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时,沈执越护着我,自己断了腿。

车祸时,沈执越护着我,自己断了腿。

我却趁着他进手术室,一声不吭地跑了。

再见面。

他一脚狠狠踹在我的胸腹。

我想撑着站起来,没成功。

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混不吝地道:「看来沈总恢复得不错。」

靠,劲儿还挺大。

伤口裂了似的。

差点把老子仅剩的一个肾给踢毁了。

1

「关皓,多亏你当年跑了。」

沈执越居高临下地睨着我,冷声道:「否则,我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快。」

明白了。

意思是我招人恨呗。

仇恨最能激发人的潜能。

沈执越怕是半夜三更都想加急复健。

好早点把我千刀万剐。

我咬了咬牙。

终于撑着站起身:「是么?」

「道谢就不必了,让你的人向我兄弟道个歉吧。」

我看向躲在沈执越身后的男孩儿。

觉得沈执越的腿好了,品位却一落千丈。

这男孩儿狗仗人势。

接手了商铺,涨房租不会好好说。

指着周延的鼻子就骂他臭哑巴。

我冲上去握住他的手指,还没撇折。

就被沈执越一脚踢出去两米远。

哑巴周延被沈执越的保镖架着。

气得脸红脖子粗,却只能发出憋屈的呜呜声。

「知道是我的人还敢动。」

沈执越的眼神冷得残忍:「关皓,别以为我会像以前那样惯着你。」

我想笑着说「没这么以为」,但没能笑出来。

只是垂着眼睫说:「他骂我兄弟,我忍不了。」

沈执越嗤笑一声:「兄弟?不止吧。」

「你两年前把我扔在医院,音讯全无,就是为了这么个玩意儿?」

他两步跨过来,揪住我的衣领往上提,沉声道:「我很好奇,如果我把他也搞成残废,你会不会也扔了他?」

沈执越的脸离我很近,近到我能感受到他带着怒意的鼻息。

不像气话。

他是认真的,也完全能做到。

果然,谁沾上我就会倒霉,一离开就发达了。

以沈执越现在拥有的资本力量。

碾死我们比碾死两只蚂蚁还容易。

「沈总,消消气。」我咧着嘴,赔笑脸,「我们过两天就搬走,不在这儿碍您的眼。」

沈执越放开我,点了支烟。

灰白烟雾氤氲他的眉眼,他抬了下手指,示意保镖松开周延。

说:「不给租金,现在就搬。」

周延冲过来就掀我衣服。

所幸冬天穿得厚,在露出伤疤之前,我摁住了他的手。

转脸对沈执越说:「库房里的货物太多,今天没地方搬。」

一年前,我跟周延跑到这个偏僻的十八线小城,合资开了家小商品经销铺。

生意刚有点起色。

房东就带着沈执越一行人来了,说他以后是我们的新房东。ťü₊

新房东当时看着我的脸,说以后房租翻倍。

翻倍铁定赔本。

沈执越屈尊来到这儿,买下一个毫无增值可能的破旧商铺。

报复我,他还挺认真。

沈执越看了眼周延的手,语气更冷了:「大街上有的是地方。」

我干巴巴地笑了下:「放大街上,那跟做慈善有区别吗?」

用不了一晚上,这小城里的老头儿老太太准能给我搬空。

沈执越不至于这么绝情,一点活路都不给吧?

我怀着一点侥幸。

弯起眼睛说:「沈总您大人有大量,看在以前交情的份上,您给宽限两天?」

2

「艹!」

我咬着烟暗骂。

跟周延并排蹲在路边,看着堆成山的货箱。

寒风呼啸。

几个老头儿老太太守在离货物十几米的地方。

眼巴巴地,像等着发赈灾粮。

我抖出一支烟递给周延:「今天得蹲一晚上了,天一亮我就去找新地方。」

周延碰了碰我的腰侧,开始比手语。

他是两年前哑的,手语靠自学,比得像黄毛摇花手。

【你没事儿吧?去医院看看?】

我:「没事儿,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那个人……就是你两年前的男朋友?】

我吐出个烟圈,垂下头:「不算吧。」

「算是恩人、金主。」

现在。

是仇人。

【那他知道两年前车祸的真相吗?】

周延火急火燎地打手语:【你身体为了他变成这样——】

「他不知道。」冷风直往喉咙里灌。

我呼吸一滞,低声道:「以后也不会让他知道。」

后半夜我让周延进面包车里睡。

自己裹着被子靠在货箱上。

没想回忆从前的。

只是凌晨的天太冷了。

为了让自己别睡过去,我又想起了遇到沈执越那天。

那天也这么冷。

我挨了顿暴揍,从沟渠里爬到路上,就爬不动了。

快冻死的时候,沈执越出现在我面前。

他穿黑皮鞋、黑色过膝风衣。

妥帖熨烫。

身高腿长。

我半睁眼,以为他是来接我的黑无常。

咧开沾着雪和泥浆的嘴,我笑了。

嘿嘿,这黑无常长得真帅。

「我愿意……跟你走。」我半死不活地说。

后来沈执越说,那天他以为我是碰瓷的。

我气笑了:「有碰瓷的先把自己打半死,再趴马路中间的吗?」

「再说了,碰瓷的只想要钱,怎么可能愿意跟你走?」

沈执越见不得我笑。

我一笑。

某种效果立竿见影。

于是他把我抵在落地窗前,手伸进我上衣里。

「那你当时为什么——」

「我抢劫啊,」我打断沈执越的话,厚着脸皮把他压在沙发上,「不劫财,只劫色。」

他深深地看我,然后一个翻身,重新占据主导。

沈执越肤色冷白,长着张高冷矜贵的脸。

可他就是顶着这张禁欲脸,每晚把人往死里折腾。

我蒙混过关,但代价惨痛。

奇怪。

惨痛,为什么回想起来还会笑呢?

我抬起冻僵的右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关皓。

别这么没出息。

触手冰凉湿冷。

我慢慢睁开眼。

看见路面上已经覆盖了薄薄一层绒白。

下雪了。

有人从雪幕中走过来。

黑皮鞋,黑色过膝大衣。

我无奈地笑笑。

怎么还在梦里没醒啊?

「关皓,」面前的人垂眸凝视着我,问,「后悔吗?」

沈执越原本就不爱笑。

不说话的时候,周围人的体感温度都要降低两个度。

此刻他高高在上,更显肃杀,像训诫犯错人类的玉面阎罗。

我仰头望着他。

雪花飘落在睫毛上。

我知道他想听什么,但我不能说。

「离开你?」我眨了眨眼,雪花跌落进眼里,「我不后悔。」

雪融化在眼眶里,我看见沈执越垂在身侧的指尖颤动了一下。

然后攥进掌心。

「呵,」他轻笑一声,说,「记住你今天的话。」

沈执越把烟蒂丢在地上,抬脚碾碎。

「关皓,总有一天你会回来认错,求我原谅。」

「并且,这一天很快就会来。」

多可笑。

上一次沈执越这样出现时救了我的命。

而这一次。

他却要断我的活路。

3

我一点不怀疑沈执越的执行力。

所以接连被十几家房东拒绝的时候。

我并没感到意外。

周延垂头丧气,一屁股坐在货箱上。

我拍了下他的肩,无所谓地笑笑:「多大点事儿啊,别蔫!」

「你先开车把先前商铺订的货送了,剩下的货我来想办法。」

面包车是二手的。

周延打火三次才启动,冲我打手语:【你别忘记吃药!】

我替他关车门,摆摆手:「放心吧,开车注意安全。」

目送完拖着黑烟的车屁股,我把货物按种类分开,直接在街边开箱售卖。

没店铺,我摆地摊还不行吗?

等把货清完,我就重新找地儿安家!

我刚在纸箱上写好价钱,立马就有人围了上来。

不少生活用品的单价比超市还低。

一上午我就卖掉了四分之一的存货。

正起劲的时候。

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从人群中挤到我面前。

「谁让你在这儿卖东西的?!」

来者不善。

说话的是附近大型商超的老板。

大概是嫌我卖得便宜,抢了他生意。

我抽出一支烟递给他:「大哥,您看看有需要的吗?批发价。」

「批发你妈!」

骂着,他们举起了手中的棒球棍:「你再敢卖一样,老子就把这些货都砸成垃圾!」

排队结账的顾客吓得一哄而散。

我这才看见马路对面的黑色宾利。

后排车窗降下,男人隐在阴影里,看戏似的。

一只白晃晃的腕子伸出来,指尖弹了弹烟灰。

腕子上的手表我认得,江诗丹顿。

以前沈执越怕硌到我,每晚摘下来放在床头,挨着我用掉色红绳拴起来的半块青玉。

身价天壤之别,却诡异地出现在同一张床上。

就像我和他。

棒球棍杵在胸口。

碰到昨天的伤。

我皱了下眉。

把递出去的烟咬在嘴里。

垂睫道:「拿开,滚。」

「我不想打架。」

不是打不过,是怕没钱赔医药费。

「嘿,长得秀秀气气、娘们唧唧,还挺横。」

男人抖着一脸横肉,笑得猥琐:「你这身板别说挨揍了,在床上估计都坚持不到三分钟吧!」

「哈哈哈哈——」

气血上涌,到底是没忍住。

我反手握住棒球棍一拧,趁男人笑得像傻逼,一把捅进他嘴里。

「啊——」

他呆愣一秒,大叫着吐出一口血,里面混着几颗牙。

「你他妈……」

「哥几个给我干他!」

棍棒劈头盖脸地挥过来。

我刚闪身躲过几下。

就被人一脚踹在腿湾,单膝跪在地上。

抬头时,余光扫过那辆停驻的宾利。

后车窗,正徐徐关闭。

那瞬间,一闷棍狠狠砸在我后背上。

钻心的疼炸开。

我咬牙撑地,垂头藏住一脸冷汗津津。

那扇车窗,被彻底关上了。

心脏像失重般下坠。

我忽然丧失了反抗的力气。

沈执越。

有人替你除掉我。

你也一样会消气、开心吧……

4

预想中的疼痛没降临。

一声尖锐的长鸣笛震慑住了混乱的人群。

城管大队跟在警车后面。

几辆车瞬间将我们围住。

「都不许动!」警察下车呵斥,「聚众斗殴,全部带走!」

我被两名警察拽起来,眼前一阵晃白。

闭了闭眼,我觍着脸道:「警官能帮我把货也搬到警局吗?放路边不安全啊。」

警官板着脸骂:「你把警局当你家库房啊?!」

城管附和道:「你这是占道经营,货我们要带走!」

被摁进警车前,我扯着嗓子向城管喊:「我那好几箱是易碎的,麻烦大哥轻拿轻放啊!」

车门「砰」的一声关闭,隔绝传过来的骂声。

路上我拿出手机想给周延发消息,刚打三个字手机就被警察给收走了。

警车里暖气很足,我额头抵在车窗上,有些昏昏欲睡。

后视镜里,成串的警车最后面,跟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是沈执越吗?

他是想救我?

还是想让我在牢里关一辈子?

我苦笑,一定是后者吧……

审讯室里。

警察拿笔敲着桌子:「那帮人说是你先动的手?」

我答:「是他们先来挑事的。」

警察:「谁能做证?」

「人家满脸血,掉了四颗牙!」

「你哪受伤流血了?!衣服撩开我们看看。」

我看了眼面前的单向玻璃,攥了攥衣角。

能做证的人,现在说不定就站在玻璃的另一面。

但他是不会帮我的。

审讯室的门忽然被敲响。

几句耳语后,警察出门,我听见熟悉的脚步声。

沈执越走进来,不徐不疾。

他体面如常。

我的样子却一次比一次窘迫。

「后悔吗?」他问。

我沉默。

开小差想:【到底逃去哪里,才能不被沈执越找到?】

沈执越继续道:「你打掉了那个人四颗牙,一颗两万,加上其他赔偿,你至少要给他十万。否则,就要面临拘留。」

「你有钱吗?」

我实话ṱûₗ实说:「没有。」

「关皓,」沈执越语气冷淡,带着浓浓的嘲讽,「你总是这么冲动。」

「就像两年前,你傻傻地以为我一定会变成废人,对你再没有利用价值了,是吗?」

不。

不是这样的。

人一旦被定了罪。

沉默都像是招供的证词。

沈执越伸手抚上我的后颈,像苍鹰擒住野兔。

低语道:「好好反省,你该吃点教训。」

第二天,我才明白沈执越要给我什么教训。

三十七天拘留,顶格处理。

周延得不到探视权。

我没法拿到我的药。

肾脏移除手术后ẗű₈营养没跟上。

贫血一直没好,血检需要靠药物才能维持正常。

停药三十七天。

等出去的时候,我说不定真坚持不到三分钟了。

5

第三十八天,我一走出门就看见周延。

他眼睛红了,两只手飞得我眼晕。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都怪我没本事,我找了好多人都没能把药给你送进去。】

【我们现在就去医院!抽我的血给你输进去——】

我抬起拳头虚虚地捣在他胸口。

笑骂道:「我啥血你不知道,随便输,你丫想害死我啊?」

「送药的事儿不怪你。」

是沈执越从中作梗。

我能猜到。

「打起精神。」我对周延说,「走,拿咱们的货去。」

可到了城管大队。

我们却没见到货箱。

工作人员递给我一张纸:「我们这儿哪有地儿放你们的货啊?多亏了一个好心的大老板,愿意免费安置你们的货。」

「仓库的地址在这儿,你们自己去拿吧。」

我和周延看着纸上的地址,瞬间怔住。

这不就是我们原来的店铺仓库吗?

那个好心的大老板,是沈执越。

抵达的时候,仓库门大敞着。

沈执越坐在仓库中央的木椅上。

一双长腿在明,上半身隐在黑暗里。

像沉着等候猎物的食肉动物。

胜券在握。

我深吸一口气走进去,笑得诚意满满:「沈总,感谢您帮我们这个大忙。」

「我们现在就把货物搬走,以后再不会碍您的眼。」

说完,我跟周延抱起一箱货准备往外走。

「关皓。」

沈执越蓦地叫住我,几个黑衣保镖应声拦住出口。

「后悔吗?」

我背对他,扬声说:「后悔啊。」

「后悔冲动打架,这不是接受了教育,改过自新了嘛!」

「还有吗?」他问。

我低声答:「没了。」

「很好。」

沈执越冷笑一声,挥退保镖:「不是要搬吗?」

「那就你自己搬!」

周延听了,抱起一箱货往外走,被保镖抵在墙上。

货箱砸在地上,整箱酒碎裂,淌出来。

我冲周延摇了摇头,示意他别担心。

然后沉默地抱起一箱货,独自往门外走。

七十多箱货,一百二十米的往返。

零下十几度,我却渐渐汗如雨下。

速度越来越慢。

沈执越也不催。

他一向耐心极佳。

此刻正毫无波澜地看着我抱起货箱,又承受不住似的原地放下。

「沈总……」我靠在货箱上喘息,撑着站直,「进店就是客,您待客怎么连杯水也舍不得给啊?」

汗水滑进眼眶里。

胸腔扯着全身都疼起来。

我抬睫,模模糊糊地看见沈执越的表情变了。

他忽然轻轻蹙眉,有些疑惑地望着我。

切……

真小气,问一句也不行。

至于这么讨厌我吗?

我摆摆手,笑得很勉强:「沈总别生气啊,我……」

「我这就继续——」

话没说完。

眼前忽然出现一块块白晃晃的光斑。

下一秒。

灰黑色地面旋转着朝脸上拍过来。

我下意识闭眼,又睁开。

好奇怪……

沈执越怎么会向我冲过来?

他的脸上,怎么会出现这样惊恐的表情呢?

就好像。

害怕我会死掉一样……

6

「关皓,关皓!」

没搞错吧?

我居然听见周延在叫我。

我睁开眼,看见周延的脸。

迷迷瞪瞪地开口:「你不哑巴了?!」

周延像没听见我的话,皱着眉头把我从床上拽起来。

压着声音说:「再不跑就来不及了!老关要卖你的肾!」

原来是梦到了以前。

那时候周延没哑,我也还五脏健全。

周延把一卷破旧的钱塞进我裤兜里。

骂骂咧咧:「你他妈真倒霉,没事儿长什么稀有血型,抽你的血不算完,现在还惦记上你的肾了!」

「老关还是你干爹呢,真他妈不干人事儿!」

老关全名儿关盛午。

捡到我和周延那年,他四十五Ṱü₀岁。

已经混成了北市老城区里的老大。

他养我,但不顾我死活。

十五岁那年我辍学,跟着他上路学碰瓷。

受伤去医院。

抽血测出个 Rh 阴性,还是 AB 型。

当时关盛午看我的眼神就变了。

他小弟多,眼线密集庞杂。

乞丐、小偷、旁门左道的都得给他上供。

有钱给钱,没钱给消息。

他刚探听到,北市某名门之后患病,需要 Rh 阴性 AB 型血。

于是我变成了血牛。

当了关盛午整整六年的摇钱树。

这一次。

周延偷听到关盛午打电话。

说生病那位肾衰了,要换肾。

周延推我出门:「快走!永远别被抓住——」

我抬脚出门,却一脚踩空了,陡然下坠。

浑身一颤,我悠悠醒来。

睁开眼,就看见周延从椅子上蹿起来,炸着手冲出病房。

这傻帽,床头铃不会按啊?

十几秒后,医生来了:「单肾病人不能重体力劳动,你不知道?」

我咧开嘴笑笑:「知道,知道。」

「贫血严重,我们院没有 Rh 阴性的血,只能用药物控制。好好休息吧。」

「谢谢医生。」

医生扭头走了,周延对着人的背影作揖。

「唉,」我叫他,「你怎么把我弄这儿来的?他——沈执越没发现我的事吧?」

周延坐床边比划:【没。】

【你一晕,那丫都吓傻了,也顾不上我。】

【我把你从地上扛起来就跑,扔车上就开来医院了。】

【他那会儿估计还没反应过来呢。】

我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然后缓缓坐起来,掀开被子:「走吧,出院。」

周延不愿意,把我往床上摁。

「砰」的一声巨响。

病房门猛地打开,撞在墙上。

沈执越缓步走进来。

双唇紧抿,眉目森然。

「请你出去。」他冷声对周延说。

周延梗着脖子,对着沈执越张牙舞爪地一通比划。

最后还是Ťũ̂ₗ被保镖架出了病房。

「你的身体怎么回事?」

沈执越蹙眉问我,声线有些发紧。

我攥紧藏在被子里的拳头,才抑制住一阵鼻酸眼热。

对自己说:【委屈?你没资格。】

于是我无所谓地笑笑:「没事儿,就是在里面没吃饱,饿晕了。」

「多谢沈总关心。」

沈执越眉头皱得更紧:「不可能,我明明叫他们——」

他话没说完。

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是不是有人打你了?」

沈执越走过来扣住我的手腕。

命令道:「把衣服脱了。」

7

心如擂鼓。

我故作镇静:「没有,是沈总想多了。」

「我已经没事了,马上就能出院。」

沈执越的手指犹如铁铸,我挣了几下,痛得皱眉。

还没开口,他先一步放开我,拉开与我的距离。

应该庆幸的。

关皓,别矫情。

我仰起脸,假装潇洒地说:「没搬完的货我们不要了,就当存放货物的费用。」

「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不够。」

我怔住,问:「什么?」

沈执越沉着脸,眼中的愠色几乎酝酿出一场风暴。

他逼近我,一字一句地道:「四年前我救了你,带你回家。」

「两年前出车祸我挡在你前面。」

「为了你,我命都可以不要,你呢?!」

「我生死未卜的时候,你去哪儿了?你跑了!」

沈执越瞋目切齿,眼底猩红。

近无可近,他一手握住我的脖颈,把我往床上摁:「你欠我的,拿什么还?!」

还不起。

所以我任他掐。

以为自己终于要死掉的时候。

沈执越忽然松开手。

他俯身死死地盯着我,哑声说:「关皓,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你休想跑。」

沈执越说得都没错。

我还不清。

被周延叫醒那晚,我装着他这几年从关盛午牙缝里抠出来的几千块钱。

开始逃亡。

我逃到南城,被当地的一群混混堵住。

钱被抢光了,他们就拽我脖子上的红绳。

我不给。

被十几个人围着打,最后被踢到路基下的臭水沟里。

然后我爬出来,遇到沈执越。

他带我回家。

让外国籍的家庭医生给我治伤。

他家热气腾腾的,特宽敞,特干净。

干净到我喘气儿都怕给弄脏了。

沈执越却不嫌弃。

让我躺他软乎乎的床。

那时候我骨头断了好几根,身上疼得厉害。

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笑。

总țū⁶觉得遇到沈执越,是我倒霉十八年攒来的运气。

辍学太早,伤好后沈执越给我请了老师。

补习一阵后,塞钱让我进了南城一所不错的民办大学。

我抱着书包傻乐。

说:「小混混都能上大学,这事儿我得嘚瑟一辈子。」

沈执越揉了把我的发顶,把我拉到穿衣镜前:「你哪都不像小混混。」

真的不像了。

身上的衣服是沈执越给我定做的。

布料高级,剪裁合身。

我脸圆了点,看着不像饿死鬼了。

眼睛亮晶晶的。

以前藏不住的痞气,现在全变成了朝气。

沈执越也看镜子,抬手捏我印着梨涡的右脸。

「前十八年你没有的,我都给你补上,重新养你一遍。」

他一本正经地说:「叫爸爸。」

镜子里面的青年脸红了,闭起眼睛骂他变态。

那时候我以为关盛午永远不会找到我。

以为我能永远待在沈执越身边。

一辈子当他的小跟班儿。

可是……

脸上湿了。

一定是窒息和剧烈咳嗽造成的生理性眼泪。

我不难过。

真的。

一点儿都不。

可为什么心脏那么痛呢?

痛得快没办法呼吸。

「对不起……」

对不起。

我现在,以后。

都只能说这三个字了。

「休想用三个字就打发我!」

说完,沈执越一把将我扛在肩上。

阔步走出病房。

眩晕和恶心侵袭神经。

昏沉间,我听见有人阻拦道:「先生,病人还不能出院——」

「我们转院,」沈执越胸腔共鸣,一路震动到我的咽喉,「他需要做详细的全身检查。」

8

「不要!」我拼命挣扎,「沈执越……你放我下来!」

身下的人置若罔闻。

好几脚踢中沈执越的胸腹。

都没能让他停顿一下。

一路折腾到地下车库。

沈执越直接将我塞进了宾利的后排车厢。

他堵住车门,回身对保镖和司机吼:「都滚蛋!」

我扒着门缝往外钻。

冲他们喊:「救命,救命!」

沈执越冷笑一声,欺身进入车厢,压在我身上。

「关皓,除了我,没人能救你。」

我太冷了,忍不住痉挛颤抖。

硬的行不通。

就来软的。

我低声下气地求他:「沈老板大人不计小人过,今天放过我,就当再救我一次。」

说我没骨气、不知廉耻也好。

把我扔出车厢也好。

就是别再跟我扯上关系。

求你了,沈执越!

车厢里很黑,沈执越墨玉般的眸子闪着光。

「救你?」

他近乎残忍地说:「那我让他们滚开干什么?」

下一瞬,沈执越凶猛地吻下来。

大概是太恨我了。

与其说吻,不如说是撕咬。

血腥味溢满口腔。

我拼命推开他。

双眼无神地望着车顶。

仰头露出毫不设防的脖颈,哑声说:「沈总,冲这儿咬。」

咬死我也好,只要你能解恨。

「关皓!」

沈执越拿我没办法了。

克制又疯狂地威胁:「别逼我在这儿干你!」

「逼我的人是你啊,」我颤声说,「沈执越,求你放过我。」

忘了我吧……

沈执越脸色差到极致。

脸颊咬肌尽显。

正开口要说什么。

宾利猛地一震,车头怼在地库墙上。

追尾的车毫不减速。

轮胎狠擦地面的声音响彻地库。

9

几声轰鸣之后。

后车熄火。

我跟着沈执越下宾利。

后面的无牌面包车开着远光,直直地打在我们脸上。

我皱眉闭眼。

听见一道我永远都不想再听见的声音。

「好久不见啊!」

关盛午下车,意味深长地道:「我的好儿子。」

血色一寸寸从脸上褪了个干净。

我怕沈执越找到我。

怕关盛午找到我。

最怕的,是怕关盛午发现沈执越还跟我有关。

他已经毁了我。

不能再毁了沈执越。

我咬牙瞪着关盛午的脸:「你又想干什么?!」

「干爹想你啊!」

「四年前你跑一次,两年前你又跑一次。」

说话间,关盛午一手半插在裤兜里。

那里装着样东西,轮廓我十几岁时就熟悉。

是关盛午自制的土枪。

「关皓,我劝你还是别跑了。」

「跟着干爹,干爹养你一辈子。」

呸!

他是想榨干我的血、吃光我的肉!

「我们的事,我们自己处理,跟别人没关系。」

我强自镇定,看向沈执越:「你快走。」

「唉——别走啊!」

关盛午笑得阴森:「能找到你,可多亏了这位帅哥。」

说完,从后车下来一个男孩。

沈执越蹙眉道:「廖寒?!」

我想起来了。

那天跟着沈执越去店里,骂周延臭哑巴的人,就是他。

关盛午对我笑道:「这位小帅哥知道我们在找你,特地带我们来的。多巧,正好碰上。」

廖寒愤愤不平地指着我,对沈执越说:「沈大哥,我都跟你说了他不是好人!」

「像他这样的小混混,就该被好好管教!」

「你怎么能因为他跟我分手——」

「你给我闭嘴!」

沈执越怒吼一声,吓得廖寒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廖寒的确很欠揍。

但没理由因为我丧命。

我扯着嘴角笑笑:「怎么会因为我分手呢?」

「我跟沈老板不熟的。」

我抬手推沈执越。

赶他们走:「快走,快走。你们之前不是挺恩爱的嘛?」

「小情侣不要在这里吵架,赶快离开这里。」

不知道哪句话刺痛了沈执越的神经。

他狠狠攥住我的手腕。

咬牙切齿地道:「我的确跟你不熟。」

「所以轮不到你把我往外推!」

「你不会以为我找你,逼你说后悔,是想你回到我身边吧?」

沈执越轻蔑地笑了声,眼里却没一点笑意:「养条狗,两年也该养熟了。」

「你这样养不熟的,就活该被我也抛弃一次,变成一只丧家之犬。」

我呆愣地望着他,听见他说:「关皓,我是想骗你回来,然后也扔掉你一次啊。」

假的。

全是假的……

耳中轰鸣。

喉咙紧得生疼。

我扯着唇角,苦笑一声。

忽然觉得,自己一直都跟个傻逼似的。

曾经烙在心里的话,此刻全部撕开,涌出血液。

「为了你,我命都可以不要。」

「你哪都不像小混混。」

「前十八年你没有的,我都给你补上,重新养你一遍。」

「除了我,没人能救你。」

……

「关皓,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还不清。

所以,你就要这样践踏我吗?

沈执越别过头,不再看我:「不是让我放过你吗?」

「现在,你可以滚了。」

关盛午打开车门:「走吧,儿子。」

话音未落。

地库出口忽然传来警车鸣笛声。

警察朝里面喊话:「里面的劫匪,你已被包围。现在立即举起双手从出口走出来!」

10

警察在外面重复喊话。

关盛午咒骂一声。

揪起廖寒的头发,把他怼在车门上:「你他妈报的警?」

廖寒吓傻了,涕泪横流:「不是我不是我!」

我走过去:「关盛午,放了他。」

「你要的人是我。」

关盛午没吓糊涂,甩开廖寒,把我塞进面包车里。

「警察而已,等会儿我们直接冲出去。」

「买家都安排好了,像上次一样,我们直接出国做手术。」

他坐上驾驶位,回头冷笑:「儿子啊,你这一身零件可值钱着呢。」

我沉默。

猛地从车窗外瞥见几个特警的身影。

警察早预料到关盛午会冲卡。

所以打算在地库解决他!

狙击枪举起的刹那。

廖寒发现了特警。

哭喊着跑过去:「救命!」

「妈的!」

关盛午低骂一声,下车抬手朝廖寒开了一枪。

廖寒倒地。

另一路特警忽然出现在沈执越身后。

试图护着他撤离。

关盛午杀红了眼。

枪头转向沈执越,眼看着就要再次射击。

我从面包车里飞扑下来。

将关盛午一把撞翻在地。

「你他妈休想再杀人!」

我死死压着他,抢他手里的枪。

搏斗间。

我听见迅速围上来的声音:「不许动!」

还有沈执越惊惧的一声吼:「关皓!」

「砰!」

「砰!」

耳边倏然爆出两声枪响。

霎那间。

地库里所有的声音好像都瞬间消失了。

唯有沈执越颤抖的、嘶哑的声音:「关皓?」

「你起来啊,你不要吓我……」

警察把关盛午沉重的身体从我身上挪开的时候。

我才知道第二枪是警察开的。

那第一枪呢?

我呆呆地看着沈执越跪到我身旁。

脱了外套用力地摁在我肚子上。

哦。

第一枪打在我身上了啊……

呵。

又不疼。

沈执越抖什么啊?

「沈执越,」一开口带着血腥气,我小声叫他,「你总说我还不清。」

我无力地笑了下:「今天我好像……也救了你一次。」

「拿命还,能还清吗?」

「还清了,下辈子就别遇见了。」

意识涣散。

眼睛渐渐睁不开了。

我的声音沉下去:「我后悔了,沈执越。」

「如果那时候,没遇见你,没Ťű⁾让你带我走,就好了……」

沈执越怔住了。

颤抖的唇瓣微微张开。

我终于承认后悔了。

沈执越怎么还是不开心啊?

他把我抱进怀里。

太紧了。

魂儿都给我勒出来了。

我飘到空中。

看见救护车开进来。

到了医院,沈执越被拦在手术室门外。

他浑身是血,站在惨白的走廊中间。

可怖又落魄。

周延从走廊尽头冲过来,鼻涕眼泪已经糊了一脸。

「呜呜呜!呜呜!」

他扯住沈执越的衣领,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嘶吼。

沈执越垂着头沉默。

周延不知哪来的力气。

一把将沈执越掼到墙上。

双手不停地比划。

沈执越看不懂。

我看懂了。

【枪打中他哪边了?!】

【他就一个肾,打中的话,他就活不成了!】

医生开门出来。

大声斥责:「你是伤者家属?病人只有一个肾,你刚才怎么不说?」

11

沈执越像被惊雷劈中。

猛地抬头问:「一个肾?什么意思?」

医生没回答,转身进入手术室。

沈执越疯了似的爬起来,拖着周延对他吼:「他怎么会只有一个肾?两年前明明还是好好的……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能是把哑巴问急了。

周延朝沈执越脸上就是一拳。

沈执越蒙了,没还手。

周延不好意思再打。

他看了眼手术室门上的红灯,蹲墙边,拿出手机打字。

我飘过去。

看见他打:【两年前,你们遇到的车祸并不是意外……】

两年前。

我们遇到的车祸并不是意外。

撞我们的车,是关盛午开的。

那天他从车上慢悠悠地下来。

隔着破碎的车玻璃对我说:「两年了,你让干爹好找。」

他找了我两年,只查出当时是周延给我报信,帮我跑的。

可不论怎么打。

周延都不肯透露我的行踪。

最后他火了,把烧红的炭塞进周延嘴里:「你小子够仗义,不说就他妈永远别说了!」

我逃走后两年,周延哑了。

因为我。

关盛午从周延身上找到张银行卡,是我让周延偷偷办的,为了逢年过节给他打钱。

最后,关盛午通过银行卡的转账记录找到了我。

他让人把我从宾利车上拉下来。

说:「没伤着啊,运气不错。」

「不过车里那位就不一定了。」

我快疯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跟我们走,出国捐肾。我帮你把他送去医院,兴许还能活。」

「二是你走,我把他零件拆了卖卖。」

关盛午看了眼在车里昏迷的沈执越,笑着说:「选吧。」

我没得选。

从来都没有。

我说:「我跟你们走。」

「但我要看着他进医院,进手术室。」

看见手术室门上的红灯亮起,我才被关盛午拖走。

飞机上十几个小时。

我都在祈祷。

祈祷沈执越不死。

祈祷他以后能站起来。

好好地。

所以重逢时挨他那一脚。

我还挺高兴的。

真的。

沈执越救了我,给了我人生里迄今为止最好的两年。

他没有因为我死掉,没有因为我残废。

他好了。

全好了。

真好。

不过。

如果他能踹完我就走。

就更好了。

那样我就不会疼了。

他也不会……

现在。

沈执越好像疼得快喘不过气了。

他捧着周延的手机。

手抖得几乎拿不住。

「关皓,关皓……」

他瘫坐在地上,风度气派全没了,不停地叫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会是这样呢?」

「你真傻啊,真傻……」

沈执越抬头看手术室的门。

说话带着哭腔:「关皓,你一定要没事。」

「以后我都护着你,养着你。」

他说:「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手术室的门忽然打开。

医生急迫地道:「伤者需要大量输血,你们亲属谁是 Rh 阴性的 AB 型血?」

12

周延茫然地摇头。

「哇」的一声哭出来。

我飘过去,蹲在他旁边乐。

你小子,哭起来真丑。

沈执越两步跨到医生面前,把人往手术室里推:「你快去救他,血我来想办法,快去啊!」

他抖着手拨电话,然后冲对面吼:「去各大医院找 Rh 阴性的 AB 型血,没有就寻人高价献血!空运!现在就去!」

我飘到沈执越身边,特想跟他说:「别找了,就让我这么死掉也挺好的。」

「我真的太累了。」

从小被父母扔,我特努力地哭,才没被冻死。

被捡了,却碰上个人渣。

然后我又特努力地活着,努力不做坏事也能赚钱、不挨打。

后来我从国外逃回来。

找到周延。

我又有了努力的理由,我得给他治伤,让他好好活下去。

我一直、一直努力。

却始终没办法活得更好。

现在我快死了。

反而觉得轻松。

沈执越。

别救我了。

因为。

我不想再欠你什么了。

医生第三次下病危的时候。

沈执越的人真找来了好几袋血。

几个小时后,我被安置在重症监护病房里。

沈执越和周延两个人并排扒窗户。

周延矮,踮着脚,抻着脖子往里面看。

沈执越冷冷地道:「这里有我,你回去休息吧。」

周延转头瞪他,手花几乎打在沈执越脸上。

然后气冲冲地打字:【你还好意思说?!】

【住的地方早被你弄没了!】

沈执越的脸沉下来。

破天荒地,低声说:「对不起。」

周延没放过他,继续打字。

打一句。

用胳膊肘捣一下沈执越,让他看:【你还三九天把我们赶到大街上!】

【关皓身体不好,一冬天要感冒发烧好几回,你怎么忍心!】

【有人闹事你不帮他,看着他挨打。】

【被抓了,你还不替他说话,让他没有药被关了一个多月!】

【他贫血你知不知道?!不吃药会头晕,会难受,还会死!】

沈执越脸上的血色褪去。

挺拔的肩背一寸寸颓败。

他把额头重重地磕在门上。

喃喃自语般地道:「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有不帮你,我赔了医药费,还托人关照你在里面的饮食起居。」

周延继续打字:【你是挺关照他的,你让他一个人搬那么多货。】

【你知不知道单肾病人最怕劳累?】

【你要害死他才甘心吗?!】

沈执越脸色僵白,只有眼圈泛红。

他一言不发。

一瞬不瞬地看着躺在病房里面的人。

一名护士走出来。

将半块青玉递给沈执越:「抱歉,抢救时红绳断了。」

「病人现在也戴不了,还是你们替他保管吧。」

眼见沈执越伸手接过,周延冲上去就抢。

他没抢到。

冲沈执越脸上比划了一串儿脏话。

我坐在楼道窗台上,咯咯直乐。

入夜的时候。

重症监护病房的走廊入口走来了一个人。

他身量很高,长得很好看。

穿白衬衫、驼色长风衣。

戴金丝边眼镜。

只是嘴唇发白。

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请问,」高个帅哥礼貌地说,「那位刚刚脱离危险的,Rh 阴性的 AB 型血的患者是不是在里面?」

沈执越蹙眉看他,周延已经冲人点了点头。

高个帅哥:「我能见见他吗?」

我飘到他面前,问:「我们认识吗?」

他没回答。

我却望着他的脸出了神。

奇怪。

我们明明没见过面。

但为什么我会觉得他的样子很熟悉?

「你是谁?」沈执越警惕地问,「为什么要见他?」

「我是北市市立医院的医生,景泊严。」

「今天来这里会诊,碰巧遇到他受伤需要Ţũₛ献血。」

他从颈间取下一根红绳。

红绳上,拴着半块青玉。

他说:「里面的人,很可能是我弟弟。」

13

难以置信。

如果不是关盛午和廖寒都死了。

我一定以为这又是谁给我下的套!

我飘到他面前,看见他手中的半块青玉。

只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的那半块与他的这半块能完全吻合。

拼成一块完整的青色玉牌。

难道,他真是我哥哥?

「不可能!」

沈执越蹙眉将握住玉的右手背到身后。

「关皓说他几个月大就被遗弃了,怎么会忽然冒出来一个哥哥?」

「你有什么目的?!」

「我也是 Rh 阴性的 AB 型血,刚给他献了 400CC。」

景泊严神色未变,掷地有声:「我的目的,就是救他。」

沈执越被噎住,冷声道:「仅靠血型和半块玉,并不能说明什么。」

「请你离开,否则我叫保安了!」

景泊严不退反进,直视着沈执越道:「你是谁?不会是害他受伤的人吧?」

周延在一旁猛点头,沈执越面色难看到极致。

景泊严继续道:「我弟弟左脚脚踝内侧有一块硬币大的胎记,红褐色的。」

「我来这里,只是想证实这一点。」

我靠!

我真的有这块胎记!

位置也一模一样!

他真是我哥!

我有哥哥?

我居然有一个哥哥!

跟我的兴奋不同。

沈执越显得很不高兴。

就好像……

就好像猛地发现,曾以为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

其实是别人的。

他一眼就看出了两块玉的关联。

也清楚地知道我胎记的大小和位置。

但他仍然赶景泊严走:「你说的这些都不足以成为证据,除非等关皓醒来做 DNA 检测。」

我在一旁急得团团转。

因为我太了解沈执越了,他一定会趁着景泊严走掉就把我转移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怎么办啊?

死脑子快想想办法啊!

忽然,重症监护室里传出尖锐的报警声。

床头的监护仪红光爆闪。

医生护士赶过来。

把床上的人围起来抢救。

我飘过去。

看见病床上苍白的脸。

我知道为什么觉得景泊严看起来熟悉了。

我们两个。

长得好像啊。

正傻乐呢。

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袭来。

我头晕目眩地睁开眼。

看见白色的天花板。

和一圈的大小眼。

有人冲到我身边。

是沈执越。

他抓住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我一句也不想听。

眼神越过他。

落在他后面的人身上。

我把手从沈执越的掌心里抽出来,伸向景泊严。

氧气面罩下的唇瓣启阖。

说出几不可闻的两个字:「哥哥。」

14

DNA 检测结果出来的时候。

沈执越的脸色比我醒来那天还臭。

景泊严是我哥。

千真万确。

他把我转回了北市他所在的医院,说是方便照顾我。

好多小护士跑来看我。

说景医生找了十几年,终于把弟弟找到了。

还说这一看就是亲弟弟,长得都一样帅。

那段时间我都不知道疼了。

换药的时候都能龇牙咧嘴地笑出来。

可景泊严笑不出来。

他看着我的伤口。

脸上像结霜似的冷。

「还笑?」

「子弹擦着肾脏过去的,再偏一寸,你就——」

「我就见不着你了,哥。」

我笑嘻嘻地哄他:「所以我高兴啊,我多幸运啊,没死。」

「还有你这样又帅又优秀的人当我哥,我且得多活几年呢!」

景泊严停下手上换药的动作。

纠正我:「是很多年。」

「还有,以后别让我听见你再说死字。」

「遵命,哥。」

周延敲门进来。

指了指外面。

我看了眼我哥的脸色,没做表情。

我知道沈执越在外面。

他不眠不休地守着病房门,连进都进不来。

我哥不让。

他从周延那知道了我所有的事。

包括沈执越救我又在车祸里为我受伤。

但可能亲人做不到客观公正,我哥还是恨沈执越。

「别想着原谅他,」景泊严用纱布在我腰腹上打了个漂亮的结,说,「真正爱你的人,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伤害你。」

我微笑点头:「我知道,哥。」

其实谈不上原谅不原谅的。

我跟沈执越之间的纠缠太多了。

已经无法评判谁欠谁。

现在我更想做的事。

是告别。

「是到了跟过去告别的时候了,」景泊严望着我的眼睛,说,「等你出院,我们就去派出所改名字。」

我说「好」,然后笑得眼睛都没了。

我不姓关。

姓景。

我喜欢这个姓。

出院那天。

沈执越终于在病房门口见到我。

他消瘦了许多。

下巴满是泛青的胡茬。

「关皓,」他的眼神把我从上到下捋了一遍,扯了扯唇角,「你的伤好了吗?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我还没说话。

景泊严冷声说道:「沈先生,请您回南城,别在这里挡道。」

「我弟弟身体还没完全恢复,站久了会头晕。」

其实差不多都好了。

是我哥太紧张。

刚才一会儿说要推轮椅,一会儿说要把我抱到车上。

我嫌丢人,都没让。

沈执越欲言又止,眼睛里的盛气消弭。

看我的时候显得小心翼翼。

他变了。

我也是。

「没事儿,哥。」

我笑着对景泊严说:「我想单独跟他说几句话。」

景泊严:「好,我先把行李放到车上, 然后回来接你。」

病房门口重回安静。

我直视沈执越的脸, 发现他眼圈红了。

「对不起,关皓。」

「我不该故意为难你, 把你赶到大街上。不该伤害你,不该不帮你,不该……」

他渐渐地说不下去了。

深吸了两口气才继续道:「你能, 给我一个机会弥补吗?」

15

阳光透过走廊窗户洒在身上。

让人觉得放松又温暖。

「你踹我那一脚, 也没留下什么疤痕,早不疼了。」

「现在身上留下的这些疤, 也不全是你的责任。」

我笑着对他说:「沈执越, 我现在挺好的, 所以不要你弥补什么。」

沈执越话音带颤:「我们不能回到从前吗?」

窗外的槐树树枝上站着只胖胖的小鸟。

我看着它说:「可是从前又有什么好呢?」

更好的。

不应该是未来吗?

「沈执越,我以后不叫关皓了, 我姓景。」

「我姓关二十二年, 你知道我有多恨这个字吗?」

「这个字像囚链, 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是关盛午养大的,是个没有未来的小混混。」

「只要他不死, 无论我怎么努力, 都怕他哪天会把我抓回去。」

我看着沈执越说:「可现在不一样了。」

「我找回了我哥、我的姓, 和我的未来。」

沈执越痛苦地看着我。

恳求似的:「你的未来里,不能有我吗?」

「看见你,我总会想到以前。」

我释然地笑笑,说:「算了吧,沈执越。」

其实我哥说得没错。

真正爱我的人,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伤害我。

但我已经不想跟沈执越谈论爱不爱的事儿了。

我现在只想重新开始。

好好赚钱。

做自己想做的事。

景泊严回来接我。

沈执越隔着一段距离, 默默地跟我们到医院门口。

我坐上车。

看见他呆呆地站在寒风里。

变成一个越来越渺小的黑点。

最后消失不见。

番外

在我哥家休养了近一个月。

我的新身份证和户口本也办下来了。

景泊严把我的新页夹进他的户口本里。

说:「景皓, 欢迎回家。」

我笑嘻嘻地拿过来看。

发现户口本里不只有两页。

「这是……爸爸妈妈的吗?」

「嗯, 」景泊严坐到我旁边,说, 「他们有一次去外地,住的宾馆年久失修, 发生了火灾……」

「给他们办完后事, 我就把户口本的这两页留下来了。」

我心痛难当, 忍不住问:「是为了找我吗?」

景泊严沉默良久,还是说:「嗯。」

他揽住我的肩, 轻轻晃:「小皓不要难过,爸爸妈妈看见你回家, 会开心的。」

「不晚, 不晚……」

景泊严说,我是六个月大的时候丢的。

爸爸妈妈工作太忙, 找了个乡下来的保姆照顾我。

保姆家里遇到难处, 需要钱。

就把我偷偷抱出去,想卖了我。

可抱出去却没人敢买。

当时爸爸妈妈已经报了警。

她害怕,不敢回来。

就随手把我放在了老城区一个犄角旮旯里, 跑了。

有时候命运真的很残忍。

掌心翻覆。

就能轻易把一个人的人生彻底改变。

但人只要活着。

就还有希望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景泊严说让我在家多休息几个月, 再慢慢找工作。

我没听。

自己找了所成人大专,学电商运营。

然后开了家小网店,实践加赚钱。

下半年, 我把周延接来了。

让他给我管仓库、收发货。

拿毕业证的时候。

我已经有了第二家分店。

生意做大了。

出差的机会也渐渐变多。

好几次。

我都在不同的地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瘦高。

穿黑色皮鞋和黑色风衣。

有一次,在咖啡店的落地窗前。

我看见夕阳打在他身上,落在地上的影子。

一墙之隔。

我们遥遥相望。

就这样吧。

我想。

关皓和沈执越之间。

注定是一场空。

景皓。

不再需要谁的拯救。

他有属于自己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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