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自从知道我喜欢男人后,原本就很烦我的他更是百般提防。为了不被找麻烦,我跟他敞开心扉:「那个……我有对象,不会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的。」

室友自从知道我喜欢男人后,原本就很烦我的他更是百般提防。为了不被找麻烦,我跟他敞开心扉:「那个……我有对象,不会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的。」

室友震惊,室友彷徨……室友摸着我敞开的心扉破大防。

暴躁小傲娇 x 窝囊受气包

1

陈释看不上我,是因为看不惯我那副穷酸做派:

「穷乡僻壤出来的土包子,赏他个玩意儿就乐得屁颠屁颠的。」

他最烦我每天扣扣搜搜的样子:

「能不能别在宿舍吃你那放了好几天的包子?难闻死了。」

我把包子塞回塑料袋,嘴里嘟囔:

「没放好几天,早上才买的。」

虽然嘴上给自己辩解两句,但我还是揣着包子出去吃了。

陈释看不上我,从大一刚开学开始就处处找我麻烦,我也不跟他硬刚,毕竟同在一个屋檐下,还要继续这么生活四年,他是大少爷,说不定什么时候忍受不了我就搬出去了,没必要跟他吵,忍忍就好了。

我这么劝自己,每天低眉耷眼地忍气吞声,可他还是看我不顺眼。

「怎么让你 A 个电费都这么磨叽,你该不会想说你用电不多就不 A 了吧?」

我扯着自己的衣角:

「我没说不 A,就是想再缓两天。你们先帮我垫一下,等我兼职工资发了,我马上就还上。实在不行,我可以写欠条,我真的不会不还钱的。」

陈释不信我,抱着胳膊朝我瞪眼,另外两个室友看不过去,帮我垫了钱。

电费的事解决了,可陈释还是看我不顺眼。

其他室友出去约会了,宿舍只有我和陈释两个人,气氛尴尬得厉害,我有心缓和关系,酝酿了半天才试探着开口:

「那个……你喜欢看电影吗?」

他侧头看我:

「怎么了?」

我再一次习惯性地扯上我的衣角:

「最近上映了一个电影,好像还挺好看的。」

陈释笑了,笑得戏谑:

「你要请我看?」

我更窘迫了:「我兼职的地方送了我一张电影的五折券,我想你要是喜欢的话……」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才想起来这家伙是个讨人厌的富二代来着,但话说出去了,总得说完。

「你要是喜欢看的话,这个券就送你。」

陈释收回了笑容:

「你自己留着吧。」

话题到这戛然而止,陈释翻了个身戴上耳机,一副并不想搭理我的样子。

我发誓,我只是想缓和关系的,我真的一时忘了他是个富二代,五折券啊,在我看来那是很好的东西了。

可人家看不上。

陈释过生日那天,室友他们一起出去庆祝,我要去打工就没有参加。回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们还没回来,估计要在外面通宵。宿舍的桌子上摆着一个还没吃过的生日蛋糕,上面的奶油化掉了一些,原本精致的图案变得有点怪异。

我象征性地给陈释发了个消息:

【生日快乐。】

他没回,我关掉手机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水。

有点饿,但能忍。

好吧,如果没有那个蛋糕的话,其实是能忍的。在一个饥肠辘辘的人面前放个甜滋滋的蛋糕,但却只能看不能吃,实在太残忍了。

可还是得忍着,我拿过包,挡在了那个蛋糕面前,眼不见心不烦。

2

陈释他们是在门禁前几分钟才回来的,另外两个室友喝得醉醺醺,今天的主角陈释却清醒得很。

「你们回来了,我以为你们……」

「以为什么?」陈释烦躁的地抓了抓头发:

「以为我们不回来了?你很高兴吗林津远?因为不用见到我?」

少爷的脑回路山路十八弯的。

我扒着床栏杆向下看他:

「没有,你想多了。」

陈释不高兴,也不知道为什么不高兴,他每天都是一副死鱼脸,脾气和脸一样臭。

我在心里吐槽,但还是慢腾腾地爬下床,从书包里翻出来一个陶瓷碗,小心翼翼地递出去:

「陈释,生日快乐。」

陈释接过去嫌弃地看了一眼:

「什么丑东西?」

「我在兼职的店里自己烧的。我没做过,第一次做,有点丑,而且重做的话用料太多老板要收钱了,所以就……你不喜欢也没关系,我就是觉得,你生日嘛,总得给你准备个礼物的。」

陈释端详了半天那个丑婉,精准吐槽:

「手艺一般也就算了,审美还这么……算了。」

我脸通红,肚子却在这时候不适时地叫了起来,我的脸更红了。

「那个……很晚了,你早点休息,我也要睡了,晚安晚安。」

我说罢赶紧手脚并用地往床上爬,被陈释大手一挥拽了下来:

「那个蛋糕再不吃就要扔掉了,你帮忙解决了吧。」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句「谢谢」回答得干脆利落。

蛋糕太好吃了,吃得我热泪盈眶。

「陈释,谢谢你啊,你人真好。

「好甜啊,好好吃,陈释你真的不吃一点吗?特别好吃,真的!」

室友已经醉醺醺地睡着了,我压低声音,凑近陈释跟他分享快乐。

「这个水果也好好吃,这是什么水果啊?」

「芭乐。」

「哇!好吃。

「这个小公仔好精致啊,你要不要留着?」

陈释撑着头眯着眼:

「翻糖的,你尝尝?」

「哇!真的哎,甜的!」

陈释笑出声来,又赶忙忍住,继续压低声音:

「林津远,你怎么这么没见过世面?」

我嘿嘿笑了笑:

「不怕你笑话,我就吃过两次蛋糕,一次是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一次是今天,但之前吃的没有这个好吃。」

我看着陈释又很认真地强调了一下:

「你这个好吃。」

陈释抿着嘴笑:

「土!」

3

如果说以前我只是象征性地缓和了一下我和陈释的关系,那自从生日那晚之后,我就真的拿陈释当朋友了。

他人挺好的,给我小蛋糕吃的人能是什么坏人,他只是嘴毒了一点而已。

我帮他打热水、占位置、记笔记,他请我吃饭、喝奶茶,甚至还送了我一部手机。

陈释他真的特别好,我真心拿他当朋友,我那时候没想过,陈释给我买东西说不定只是想还我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人情,他讨厌我,他不想欠我人情。

可我却误会了。

我以为经过那一晚,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而且他对我那么好,所以我也对他好。

陈释身上有很多富二代的小毛病,喜欢指使人,我心甘情愿地给他跑腿,还在他生病的时候照顾他,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陪他打拳当出气筒。

他看着高高壮壮的,但其实很怕黑,又不好意思承认,有时候他回来晚了,我还会装作偶遇的样子去门口接他。

他喜欢的积木散了,我就熬了一夜给他拼回去,第二天还能照样早起给他带早饭。

食堂离教室不近,北方的冬天冷得厉害,我把粥和包子揣进口袋里,跑到教室拿出来的时候还能是热乎乎的。

我每天兼职学校两头跑,忙得不可开交,但还是能把这个大少爷照顾得很周到。

陈释说我天生伺候人的命,我嘿嘿一笑:

「你这么说不对,我可不是什么烂好人,我只对值得的人好。」

陈释愣了愣,没接话。

性取向被发现是因为那天兼职被不讲理的客人灌了酒,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全身而退,安全回到学校。

正值国庆,其他人都回家了,宿舍里只有我们两个。我没喝过酒,酒量差得很,扯着陈释的胳膊絮絮叨叨。

我其实是个话很多的人,但平时忙着赚钱,又没什么朋友,没机会说。

我拉着陈释到底叽里咕噜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只知道第二天酒醒之后,性取向的事情就暴露了。

陈释看着我的眼神充满嫌弃:

「林津远,你真恶心。」

……

我和陈释关系一夜回到解放前,或许一开始就在解放前,一切都是我的误会,自以为和他关系很好,自以为我们是朋友。

从那天晚上起,陈释比之前更讨厌我了。

看我的眼神充满忌惮,刻意保持距离,连我给他带的早饭也不吃了,上课宁愿坐最前面,也不来我帮忙占的位置。

在宿舍更是如此,甚至还买了密不透风的床帘。

陈释避我如瘟神,周围的同学都能感受得到。

最开始,大家还凑上来问我原因,以为我们吵架了,但我推三阻四地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们便开始不自觉地站队。

站在陈释那边是无可厚非的事,毕竟我原本就没什么朋友,唯一的一个,现在躲我躲得最厉害。

为了不和陈释碰面,我每天早上早早就离开宿舍,起得比宿管阿姨都早,晚上也几乎踩着门禁的时间回来,上课更是坐在永远都是无人区的第一排,等在教室门口最早一个进来,最晚一个离开,能不跟他碰面就不跟他碰面。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听说陈释要搬出去住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想搬出是因为我。

「也不知道那个林津远对陈释做了什么,他们两个现在那么不对付。」

「就是,现在他都要搬出去了。」

「天啊,在外面住上早八要早起很多的吧,而且听说咱们学校附近房价可不便宜。」

「但是陈释不是富二代吗?」

「富二代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我听说他跟家里闹别扭了,现在手头肯定也不富裕,还要多拿出那么多钱租房子。」

室友的话我在没关紧门的外面听得一清二楚,陈释要搬出去了,因为我。

4

我把陈释之前送我的名牌手机卖了,买了一个二手翻新的,便宜。

卖手机的钱全部转给了陈释。

【?】

陈释发来消息的时候,我正在打工,忙得天旋地转,等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距离门禁时间还有十多分钟,我没进宿舍,一个人在外面的台阶上坐着。

北方的冬天不比我家乡那边,我也买不起什么保暖的羽绒服,冷得我浑身打战。

【我把你送我的手机卖掉了,抱歉,本来也不该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的,占了你好大的便宜,这是卖掉的钱,先给你,剩下的差价我以后慢慢补齐。】

半分钟后,陈释再一次发过来一条消息:

【我缺你这仨瓜俩枣?】

打字太冻手,我语音输入:

「你不是要出去租房子了吗?我想可能会需要用钱。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其实就算是搬出去,也应该是我搬的,毕竟……跟大家不一样的那个人是我。」

陈释没再回我,又两分钟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干嘛呢?感冒了别传染给大家,赶紧回来。」

陈释是个乌鸦嘴,真的感冒了。第二天一早还发着烧,错过了早起的闹钟,所以匆匆忙忙下床的时候,刚好撞上了也要早起上早八的陈释的视线。

「不好意思啊。」我烧得胡言乱语,也不知道在不好意思什么,总之先道歉就对了。

陈释皱了皱眉,我稀里糊涂地去洗漱,半路踩到地上的鞋差点整个人栽出去……陈释接住了我。

他用手背碰了碰我的脸,眉皱得更紧了:

「有毛病吗?半夜不回宿舍在楼外面坐着,发烧了吧,活该!」

我吸了吸鼻子,感觉有点堵:

「我怕……会遇到你。」

「好啊林津远,躲着我?」

陈释这个人怪得很,他躲着我可以,我躲着他他就不高兴。

我最后没有去上课,陈释自作主张帮我请了假。我在宿舍里睡了半小时后,被陈释拍醒:

「睁眼,吃药!」

陈释逃课了,在宿ṱùⁱ舍里瞪着眼睛看我吃药喝粥。

我道谢:「谢谢你啊,还照顾我。」

吃的药逐渐起作用,我整个人晕乎乎的,屋里空调温度开得高,我的脖子上出了一圈细细密密的汗。

我随手扯了扯衣服领口。

「扯衣服干嘛?」

陈释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高得吓了我一跳。

我抖了一下,愣怔地看向他:

「有点……热!」

他上前把我的扯开了一点的领口拉回去,脸色有点难看:

「穿好!骚给谁看?」

后一句陈释说得很小声,但我还是听见了。

「陈释。」

我开口,也有点不高兴:

「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所以才想跟你敞开心扉的。」

「敞开?心扉?」

陈释的手在我的衣领上还没松开,并且有点越攥越紧的趋势。

可能因为头脑不清醒,我突然没那么怕他了。

「陈释,我觉得你不能歧视我。」

「我?歧视你?」

我没理他一个又一个的疑问,继续说:

「那性取向就是天生的啊,我有什么办法,你干嘛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我?」

我有点委屈:「我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干嘛要歧视我,我都尽量在躲着你了,你还是要搬出去,就那么接受不了吗?」

陈释深吸了口气,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手顺着我的衣领往下滑了滑:

「我之前确实接受不了……」

陈释的手用力,把我按在椅背上。

我以为他生气了,毕竟他现在的眼神看着有点吓人,像是要揍我一顿。现在宿舍没人,我生着病又手无缚鸡之力,好吧,就算不生病我也打不过他。

我怂了,赶紧伸手想挡住脸,可陈释却接着说:

「但是我愿意试一试,林津远,我可以试着接受一下。」

我愣了愣神,嘴角先脑子一步做出反应,扬起了弧度:

「真的啊?」

陈释也笑了:「这么高兴吗?」

高兴,当然高兴,我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赶紧把手放在耳边发了个誓以表决心:

「你放心啊,不要怕我,虽然我喜欢男人,但我有对象的,绝对不会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我们还是好朋友。陈释,我真的就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你能接受真是太好了,我真的很高兴。」

「你说什么?」

陈释放开我,猛地站起来:

「林津远,你有对象?」

5

陈释觉得我在耍他。

「林津远,你好端端跟我玩暧昧的时候不说你有男朋友,喝多了抱着我哭的时候不说你有男朋友,做各种模棱两可的事让我误会的时候不说你男朋友,现在我好不容易接受了,你跟我说你有男朋友!

「林津远,把我当猴儿耍吗?」

「我不是……」

陈释没听我解释,直接摔门出去了,那一晚都没有回来。

我担心他出事,打电话他又不接,便只能他发消息:

【对不起,我那天喝多了,我真的不记得我对你做过什么,对不起。

【我之前为你做的那些事是因为觉得你人好,你真的特别好,请我吃东西,还给我买手机,长这么大,你是第二个对我这么好的人,我就想报答你,所以才做了那些事,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陈释没回复我,接下来的好几天都没回来上课,听导员说是生病请假了。

我更内疚了,但又怎么都联系不上他。

再次见到陈释是一星期以后,我兼职回来发现他人正在宿舍收拾东西。

「你回来了!」

不理我。

「老师说你病了,好点了吗?」

不理我。

「那个……你是要搬宿舍吗?我帮你吧。」

包被陈释狠狠摔在桌子上,砰的一声响。

「怎么?觉得我碍眼了?就这么想让我搬出去?」

「不是……我就是看你在收拾东西。」

陈释坐回到椅子上,冷眼看我:

「我还就不搬了,林津远,以后咱俩抬头不见低头见,看谁恶心谁。」

何辰岷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林津远正跟我瞪眼,我在他那副想要把我五马分尸的目光里颤颤巍巍地接起了电话。

他说他来看我了,现在正在我们学校,本来想给我一个惊喜的,但学校太大了,他找不到我的宿舍在哪,只能给我打电话了。

我去接何辰岷的时候陈释一定要一起,气呼呼地跟在我后面,一句话都不说。

何辰岷是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过来的,给我带了不少东西,大包小包的。

我们学校离车站不算近,他舍不得打车,零下十几度的天硬生生走路过来。

「没事。」

见我眼红了,他嘿嘿一笑:

「走走就暖和了,一点都不冷。」

我接过他手里的大包小包:

「干嘛不舍得打车啊,我不是给你打了钱吗?」

何辰岷脸冻得红彤彤的,像年画里的娃娃:

「你赚钱也不容易,那些钱我都没有花,咱们攒着,给你读研究生用。」

东西很重,我慢腾腾地挪着步子:「下次提前跟我说,我去接你。」

何辰岷一句「好」的话音还没落,一直不说话的陈释把我手里的东西一把夺过去,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磨磨蹭蹭,冷死了。」

……

正好是周六没有课,何辰岷好不容易来一次,我跟兼职的老板请了假,想陪他四处转转,可陈释偏要跟着。

「一起呗,另外两个室友都约会去了,我一个人多孤单啊!」

陈释凑近我,拉着黏黏糊糊的奇怪的长音:

「我们小远,肯定不忍心扔下我一个人的,是不是?」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想拒绝,何辰岷却把我往后扯了扯,挡在我面前:

「那就一起吧。」

陈释说他跟我结了大梁子,一定要报复回来,这次我男朋友来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拆不散你们也要恶心死你们。」

幼稚!

他故意说一些很暧昧的话:

「岷哥,我得谢谢你,多亏了你来呢,要不林津远天天出去打工,我叫他休息休息他都不听的。还是你厉害,你一来,他还特意为你请了假,据说全勤都没了呢!估计又要心疼得晚上睡不着了。

「哈哈真是个小财迷,别心疼了,不就是个全勤,哥哥给你报销。」

他装得像模像样:

「岷哥,你跟小远认识多久了?怎么都没听他提起过你,我们关系很好的,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形影不离,但我竟然都不知道他有男朋友呢!」

何辰岷脸色变了变,我在桌子下蹭了蹭他的手:

「你别理他,他脑子不好。」

安抚好何辰岷,我又抬头给陈释倒了杯苦荞茶:

「哈哈,说这么长时间口渴了吧,喝茶。」

陈释表面波澜不惊,实际我的手机立马收到了消息:

【说我茶?】

我把手机静音,倒扣在桌面上,没回他。

那一整天,陈释没少作妖,我明着暗着赶了他好几次,他全装看不见听不见,做的唯一一件人事就是一直抢着买单,眼都不眨一下。

6

何辰岷千辛万苦来一次,本来想吃顿饭就走,但我固执地先让他住一晚,他又心疼钱,最后是陈释大手一挥给他订了酒店。

把何辰岷送去酒店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回到宿舍的时候看见陈释正在楼下抽烟。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他有吸烟的习惯,我愣了愣,但也没多说什么。

「我以为今晚你不回来了。」陈释掐灭烟,把烟蒂顺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阿姨会查寝的。」

陈释嗤笑了一声:「怎么?不查真就不回来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有些局促地扯开话题:

「回……回宿舍吧,太冷了。」

「你那男朋友这次来是做什么?不会就是为了给你送这些破烂的吧?」陈释跟在我后面开口。

我点点头:「之ƭūⁱ前视频的时候,他看我瘦了,觉得我不好好吃饭。」

「折腾这一通,不如多打点钱来得实在。」

话说得不好听,但也没什么毛病,我把半张脸埋在围巾里,没接话。

何辰岷从小就照顾我,帮我教训欺负我的小孩,帮我交试卷费,给我买饭吃……他自己过得也不好,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可他却说:

「林津远,你比我有本事,看着你能走出这破地方,我也高兴。」

我成绩不错,读高中能减免学费,还有奖学金,但他还是一个人打好几份工,酷暑的天累到晕厥,只为给我交住宿费。

「住了宿舍,你每天早ƭúₔ上就能多睡半小时,冬天也再也不用顶着风冒着雪地去上学了。」

高考结束后,我考上了现在这所大学,离我们那个小山村很远很远。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何辰岷端着那个小本子看了很久。

「真好,」他说,「我们津远总算走出去了,真好!」

他哭了,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一个腼腆内敛的人才终于有了涕泗横流的理由。

他醉得不清,满脸是泪地问我:

「林津远,我们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对不对?你会认识和你同等水平的人,然后忘了我吗?」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没关系,忘了就忘了吧,记住我做什么?」

「林津远,你…ẗůₐ…」

何辰岷看着我,眼睛里盛着一片汪洋,他忍耐着,半晌才开口:

「我会继续给你打钱的,你好好读书,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不会忘了你的,」我垂着头,「你为我做的那些,每一件我都记得,何辰岷,我会报答你的。」

何辰岷的吻来得猝不及防,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唇便已经退开了:

「林津远,我不用你报答我,我心甘情愿的,别想着和我两清。求你了,算我求你,你别这样……」

我和何辰岷的恋爱关系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喜欢他吗?我不知道,那对于一个之前十几年的人生里,满脑子只有学习和赚钱的人来说,实在是第一个太难去思考明白的问题,但何辰岷的确是这个世界对我最好的人。我知道,对他而言,我们之间需要有一个关系来填补这遥远距离的空缺,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

那就谈吧。

7

我从小就是这样的Ŧú₂一个人,窝窝囊囊,没有主见,遇见事情只会想着逃,被欺负了也一声都不敢吭,不敢为自己争取点什么,更不敢去护着别人。

所以我妈才对我失望,才会用那双几乎要流出血来的眼睛失望地瞪着我:

「林津远,你的心是石头做的。」

那时候我六岁,哭着求她带我一起走,她说:「你这么窝囊又没出息,我养着你做什么?」

我妈这么问我,我想起那个晚上,我爸在外面受了气,回家把火全都撒在了我妈身上。外面打着雷,屋里东西摔得满地都是,我吓得哇哇大哭,我妈被我爸拽着头发打,她ƭůₑ撕心裂肺地喊:

「救命啊,来人啊,来人帮帮我啊。」

没有人来,看到这一切的只有我。我上前一步,却被我爸的眼神吓退,他瞪着我:

「少多管闲事,你以为我就不打你吗?上次挨的打都忘了是吗?」

没忘,疼,特别疼,我害怕极了,我没再上前。

我妈问我她养着我做什么?她这么问,我就把拽着她衣服的手松开了。

养着我做什么?我什么用都没有,又窝囊,又没用,养我不如养条狗。

「何辰岷,你养着我做什么?」我曾这么问过他。

何辰岷那时候说什么?他说:

「可能我喜欢你吧。」

他说他喜欢我,可他也说:

「津远,我老板家的儿子,他和我们一样,喜欢男人……」

酒店里,何辰岷细心地给我给我擦掉围巾上因为呼吸凝成的水珠。

「所以呢?」

「他说他喜欢我。」

何辰岷说这话说时没有抬头,固执地用纸巾蹭着那条已经被我带了很多年,已经没那么保暖的围巾。

「对不起,津远,我……我就是觉得,这日子过的……到底为什么会这么辛苦……」

围巾上的水珠怎么都擦不干,何辰岷手上力气渐重,直到我凑过去,给他擦了擦眼角:

「别哭了。」

何辰岷没什么文化,没怎么上过学,他十几岁的时候就要自己想方设法地活下去,为了吃饱饭,他什么都做,每天起早贪黑,没时间吃饭,也没时间睡觉……如果勤劳真的像课本上说的那样能致富,那何辰岷估计小小年纪就能变成大富豪。

可勤劳不能致富,他除了一身力气什么都没有,可卖力气的工作又实在过于廉价,一份能被任何人取代的工作,想要留下,就要比别人付出更多。

何辰岷明白,所以他拼尽全力,可即便如此,最后也不过是能勉强填饱肚子。

生活过得太辛苦了,他累得喘不上气,直不起腰,可还是觉得,林津远得走出去,林津远不能过这种生活。

「津远,你读大学以后给我转的那些钱,我一分都没花过,都在这里了。」他递给我Ṭṻ₎一张崭新的卡,「津远,你怨我吧,但我……真的很累了,我和你一样,不想一辈子都过那种生活。」

何辰岷千里迢迢过来,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大包小包,从车站顶着寒风一路走到学校,不只是因为觉得我瘦了,还想要亲口跟我说分手。

「没关系的哥,」我给他擦那些怎么都擦不完的眼泪,「没关系的,想过得好一点,并不是一件错的事。」

那张卡里的钱有多少,我没看过,我不记得自己给他转过多少钱,零零碎碎的,总之手里只要有闲钱,我马上就会转过去。

我那时候就想着,哪怕能让他多吃一顿肉也是好的。可他一分都没有花,他只想着,林津远是想要读研究生的。

「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林津远?」

陈释给我掖紧被子,手腕搭在床边,他个子高,即便我住上铺也能毫不费力地跟我对视:

「什么?」

「被扔掉的小狗。」

我看着他,眼神空空的,陈释一瞬间有点不知所措:

「我就是心里不服气,想给他添点堵,谁知道他一大男人心眼儿这么小,真跟你分手。你放心,明天一早我就去车站堵他,我会帮你解释清楚,也会……跟他道歉。」

我摇摇头:

「不是因为你,和你没关系,他……他遇到了比我更好的人。」

陈释很久没说话,宿舍里静悄悄的,良久,陈释伸出手,用手指接住我掉落在枕头上的眼泪:

「别哭了,为了那么个负心汉有什么可哭的,我帮你教训他。」

我还是摇头:

「你不知道,这么多年,他过得很辛苦的,如果可以,我也想要他过得好一点。」

我只是难过,六岁ṭṻₙ的时候,我没能帮上我妈,所以她离开了。现如今,我也没能帮上何辰岷,所以他也离开了。

他们大概……都对我挺失望的。

8

因为何辰岷,我萎靡不振了很长一段时间,陈释每天跟着我,就连我打工的时候也陪我一起在店里坐着,一待就是一整天。

他还总是一掷千金地给我冲业绩,只为了让我多拿提成。

为了感谢陈释,我请他吃了顿饭,也是想借此机会把话说明白。

陈释是个好人,虽然有时候很幼稚,但他也才十九岁,像一个小太阳,孩子气一点实在太正常不过。

可我的和生活却是一潭死水,或许总有一天会慢慢清明起来,我也正在为此不断努力,但无论如何,那都是我自己的事,我不能拉着陈释一起。

一顿饭,一张好人卡,陈释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

「林津远,从小到大没人给我发过这么敷衍的好人卡,你让我觉得自己像个 NPC。」

「对不起!」

陈释烦躁地捋了捋头发:

「对不起对不起,你就只会跟我说对不起!」

陈释气得厉害,可第二天还是会万分痛苦地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跟我一起出去吃早饭,然后一路转两次地铁去我打工的地方。

「干什么这么看着我,这里你家开的?我不能来?顾客是上帝知不知道?赶紧给你上帝做一杯芒果奶昔。」

陈释固执得很。

「可是这位上帝,我们这里是书店,没有芒果奶昔。」

「哦,记错了,你打工的地方太多了,你自己记不混吗?那给我来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陈释说追我可太累了,需要钢铁般的意志,他要好好研究一下世界名著,可没过多长时间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最近很辛苦,一个身娇体贵的富家少爷,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可这阵子却成天跟着我早出晚归,一个完整的好觉都没睡过。

他很辛苦,靠近我的人,总是会过得很辛苦。

「陈释,你真的,不要再跟着我了。」

「就不!」

9

我寒假没有回家,那个破落的小乡镇,如果之前还有一点我必须回去的理由,那现在就已经完全没有了。

不回去好,省下了车票钱,春节还有三倍工资。

新年的那天,我窝在打工的店里看外面的烟花,拿出手机想给何辰岷发个消息,没想打扰他,就是句简单的新年快乐而已,却发现他已经把我删了。

我心里空落落的,有点难受。在我过去没有家人的十几年时光里,何辰岷一直充当着「家人」的角色,可现如今,这最后一个家人也没有了。

眼睛酸涩得难受,头顶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林津远,新年快乐!」

陈释拎着一大包吃的喝的,身后巨大的落地窗映出外面的烟花,他就在这一片光彩夺目的绚烂里冲我笑着:

「林津远,我说,新年快乐!」

「陈释,新年快乐!」

……

北方的冬天没有我想的那样漫长,春天悄悄地来,然后是夏天、秋天,然后是又一个冬天。

「林津远,你今年来我家过年吧,我家可热闹了,光大傻狗就有三条,还有我爸我妈,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我叔叔婶婶和小姨小姨夫,还有我堂姐堂姐夫和他们那个目前只会阿巴阿巴的儿子。」

他看着我:「你不要去打工了,我们一起过年吧?」

这年还是没有一起过。

我爸病了,生命垂危,就算之前再怎么关系差,到了这种地步,作为儿子总是要回去的。

「陈释,等我回来,我有话想跟你说。」

「好,那我等你。」

……

两年没回来,这里的一切竟然还全都是记忆里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小城镇发展的步调像慢悠悠的绿皮火车,两年并不足以让它改变什么。

但却足以改变我。

「老林家的儿子回来啦!」

我点头:「钱婶。」

「哎呀,好几年没回来了吧,都变样了,快认不出来喽。」

这话听着平常,可我知道,她在谴责我不管自己的爸。

好奇怪,我们并不熟,小时候我被我爸打的时候不熟,后来读书交不起饭费的时候不熟,吃不饱穿不暖被高年级的小孩欺负的时候不熟……明明一直都不熟,可她却能理所应当地谴责我。

我加快步子想赶紧走,可钱婶以及她身边几个同样跟我不熟的人的谴责却没打算停下。

「小远这是在外面忙什么呢,过年都不回来一趟。」

我把脸埋进领子里:「没忙什么。」

「哎,你知道什么?人家大城市过年工资都翻倍的,不得趁着过年多赚点啊!」

「哦,那这次怎么回来了?哎呀想起来了,你爸病了嘛,那是得回来。」

我脚步不停,低着头往前走,想离他们的声音远远的,可身后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还是全都落进了我的耳朵里。

「也就是他亲爸才能使唤得动他,换别人,看都不回来看一眼的。」

「没良心呢,前些年人家何辰岷那么帮他,供他上学,给他饭吃,结果何辰岷死,他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我听说,何辰岷死之前还特意带了一大堆东西去看他了,结果……啧啧啧,白眼狼啊!」

手里的包掉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

「你们说什么?」

「啊,没,没说什么,你快回家吧。」

「你们说何辰岷怎么了?」

「他……死了嘛,你不知道?」

「什么时候?」

「就去年冬天嘛,去看完你回来那天晚上就自杀了,上吊,咦……第二天一早才被人发现的。」

「怎么可能!」

我冲上前去,也不知道是在朝谁吼:

「怎么会?他不是有了……他怎么会自杀?」

我吼得撕心裂肺,没人理我,他们觉得我疯了。

10

陈释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正在何辰岷曾经的老板家里。

「哎哟,我哪里有儿子哦,我就一个闺女,还上高中呢。」

我挂断了电话,把手机调成静音:

「您能……跟我说说他的事吗?」

老板说何辰岷搬货被砸断了一根手指,虽然后来接上了,但也不好用力了。

他们这种工作,没力气就等于没饭吃,想强饭碗的人在后面排着长队,何辰岷死撑着,就是不肯让位置。

大家都想让自己的朋友家人顶何辰岷的位置,可何辰岷不让,每天死撑着,来得最早,走得最晚,使不上力气就一点一点慢慢挪,别人搬一趟的货他搬三四趟。

他占着位置,别人插不进来,工友们看他不顺眼,把一些乱七八糟的活儿都扔给他。

「有时候能在这儿熬一宿。」

老板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有点不自然,但也只有一点而已,他知道一切,但他懒得管。

反正谁干不是干,他开谁工资不是开。

何辰岷的心理状况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变得不好的,也或许不是那个时候,长年累月的劳累,或许早就把他心里那道防线碾压到了极致。

「后来他跟我请了假,说他想他对象了,要去看他。我当时还笑他来着,问他不是拿钱当命吗?请假可是要扣工资的。他说再不去见她,他自己就要没命了。」

「哈哈哈……」

老板笑得不加掩饰:

「想不到他那么一个大老粗,还挺粘媳妇儿。」

原来,去见我,是何辰岷给自己的唯一也是最后一次自救。

「但谁承想,看完媳妇儿回来就上吊了,我猜他媳妇肯定给他戴绿帽了,被他撞见了。他本来精神状态就不太好,就他们城里人说的抑郁症啥的,我感觉像。每天死气沉沉的,结果还遇见这种事,受了打击,回来就想不开了。」

我想起何辰岷去看我的那天,陈释跟我赌气,说了很多暧昧的话, 还一直在抢着买单。

何辰岷那时候在想什么?

纵然他明白我们之间并非那种关系,可他也看得出,陈释喜欢我。

那是一个比他年轻、比他家世好、比他有学历有前途的人。

他觉得挺好的, 林津远离开了自己也有人喜欢, 也有人能对他好,也有人可以互相扶持着一起生活, 甚至能过得更好。

林津远早就不再需要他了。

而他也不想再耽误林津远。

何辰岷觉得挺好的,以前活不下去的时候还会担心,林津远怎么办?现在他彻底没什么牵挂了。

可他还是有些舍不得,那天晚上的泪流得止不住, 像是把他的心也哭干了。

「林津远,讨厌我吧, 然后把我忘了。」

……

陈释的电话响个不停,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 暗了又亮, 今年是暖冬,可向来少雪的南方却飘起了稀稀疏疏的雪花,雪花很小很小,小得几乎看不见, 我拿起手机:

「陈释, 何辰岷去世了。」

如果我多关心他一点, 如果我注意到他的情绪,如果我知道他受的伤, 如果我了解他的处境……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陈释没有跟我赌气,没有固执地要跟在我们身后,没有说出那些话做出那些举动……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我没办法原谅自己, 我想,电话后面得知一切的陈释, 他的痛苦, 或许也并不比我少半分。

这里的黑夜没有彻夜的灯火, 只有一点路灯微亮的光,照出风中胡乱摆动的雪花,照着它们从一片黑暗中来,短暂地亮起片刻, 又掉回到黑暗里。

「对不起!」

电话那头的声音轻轻地抖着,我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我只知道, 今年的冬天大概会无比漫长, 漫长到溢满我整个人生。

「林津远,你原本打算跟我说的话,我不会听到了是吗?」陈释问我。

我仰起头, 脸上冰冰凉凉的, 大概是雪水。

可是雪停了,今年是个暖冬,南方是不常下雪的,那一点点雪花像是一个梦, 落在地上就化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

「陈释,对不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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