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言廷的心里有一个死去的白月光。
结婚第四年,他养了个很像白月光的女孩。
而我,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那天,我和女孩穿了一模一样的红裙子。
周言廷对我皱了眉:「红色不适合你,去换掉吧。」
我没有换掉新裙子。
而是选择,换掉了不喜欢我穿红色的丈夫。
1
发现跟我撞衫时,周言廷身边的那个女孩就不高兴地嘟了嘴。
他侧过身,对那女孩耳语了几句什么。
叫施画的小姑娘就乖乖转身走了。
随后,周言廷穿过满堂的衣香鬓影,走到我跟前。
他看着我,微皱了眉。
「红色不适合你,去换掉吧。」
他说完这句,满桌子的人都安静了。
却又忍不住地,一个个偷偷看向我。
空气快要凝固的时候,
忽然有人嗤笑了一声:「真好笑,原来是东施效颦啊。」
我抬眸看向说话的人。
周言廷的堂妹。
也是他死去的白月光,最好的闺蜜。
订婚结婚的时候,没有人告诉过我。
周言廷心里有一个早逝的白月光。
直到我怀着念儿,快要生产的时候才知道。
结婚第四年,他养了一个很像白月光的女孩儿。
我仍然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见我坐着一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周言廷脸色微沉,声音稍稍高了一些:「甘棠?」
我的视线越过面前坐着的那些人,落在周言廷的脸上。
也许是情侣之间的情趣。
他很罕见地系了一条暗红色的领带。
我望着他胸前那一抹暗红。
耳边忽然间万籁俱静。
在他又要不悦地开口前。
我站起身,推开椅子,向外走去。
周言廷脸色稍霁:「换了衣服就快些过来。」
我微抿唇,甚至对他轻轻笑了笑。
但并未开口说一个字。
2
我没有去休息室换掉身上的新裙子。
也没有再回去宴会厅。
只是转身走到无人的侧门,直接离开了。
来时天气就有些阴沉。
这会儿外面正下着绵密小雨。
是春末的节气,下雨的夜晚也并不冷。
我干脆没有撑伞,直接走进了雨中。
回到周家时,佣人颇有些欢喜地告诉我:
「太太,夫人带了小少爷过来,正等着您呢。」
我心下欢喜,立刻加快了脚步。
婚后第一年,我生下了念儿。
但周夫人说,我生产时身体受损严重,怕我没有精力照顾孩子。
念儿满月的时候,她就过来亲自抱走了他。
我当时难受得几乎崩溃,身子又没完全恢复。
连追出去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哭着去求周言廷。
但最后换来的,也只有每周一天的母子见面。
我很珍惜。
只是时间转瞬即逝,念儿长大了。
却越来越疏远我。
3
上台阶时,我听到了满屋子的欢声笑语。
念儿正在操控着一辆遥控车,玩得十分娴熟。
周夫人,佣人,保姆,团团围着他,纷纷鼓掌叫好。
我忍不住上前,眼睛只盯着那个小身影。
念儿抬头看了我一眼,就又继续玩车。
我耐心等他玩够了,蹲下身想要抱他。
可他直接转身跑到了周夫人跟前。
「奶奶,见过妈妈了,要回家,回家。」
他抱住周夫人的腿,亲昵地在她怀里蹭。
周夫人满脸都是笑,一把抱起了他:「奶奶的小心肝,咱们现在就回。」
我的两只手还可笑地伸在那里。
但抱着的,却只有一团冰凉的空气。
我好像总是这样迟钝,后知后觉。
就像刚才周言廷当众给我难堪。
回家路上我才渐渐开始难过一样。
直到周夫人带着念儿离开很久。
我才蹲在地上,无声地哭了出来。
这里好像没有任何东西任何人让我留恋了。
夜很深了,我上楼去收拾了一点东西。
所有的证件,和一些私人的物品要拿走。
其他的,都没有动。
穿过庭院时,我看到了雨雾中的那一片西府海棠。
这些花,还是我嫁给周言廷那年亲手种下的。
我很喜欢。
但我只停留了两分钟。
就再没回头看一眼。
4
周言廷喝得有些微醺。
他抬腕看了看时间。
甘棠离开,已经快一个小时。
换条裙子而已,休息室就在楼上。
怎么也用不了这么久。
他皱了皱眉,拿出手机给甘棠发信息。
「怎么还不过来?」
可信息迟迟没有回复。
周言廷的助理却走了过来。
弯腰俯身,毕恭毕敬小声道:「司机说,太太刚才已经先回去了。」
周言廷的脸色渐渐沉寒。
甘棠这是第一次耍性子。
但他向来最讨厌女人这样。
「让施画过来。」
助理只觉心头一跳,却还是点头应了:「是,我这就去。」
施画再回来时,已经换了衣服,头发也散了下来。
她应该是刚哭过,眼睛还红着,脸上的妆卸得干干净净。
很有些清水出芙蓉的纯澈。
周言廷看到她这个样子,明显失了神。
「周先生,我今晚是不是做错了?」
施画抿了抿唇,抬起眼眸看向周言廷。
她左边眼尾缀着两颗很小的痣。
卸妆后更显清晰。
而这一处,最像周言廷的白月光,阿若。
周言廷伸手捧了施画的脸。
低头吻在小痣上,醉意间,好似轻喃了一声:「阿若……」
4
知道甘棠那夜从婚房离开就再没回去时,已经是三天后。
周言廷心底并未太在意。
甘棠虽然是甘家的小女儿。
但却又和甘家其他千金不同。
她小时候走丢,据说吃了很多苦头。
如今身上还有旧伤。
被甘家找回时已经二十岁。
连大学都没有念过。
性子早已养成,沉默寡言又胆小怯弱。
因此为甘家人所不喜。
周夫人也不喜欢她。
所以后来他们结婚时,周夫人提了条件。
那就是只办婚礼,什么时候甘棠生了儿子,什么时候才能领证。
后来甘棠生了念儿。
但周夫人仍闭口不提领证的事。
甘棠性子懦弱,竟也从来没敢提过。
回去婚房那天,距离甘棠离开,已经整整一周。
那时候已经四月末。
他下车时,一眼就看到了那片开始凋零的西府海棠。
佣人见他脸色不虞,忙解释道:「往日都是太太自己亲手照料,不允许我们插手的。」
「她还没回来?」
周言廷缓步向前,眉宇却又深蹙了两分。
佣人摇头,小声道:「太太一直没回来。」
「今天周几?」周言廷忽然问。
「周六了。」
「去接念儿了吗?」
每周六,是雷打不动的甘棠和念儿见面的日子。
「接了,应该马上就到了。」
周言廷点点头,神色又恢复了一惯的淡淡。
「去告诉甘棠,一个小时内不回来,就送念儿回老宅了。」
5
念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拆新玩具。
佣人走进来,小心翼翼开了口。
「先生,给太太打过电话了。」
周言廷「嗯」了一声,视线落在念儿的小脸上。
他长的和甘棠很像,尤其是那双眼。
扇形的双眼皮,睫毛很长很密。
肤色也随了甘棠,很白,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家伙。
佣人却站着没走,好一会儿,才又道:「太太说,她不回来了。」
周言廷倏然抬头。
佣人吓得噤若寒蝉。
就连念儿都像是察觉到了不对,放下了手里的玩具。
好一会儿,周言廷忽然冷笑了一声。
随即他站起身,叫了念儿:「念儿,爸爸送你回去。」
念儿站起身,却又问了一句:「不等妈妈了吗?」
「不等了。」
周言廷弯腰抱起他。
「妈妈不回来了吗?」
念儿有点开心,却又奇怪地并没有太多开心。
周言廷抱着念儿走出客厅,走下台阶。
穿过那片半枯萎的海棠花园时。
周言廷方才开口:「嗯,妈妈不听话,所以先不让她回家了。」
「这是对她的惩罚。」
6
这好像是从回到甘家,到嫁给周言廷,生下念儿这几年来。
最让我放松自在的一段时光。
不用雷打不动的六点半起床。
不用每天早餐迎合周言廷吃西式的。
不用每周都翘首盼着周六,然后再黯然神伤深夜失眠。
也不用去想,周言廷今晚什么时候回来。
他会不会回来。
我可以睡到十点钟。
再慢悠悠起床,给自己煮一碗很辣很辣的牛肉粉。
也可以追剧到凌晨三点,哭完一包纸巾。
甚至在念儿幼儿园的老师打来电话,请我参加ṱűₚ亲子活动时。
我仍有些难过,却还是坦然地告诉老师:
「我已经和周家没有任何关系了,以后周一念小朋友的事情,请不要再联络我,谢谢。」
挂断电话后,我看着周家佣人每周六准时打来的电话,轻轻皱了皱眉。
明天又是周六了,早上九点钟,我没有等佣人再打来。
而是主动打了过去。
7
「太太?先生,是太太打来的电话……」
佣人的声音听起来激动又带着欢喜。
周言廷只觉心口微颤了颤,但开口时,声音却仍冷淡:「告诉她,念儿今天不过来。」
佣人怔了一下,还是依言开了口。
片刻后,又走了过来:「太太问您,方不方便接电话。」
周言廷搁下手中报ṭű̂ₒ纸,他垂眸,慢条斯理折了折衬衫衣袖。
这才伸手:「给我吧。」
接过手机,耳边传来浅淡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那么远,却又那么近,像是轻轻搔在了他的心尖上。
他看到落地窗外大片的海棠花。
忽然想到有一日,她捧着花轻快跑来差点撞上他的一幕。
那是婚后,她难得露出的活泼样子。
周言廷想,既然她主动低头了。
那他就给她一个台阶下。
「甘棠,知道错了?」
耳边的呼吸声好像滞了一瞬,接着是她涓涓轻柔的声音响起。
「周言廷,我们四年前没有办理结婚登记。」
「我知ťū́₅道。」
他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
闹这么一大圈,原来是想要和他办理结婚登记。
其实这也是早晚的事。
在他看来,也只是走个程序的小事。
「所以,我们现在分开的话,也不需要走琐碎的离婚程序。」
周言廷唇角的笑意骤然消弭:「你说什么?」
8
他攥着手机的手指,亦是根根倏紧。
「你不要让佣人再每周六给我打电话,我也不会回去。」
「幼儿园那边我也和念儿的老师说得很清楚。」
「甘棠,你什么意思。」
「周言廷,你的财产我也不分,但是结婚时给我的 888 万,还有所有的金器,我也不会退给你。」
「就当是我生下念儿的补偿。」
周言廷活了将近三十年,好像从未动过这样的怒。
但怒到极致,他的声音却反而越发温和。
「你想好了?」
「想好了。」
甘棠没有半点的犹豫。
周言廷直接挂了电话。
佣人站在不远处,大气都不敢出。
明明刚才,周先生看起来神情带了笑的。
他们也松了一口气。
毕竟这些天,家里的气氛渐渐变得古怪,说不出的压抑。
但现在,周言廷挂断电话后。
那张脸实在是冷的吓人。
「手机拿走吧。」
周言廷站起身,叫了佣人过来。
他向外走了两步,就看到了那一片西府海棠。
觉得越发气闷。
转身又吩咐佣人:「把楼上主卧重新收拾一下。」
「甘棠的东西清到其他地方,我不想看见。」
佣人愣了一下,还是忙点头应了。
周言廷大步向外走。
手机震动,有电话进来。
他看了一眼,是施画打来的。
却又没有接的兴致。
赝品就是赝品。
施画不能和阿若比。
țű₂甚至也不能和甘棠比。
他那天晚上,也确实不该让甘棠难堪。
她心里有气有委屈,不愿意回来。
想闹一场,就随她去吧。
就她这样的性子。
在外面受了欺负,碰了壁。
自然就知道回家。
9
但甘棠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那个电话之后,再无半点消息传来。
甚至有一次,念儿不太舒服。
周夫人带了他过来,想要甘棠给念儿推拿一下。
念儿出生后身体一直不好。
甘棠自学了很多小儿调理的东西。
但佣人打过去电话,竟已经打不通了。
周夫人气得大发雷霆。
「就没见过天底下有这样心狠的亲妈。」
「她今天如果不回来,那就永远也别回来了,反正周家有她没她都一样。」
周夫人气呼呼地带着念儿离开了。
周言廷坐在沙发上,许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黄昏时候,他吩咐司机准备车子。
「去甘家。」
车到甘家门外的时候,甘家人还挺意外的。
毕恭毕敬将他请进门。
见周言廷脸色不虞,甘家夫妇不由对望了一眼。
小心翼翼问,「是不是棠棠又犯错了?」
他们夫妻对这个半路辛辛苦苦寻回来的女儿并不上心。
更何况孩子都快四岁了,还没能拿到那张结婚证。
甘家夫妇想想都憋屈。
周言廷端着茶杯的手微顿:「她这几天没回来过?」
甘家夫妇越发讶异意外:「没有啊。」
周言廷缓缓放下了茶盏。
没有回甘家。
她在京城又没有其他去处。
这些天甘棠去了哪里?
「你们是不是闹别扭了?」
甘太太越发小心的问。
周言廷已经站起身:「有点小矛盾。」
「那一定是甘棠的错。」
甘先生就沉了脸:「我给她打电话,好好教训教训她。」
周言廷却制止了:「不用,我们自己解决。」
「那也行,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
甘先生陪着笑送他向外走。
周言廷走到车边时,却忽然又回过身。
「甘棠的户口簿应该是在你们这边吧?」
甘先生先是一愣,接着大喜:「是,就在我这边放着,言廷你要用的话我现在就去拿。」
周言廷却摇头:「你先收着,过些日子我用的话,让甘棠回来拿。」
「那行,她随时来拿都可以。」
甘家夫妇欢欢喜喜送走了周言廷。
他们原本对于周言廷和甘棠领证的事,早就心灰意冷了。
甚至也做好了甘棠被扫地出门,周言廷另娶的准备。
但没想到柳暗花明,周言廷这显然是动了和甘棠领证的念头了。
这对于甘家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看以后谁还敢笑话他们,只能算周家的半个亲家。
10
我在小时候生活过的镇子住了半个月后。
又去了很多想去的地方。
反正我一向都很节俭。
手里这一大笔钱,怎么也够我一个人花一辈子了。
我打算在旅行的途中,若是遇到喜欢的城镇。
就买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安顿下来。
小时候我辗转被卖过,收养过,福利院也待过。
最渴望的,就是能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
有我亲生父母的甘家,不是我的家。
周言廷的房子,也不算我的家。
毕竟,四年事实婚姻,却没有法律基础,不过是空中楼阁。
如今离开了那里。
我唯一放不下的。
除了自己亲手种下的那些花。
当然还有自己拼命生下的念儿。
但我也很清楚地知道。
念儿留在周家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和旁人不一样。
从小最习惯的就是分离。
所以虽然不舍,却也并未一直沉溺在那种痛苦中。
更何况,我走了,所有人都皆大欢喜。
周言廷也可以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虽然我并未占据周太太的名分。
我最后还是回了小时候住过几年的小县城。
那个叫素水的县城房价很低。
我原本打算买一个小房子的,最后却买了一个小院子。
那里的民风也特别淳朴。
我人生中最安稳幸福的时光,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只是可惜,当初曾养过我几年的那对老夫妻,已经去世了。
办理过户的时候,我却见到了幼时经常陪我玩耍的哥哥。
看到我,李恪很惊喜:「慧慧,怎么是你?」
我被李家收养的时候,改了名字,就叫李慧。
看到李恪我也很意外。
怎么都没想到,我买的小院子,竟然就是他们家的房子。
「哥,好久不见。」
我望着李恪,久远的那些温馨时光。
山呼海啸一般袭来。
让我竟控制不住的滚滚落下泪来。
「你不是嫁人了吗?」
李恪想要像小时候那样帮我擦眼泪。
但抬起手,却又停住了。
「你丈夫和孩子呢,没和你一起吗?」
「慧慧,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听说你亲生父母找到你了,他们对你好不好?」
我只是摇头。
也说不出话,只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人就是这样,
只会在自己知晓最疼爱自己的人跟前,才敢这样肆意的大哭。
我和李恪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但是看到他,我就变回了小时候的李慧。
他也变回了那个总是背着我哄着我的哥。
「他们对你不好是不是?」
李恪的眼有些红:「也是,如果对你好,你也不会一个人跑到这里买房子。」
「这里离北京几百里,慧慧,你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哥。」
我扯了扯李恪的衣袖,哭肿的眼,却又带了笑。
「我刚才看到邻居那边晒了很多干野菜。」
「你做小时候的那种汤面给我吃好不好?」
李恪望着我,望了好一会。
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我的头发,笑了:「好,哥给你做。」
11
周言廷最后一次去见了施画。
那晚宴会上,施画春风得意,犹如开得正艳的花。
而如今的她,却明显憔悴了很多。
「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
「我们也不要再见面。」
「房子和车会过户给你。」
周言廷看向她,她长发垂肩不施粉黛,十分的楚楚可怜。
也像极了阿若。
可不知为何,他的心底却生不起半点的波澜了。
「我不会再来这里。」
周言廷说完,就转身离开。
施画忍不住哭了:「周先生,我不明白。」
「明明我们之前还好好的,你说你很喜欢我……」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可你还说过让我一直陪着你……」
「我有太太。」
「可你并不喜欢她,不是吗?」
周言廷垂眸,看到了无名指上的婚戒。
不喜欢她吗?
如果真的一点都不喜欢。
那份婚约要解除的话,有一万种方法。
可当初在甘家第一次见到她,他就对她有了怜惜。
只是甘棠太怯弱,太安静了。
很多时候,她就像是可有可无的影子。
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可她离开的这几个月,周言廷却觉得很不习惯。
他也试过和朋友们去花天酒地,找一些新的乐子。
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比施画更像阿若的人。
但他却也并未有什么心动的感觉。
甚至就连阿若,他也很少再想起。
却反而时常会想起甘棠。
他们结婚已经四年。
但私下相处的时候,甘棠仍会害羞得不敢看他。
她抿嘴笑的时候,嘴角有两个梨涡。
她和念儿一样,皮肤很白,生得很好看。
如今静下来想一想,周言廷竟发现。
其实他和甘棠婚后四年,他们恩爱频繁,而他丝毫没有厌倦过。
这几个月她不在家。
他也并未碰过施画。
就在昨晚上,他还梦到了甘棠。
梦到了一些很是旖旎的画面。
周言廷忽然吩咐司机:「路过花店时停一下。」
他买了一束红玫瑰。
晚上的时候,他又去买了一条红裙子。
其实甘棠穿红色很好看。
衬得起雪肤花貌四个字。
他决定退让一步,带着花和裙子,去接她回家。
12
我就这样安定了下来。
李恪大学毕业后,和同学一起创业。
他的公司在市里,他的日常也很忙。
但每个周末,他都会回来素水陪我。
邻居阿姨时常慈爱的和我调笑:「慧慧啊,我看李恪他很喜欢你。」
「你那天在院子里浇花,他站在一边倒茶,茶杯都满了都没注意到呢。」
隔着篱笆墙,阿姨笑得满脸皱纹都展开了:
「慧慧,你看你李恪哥都快三十了,也没个老婆,你不如就嫁给他?」
「反正小时候你们玩过家家,李恪永远都是你新郎官,我们家那臭小子可很不服气呢。」
李恪对我很好。
比小时候还好。
我虽然是个很迟钝的人。
但毕竟也嫁过一次人了。
怎么会感知不到那些情愫。
「阿姨,我什么都不会,没有上过大学,也没有一技之长。」
「李恪哥那么优秀,他将来的太太一定也是很优秀的女生。」
我笑ŧūₓ了笑,想到周言廷从不带我去参加那些重要的宴会。
想到周家从未认可过我。
想到自己连亲生孩子都没资格抚养。
如果我从小也跟着亲生父母长大,
好好念书拿到一个好学历。
自信又能干。
也许那段婚姻,也不会失败到这样的地步。
我这样的人,大约更适合一个人生活。
「谁说的。」
李恪的声音忽然从篱笆院墙外传来。
夕阳西下,他穿着简单的白衣黑裤。
长身玉立,清隽斯文。
小时候沉默瘦小的男孩子。
如今长大了,有了蓄满了力量,挺拔高大的身躯。
能为他喜欢在意的人,去遮风挡雨。
「慧慧,你很好,不要妄自菲薄。」
「很好吗?」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李恪。
如果我真的很好,为什么我的家人,丈夫,孩子,都不喜欢我?
「当然。」
李恪推门走入院子。
「每个人的存在都有他存在的意义。」
「他们没有发现,那是他们自己的损失。」
可我还是无法相信。
李恪就像是哄小孩子一样,用最简单的例子给我证明。
「你会养花,一样的花,到你手里总会开的更鲜艳一些。」
「你还帮黄阿姨推拿,她的腰都没那么疼了。」
「前几天我加班,你帮我整理文件,数据,表格。」
「东西做的简单又明了,帮了我大忙。」
「如果你让我说,我可以给你说上三天三夜。」
李恪笑了,阿姨也跟着笑了:「我也能说三个小时。」
心头的乌云,好似就这样轻易地被人拨开了。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对李恪讲了和周言廷的事。
我还讲了念儿。
李恪沉默了很久,什么话都没说。
后来,他又连夜开车回了市里。
我听到他车子离开的声音时,其实心里十分的平静。
这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
我经历的分离太多了。
好似整个人都已经麻木。
天快亮的时候,我才迷迷糊糊睡去。
可却又很快听到了车声响。
我有些浑浑噩噩的起身。
走到窗子边拉开窗帘。
正看到李恪从车上下来。
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快步走到了我的房间外。
「慧慧。」
他的声音压得有些低,怕吵到邻居。
我忙过去开了门:「哥?」
李恪站在那,眉眼之间还带着倦意。
但那双眼却格外的亮:「慧慧,我回去拿了户口本。」
「如果你愿意,你不介意哥哥年纪比你大好几岁,我们今天就去领证吧。」
13
「领证?」
「对,领证。」
李恪说的特别认真:「领了证,你就有家了,慧慧。」
家这个字眼,对我的诱惑或许超过常人十倍,百倍。
所以,在周言廷眼里只是走程序的小事。
于我来说,却很重很重。
但寄人篱下又颠沛流离的孩子,
最先学会的就是看人眼色。
所以我一次都没有主动开口提过,要他和我去领证。
很可笑吧,我这样卑微的人,却也不愿去食嗟来之食。
「慧慧,那时候我年纪小,没能把你留在家里。」
「后来,我去北京念了大学,四处打听过你的消息。」
「再后来,知道你家人找到了你,我很为你开心。」
「你亲生父母很有钱,我就想,他们失而复得的宝贝女儿,一定会好好疼爱吧。」
「而我那时候只是个穷学生,所以我就没有去打扰你。」
李恪的眼底有着深浓的痛惜:「如果知道他们对你不好,我当时一定会去ŧū́ⁿ把你带走。」
「爸妈也经常念叨你,妈走的时候,还喊了你的名字呢。」
「他们不要你,不喜欢你,哥哥要你。」
「慧慧,哥哥本来不打算结婚的。」
「可是上天又把你送了回来。」
李恪的声音忽然哽住了:「这一次哥哥不想再错过了。」
我不知什么时候,流了满脸的眼泪。
小时候被人拐走卖掉。
养母后来生了儿子,就不愿意再养着我。
我经常挨打受冻,干不完的活儿。
是李恪的爸妈可怜我,养了我几年。
再后来,养母硬生生把我要走,又卖给了其他人。
我在那一家经常挨打,就偷偷跑掉了。
去过福利院,孤儿院,也被人短暂领养过。
颠沛流离的日子,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
其实我想过回来李家。
却又怕再被养母抓住卖掉。
所以一次都没有敢回来。
我没想到李恪一直在找我。
我也没想到,李妈妈走的时候还记挂着我。
更没想到,我和李恪就这样重逢了。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缘分。
而过去和甘家,周家的一切。
不过是为了今日而遭受的又一次劫难罢了。
我哭的泪流满面,却又望着李恪笑着摇头:「哥,我今天不能和你领证的。」
「慧慧……」
我看到李恪眼底那些光快要碎掉了。
这让我很难受很难受。
我就轻轻拉住了他的手:「我的户口本还在甘家,一去一回,就要一天呢。」
14
我没想到回甘家拿户口本竟会这样的顺利。
也没想到爸妈会对我这样和善慈爱。
但这一切我曾十分的渴慕。
可如今却又觉得无足轻重了。
我拿了户口本离开时,他们笑着嘱咐我:「等领了证,你带言廷回来吃饭啊。」
我知道他们是误会了。
但我也并未解释,何必节外生枝呢。
依着他们的处事作风,知道我要嫁一个连周言廷的身家百分之一都没有的男人,怕是能活活气死。
离开甘家后,我直接打车去了机场。
去机场的路上,却又接到了李恪的电话。
「慧慧,我等不及了,我刚到北京,刚下飞机,你等着我,我们就在北京领证。」
我忍不住抿嘴轻笑:「好,我等着你。」
挂了电话,我忙告诉司机:「师傅,我不去机场了,我现在要去民政局,麻烦您快一点。」
和李恪领完证的第二天。
他带我买了很多东西。
金器,衣服,还有两个奢牌的包。
其实我并不喜欢这些,但李恪说,别人有的,我也必须要有。
李恪又带我回去祭拜了爸妈。
然后就是在老家宴客。
婚礼他要带我回市里好好办一场。
他特意买了一条红裙子,让我宴客那天穿。
试穿的时候,我有些拘谨地拎着裙摆走到院子里。
正是最好的春日。
黄昏时,海棠花尚未眠。
我看着李恪,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周言廷那天说的话。
「我穿红色好像不太好看,是不是?」
李恪摇头,一向克己复礼,连牵我手都要先询问可不可以的男人。
此时却忽然俯身吻了我:「吾妻甚美。」
我怔了怔,旋即却又忍不住抿嘴轻笑。
在李恪浅尝辄止,就要结束那个浅吻时。
我却仰起脸,缓缓闭上了眼。
周言廷站在简陋的篱笆院墙外。
手中的红色玫瑰跌落在地,花瓣凌乱。
他看到了甘棠唇角甜蜜的笑意。
那一对笑起来会显得更美的梨涡。
却狠狠刺中了他的心口。
他终是失控,狠狠推开那扇竹门。
这样大的动静,惊得甘棠和那男人都回过头来。
「周言廷?」
甘棠满脸都是惊讶和意外。
而那个男人,紧紧将她护在怀中,却是满脸的戒备。
周言廷一眼都未看李恪。
他走上前,直接伸手攥住了甘棠的手腕:「跟我回去。」
可甘棠没有动。
甚至用力挣开了他的手。
周言廷回身,眼眸微倏:「甘棠,我再说一遍,跟我回去。」
「周言廷,我之前说的很清楚了,我不会回去……」
「你不是一直都想和我领证?」
周言廷拿出随身带着的户口本:「甘棠,你现在跟我回去,我们明天就去登记结婚。」
「可我已经结婚了。」
周言廷只觉耳边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了。
「你说什么?」
「周言廷,我已经结婚了。」
16
「就在昨天,我和李恪领证了。」
我心平气和望着他:「我昨天回甘家拿的证件。」
周言廷好似被我的话气笑了。
「甘棠,你别忘了,你嫁给我四年,给我生了念儿。」
「我没忘,但是我要反驳一点。」
「我和你没有登记结婚,我们的婚姻是没有法律效应的。」
「所以,周言廷,我不算是嫁给你。」
「你回去吧,以后,要辛苦你好好照顾念儿了。」
我说完,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哥,我们进去吧,我有点累了。」
我拉住李恪的手,李恪立刻紧紧攥住了:「好,我带你去休息。」
「甘棠。」
周言廷却又上前一步,再次拽住了我。
「念儿很想你。」
我只觉喉咙瞬间哽住,下一瞬,就红了眼。
念儿才三岁多,他什么都不懂。
就算他和我不亲近,但我也从没有怨恨过他。
只能说,有些母子就是缘分浅薄。
「你跟我回去,我让人去接念儿过来,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
我心里难受得想哭,只觉无比讽刺。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我想念儿,知道我做梦都想母子团聚。
可他偏偏,眼睁睁地看着周夫人把念儿带走。
偏偏,不肯成全。
如今我什么都不要,我要走了。
他却要接念儿回来。
原来念儿是可以接回来的啊。
原来,有些孝道也是不需要遵守的啊。
「周言廷,现在不需要了。」
我再一次用力甩开他的手。
「不需要一家三口团聚了。」
「如果念儿想我,他可以来看我。」
「如果你们允许,我也会按时回去看他。」
「甘棠,念儿是你的亲生儿子。」
「你生他的时候难产,他是你拼了命生下来的。」
「你不要他,你就不怕我将来再娶别人,那人会苛待他?」
我从未见过周言廷这样的神情。
他往日就算动怒,也是温和的。
但如今,却目眦欲裂,那张英俊的脸,看起来都有些狰狞。
念儿生下来时,他们用念儿来威胁我。
如今我要走了,仍然用同样的手段来威胁我。
但我已经不再害怕失去什么了。
李恪教过我,他说,我首先是甘棠,然后才是妻子,或者母亲。
那些年过得浑浑噩噩,早已没了自我。
别人看轻我不在意我,也并非全是别人过错。
所以如今我要先做自己了。
「念儿是我拼了命生下来的,但也是你的骨肉。」
「他刚满月就养在周夫人的身边,这三年多周夫人很疼爱他,想来也不会看着他受委屈的。」
「再者说,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话。」
我深吸了一口气,「周言廷,我会打官司,去争取他的抚养权的。」
「所以,你是铁了心,要跟他在一起?」
我点头:「是。」
「就为了一条红裙子?」
周言廷冷笑,「甘棠,这四年来,我给你的,他能给你多少?」Ṭű₄
「不只是为了一条红裙子。」
我仰脸看向李恪。
他眼底有生气,愤怒,但更多的,却还是心疼和愧疚。
「周言廷,你可以喜欢的人很多。」
「但我丈夫的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
「我已经和施画断了。」
「还有阿若,我也早已放下了。」
「甘棠,不管怎样,我们做了四年夫妻。」
「我对你,也不是毫无感情的。」
周言廷眉宇深蹙。
显然他很不愿意说这些事。
很不愿意承认,他如今对我也是有情意的。
好似喜欢上我这样的人,是上位者对下的恩赐。
是一种不太能见得光的恩赐。
但我已经,不再奢望他恩赐的微末的情意了。
渐渐深浓的暮色里。
我亲手种下的海棠花, 依然美丽。
甚至比周家园子里那些西府海棠还要美。
周言廷说他放下了。
我何尝不是也放下了。
四年,把初见的钟情都消磨干净。
如今, 我要去过寻常人的安稳生活了。
「周言廷,我曾经喜欢过你。」
「但现在, 全都没有了。」
「你回去吧, 也别再来找我了。」
「你应该去娶一个学识阅历都能配得上你,能拿得出手的妻子。」
「而不是我这种只会侍弄花草的人。」
「这四年, 耽误了你,对不起啊周言廷。」
我站在夜风里,最后看了周言廷一眼。
其实当年, 他没有毁弃婚约娶了我。
我心中真的很感激。
因为那时候,在甘家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煎熬。
周言廷带我离开甘家, 给了我一个暂时的家。
于当时的我来说,真的是一种救赎。
毕竟,当初如果他悔婚。
甘家可能会把我当商品一样, 随便卖给哪个男人。
而这, 对于自小被卖过数次的我来说。
不啻于一场噩梦。
所以事到如今, 我仍希望他后半生能过的好。
我也并不希望, 和念儿的亲生父亲, 成为不死不休的仇敌。
如果能和平的分开。
也算皆大欢喜吧。
17(周言廷视角)
甘棠和李恪的那一场婚礼办得挺隆重的。
其实对于李恪当时的身家来说, 婚礼预算算是很高了。
但他愿意, 旁人自然也只会赞叹他情深。
甘棠在婚礼上哭了, 哭的还挺凶。
她当年嫁给我的时候,都没有哭的这样凶过。
她还说,「我的名字叫甘棠,每一个字都很甜, 但我前面的人生,却吃尽了苦头。」
「我很感谢我的先生。」
这些话当时听到,挺刺耳的。
她嫁给我那四年, 我自问对她并不算差。
我那个圈子里, 养情人小三二奶的, 数不胜数。
哪个公子哥儿没养过七八十来个小情儿?
但我也只是鬼迷心窍养了一个施画。
且很快就腻了她。
除此之外, 我也算洁身自好。
我不信她那个丈夫李恪,就真的能做到从一而终。
男人这东西, 没钱都要偷吃,更何况有了钱。
所以我私底下也放了些水。
李恪的公司经营的越来越大,钱也挣的越来越多。
自然,诱惑也会更多。
到那时候, 甘棠那样的性子, 肯定也无法容忍。
如果她和李恪离婚,
我再带着念儿去找她,她也许就回来我们爷俩身边了。
但一眨眼十来年过去。
李恪愣是一步都没踏错过。
甘棠给他生了一个女儿。
简直和她长的一模一样。
我嫉妒惨了。
念儿长大了, 却越来越像我。
虽然周家人都生的模样极好。
但像我这个孤家寡人, 也不是件好事。
她和念儿的感情倒是越来越好了。
亲母子嘛,怎么可能和小说里写的那样,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念儿有时候会去她那里住些日子。
甘棠就理所当然的让他带妹妹。
他们兄妹的感情也好的没话说。
有时候甘棠也会来家里看念儿。
他们母子俩说话的时候,
我就挺没意思的在外面侍弄花草。
每次我都想送她回去。
但李恪必定每次都亲自来接她。
防我防得犹如洪水猛兽。
不过这样也不错。
李恪有我这个前车之鉴, 就不会去犯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那么甘棠,她余下的人生,自然也都只是甜蜜了。
(全文ṱú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