陆执序看着我,眼底恨意翻涌:「顾刃!从头到尾伤害我的都是你!」

易呈被保镖带着去了二楼,他不过是个导火索,陆执序气的是我一次次说着离不开他,却又一次次站在他的对立面。

我压抑住撕碎易呈的冲动,平静道:「三哥,易呈信不得,他不是三年前救你的人。」

陆执序额角青筋跳动:「所以你要怎么样?」

「三哥如果留着他,你再怎么护着他,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他消失。」

「你在挑衅我?」

「他对你有威胁,这是他该得的。」

陆执序轻嗤一声:「你说对我有威胁的人没有好结果,那你这个捅我一刀差点要了我的命人,又该是什么下场?」

我站在原地,像过往无数次那样,笑看着他:「三哥想如何就如何。」

「你不怕我废了你?」

我第一次没有遮掩,直直地刺穿他的内心:「陆执序,你舍不得动我。

「就因为爱得深切,所以你那么恨我。」

情天恨海,他对我有多爱,就对我有多恨。

这是这么多年我好不容易想明白的事。

陆执序像被人凭空打了一巴掌,眼中的慌乱狼狈甚至盖过了恨。

他像被发现秘密的小丑,原来油彩画的笑脸下是哭泣的双眼。

原来怨和恨凝结成的冰面下,是汹涌不息的爱意。

小丑知道自己是哭是笑,而陆执序不愿知道,他骗自己,他不爱我。

因为只有那样,他的爱才能以恨的方式存在,他才能继续记得我。

可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这份爱恨都已经扭曲得看不清原本的面目,他自己也分不清,是爱我多一些,还是恨我多一些。

陆执序垂眸,把那份模糊的感情埋进了更深的地方。

他抬眼看着我,眼底一片冰冷:「顾刃,你没资格在我面前提爱这个字。」

他把我带到了地下室,看着面前紧闭的门,我大概知道里面会是什么。

陆执序神色不明:「你现在走,我放过你。

「如果进了这扇门,就算你哭着求我,我也不会手软。」

看了眼守在楼梯口的保镖,我想了想道:「我就一个请求。」

陆执序不置可否,等我说下去。

「如果只有三哥一个人,你想怎么样都行。」

陆执序冷道:「你留下了,觉得自己还有选择的权力?」

我轻笑一声:「是了,说好的让你随便玩的,那就悉听尊便。」

像是为了印证他对我没有感情,陆执序没有收敛。

他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抽着烟,看我难受地蜷缩在床上,嗓音有些哑:「我一直没问你,顾庭霄给了你什么条件,让你放下尊严躺在我枕边的。」

浑身发热,我眼前一阵恍惚,没回他的话。

再多的解释在那一刀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的手再偏一寸,陆执序就真的死了。

我自虐一般地不开口解释,由着陆执序折磨我,这样我也能原谅自己一些。

疼痛和欲望都是陆执序给我的,这些让我清晰地意识到,他还活着,他没有被我失手杀死。

陆执序掉进海里的画面历历在目,我至今没办法原谅自己。

陆执序起身按着我的肩膀,冷喝道:「说话!」

「唔。」我因疼痛挣扎着弓起身。

缓了好一会儿,我侧头去看他,舔了舔唇,眼中水汽弥漫,喘息着道:「没有条件,我心甘情愿。」

陆执序眼中暗芒闪过,他碾灭香烟,脱了西装,挽起衬衫袖子。

陆执序修长的手指滑过我的喉咙,指节弯曲扣住我的脖子,俯身吻了下来。

他靠近我耳边,滚烫的呼吸灼过耳畔:「就算我以前爱过你,可三年前这份爱是你自己不要的,它早就跟着你那把刀一块沉在海里了。」

陆执序赌咒发誓一般地说,「我不会再爱你,永远都不会。」

心上陡然漏开一个口子,这话比这世上所有的刀都要锋利。

我抚摸着他的眉眼,抬头堵住了剩下那些能要我命的话。

6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地下室出来的,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晚上。

像是为了躲避什么,陆执序一连几天都没回家。

我像个被遗忘在古堡里的木偶,独自在角落里发霉腐烂,无人在意。

沈温絮用无人机送来了一部手机,他找到郑昭藏身的地方了。

就在我准备离开北江去找郑昭的时候,易呈找到我,比画着告诉我,陆执序出事了。

值守的保镖都不在,等我赶到七号仓库时,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焦躁地转身去问,蘸着药的抹布猛地捂上了我的口鼻。

昏迷前,我看见一个人影拎着棍子从暗处走了出来。

一睁眼,我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抬头看见面前架着一台正在录像的手机。

易呈拎着棍子站在后面:「打个招呼,一会儿这段视频我要发给陆总。」

他身后还跟了几个人,手里都拿着钢棍。

我阴冷地盯着易呈:「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易呈心惊地后退半步,回过神,恼羞成怒地上前,挥手一棍子抡了下来。

「一个卖屁股的废物,还敢冲老子瞪眼。」

我浑身紧绷,死咬着牙扛过这一棍,没一会儿,额头就ƭųₜ有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易呈抬起我的脸对着摄像头:「陆总,猜猜看,你的小情人能不能撑到你赶过来见他最后一面。」

易呈把这段视频发出去后,很快电话铃声响起。

易呈接通开了扬声器。

那边半天没说话。

易呈揪着我的头发把手里递到了我面前:「说句话给陆总听听。」

我冷冷地看着易呈,没打算开口。

又是一棍子抽了下来。

我没发出一点声音,可棍子落在身上的闷响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刺耳。

陆执序森冷的声音立刻就传了过来:「再动他一下,我保证,我会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

易呈恶狠狠道:「陆总,你好像没搞清楚状况,现在是你有求于我,再说些我不爱听的话,我就剁了他!」

陆执序冷声道:「顾刃是你们唯一的筹码,他出了事,你们就没资格再和我谈判,直接说,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钱和陆总一条命,陆总肯给么?」

陆执序没有犹豫:「金额,地址。」

「一千万,换成美金,西郊七号仓库。」

「好,等着。」

易呈警告道:「陆总别带尾巴来,看见一个不相干的人,我就抹了他的脖子。」

陆执序沉声道:「不会。」

陆执序来得很快,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短时间能筹到一千万。

他拎着两个箱子从大门口进来。

仓库的门轰然合上,易呈的手下拿走箱子,悄然围在四周。

陆执序镇定自若,眉眼晃过昏黄的灯光,半明半暗。

「我来了,放人。」

易呈站在我身后,讥讽道:「看来陆总很在乎他?」

陆执序黑沉的眸子看向我:「你要的都在这,把他放了。」

易呈手里拿了把刀抵在我的脖子上:「钱是拿到了,可陆总还喘着气,人我不能放。」

陆执序淡声道:「我得看着他走出这个仓库。」

易呈手上用力,我感觉到脖子一阵刺痛。

陆执序眼中幽暗漆黑,妥协道:「好,你想我怎么死?让我自我了断,你也得给我一把刀。」

「给老虎装上牙齿可不是明智的选择,」易呈诡异一笑,「我给陆总选了另外一条路。」

那些个拿着棍子的蒙面人渐渐向陆执序靠拢。

明白过来他想做什么后,我死死盯着陆执序的身影:「易呈,我说过,你敢伤害他,我会杀了你。」

一个人抬脚踹在陆执序的腿上,陆执序不反抗地单膝跪了下去。

我挣扎着嘶吼:「易呈!我要杀了你!」

透过人群缝隙,我看见陆执序对我说了一句话。

「把眼睛闭上,别看。」

人影和闷响将陆执序淹没,陆执序从头到尾没发出一点声音。

我努力解着手上的束缚。

那群人脚下渐渐流出一片血红。

每一棍都落在我的神经上,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那血仿佛流进了我的眼睛里。

绳子松开的那一瞬间,我握住易呈的手腕抢下刀,反手割断了他的手筋。

「啊!」

易呈的惨叫吸引了那群人,他们纷纷回头。

我动作迅猛地冲上去,两个反应不过来的,直接被我废了手。

一群不成气候的垃圾,没费什么力气就解决了。

陆执序闭着眼,静静地躺在血泊里,脸色苍白如纸,脆弱的仿佛一个布满裂纹的瓷瓶。

我不敢随便移动他,想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可最后发现没有一台手机是完好无损的,唯一一个有声音的,屏幕还是黑的。

我走到易呈面前,膝盖压在他的胸口,刀横在了他的喉咙上。

我得赶快带陆执序离开,没时间跟他耗。

「我只问一遍,是谁派你来的?」

易呈捧着手,哆哆嗦嗦道:「郑……郑昭,他给了我一笔钱,让我……让我做的这一切。」

「很好。」

说着我手腕一动。

「顾刃!」

我停下手,侧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陆执序强撑着半跪起身,脸上脖子上全都是血,衬衫领口都染满了猩红,看得我目眦欲裂。

因为疼痛,他剧烈地喘息着。

陆执序喉结滚动,艰声道:「不能杀他,你手上不能沾人命。」

我像看死狗一样看着易呈:「可他该死。」

「我知道,他伤了你,我不会放过他,我有的是办法让他生不如死,可如果你杀了他,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陆执序咽下一口血沫,他似乎比易呈还急,「顾刃,我救不了一个杀人犯,到时候我只能陪着你去死了。」

我手上一抖,差点没握住刀。

僵持片刻,我起身把易呈绑在了椅子上,扶着陆执序离开了仓库。

夜风有些凉,吹在身上让我清醒了不少。

陆执序的车就停在不远处。

开车去医院的路上,陆执序捂着腹部的伤口,隐忍地喘息着,问道:「易呈用了什么借口把你骗来这的?」

「他说你出了事。」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了,这种拙劣的借口都信。」

我满心的后怕,哑声道:「那你呢,为什么不还手?」

陆执序自嘲一笑:「你在他手里,我还的每一下手,都可能变成刺在你身上的刀子,我怎么敢还手?

「你背叛我,想要我的命,可我就是见不得你出事。

「顾刃,那两棍子落在你身上,我比你还想要易呈的命。」

说完这些话,陆执序垂着眼,无声地坐在副驾驶。

我头皮都要炸开了,颤声道:「别睡!」

陆执序没回话,他脸上的血色在消退。

灭顶的恐惧将我淹没,整颗心都在颤抖:「陆执序!」

陆执序虚弱地掀了掀眼皮,看了我一眼,低声哼笑道:「我倒真希望你狼心狗肺一点儿,别为我掉一滴眼泪。」

他又道,「你放心,我命硬得很,死不了,这些伤,远不及你给我的那一刀来得疼。」

我有些哽咽,终于开口道:「我不想的,如果我不动手,山上的狙击手就会扣动扳机,必死的子弹和能控制的刀伤,二者我没得选。」

车里安静了很久。

陆执序眼眶有些红,轻声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生死面前,什么算计权衡都不重要了,我不打算再瞒着他。

「幕后黑手还没抓到,我想处理好一切,拿到证据再告诉你,我不想你再被卷进旋涡,我怕你再出事。」

陆执序看着我,声音极轻道:「顾刃,我不怕死,比起命,我更想要的是你的爱。」

我花光了心力,苦涩道:「是我做错了,我爱你,陆执序,你撑下去,我给你我所有的爱。」

到了医院,陆执序被推进手术室前,强打着精神,死死握着我的手:「你别做傻事,别自己去找郑昭。」

我点头,冲他笑了笑,抬手盖住他的眼睛,蜻蜓点水地在他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陆执序瞬间浑身僵硬。

拿开手,我看见他震惊,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我轻声道:「我哪也不去,就在这守着你,等你醒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陆执序从裤袋里摸出一对沾血的素戒,摸索着想把戒指戴在我左手无名指上。

可最后不知怎么了,他只是把戒指放进了我的手心。

陆执序的助理送来换洗的衣服,去处理易呈的事。

我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摩挲着手里的戒指。

戒指做工并不精致,看起来像是手工做的。

我忽然想起,三年前陆执序在我生日前,说给我准备了一个惊喜,不管我怎么追问,他就是不告诉我是什么。

陆执序的助理忙完一切,坐在长椅的另一头,犹豫再三道:「这戒指是陆总亲手做的,他拿戒指问过我,会不会太丑太寒酸了,你会不会嫌弃。

「除了戒指,陆总还准备其他的,可都没来得及送出去,就发生了那件事。」

陆执序把心捧到我面前,我却把那颗心毁得七零八落。

明明发过誓要好好爱他,可怎么就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我死死攥着戒指,咬得满口是血,才压下满腔悲痛。

7

陆执序头上包了厚厚的纱布,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

他的左胳膊断了,肋骨也折了两根,医生说断骨差点插进肺里,差一点就救不回来了。

这一幕和三年前那一幕渐渐重叠。

那时候我让人提前在海边等着把陆执序捞上来。

他昏迷的那些天,我也像现在这样守着他,我盯着心电监护仪,做着随时去陪他的准备。

陆执序太阳穴那里有一道浅浅的伤疤,那是十八年前为了保护我留下的。

那时候我和他在同一家福利院,我性子软弱,经常被欺负。

又一次被四个人堵在巷子里的时候,陆执序刚好路过。

那时候我八岁,他十三岁。

他一个人挡在我面前,打跑了那群人,自己也受了很重的伤。

他胡乱擦去脸上的血,转身蹲在我面前,摸摸我的头,笑得灿烂。

「你不要怕,以后谁再敢欺负你,我帮你教训他们。」

他陪我度过了短暂的一段日子,那是我人生中少有的快乐时光。

没多久,陆执序就被收养了,我逃出福利院想去找他,我只知道他被收养的城市,却不知道具体地址。

于是我便在有他的城市,开始了流浪。

直到我十二岁在街边跟混混打架,被顾庭霄看上带回家,做起了顾家的打手。

后来顾家壮大,生意上和陆执序有了往来,我才找到他。

那时候我十八岁,我去找过陆执序,在角落里看他意气风发,看他和对手谈判时运筹帷幄,他是那样地耀眼。

而我是那样地不堪,顾庭霄为了控制我,不给我钱,我甚至没有一件像样得体的,能穿着去见他的衣服。

他应该也不想见到我,想起福利院那段并不美好的回忆。

我不是他能骄傲提起的过往,我是他人生灰暗时刻的不堪。

我开始暗中保护他,我想着这么守着他一辈子也挺好。

巷子里,我靠在墙上,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夜空,任由血污顺着额角流下,地上躺着埋伏陆执序的人。

一墙之隔的后面就是陆执序的背影,那是我离他最近的时候。

他好好地活在阳光下,我会成为他黑暗中的影子。

知道了顾家准备对付陆执序的那一刻,我就开始调查顾家的犯罪证据。

顾家暗地里逼良为娼,沈温絮就是我在调查的时候救下来的。

买他的人也不简单,我费了些力气才保住他。

他父母都在车祸中去世了,没地方去。

他是个计算机天才,还在上高中,只比我小一岁。

我瞒着顾庭霄,打工供沈温絮上了大学,让他替我去体验那些我不曾拥有的人生。

没多久,顾家就设计要除掉陆执序,我接了这个任务,卧底在陆执序身边。

我在酒吧再次遇见了他。

他没认出我,我有些庆幸,又有些难过。

他不知道,他以为的相遇,是我等了十五年的重逢。

我迟迟不动手,顾家就另派人暗杀陆执序,我没办法,才有了悬崖边上的那一刀。

陪着陆执序在渔村养伤的时候,我把搜集的证据交给了有关部门。

那些罪证足够顾庭霄死几百次的。

只不过跑了一个叛徒,就是郑昭,几次埋伏陆执序都是他和顾庭霄策划的,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

我要让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病床上陆执序眼睫颤动,缓缓睁开了眼。

他茫然地盯着天花板许久,渐渐恢复了神智,侧过头看着我。

他没有说话,眼眶染红,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咙。

过了许久,他声音嘶哑地说:「你是那个小哑巴?」

三年前因为掉进海里磕到了头,血块压迫神经,他失明了一段日子,我装成哑巴陪在他身边。

我伤害了我的爱人,我想赎罪。

顾庭霄倒台,我才把陆执序的行踪透露给他的手下。

我离开时陆执序还看不见。

傍晚的晚霞下,他坐在门口的摇椅上,眉眼绚丽夺目。

一旁的桌上放着从村民那里借来的收音机,咿咿呀呀地放着粤语歌。

「做对孤雏,暂时度过坎坷,苦海中不至独处至少互相依赖过……」

在有些悲伤的歌声里,他向我伸出掌心,笑问我的名字。

我没写下名字,俯身小心地吻了他的唇,而后消失在他的世界。

陆执序看向我的双眼中藏着往事成荫,太多东西糅杂在一起,我看不真切。

我回望着他,轻声道:「是我。」

失明时,他把小哑巴当作朋友,和「他」讲了很多事。

他说,他爱过一个人,可现在他恨他。

所以我不敢告诉他,我是小哑巴。

小哑巴不是真正的我,在陆执序心里,他阳光温暖,我想留些美好给他。

可我也会因为他太在乎我伪装的这个身份而嫉妒。

我更加不想让他知道,陪着他在渔村生活的是我。

我想让小哑巴永远地被埋葬在那段沉静安淡的日子里。

陆执序的声音抖得厉害:「顾刃,你到底为什么,不早一些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一直活在爱人背叛自己的痛苦中,你知不知道,三年前,我差一点就撑不过去了。」

三年前醒来后,因为眼睛看不见,又因为我的背叛,陆执序沉海自杀过,被我救了上来。

我不分昼夜地守着他,陪着他,才让他一点一点从阴霾里走出来。

他的痛苦,是我不能原谅自己的根源。

心上像碾过巨石,钝钝地疼,我眼眶湿润:「那时候你说你恨我,我以为你是真的恨我恨到了骨子里,顾庭霄死了,郑昭跑了,太多事我说不清楚,我不敢告诉你真相,不敢告诉你我是小哑巴。

「我没想明白,没有证据,你也一样会信我,后来等我想明白,一切都晚了。」

晚到爱和恨早已不分明,晚到一句解释,已经愈合不了他心底的伤疤。

陆执序修长的眼睫颤了颤:「为什么会害怕?说到底,你只是不信我有那么地爱你。

「也是我没用,没能让你相信我对你的爱。」

陆执序闭了闭眼,问道,「顾刃,你要告诉我的那个秘密是什么?你还瞒了我什么事?」

沉默须臾,我看向他,缓声道:「三哥,我是林旧,是那个你在巷子里救下的小男孩。」

陆执序像被当头敲了一棒,猛地瞪大了眼睛。

儿童福利院的合照上,那个少了的人就是我。

拍照那天,是陆执序离开的日子,我被锁在后院的笼子里。

等我被放出来,陆执序已经跟领养人家走了,我就这样和他错过了好多好多年。

我轻笑道:「我爱你,比你想的还要久。」

「林旧。」

陆执序喃喃地念着我的名字,尘封的记忆开闸,他皱着眉恍惚地看着我。

陆执序神情有些崩溃:「怎么能都是你呢?怎么能……都是你啊,林旧。」

他眼角缓缓落下一滴泪:「我回去找过你,可你已经不在福利院了,他们说你被收养,去过好日子了,我不知道你一个人走了那么久。」

我摇摇头,笑着看他:「不要自责难过,不要让我的爱成为你的负累,你没做错什么,我只是想让你记得我真正的名字。」

没有陆执序,我早就烂在那个无人的角落里了。

我没为自己活过几天,我活着的意义就是陆执序。

只要他好好活着,我就还有活下去的动力。

我给他掖了掖被角,起身准备离开。

陆执序有些慌乱道:「你要去哪?」

我漠然道:「有些事该做个了结了。」

陆执序挣扎着要起身,因为扯动伤口,又痛苦地跌回床上:「你要去找郑昭?

「你不能去!这件事我会处理,你回来!

「林旧!」

我恍若未闻,转身离开了病房。

我口袋里的手机上,两个小时前收到一通短信。

【沈温絮在我手上,想救他,来京海市儿童福利院。】

8

福利院在的地方因为房地产烂尾,已经成了一片无人区。

荒草遍地,废弃的桌椅板凳堆了一院子,当年关我的笼子一尘不染地放在大堂的门口,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推门进去,只看见沈温絮被堵着嘴绑在柱子上。

他慌张地流着泪,不停地冲我摇头。

我走过去帮他解开绳子,轻声道:「别怕,我带你回家。」

沈温絮拿掉嘴里的抹布,惊惧到浑身颤抖:「小林哥,快走!那疯子在这埋了炸药!」

我心头一震,扶着沈温絮起身就要离开。

郑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他手里握着引爆器,挡住唯一的出口。

他穿着兜帽衫,帽子遮住半张脸,我看不全他的样子。

郑昭抬起头,一只眼睛泛着死灰的光。

他恻恻开口:「林旧,好久不见。」

我皱着眉:「你到底是谁?」

郑昭在陆家做事时很少露面,我最多见个背影和侧脸。

我没想到他也是福利院里的人。

他一只眼睛弯起来,笑得癫狂:「你竟然不记得我。」

这时我才发现让我感觉不舒服的地方在哪,他有一只眼睛是假的,他瞎了一只眼睛。

有什么东西从脑中闪过,太快了,我来不及抓住。

我道:「放他离开,你我之间的事,不用连累不相干的人。」

郑昭摘掉帽子,露出一张狰狞的脸。

他忽然从腰后掏出一把枪指着沈温絮,冷笑道:「他帮你,他也该死,我抓他就是要引你过来,陆执序那么在乎你,他肯定会来救你,到时候我就引爆这里,咱们一块上路,他就留在这给你我陪葬吧。」

我挡在沈温絮面前,不解道:「你为什么想要陆执序的命?」

郑昭像是被戳到痛处,神色豹变,他指着那只瞎了的眼睛,恶声道:「为什么?为了保护你这个野种,他害得我瞎了一只眼,他让我被人嘲笑,被人嫌弃,我活成今天这样,全是拜他所赐,他难道不该死么?」

我忽然想起来他是谁了,他就是当年欺负我的人之一。

他本来想一酒瓶子砸在我身上,结果陆执序突然出现把我护在怀里,酒瓶子砸在了陆执序的背上。

郑昭被飞溅的碎玻璃扎瞎了眼,自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这根本不怨陆执序,都是他自食其果,他不过是想给自己的懦弱无能找个怨恨的借口好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因为这个荒唐的理由,他几次三番想置陆执序于死地,那他就不该活着!

外面忽然响起警笛声。

郑昭不见慌张,反而更兴奋了,来回踱步,笑得瘆人:「多来些人好啊,我多拖些人做伴!」

郑昭能搞到的引爆物,爆炸范围最多十到二十米,只要别靠近福利院,这里就算炸了,也伤不到人。

郑昭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暂时忽略了我们这里。

我靠近沈温絮,低声道:「一会儿我控制住他,你玩命地往外跑,别回头知道吗?出去了告诉他们别靠近这里。」

我拍拍沈温絮的肩膀,「我给你留了一笔钱,时候到了,会有人交给你的,离开这以后,忘掉今天的一切,也忘掉我,好好地去生活。」

沈温絮擦掉眼泪,低声道:「好,我走,我不在这拖累你,但你得活着,小林哥,我就你一个亲人了。」

我笑笑没应他的话。

郑昭粗哑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停下脚转过头,死死盯着我们:「你们在说什么?」

我摸向后腰的匕首,暗中蓄力,淡声分散郑昭的注意力:「没什么,都要死了,说点儿遗言。」

下一秒,我抽出匕首对着郑昭拿枪的手扔出。

「小絮!跑!」

沈温絮羚羊一样蹿了出去。

匕首Ţû₌钉进郑昭的手背,他惨叫一声扔了枪。

在他要按下引爆器时,我已经冲到了他面前,把他扑倒,死死按住他的手。

我抬头看见沈温絮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没了牵绊,我冰冷地盯着郑昭那只瞎了的眼睛。

「郑昭,你该死!」

——

福利院在剧烈的爆炸声中化作了一片冲天火海。

一时间警笛声响彻云霄。

救护车由远及近拉走了被爆炸余波震晕的人。

纷乱嘈杂的人群中,一个男人在悲痛地哀鸣着。

9

许多年过去,我仍然记得那天陆执序看着火海崩溃的神情。

他不顾阻拦地想要冲进去。

「放开我!林旧还在里面!我爱人还在里面!」

狂乱的火焰映在他漆黑的眼眸中,将生机寸寸焚毁。

他身上还穿着病号服,没恢复的伤口被扯开,血渗了出来,他半边身子都被血染红了。

保镖死死抱住他。

「冷静点陆总!」

陆执序脸上的唯一的血色,是他赤红的眼眶,他跪在地上冲着火海哀戚地嘶吼着:「林旧!」

这一声呼唤让我心上陡然裂开一道口子,汩汩地流着鲜血。

我捂着肩膀上的伤,艰难地走上前,血顺着指尖流了一路。

「陆执序,我在这。」

男人惊愕地转过头,他拨开人群,慌乱地走到我面前。

陆执序颤抖地扶着我的肩膀,对着我的脸看了又看,最后低头落泪,声音因惊惧而剧烈颤抖:「林旧,你他妈的就是个浑蛋……嘴上说着爱我,可做的每件事都想要我的命。」

他抬起头,眼底布满红血丝,「你做这一切的时候,有为我想过吗?你怎么能让我知道所有事情后,再陷入失去你的恐惧里?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果真的死了我该怎么办?

「我他妈只能在一堆废墟里找你的骨灰!你一句话,一个物件都没留给我,我想睹物思人都不行,你就是想逼死我!」

他喘着粗气,觉得还不够。

「林旧,你告诉我,你死了我到底该怎么办?我陆执序活不明白了,不知道没了你到底该怎么活。」

手里握着的引爆器掉在了地上,我轻声道:「郑昭开枪引燃了炸药,三哥,我没想着死,我舍不得你。」

我原本是打算跟郑昭同归于尽的,可最后一秒我反悔了,我想跟陆执序好好在一起。

郑昭的罪恶会有人去审判,而我要做的,是回到陆执序的身边。

眼泪从陆执序那双颤抖沉黑的眸子里汹涌而下,他猛地把我抱进怀里,慌乱无措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林旧,是我错了,我不该……我不该吼你的……我……」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只知道死死地抱着我。

我听见了他痛楚地呢喃:「我只是……太害怕了。」

我搂着他的腰,轻声道:「不要怕,都结束了,我们重新开始,这次,我只是林旧,是你一个人的林旧。」

烈焰的映照下,警笛的嘶鸣中,我们的血液在相融,爱意在纠缠。

凛冬笼罩着我前二十几年的人生,不过还好,我蹚过了嶙峋的群山,见到了我的春天。

番外

1

陆执序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烟疤。

他说是他自己喝醉了不小心烫的。

我知道,他像当初的我一样,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弥补对我的愧疚。

离开北江搬家时,他一个人去收拾地下室里那些东西。

我打开门,看着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的屋子,和地上一个被封起来的纸箱,问道:「要带去新家吗?」

陆执序头也没回道:「不,都扔了。」

我进屋反锁了门。

这个地下室一直都是陆执序的心病,以至于他在有些时候过于小心翼翼,少了很多乐趣。

他觉得自己对我做过那些事是不可原谅的。

这也导致他的精神高度紧绷,我皱个眉,出门买菜回来晚了,他都觉得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我不要他了。

可我从没怪过他。

一辈子很长,日子不能这么过。

架子上还放着那个项圈。

我走过去刚要拿起,陆执序的手就伸了过来拿走了项圈。

他唇线抿紧:「你出去吧,我收拾就好。」

项圈敞开并没扣上,我握住他的手,就着这个姿势,把脖子放了进去。

陆执序一惊:「林旧。」

我撩起眼皮看着他:「我戴着不好看吗?你不喜欢?为什么要扔掉?」

陆执序眼中闪过慌乱和挣扎。

「好看,喜欢,可是……」

我打断他的话:「喜欢就留着。」

我扣上项圈把陆执序抵在了墙上,盯着他的脖子看。

陆执序垂眸看着我,眼中沉炽:「在想什么?」

我舔了舔唇,跃跃欲试:「在想这项圈你戴应该也很好看。」

「好。」

他摘下我脖子上的项圈,调大一些戴在了自己脖子上:「还有什么感兴趣的,我都可以陪你试一遍,你不会没关系。」

陆执序的呼吸开始变得灼热,他伏在我耳边,咬着尾音,「我可以教你。」

触电的感觉顺着尾椎骨攀上,我忍不住打了个颤:「你怎么……」

陆执序轻声笑了笑:「你对我有这个新鲜劲儿我当然要陪你玩,只要你别起心思去找别人。」

我摸着他轮廓分明的脸,看着他眼中的不安与讨好,心疼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去找别人?」

陆执序摸着我的腰:「你年轻漂亮,我年纪大了,又对你做过那些浑蛋事,你想离开我,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我拧着眉:「哪里年纪大了, 你就比我大五岁。

「你不是觉得在地下室那回你做得过分了?

「但其实那时候我更多的是快乐。」

我蹲下身,抬起头以绝对臣服的姿态看向他, 「三哥,我不会去找别人, 我是你的, 永远都是。」

我启唇道, 「把那天忘掉,记住这一刻,我给你的感受。」

陆执序摸着我的眼尾, 眼中翻涌着热浪。

他把我拉起身,温柔地擦去我眼角的泪花, 吻着我的唇角。

浮沉的海浪中,他看着我的眼睛说:「林旧,我要你所有的爱。」

我吻了他的脖颈, 安抚他不安的心跳:「嗯, 都是你的,没给过别人。」

2

公司完成了一个大项目。

陆执序给自己放了假, 带着我回到渔村度假散心。

他买下了当年的房子, 装修了一番。

藤椅在树下任风轻摇, 春光和煦, 我躺上去,舒服地眯了眯眼。

陆执序从屋里拿出那个破旧的收音机, 调试了好久,才找到一个频道。

很巧的是,放的歌, 是当年我离开时的那首。

人还是那些人, 歌还是那首歌, 可是心境, 已是千差万别。

陆执忽然单膝跪在了我身边,他紧张地张开手掌, 手心上躺着那对素戒。

我摸了摸脖子, 原本挂着素戒的银链不见了,陆执序应该是趁我睡着时拿过去的。

轻缓的音乐缓缓流淌。

我不免失笑:「都在一起多少年了,你这是做什么?」

陆执序满眼愧疚:「你跟我的时候才二十出头, 我好像一直没好好正式地给过你什么承诺。」

陆执序的眼眸明亮炽热,「林旧, 嫁给我吧, 我会对你好一辈子的。」

我把手放进陆执序的掌心:「那今晚算是新婚夜?」

陆执序给我戴上戒指, 快一米九的大个子蹲在我面前, 差点掉眼泪。

他点点头:「嗯,新婚夜。」

我拿起另一枚戒指也给他戴上,捧起他的脸吻了下去,轻笑道:「那今晚我一定好好伺候三哥。」

收音机缓缓地转着, 歌曲唱到了当初我没来得及听到的那一段。

「二人暂借星火,这分钟仿似伴侣至少并非孤独过,若平伏你风波,便和睦似当初, 你痛了先需要我……」

如果说情爱是一个缠满鲜花与荆棘的牢笼,那我甘愿画地为牢,成为他一个人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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