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时,我被家人送给霍时凛。
他食髓知味后,默许了我的存在。
我跟了他整整三年,却始终没有名分。
那时心气太傲,我说如果他不公开,我就离开。
霍时凛嘴角噙着一丝散漫的笑:
「随你。」
于是,我斩断了和他的所有联系。
三年后,我认识了霍屿。
他对我一见钟情,还要带我去见他的家人。
「我小叔是家族实际掌权人,你见他就行。」
我点了点头,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
可门推开后,我却愣在当场。
1
我从未想过,霍屿口中的小叔居然会是霍时凛。
没有给我任何反应时间,霍屿便牵着我的手进了宴会厅。
他一边走向霍时凛,一边介绍我:
「小叔,这是我的女朋友,魏姎。」
霍时凛的目光从觥筹交错的酒宴上,慢慢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我忐忑地捏紧衣袖。
而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面容平静,语气疏冷。
仿佛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我小叔性子冷,你别在意。」霍屿连忙和我解释。
他拉我落座,正坐在霍时凛下首的位置。
餐盘已经分好,每个碟子里都放着一只大虾。
听说这是霍时凛亲自去外海钓的,又亲手烹饪的。
「姎姎,你也尝尝。」
霍屿熟络地帮我剥虾,还细心地去掉虾线。
我看着面前的虾,蹙起眉来。
霍屿知道,我对海鲜严重过敏。
一碰海鲜,就全身起满红疹。
当初我们认识,就是我误食海鲜,他帮我送到医院。
我抿了抿唇,朝着霍屿轻轻摇头。
「我吃不了……」
话还没说完,霍屿便压低声音打断了我:
「姎姎,大家都吃,就你不吃,不Ţṻ₃合时宜。」
「你初次见我小叔,要给他留个好印象。」
「要是等下起红疹了,我会把你送去医院,不用担心。」
说着,他又给我倒了一杯香槟。
「先给小叔敬一杯酒,然后把虾吃了,夸夸他的手艺。」
「听话。」
我抿着唇,没有说话。
我和霍屿虽然是男女朋友,但感情并不纯粹。
遇见他时,我特别穷,穷到一天打三份工。
所以当家境优渥的他追求我时,我很快就答应了。
没有多少爱,只是权衡利弊的结果。
霍屿对我也很大方,礼物送贵的,吃饭我来挑,过节发红包。
从某种程度来说,比起男朋友,他更像是我的金主。
我看着面前晃动的酒液,终究是点了点头。
然后转向霍时凛,举起酒杯,不卑不亢:
「小叔,这杯我敬您。」
霍时凛的眸光晦暗,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睨着我喝下香槟。
霍屿夹着虾的筷子又适时递了过来。
在即将喂到我唇边的那刻,一直端坐的霍时凛突然伸手,拂去了我面前的筷子。
虾掉在了地上。
他靠着椅背,转头看向霍屿:
「我以前没告诉过你,海鲜放凉了腥味重吗?」
「让人全都撤了。」
2
霍时凛发了话后,霍屿没有再逼迫我。
倒是坐在下排的一个男人,视线在我身上徘徊,突然轻轻「咦」了一声。
「霍屿,你这女朋友,和凛哥以前的女伴长得可真像啊。」
他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立刻燃起好奇心,连忙追问起来。
「也就是一桩陈年往事。」他说:「当年有个女孩喜欢凛哥,追得那叫一个猛烈,甚至不知羞耻地剥光自己衣服,爬上了凛哥的床。」
「叫什么名字我是忘了,不过长相还记得,和霍屿的女朋友特别像。」
他甚至开玩笑般地道:「凛哥,你快看看,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我的身上,议论纷纷。
霍屿牵着我的手,不悦地蹙起眉来,却一言不发。
倒是霍时凛,冰冷的目光落在说话那人身上,嗤了一声:
「你瞎吗?」
而后突然抄起一个酒杯,泼在了他的身上。
「来赴宴的,我自然会好好招待。」
「想挑事的话,就滚出去,别脏了我这块地。」
话音落地,当即有两个保安将说话那人拖了出去。
霍屿这才安抚地摸了摸我的头:
「别担心,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姎姎,我们去舞池中央,我带你跳舞好不好?」
我不想再站在霍时凛的眼皮子底下,便颔首答应。
他拉着我去了舞池,一手抚上我的腰,另一手与我交握。
他教过我华尔兹,来之前特意带我彩排两次。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我的步伐有些凌乱,时常踩上他的皮鞋。
我总感觉有一道视线,蕴着薄怒,落在我的身上。
像是要把我看穿一样。
可当我回头看时,一切如常。
霍时凛偏过头和友人说话,目光没有偏离半分。
正恍惚间,霍屿突然将我拉近,大掌扣上我的腰肢。
「姎姎,你今晚不太专心。」
「怎么了,是不是被我小叔吓到了?」
他伸手理好我耳侧碎发:「别怕,他看着是凶了一点,其实人很好的。」
「特别是在我小婶面前,可听话了。小婶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
我微微一怔:「他结婚了?」
「没呢,是未婚妻,不过婚期也快了。」
霍屿笑了笑,手指在我露背装的边缘徘徊,试探着慢慢从背上探入。
那道视线又落在我的身上。
浓稠的、黏糊的、不悦的。
我缓缓侧头,望向了霍时凛。
这次,他的目光不偏不倚与我对上。
然而下一瞬,霍屿就换了一个姿势,将他严严实实地挡住。
他微笑着看着我:「姎姎,专心跳我教给你的舞。」
我将手搭在他的肩上,默默无话。
霍屿不知道,其实我会跳华尔兹。
我的华尔兹,还是当初霍时凛手把手亲自教的。
3
我家以前ƭṻₘ也算是富裕。
虽然比不上豪门,但到底衣食不愁。
转折发生在十八岁那年。
养父生意出现问题,即将破产。
他求了很多人,可没有人愿意帮忙。
于是,他将注意打到了我的身上。
他给了我四个男人的照片,让我从中选一个。
只看一眼,我便选择了霍时凛。
他骨相优越,皮囊也好,二十多岁又保持健身,在一众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里面,格外突出。
养父点了点头,在得知霍时凛要出海后,打通关系把我送上他的床。
那个晚上,我特别惊恐害怕。
可是我没得选。
如果不能拿下他,养父会把我送给其他豪门,甚至可能是有家室的。
于是,我扯掉自己的衣裳,颤抖着勾住霍时凛的脖子。
他原本是抗拒的,想要将我直接赶出去。
是我哭着求他,紧张又生涩地吻上他的唇、他的脖颈。
他没有经历过别的女人,当场愣在原地。
僵了很久后,终于捧起我的脸,用指腹揩掉我脸上的泪。
「别哭了,等下我尽量轻点。」
那个晚上,我至今记忆犹新。
他要了一次又一次,拨开我汗涔涔的长发,细细密密的吻落在我的身上。
第二天早上,我是在他的臂弯里醒来的。
他已经调查了我,知道我是魏家的养女,也知道我接近他的目的。
他淡淡地问我:「魏姎,你要不要跟我?」
「为期三年。作为回报,我会给你养父投资,足够他度过此次危机。」
我没有理由拒绝。
我只是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忘了他的用词是「跟」。
跟霍时凛的那几年,其实过得挺好。
无论是床上还是床下,我们都很合拍。
他喜欢用领带蒙住我的眼睛,俯身去咬我的耳朵。
每次出差回来,总要给我带一堆高奢,痴缠我直到天明。
有一次他受邀参加舞会,我也想跟,央了他很久。
他无奈之下,点头答应,大半夜拉着我在落地窗前练习。
后来我如愿去了舞会,还特意选了一件和他很搭的礼服,挽着他的手出席。
可当旁人问起我时,他却说,我是他新找的跳舞女伴。
仅仅只是女伴而已。
那天回去后,我头一次冲他发了脾气。
霍时凛没有生气,懒懒地窝在沙发上,平静地看着我:
「魏姎,你在生什么气呢?」
「你是怎么到我身边的,自己心里清楚。难不成你还指望着当我女朋友?」
那时,我已经在霍时凛身边待了三年。
这三年发生了很多,养父车祸身亡,魏家支离破碎,早就和我断了联系。
也是年轻,心气太高,我心一狠,和霍时凛说我想要个名分。
如果没有名分,我就和他分开。
他有些愕然,而后淡淡颔首,无所谓地道:
「走不走,随你。」
于是,我斩断了和他的所有联络,换了一座城市生活。
我自小锦衣玉食,脱离魏家和霍时凛后,才知道钱有多重要。
因为没钱,我住进阴冷潮湿的地下室。
因为没钱,四处碰壁,受了不少欺负。
因为没钱,少时的心性渐渐被磨平了,我很轻易地接受了霍屿的表白。
在很多个寂静无人的夜里,我会想起霍时凛。
我问过自己,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离开霍时凛吗?
答案还是会的。
不过起因如何,结果都是我爱上了他。
因为有爱,所以对这段感情总严苛了些,生了很多不该有的妄想。
霍屿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他含笑打量着我,突然轻轻感叹:
「姎姎,你今天好漂亮啊。」
不顾此刻宾客环绕,他忽然捏住我的下巴,倾身而下,吻住了我的唇。
乐曲进入高潮,周围嘈杂的人声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而后愈发吵嚷,全是起哄的声音。
霍屿在外一向温和有礼,今日不知那根筋不大对劲,强势地扣住我的后脑,打开我的齿关,咬得我下唇都出了血。
在一片难舍难分的窒息里,我睁开了眼睛。
正巧,与霍时凛四目相对。
他坐在离我几步远的位置,冷冷注视着我们。
面上依旧稀疏平常,可握着酒杯的手却青筋暴起。
他别过头,没有再看。
在起哄声中转身离开。
4
我不知道霍屿吻了多久。
直到我快喘不上气时,他才松开了手。
这种场合,需要他进行社交,笼络关系。
他自然不能一直陪我。
霍屿把我放到一边休息:
「我和几个朋友打个招呼,等下再来找你。」
我点了点头,安静地坐在角落发呆。
旁边的人在谈霍时凛的未婚妻。
说他的未婚妻是京圈柳家的小姐。
霍时凛很满意她,两个人时常合体出现在重要场合,依照长辈的意思,年底就要结婚了。
我听着百无聊赖,舞厅有些沉闷,索性起身去走廊逛逛。
外面的空气新鲜很多,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些。
我正想着的时候,路过一个房间。
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有人擒住我的手腕,将我拖了进去。
里面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将我抵到门上,低头注视着我,刘海擦过我的额头。
声线凉薄,也很熟悉。
「魏姎。」
5
霍时凛站在我的面前。
光线太暗,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感觉他的目光疏冷。
他低头望着我,情绪有些复杂,良久沉声问我:
「什么时候和霍屿在一起的?」
其实也没多久,刚过一百天纪念日。
但我没有回答,踮起脚与霍时凛平视:
「和你有关系吗?」
他沉默片刻,突然转了话题:
「你喜欢他吗?」
不管内心对霍屿抱着怎样的感情,此刻在霍时凛的面前,我都只能点头应是。
我说:「喜欢。」
「至少他会公开我,不会把我藏着掖着。」
又是一阵静默,霍时凛抿着唇没有说话。
「没事的话,让我出去吧。」
「我们这种关系,共处一室不太合适。」
我提醒霍时凛。
他按着我手腕的手渐渐松开,却依然没有放我走的意思。
他说:「魏姎,尽早和霍屿断了吧。」
霍时凛会说这话,其实我并不奇怪。
他本就看不上我,自然不愿意我和霍家的人有所牵扯。
我仰头望着他,笑了笑:「你觉得我配不上你的侄儿,是吗?」
可出乎我的意料,他一愣之下摇了摇头。
「不是,我没有这么认为。」
「我只是觉得你们不适合。」
「霍屿从小心思很深,就算心里想十分,面上也只表露一分。他又出身霍家,总有女人会贴上来。你性子单纯,眼里容不得沙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便蹙眉打断了。
「霍时凛,过了三年,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还了解我?」
人会和时间一起发生改变。
这三年来,在生活的锉磨下,我学会了曲意逢迎,讨好他人。
「如今回想,当初挺幼稚的。」
「我现在觉得,爱情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吃饱穿暖才是人生头一件大事。」
细碎的路灯透过紧闭的窗,落在霍时凛的发稍。
他有些愕然,望了我半晌,再开口时声线柔和了几分。
「魏姎,你瘦了很多,下巴都尖了。」
「这些年,过得不好吗?」
他此刻说话的语气,像极了过去我们还在一起时的口吻,听得我微微一怔。
以前每次他出差回来,都要捧着我的脸看上许久。
「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吃饭又不规律?」
「脸都尖了,等下我带你去吃大餐。」
「但是现在,姎姎,你先让我饱一顿好不好?」
接下来就是灼热而窒息的吻,从客厅沙发到房间落地窗,从白昼到暮色四合,滚烫的气息落在我的颊侧。
往往得等到天黑,我们才开车出门觅食。
此刻霍时凛微微倾身,眉眼一如过往,呼出的热气喷在我的颈边。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响起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下一秒,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头顶的灯也开了,昏暗的房间变得一片亮堂。
来的人是霍屿。
6
在白炽灯的开关被按起的那刻,霍时凛退后一步。
瞬间拉开了和我的距离。
霍屿看着房间里的我们,微微一怔。
「姎姎,原来你在这里。」
「我找了你半天,生怕你走丢了。」
他走到我的身边,伸手揽住我的肩膀,将我圈进怀里。
不等我解释原因,他已经给我想好了借口。
「是不是在外面闲逛的时候,被我小叔逮到了?」
「我第一次带女孩回家,他好奇之下多盘问你两句也属正常,别害怕。」
他安抚般地摸了摸我的头,又看向霍时凛,眼里带了一丝笑意:
「小叔,你觉得我女朋友怎么样?」
霍时凛的眸光落在他按住我肩膀的手上,片刻便别过头,看着窗外明灭的灯火。
语气不咸不淡,只回了两个字:
「很好。」
霍屿眼角的笑意愈发盛了,欢喜地看着我:
「小叔这人严苛得很,很少会夸赞别人,看来他对你是真的满意。」
「想必他一定会同意我们的婚事吧。」
话音刚落,霍时凛便蹙起眉来:「你说什么?」
霍屿拉着我的手,站在他的对面。
语气坚定,异常认真。
「小叔,我这次带姎姎过来,一来是让她见你,二来是想告诉你,我打算和她结婚。」
「虽然我和姎姎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到余生都想和她捆在一起。」
在一起三个多月就说结婚,确实有些仓促。
当初霍屿和我提起这件事时,我也愣了。
「会不会太快了?」我问他。
在我的设定里,是先谈两三年的恋爱,然后求婚,再顺理成章结婚。
霍屿摇了摇头:「姎姎,我认定你了,所以不会觉得快。」
「家业都在小叔手里,我就是个富贵闲人。你和我在一起,不用处理复杂的家庭关系,钱随便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约束你的自由。」
「结完婚后,我们还可以去全球旅居,不要孩子也没关系,日子过得开心就好。」
彼时他温柔体贴,描绘的未来太具诱惑力,像是给我黑白的生活递来一支彩色画笔。
所以,即便和我最初的设定出入很大,看着他殷殷的眼神,我还是点头应了。
生怕霍时凛不同意,霍屿提前把话全部堵死。
「小叔,股份都捏在你的手里,联姻这种事你做就好,轮不到我。」
「你之前答应过,以后会让我和喜欢的女孩结婚,不管她家境如何,只要我真心喜欢就行。」
「姎姎这么好,难道小叔还不同意?」
他每说一句,霍时凛的脸色就沉上一分。
良久,霍时凛伸手敲了敲桌面,不置可否地回答:
「结婚毕竟是人生大事,仓促之间做不得决定。」
「你刚回来还不着急,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霍屿悄悄捏了捏我的掌心,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弯起唇角对霍时凛道:
「也是。小叔,我好久没有回来,原先那套房子水管破裂,要修理一段时间。」
「本来打算带姎姎去住酒店,但她喜欢软点的床,我怕在酒店她睡不好。这段时间去你的别墅应急一下,可以吗?」
去霍时凛的别墅住?
不等他回答,我先拦住了霍屿,
「床铺硬点软点我ţů₆都能睡,我们住酒店就好,别麻烦小叔了。」
和霍时凛在一起的三年,我就住在那栋别墅。
里面承载了太多我们之间的回忆。
上一次和霍时凛见面,就是在别墅门口。
我拎着个行李箱要搬出去。
霍时凛倚靠在门框上,冷眼看着我的动作。
在我跨出门的那一瞬间,他按住了我的手,眯起眼睛,语气带了几分警告意味。
「姎姎,别闹了。」
「现在回去,我还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我仰头固执地问他:「你会给我一个名分吗?」
他沉默片刻,慢慢松开了按住我的手,垂下眼睫,回了我两个字:
「不会。」
于是,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偏偏如今回来,霍屿非要带我住进那栋别墅。
「我和小叔都是一家人,谈不上麻烦。」
「别墅的装修费了小叔好一番心血,刚好带你参观一下。你要是喜欢那个风格,以后我们的婚房也那样装修。」
霍屿这边说不通,我转头看向了霍时凛。
我以为他会拒绝。
可谁知,他紧抿着唇,良久颔首:
「行。」
「刚好有两间客房,分给你们住下。」
7
霍时凛提前电话吩咐管家整理客房。
安排我住的那间,和霍时凛的主卧只有一墙之隔。
客房的被褥床单,和我以前用过的一模一样。
我看得一阵恍惚。
故地重游,我思绪繁复,一个晚上翻来覆去没有睡好。
霍时凛工作很忙,听说他近期有个重大合作事项,最近一直忙于此事。
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公司,除了睡觉,很少会在别墅。
至于霍屿,他这边朋友亲戚很多,带着我挨个拜访。
好不容易把亲戚走完了,他又临时接到任务,要出省收购一处房产。
他没有带我一起去,走之前摸了摸我的头,温声道:
「姎姎,我去两三天就回来,你安心待在别墅。」
「有什么需要尽管和小叔开口,别见外,他答应替我照顾好你。」
我点了点头,起身送他出门。
上楼的时候,我觉得脚步有些虚浮,勉强扶着楼梯才走回房间。
其实今早醒来时,我就发现了自己的异样。
喉咙发干,脑袋发晕,四肢无力。
我想多休息一会,重新回到床上,拉高被子闭上眼睛。
睡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感觉肠胃绞痛,四体发寒。
我一时没忍住,抱着垃圾桶一阵呕吐,动静惊动了住家阿姨。
阿姨给我倒了一杯热水,又拿来体温计让我量。
见我发烧后,阿姨拿起电话,要把这件事告诉霍时凛。
我拦住了她:「我自己吃药就好,实在不行我去趟医院,别因为我的事情打扰他。」
谁知阿姨义正严辞地拒绝了我。
「霍总说了,只要是您的事,无论大小,都要即刻汇报。」
她还是给霍时凛打了电话。
那头人声嘈杂,霍时凛只是「嗯」了一声便匆匆挂掉,看样子是在忙。
我也没有力气理会这些。
腹部绞痛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不吃也吐,把昨天喝的野生菌汤尽数吐掉。
霍时凛进来的时候,我正抱着垃圾桶吐得昏天黑地。
看见他后,我微微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表:
「你不是在忙吗?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他走到我的身边蹲下:「没什么大事,听说你身体不适,我回来看看。」
话音刚落,我实在没有忍住,又吐了一次。
他犹豫片刻,还是伸手,轻轻顺着我的背。
「我和家庭医生说了,他正在赶过来的路上。」
他扶着我回到床上躺下,又把枕头叠好,让我垫着。
家庭医生说我是换季着凉,又连日奔波,加上本身肠胃脆弱,引发了急性肠炎。
他开了药,又给我打了吊针。
做完这些后,家庭医生走了,阿姨也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我和霍时凛两个人。
他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我的床边。
抿了抿唇,突然隔着被子将手放在我的肚子上,顺时针轻揉。
我哑着嗓子拦住了他:「你也出去吧,我……」
话还没说完,他便打断了我:「你之前告诉过我,这样帮你揉揉,你会舒服一些。」
我的肠胃一向不好,在霍时凛身边时也犯过两次胃病。
难受的时候,我便靠在他的怀里,抓着他的手让他帮我揉肚子。
只是现在,我摇了摇头,按住了他的手:
「我是霍屿的女朋友,你该和我保持距离,这样并不合适。」
霍时凛静默片刻,终于收回了手,却也没有走的意思。
他坐在椅子上,倾身看着我。
「你快虚脱了,睡一觉吧。我在这里陪你,等点滴打完了帮你拔针。」
可能是真的累了,又可能是药物作用,我很快就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半夜。
吊瓶早就打完了,霍时凛帮我拔了针,又贴上创可贴为我止血。
床边的小夜灯开着,昏黄的光线落在他的身上。
他穿着白色衬衫,袖扣微微散开,疲沓地伏在床上。一手搭着床沿,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我的,指腹还按在针孔上。
我想将手从他那里抽开,却不小心惊醒了他。
他睁开了眼,眼神还有些迷糊,伸手就熟络地将我揽进怀里。
像过去成千上百个夜晚那样,呢喃着道:
「姎姎,怎么醒这么早?再睡会。」
我挣开他的怀抱:「霍时凛。」
他这才如梦初醒般松开了手,薄唇紧抿:「抱歉。」
「我吊瓶打完了,你回房睡吧。」我提醒他,嗓子哑得厉害。
「没事,我不困,等霍屿回来我再走。」他坐回椅子。
我摇了摇头:「他出差了,一时半会回不来的。」
不知为何,听见这句话后,霍时凛突然沉了眉目,眼里蕴着怒意。
「什么天大的事情,能比你还重要?」
「我今天本来要去外地见客户,现在都推掉了。他不就是去看个房产,你生病了还不知道回来照顾?」
「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让他立刻滚回来。」
霍时凛作势要拿出手机,我连忙按住了他。
「你误会了,是我没有告诉他,不是他不回来。」
「这点小事,明天就好了,没必要再让他来来回回。」
霍时凛闻言,盯了我半晌,眸中波光浮动。
屋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他的眼神太过复杂,落在我的身上,让我莫名慌乱,不由自主地偏开目光。
很久之后,他忽然开口问我:
「魏姎,你不是真的喜欢霍屿,对吗?」
8
霍时凛将手搭在我的腕上。
五指收紧,倾身而来,重复了一遍:
「魏姎,你并不喜欢霍屿。」
这次不是疑问句,而是分外肯定。
他说:「我见过你爱一个人时的模样,你要是真的喜欢他,不会是这个反应。」
「以前在我身边时,你如果生病了,不管我在哪里,都会要我回来陪你。」
和霍时凛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娇气。
但凡有个头疼脑热,我都要给霍时凛打电话,吭哧吭哧地说自己不舒服。
大抵人身体脆弱的时候,总想找一点慰藉,寻求一分偏爱。
而接到我的电话后,无论在多远的地方,他都会即刻赶回来陪我。
此刻我看着他,摇了摇头:「喜欢一个人的表现是不一样的。」
「我不和霍屿说,是因为我心疼他,不想他来回折腾。」
「而且,」我垂下眼睫,静静看着霍时凛按住我腕上的手,「你也有未婚妻了,明明大家都在往前走,你近日何必一直回望来时路呢?」
霍时凛没再说话,只是徒然坐回椅子。
额前碎发遮住了他的眉眼,他枯坐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色将明未明时,他终于起身,仔细为我掖好被角。
「公司还有些事,我先过去处理。」
我轻轻颔首,看着他倦怠地合上房门。
家庭医生每日都会过来帮我检查身体。
阿姨做的营养餐顿顿不重复,还都是我爱吃的。
只是后面的这几天,我一直没有见到霍时凛。
他直接宿在了公司。
霍屿回来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养得差不多了。
他给我送了一双镶满钻石的细高跟。
「在专柜橱窗外看见,觉得很漂亮,就忍不住买下来送你。」
「后天有个生日宴,你刚好可以穿上。」
霍屿口中生日宴的主角,是柳仪臻,霍时凛的未婚妻。
我本来不想去,但拗不过霍屿,只好应了。
生日宴是在别墅后面的庄园办的,来得人很多。
我跟在霍屿身边,看见柳仪臻挽着霍时凛的手出场。
单单只看背影,都觉得两人般配。
霍时凛会微微俯身,含笑听她说话。
她也会伸手,替霍时凛理平领带上的褶皱。
生日蛋糕有十层,霍时凛握着她的手切下蛋糕。
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起哄声和叫好声。
我在人群里安静地看着聚光灯下的两人,被分了一块蛋糕。
是柳仪臻亲手交到我手里的。
在宴会厅的角落里,她意味深长地打量了我好久。
而后微微弯起唇角,说了一句:
「魏姎,我听过你的名字。」
生日宴持续了很久,室内觥筹交错,充斥着酒精的味道。
霍屿四处周旋,我酒量不好,喝了两杯便悄悄出去躲酒。
时值五月,庄园的玫瑰开了,满墙芬芳。
我在玫瑰花架下行走。
霍屿给我买的高跟鞋并不合脚,后脚跟磨出小小的泡。
踩上花枝时,「嘎吱」一声轻响,鞋跟折了。
脚腕传来剜心的疼,不用低头,我也知道是脚崴了。
我只好留在原地,想等宴会结束后,打电话让霍屿接我。
好不容易等宾客三三两两地走了,霍屿的电话却无人接听。
他始终没有给我回拨。
从这里回别墅大概要十分钟,我艰难起身,尝试着脱掉高跟鞋走。
但脚使不上力,一着地就疼得我脸色发白。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沉声问我:
「脚崴了?」
是霍时凛。
我微微一怔,看向了他:「你怎么在这?」
「酒喝多了,出来透气。」他的脸颊有些薄红。
盯着我的脚半晌后,他抿了抿唇:「看样子是不能走了,我送你回去。」
我以为他打算扶我,正准备开口,霍时凛突然弯腰。
按住我的小腿,褪下了我另一只高跟。
而后身体蓦然一轻,他将我拦腰抱起。
9
霍时凛一手托我的背脊,一手托着我的膝弯。
一身西装革履,目不斜视地往前。
我想挣开他,忙道:「霍时凛,放我下来。」
他的手很有劲,将我抱得更稳,突然说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魏姎,你真的瘦了好多。」
「身上都是骨头,抱你都不需要费什么劲。」
「我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你在掌心的分量了。」
他这话,我没办法回答。
他抱着我走在路边,一辆车正往我们这个方向驶来。
车灯照了过来,刺得我睁不开眼。
路过我们身边时,车停了下来。
鸣笛声响起,而后车窗被人缓缓摇下。
霍时凛也停住脚步,看向了车里。
开车的人是柳仪臻。
我微微一怔,挣扎着想要下来。
霍时凛倒是气定神闲,甚至和她颔首致意。
柳仪臻似笑非笑地睨了我一眼,问霍时凛:
「回别墅吗?」
「要不要送你们?」
霍时凛摇了摇头:「不用,就两步路。」
「我抱她回去就好。」
柳仪臻点了点头:「行,那我走了。」
说完脚踩油门,连人带车很快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只觉得有些恍惚。
生日宴上,霍时凛给她送花又送礼物,两人看似情深如许。
可此刻私下接触,却又莫名生分。
别墅的路不远,他的腿很长,按理说很快就能到。
可就是这样短短的一条路,他却走了很久很久。
我仰头看向他,他微微垂首与我对视。
月色太过温柔,他静静注视着我,眼底也藏着稀碎的月光。
我别开头没有说话。
他也无言,只是抱着我走在开满玫瑰的路上。
临到别墅门口时,他才淡淡说了一句:
「这条路,还是修得太短了。」
他将我平放在沙发上,用毛巾包裹冰袋,弯下腰为我冷敷伤处。
「还疼吗?」他问我。
「不是很疼,我自己来。」我想躲开。
他微微蹙起眉:「别乱动。」
霍屿的电话是在这个时候回拨的。
他说他在酒宴上敬酒,忘了把手机放在哪里。
偏偏又开了静音,找了许久,这会才刚刚找到。
「姎姎,你在哪,我去接你。」
我说自己崴到了脚,已经回了别墅。
霍屿有些着急,说他马上回来。
放下电话后,我起身拿过冰袋,霍时凛却固执地不肯放手。
我提醒他:「霍屿要回来了。」
「要是让他看见你帮我冷敷,他会怎么想?」
霍时凛冷嗤一声:「他想什么,我不在意。」
「可他是我男朋友,我很在意。」
话音落地,霍时凛紧抿着唇,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终究是慢慢松开了手,在另一侧坐下。
霍屿回来后,仔细检查了我的脚腕,又熟稔地接过冰袋。
他低下头,心疼地亲了亲我的额头。
「都是我的错,手机丢在玻璃柜里,让你平白等了那么久。」
做完这些,他才想起屋里还有另一个男人。
于是,他转过头,一边揽着我,一边对霍时凛道:
「多谢小叔帮我送姎姎回来。」
语气一如往常,我却隐隐感觉不大对劲。
他似乎是在较什么劲。
而霍时凛只是冷冷地吐出四个字:
「举手之劳。」
说完他起身回房。
走了两步,又缓缓回头,目光锁在被霍屿抱住的我身上。
想说什么,动了动唇,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攥紧了拳,转身离开。
冰敷完后,霍屿送我回了房间。
可他没有离开,反而合上房门,把我搂得很紧。
他身上的酒气很重,今日应酬应该是没少喝酒。
我微微一怔,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怎么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突然问我:
「脚还疼吗?」
「不太疼了。」
又沉默了一会,霍屿突然将我抱到床上。
声音里带了几分情动时的沙哑。
「姎姎,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特别想要亲你。」
话还没说完,他便扣住我的后脑,细密的吻铺天盖地落下。
霍屿是个比较含蓄的人,大多数时候都很温柔。
很少像今天这样,连吻都是重的,有血腥味在我嘴里漾开。
吃痛之下,我闷哼出声。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似乎有些兴奋,伸手掐住我的腰。
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哼声自口中逸出。
霍屿解开衬衫扣子,捏住我的下颌。
「姎姎,今天晚上行么?」
10
霍屿虽然是在问我,但根本没有征询我的意思。
他咬着我的唇,眸中情绪翻涌。
「不行。」我连忙制止了他。
这个客房和霍时凛的主卧紧挨着。
甚至两张床只有一墙之隔。
别墅的隔音没有很好,但凡声音大一点,都会落进霍时凛的耳中。
我做不到在这里和霍屿共枕。
霍屿望向我,要我给他一个解释。
我抿着唇:「我的脚还没好。」
「我不会碰你受伤的脚,放心。」
他伸手探入被窝里,作势要解我的扣子。
我拦住了他的动作:「别……」
在他疑惑的目光下,我找了个理由胡诌:「我……生理期来了。」
「姎姎,你的一向很准,每次都是月末,可现在才月中。」
他眯起眸子,抬起我的下巴:「为什么要骗我?」
我仰头直视着他:「我不想在这里。」
「你小叔就在旁边,他会听见。」
「你说这个啊。」他歪着脑袋看我,微微弯起唇角。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感觉他这笑容有些恶劣。
他抚着我的脸颊,语气暧昧。
「没事,动静小点就是了。」
「小叔他会体谅我的。」
我按住他的手,正想继续拒绝时。
隔壁房间突然响起重物砸地的声音。
声音很大,是刻意为之。
霍屿一怔之下,弯起眼角笑了。
「看来小叔确实是不大乐意呢。」
「那今晚就算了吧。」
他慢条斯理地套上外套,又凑过来啄了啄我的唇。
「姎姎,你也亲亲我。」
这次没有压低声音。
几乎只是瞬间,隔壁房间的门开了。
下一秒,门外响起叩门声,一声接着一声。
霍屿好整以暇地推开了门。
Ŧŭ⁽正见霍时凛站在门口,彻底沉下了脸。
神色紧绷,眸若寒冰。
「要么滚回房睡,要么滚出别墅。」
「我回房。」霍屿笑得云淡风轻。
霍时凛看了被子里的我一眼,转身离开。
霍屿倒是不急着走。
他说:「姎姎,我那套房子整理好了,我们明天就搬回去。」
能离霍时凛远一点,也好。
我点了点头。
他又说:「你别怕,小叔这火是冲我来的,和你无关。」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站在门口,饶有兴致地问我:「看见小叔的左手了吗?」
「你有没有发现,他的小指比常人短了一截?」
我很早Ṭüₘ就发现了。
霍时凛的手生得很漂亮,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可偏偏,左手的小指不太正常。
以前跟他的时候,我好奇地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只是淡淡地说,小时候受过伤。
「他初中时遇见一只橘猫,特别喜欢。」
「投喂了一段时间后,那橘猫就跟着他回家。」
「小叔想养,却遭到了我爷爷的反对。爷爷说,家里养的猫都是赛级,怕野猫带坏了家里的名猫。」
「小叔为此和我爷爷吵了一架。」
霍屿陷入了回忆之中,眯着眼睛告诉我:
「那是一个台风天,爷爷将那只猫丢了出去。」
「小叔急着要去找猫,却被爷爷拦住。他拿出一把刀,砍断了小叔的小指。」
「他说砍掉小指,会疼,会造成一辈子的残缺,但不会有什么实际影响,刚好给小叔长长教训。」
我愣在了原地。
魏家的家教也很严苛,但绝不至于变态至此。
霍屿也有些唏嘘:「当时小叔的手血流不止,而爷爷只是冷眼看着,将他反锁进储物间。」
「他告诉小叔,不管是想带猫还是带人回来,都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话语权。」
「这就是没有本事还要忤逆家里的后果。」
「从那以后,小叔变了很多。他不爱笑了,也不和我一起玩了。他开始汲汲于营,为了夺权排挤对手,获得声望的同时也背上很多骂名,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霍屿是真喝多了酒,脚步有些虚浮。
他晃了晃脑袋,似乎只是将此事当成一桩笑谈说与我听。
他走之后,房间陷入一片死寂。
我靠着墙,想着此刻与我一墙之隔的那人。
轻轻抚上墙壁,触感冰凉,像极了冬天里他指尖的温度。
不知为何,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我的心脏,勒出细细密密的疼。
有的时候觉得这堵墙很薄,有的时候又讨厌它太过厚实。
心中思绪万千,起起伏伏之后归于寂灭。
我安慰自己,反正明天过后,就要搬出别墅。
近期不会再和霍时凛相见了。
但我想得太天真了。
11
霍屿请人算了婚期。
日子定在今年十月。
他又喊我去欧洲拍婚纱照。
大抵是我之前说过,想在雪山脚下穿上婚纱,他记在了心里。
可惜运气不好,到了之后一连几天都是下雨。
大雾和云层将雪山遮了个严严实实。
霍屿和我住在山下的民宿里等着天晴。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霍屿有些心神不宁。
他近来电话很多,事情繁杂。
我和他说,如果太忙可以回去,婚纱照下次再拍也行。
霍屿为我绾好耳侧碎发:「什么事情还能有你重要?」
他看我的目光温柔缱绻,频频望着我出神。
每次我问他怎么了,他总是笑着说:
「姎姎太漂亮了,我移不开眼。」
那个晚上,在小木屋里,霍屿亲了我很久很久。
我累得快要虚脱,他依然不肯放过。
亲着我的眼睛,吻着我的睫毛,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坚定重复:
「姎姎,我真的很爱你。」
「我会护你周全,不会伤害你的。」
我实在乏了,虽然觉得他话里有话,却来不及深究便睡了过去。
他从背后抱着我,抱得很紧很紧。
仿佛要将我融入骨血。
第二天醒来,雨已经停了。
我一边吃早饭,一边刷手机,在新闻板块看到了霍时凛。
据说霍氏集团明天有个重要合约,事关数百亿的大项目,也关系到集团未来近十年的发展。
霍时凛将代表集团签约。
我扫了一眼便匆匆划走。
饭毕,霍屿看着窗外云雾缭绕的山峦,说要带我出去兜风。
我以为这只是一次平常出行。
却没想到,车子一路攀爬而上,路过碎石地时被刮了底,机油全部漏了。
偏偏又下了一场大暴雨,山路人迹罕至,手机也没有信号。
霍屿冒雨下了车,让我在车上等一等,他去前面的村子找救援。
临走前,他将车钥匙交给了我。
可我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霍屿回来。
后来雨还在下,回来的人却不是霍屿。
在这个没有监控的死角里,有好多人将车子围住。
还有人砸碎车窗,将我从车里拖了出去。
他们捂住我的口鼻,捆住我的四肢,将我扛进一辆面包车里。
我听见他们交谈。
「这就是霍时凛喜欢的那个女孩?」
「按计划给他打电话,让他明天带着赎金到现场。」
「和他说,如果不是他亲自来,我们就直接撕票。」
饶是我再迟钝,听见这番话后,也知道自己是被绑架了。
而且绑走我的人,还知道我和霍时凛的关系。
他们没再说话,开着车穿梭在曲折的山路上。
我在后备箱里,拼命拼凑着已知的线索。
为什么霍屿要突然带我出国,又在阴雨天和我去人迹罕至的山上?
为什么他说要下车去找救援,却迟迟没归?
绑匪为什么一定要霍时凛亲自给我送赎金?
如果他们想要的是钱,明明谁来都可以。
我想起了今天上午的那则新闻。
霍氏集团有个重要合约,明天下午霍时凛将代表集团签约。
如果,霍时凛没有办法出席,霍家会派谁去?
霍时凛的父亲一手创办集团,除了霍时凛这个小儿子,他还有一个大儿子。
而他的大儿子早逝,唯一留下的孩子就是霍屿。
届时霍时凛不能参加,霍屿将获得这个机会崭露头角。
那天在别墅里,他曾和我说起霍家的事。
说霍老会因为霍时凛的忤逆,就砍下他的一截小指。
是我天真了。
在这样家风下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和他表现出来得一样不争不抢?
在信奉权势就是一切的环境里,他怎么可能当真愿意做一个富贵闲人?
想到这里,我突然遍体生寒。
原来,霍屿早就清楚我和霍时凛之间的事。
把我带来拍婚纱照,就是为了顺理成章地实现绑架。
然后利用我,打击霍时凛,从他手里分权。
我只是他们豪门内斗的一颗棋子。
那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会不会连最开始所谓的一见钟情,都是假的?
我越想越觉得可怖,寒意窜至四肢百骸。
山路颠簸,晃得我几欲作呕。
过了好久,他们终于停了车。
天色已经暗了,我被带进一间很小很偏僻的平房里。
平房腥臭,四周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
我甚至踢到一节人的头骨,腿一软险些没有站稳。
面前的几个男人手持枪械,戾气很重,
一看便知是在刀口上舔血过日子的。
霍屿找的这些人,都是真绑匪。
他们熟络地给霍时凛打了电话,又点开视频让他看我。
只是他们戴着耳返,我不知道具体谈了什么。
我在小平房里怔怔看着窗外。
以我对霍时凛的了解,他是不会来赎我的。
当年他连承认我的存在都不愿意,如今又怎么可能为了我放弃大好事业。
霍屿做这些,无非是多此一举。
只是不知道,如果霍时凛不来送钱,这件事会如何收场?
绑匪会不会因为没有索要到钱,恼羞成怒之下对我下手?
饶是猜到他们是霍屿找来的人,我还是忍不住害怕。
尤其是在这样逼仄而狭小的空间里,地上散落着人的骸骨,恐惧几乎无处安放。
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绑匪和霍时凛约定的时间是第二天下午三点。
和签约仪式同一时间。
我被捆在椅子上,一夜枯坐,直到天明。
其实比起晚上,我更喜欢白昼。
但我从未像今天这样,如此迫切地希望夜晚能够漫长一点,太阳可以晚一点再升起。
我怕面对结局。
后来黎明还是如约来了。
山坳上空荡荡的,没有车辆往来。
我尝试着询问绑匪,如果霍时凛没有来会怎么样。
他没有回答,只是手里锃亮的刀反射着炽热的日光。
这样的沉默让我愈发不安。
饶是我觉得霍时凛不会过来,内心深处还是忍不住幻想,万一他来了呢?
三点,山坳一片寂静,还是没人出现。
我盯着远处青翠连绵的山峦,垂下了头。
还是不抱希望来的好,这样就永远不会失望。
脚边头骨空荡荡的眼眶盯着我,我的心跌入谷底。
手指将衣袖绞了又绞,慌乱而惊恐交织,无助几乎要将我吞没。
就在这时,我听见一声熟悉而久违的声音。
「魏姎。」
那一刻,我鼻子一酸,一滴泪没忍住落了下来。
12
霍时凛来找我了。
在异国他乡的山头,我望着他,喉间哽得说不出话。
人真的很奇怪。
被绑架的时候,我没有哭。
面对撕票威胁的时候,我也没哭。
可在霍时凛出现的那一刻,我却忍不住落下泪来。
我想,这大抵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霍时凛带着我一路驱车往北,开往熙攘的城区。
车停下来的那一刻,我还有些恍惚。
高度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浑身上下都是疲惫。
他一路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此刻突然探身过来,解开我的安全带,伸手抱住了我。
抱得很紧很紧,身体止不住地轻微颤抖。
他说:「姎姎,接到电话的那一瞬间,我真的要吓死了。」
「我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刻订了机票就飞过来。」
「还好,还好你平安无事。」
我仰头告诉他:「是霍屿找的人。」
他并不意外:「我猜到了。」
「他把你带出了国,可出事的人只有你,没有他。」
「一切来得太凑巧了,绑匪偏偏选在签约这天。」
「我走之后,出席代表就换成了他。」
「我能猜到是他。」
我看向霍时凛,轻声问他:
「明明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过来?」
「因为我不敢赌。」他望着我,眼底一片惨红,「但凡你有一分受伤的可能,我都不敢去赌。」
「姎姎,我真的害怕极了,我从来没有这样怕过。」
「他用你的命威胁我的时候,我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管它明天什么仪式,管它都有多重要,我统统都不想要了。」
「我只想要你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我从未在霍时凛身上看见这样的神情。
眼里的泪反射着细碎的光,颤抖的身体无声呜咽,后怕的情绪将他吞噬。
他的指甲嵌入掌心,渗出一片鲜红。
我伸出手,用力回抱住他。
在街道的拐角,昏黄的路灯照亮街巷,却照不亮角落里的那辆车。
车里的两人紧紧相拥,像是在用拥抱舔舐彼此的伤口。
霍时凛将下巴搁在我的发顶,轻轻顺着我的背脊。
不知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他说:「姎姎,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我将脸埋进他的胸膛。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与他亲近过了。
他的心跳声在我耳畔响起,一下又一下,抚平我惊恐的情绪。
很久以后,我率先打破沉默。
「霍时凛,我以为你是聪明人,不会来的。」
「如果圈套里的那个人是你,那这个圈套我躲不过。」
他抚上我的脸颊,与我额头相抵,互相慰藉。
那天,我重新买了手机。
在新闻版面上,我看见了关于霍氏集团签约仪式的报道。
出席活动的人变成了霍屿。
他有备而来,对着镜头侃侃而谈、游刃有余。
照片里的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如往常般笑着,但笑意不达眼底。
霍时凛替我划过了这条新闻。
我问他:「什么时候回国?」
出了这样的事,他应该立刻回去处理。
可霍时凛只是笑了笑,问我:「姎姎,你记得不记得我答应过你的事?」
我愣了愣。
记忆中,霍时凛很少会给我承诺什么。
基本上我想要的,他直接给,犯不着再去承诺。
倒是有一次,他带我去林芝旅游。
我想看南迦巴瓦的日照金山。
可惜它不负「十人九不遇」之名,我等了好几天也没能看见它露出全貌。
后来霍时凛要回去处理公务,我不肯走,还想等一等。
说不定等下云就散了。
可我等了一个上午,云层也没有散开。
离开时我一脸沮丧,霍时凛摸着我的脑袋说:
「姎姎,等下一次吧。」
「找一个天气好的日子,我再带你来看南迦巴瓦。」
对雪山的执念,大概是在那次出行时埋下的。
就连我对婚礼的设想,也是在雪山畔的草坪上。
此刻他站在我的面前,手覆上我的掌心。
他说:「姎姎,我们不急着回去。」
「我带你去看南迦巴瓦。」
13
霍时凛和我直飞拉萨。
我们在拉萨待了一天。
因为缺氧,两人都醒得很早。
清晨时,路过布达拉宫广场,檐角晃了千年的风铃又在摇晃。
继续前行,走进晨雾缭绕的八廓街。
头发花白的老人已经开始转经。
古老的青石板路被朝圣者的身体磨得发亮。
磕长头的起伏和煨桑炉的青烟交织,像是信仰和生活交融。
高原的阳光为所有人染上了虔诚的鎏金。
随处可见生命宁静流动的痕迹,好像可以抚平身上伤口。
霍时凛与我并肩而行,走累了就进一家小店,点一碗甜茶。
聊多年前彼此共享的回忆,也聊三年来缺席的点滴。
只是我们很默契。
我没有提起霍屿,他也没有提到柳仪臻。
霍时凛和我说,这三年来,他的所有精力都用在事业上。
集团版图扩张了很多。
我说我这三年,摇过奶茶,当过服务员,也进公司上过班。
原先有人给我花钱,也不觉得钱是有多要紧。
后来自己独立,才发现原来钱这么难赚。
说到最后,我们相视一笑。
虽然阶层不一样,但说到底,都是在为生活奔波。
再后来,我们去了林芝。
这次运气很好,碰见了艳阳天。
在索松村里,站在雪山脚下,我如愿见到了日照金山。
夕阳的金色把神山染成炽热的橘红。
抬目是南迦巴瓦峰,俯首是雅鲁藏布江。
山水之间是人间烟火。
霍时凛站着我的身旁,看着雪山的颜色一点点由浓烈变得浅淡。
他说他很喜欢山,喜欢山的沉默不语。
好的坏的,骄阳烈日,狂风暴雨,山总能照单全收。
而后他偏过头来,望向了我。
「姎姎,我不知道这次绑架会给你造成什么样的心里阴影。」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其实人文风光是,山水风景也是。」
「我想带你看看山,看看水,看看大千世界饱经苦难却又依然顽强的人,期盼你能将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尽数尘封。」
霍时凛说要带我去西藏的时候,我就猜出了他的意图。
和山一起被阳光普照的那刻,我点了点头:「好。」
「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他又说。
「你走之后,很多次午夜梦回,我总想起当初承诺过你的事情。」
「如今,也算是全了我一桩心愿。」
雅鲁藏布江奔流不息一路往南,他站在澎湃的江水畔,告诉我:「姎姎,我们该回去了。」
回去时,我们没有坐同一航班。
霍时凛要回去处理事情,我又多留了一天。
落地后,在接机口,我碰见了一个熟人。
霍屿。
他捧着一大束玫瑰,在那里等什么人。
路过的小姑娘窃窃私语,说做他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看见我出来的瞬间,他的眼睛亮了亮。
他将玫瑰花束递到了我的面前,语气亲昵:
「姎姎,欢迎回来。」
14
霍屿就像个没事人一样。
仿佛绑架不是他策划的,仿佛他自始至终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来接对象回家的男朋友。
我突然感觉一阵恶心,蹙眉问他:
「还要装吗?」
他一愣之下,弯起眼角:「姎姎都猜到了啊。」
「我已经报警了。」我冷声道。
霍屿并不担心,只是告诉我:「事情发生在国外,他们又是专业团队,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说到这里,他按住我的手臂。
「姎姎,先别急着和我撇清关系,我们谈一谈吧。」
谈话的地点,就在机场的咖啡厅里。
饶是用了几天时间抚平心绪,在看见霍屿的那一瞬间,我还是忍不住气血翻涌。
我问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霍时凛不遂你的意,没有来救我,在绑匪手上的我该怎么办?」
「你不会有事。」
他很冷静地告诉我:「我说过,我会护你周全,我从来没有想将你置于险境之中。」
「那笔赎金我早就付了。无论霍时凛来或不来,你都不会有任何危险。」
「找上他们的时候,我提出的第一个条件,就是不能让你受伤。」
我只觉得有些荒唐,问霍屿:「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害怕?」
「他们用的是真枪真刀,和霍时凛视频的时候,刀就抵在我的脖颈上。」
「地上散落着人的骸骨,一节又一节。我平时连恐怖片都不敢看的人,你就没有想过我会多么害怕?」
霍屿微微一愣,脸上温和的笑容终于有些凝滞。
良久,他看着我:「但是你现在还平安无事,不是吗?」
「姎姎,你听我说。霍时凛为了你在签约前夕失踪,这件事发生之后,爷爷和董事对他特别失望。」
「现在我已经挤进公司,爷爷还转让了 3% 的股份给我,这件事总体利大于弊。」
「你知道 3% 是什么概念吗?我可以……」
我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将横亘在我心里许久的那个问题问了出来。
「霍屿,这件事情,你策划多久了?」
我们总共就在一起四个月,我以为他最多说四个月。
可是他静默良久之后,缓缓开口,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
「三年。」
我怔在了原地。
霍屿盯着我,解开衬衫袖扣,给我看他手上的伤疤。
那些疤痕,在他赤诚相待的夜里,我曾见过。
「我之前和你说,这些疤是幼时顽皮留下的,其实都是假的。」
他微笑着看向我:「是我自己用刀划的。」
「当初霍家的权力,本来落不到霍时凛的头上,我爸才是家中长子。」
「可他欲念太重,疯狂敛权,和我爸内斗多年。」
「我爸败的那天,心情特别不好,失眠一夜后开车去江边散心。」
「在转弯的时候,和一辆货车相撞,车体发生了爆炸。」
「当时那辆车里,还坐着我妈。」
饶是过去多年,说起这桩往事时,他的眼底依然有那场大火。
「我赶到的时候,只看见爸妈的残骸,这里一块,那里一节,有的甚至和车子一起变成了Ťüₗ焦炭。」
「这些疤,是那场车祸过后,在没有人的夜里,我自己一道道划的。」
他看着我,声音又哑又沉:「魏姎,你知道我有多恨霍时凛吗?如果不是他,那个晚上我爸不会在失意之下驾车出门,也不会和我妈惨死路边。我恨死了霍时凛。为什么我活得这么痛苦,他过得那么肆意?」
「我真的一点也不希望他好过,我只想让他痛苦。」
他突然倾身而来:「魏姎,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吗?」
「是那次舞会,霍时凛带着你出席。他和别人介绍你只是他的女伴,可我分明看见,在琉璃门的背后,你勾着他的脖子和他亲吻,他失控地将你压在墙上。」
「那一刻,我知道,我这无坚不摧的小叔,终于露出了他的破绽。」
「他一心扑在权势上,在他的设定里,他是和豪门联姻,而不是找一个像你这样对他一点助力也没有的女孩。可他还是把你留在身边,甚至将你带了出来。」
「知道这个消息后,我很兴奋。可我没想到,我什么事情都没来得及做,你们突然就分开了。」
霍屿脱下了他平日里温良谦和的长衫,金框眼镜反射着诡异的光。
「但是你不知道,你走之后,最开始他一直关注你的动态。他清楚你去了哪个城市,飞过去看了你很多次,甚至在那边给你买了房,又准备了一笔钱,安排人以中奖的形式送你。」
我回忆了一下。
我刚搬过去的那几个月,确实过得不错。
很轻易找到了合适的房子,投了一份简历就顺利通过面试。
可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什么房子,也没有收到过他口中的钱。
看着我茫然不解的神色,霍屿弯起眼角笑了笑:「被我截了。」
「他要是直接和你分开,我还不能确定他有多喜欢你,可他偏偏背着你搞这一套。」
「于是,我故意让人把这些风言风语传了出去,传到爷爷他们的耳中。我了解小叔,或许他怕家人找你麻烦,或许真的决定和你陌路后不想打扰你的生活,他斩断了和你的联络。」
「钱和房子,都被我截下来了。我比你认识我,更早认识你。」
「我是因为你去这座城市的。我看见你在那里摸爬滚打,看见你吃尽苦头四处碰壁,也看见你在烧烤摊前盯着霍时凛的手机号码出神,喝醉后抱着酒瓶喊他的名字。」
「姎姎,一开始我只是把自己当成看客,可后来我发现我也入了戏。观察你久了,忘了什么时候对你生出别样的感情,比如看你难受的时候会想抱你,看你被欺负的时候会想为你出头。」
「我对你从来不是什么一见钟情,是在你不知道的角落里日久生情。」
他说得特别认真,可越说越让我觉得可怖。
看我脸色不好,他给我倒了一杯热水。
「姎姎,后面的事情你还要听吗?」
「如果不想听,就算了。」
我喝下了水,紧紧捏着杯沿:「你说。」
他偏头望着我:「那我说了。」
15【霍屿】
在机场的咖啡厅里,我和魏姎说了很多。
有些事情积压在心里好久,此刻终于窥见天光。
我知道霍时凛一直喜欢魏姎,至少还没有忘记魏姎。
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在心中拿定主意,要用她来对付霍时凛。
这三年里,魏姎过得怎么样的日子,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她太爱霍时凛了,我很难让她再爱上我。
于是,我一直在等时机,等一个足够让她崩溃的时机。
那天她被公司裁员,又因为房东临时涨价交不起房租。
夜里兼职的时候,被人戏弄,误吃海鲜,浑身起满疹子。
在那个时候,我知道我该出场了。
不会再有比这个更脆弱的时刻,而人在脆弱时,但凡接收到一点点好,都会当成救命稻草。
后来的一切顺理成章。
我说对她一见钟情,向她表白。
她很自然地接受了。
其实我能感觉到,她并没有多喜欢我。
在我面前,她乖巧安静又顺从,和在霍时凛身边的鲜活模样截然不同。
不过,没有关系。
反正我和她在一起,也是为了用她来对付霍时凛,我安慰自己。
得知霍时凛最近谈了一个大项目时,计划隐隐成型。
我借口结婚,带魏姎回去,让霍时凛和她重逢。
用魏姎来威胁霍时凛,前提是霍时凛还要爱她。
我不知道霍时凛现在对她的感情还剩多少。
所以我明知她海鲜过敏,还要让她吃虾试探。
试探结果很好,霍时凛还在意她。
她和霍时凛在屋里谈话时,其实我就在门后面听着。
说房子出了问题,带她搬进霍时凛的别墅,也是我故意为之。
我甚至借口要去外地看房产,特意留给他们独处的时间。
可是,离开的那几天,我发现自己满脑子都在想魏姎。
再然后,是柳仪臻的生日宴。
我早知道魏姎扭到了脚,却迟迟没有出现。
我想让霍时凛对她的感情升温,而疼痛与软弱最能刺激一个男人。
后来如我所料,霍时凛抱着她回了别墅。
可是在看见霍时凛把她抱进怀里的那一刻,我一点也不高兴。
我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魏姎是我的,只有我能抱她。
所以那个晚上,我有些失控。
在霍时凛的别墅里,我突然特别想要魏姎。
只一墙之隔,一方面是想刺激霍时凛,一方面是我真的想要她。
也是那天,我决定不让魏姎继续和霍时凛接触,带她搬离了别墅。
去欧洲的时候,她特别开心,认真研究旅行攻略。
我看在眼里,却什么也不能说。
期间我曾动过计划暂停的念头。
我想,要不然,就这样吧,和魏姎拍几组结婚照,然后领证结婚。
霍家短不了我的吃喝,我就守着这个秘密,和她在一起一辈子,做个富贵闲人。
可是这个念头又很快被我否定了。
长久以来对霍时凛的恨意不允许我这么做。
行动之前,我再三确认魏姎的安全,甚至给了比他们开价更高的钱。
我想赌一次,就赌这一次。
我告诉自己,如果霍时凛放弃魏姎,那我就过去找她。
无论结果如何,那天下午三点,都会有人去接魏姎。
可霍时凛没有放弃她,而是放弃了签约。
我如愿代表集团出席活动,爷爷的目光终于在我身上停留,耳边充斥着斥责霍时凛的声音,我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开心。
摄像头对准我的时候,我如往常般保持微笑,却忍不住想,万里之外的魏姎怎么样了。
她现在知道了多少?
会不会害怕?会不会难过?
我只想她赶紧回来。
可我没有想到,事情发生之后,她没有第一时间找我对质。
而是和霍时凛去了西藏。
他们去西藏的每一天,我都在翻来覆去地想她。
她和霍时凛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她会不会和霍时凛旧情复燃?
那我呢?她又是怎么想我的?
我想,以她的性格,知道之后,大抵会恨上我。
可我又想,魏姎是经过社会毒打过的人,她那么缺钱,我现在更有钱了,或许她会原谅我呢?
如果我开诚布公,把伤疤揭开她看,把内情说给她听,会不会还有一点点可能,一点点她继续和我在一起的可能?
于是,在得知她要回国后,我订了一束玫瑰。
一如往常般,微笑着走向她。
16
霍屿和我说了很多。
声音不大,却令我觉得鼓膜都要炸开。
每一桩我以为偶然的事,背后都是他的处心积虑。
最可笑的是,他和我说:
「姎姎,这种事情只有一次,永远不会有第二次。」
「我们继续在一起,以后家族宴会你不用参与,不用再面对霍时凛。」
「我可以把卡给你,你随意花,怎么花都行。」
「我们还和原来一样,行吗?」
我看着面前的玫瑰花束,只觉得荒唐无比。
良久,我拿起花束,砸在了他的脸上。
我是爱钱,但我更惜命。
霍屿像是一匹隐在暗处的狼,以别人的骨血为食,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暴起,咬我一口。
我不想自己变得血肉模糊。
「不行。」我看向霍屿,一字一顿,说得认真。
「永远都不可能。」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从来没有将真心交托给他。
说完我起身离开。
外头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霍屿追了上来,淋着雨问我:
「魏姎,和我分开,然后呢?」
「你要和我的小叔破镜重圆吗?」
话到这里,他看向前方,语声戛然而止。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我看见了一辆黑色轿车。
霍时凛正从轿车上下来。
撑着一把伞,往我的方向而来。
伞倾过来,遮住我的头顶。
他站在我的身前,冷眼睨着霍屿。
谁也没有说话,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最后还是霍时凛先开了口。
话是对我说的:「姎姎,上车吧。」
「我送你回去。」
17
回来后的霍时凛,和在西藏的他很不一样。
在外面,他更放得开些。
回来后穿着笔挺的西装,气场变强,却少了人情味。
上了车后,霍时凛看着我,我也望着他。
他突然问我:「你和霍屿都说清楚了吗?」
我点了点头。
「断了?」
「嗯。」
他抿着唇,攥着衣摆,有什么话似乎想说。
良久,在这个萧条的雨夜里,他将车停在开着苦楝花的树下。
他握着方向盘,转过身来看我:「姎姎,三年前让你走,是我真的想放你自由。」
「我很早就做了人生规划,爱情在里面从来没有一席之地。无论是我自己,还是家族,都没有赋予我婚恋自由的权利。」
我点了点头。
发生这么多,我也明白了当初他不愿意承认我的原因。
「其实我最近动过娶你的念头,不止一次。」
他转头看向了我。
雨打着玻璃,噼里啪啦作响。
很奇怪,和霍屿聊了那么久,心里涌起很多惊涛骇浪,却从来没有颤动过。
可霍时凛轻飘飘的一句话,突然让我的心漏跳一拍。
是一拍,也仅仅只是一拍而已。
「我真的很认真地思考过,能不能娶你。」
「那天得知你被绑架的时候,我可以放下手头所有事情去找你。我设想过,如果赎你要我倾家荡产,我会愿意;如果要我以命换命,我也二话不说。」
「然后我一阵恍惚,我都爱你爱到这个份上了,为什么不能娶你呢?管它什么人生规划,你从来都在计划之外。」
「我能用性命来爱你,为什么不能放弃霍氏、放弃事业和你在一起?」
我沉默着,等着他的下文。
过了片刻,他告诉我:「然后我设想了这样做的结果。」
「和你一起过普通人的生活,柴米油盐,洗衣做饭,再寻常不过。」
「我想,一开始我会愿意,我会试着接受,我会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爱你。可然后呢?」
「看见当初的朋友各个继承家业意气风发,只有我沦为寻常人时,会不会心里滋生出不平衡,会不会厌倦这样的生活怀念过往,又会不会后悔当初选择了你?」
「相爱能抵万难,但真的能抵过日复一日的不甘吗?」
他将手放在方向盘上,苦笑着看向我:「姎姎,从小接触的家庭环境让我对权势与事业看得很重。」
「我现在疯了一样想要娶你,想要把你按进怀里肆意亲吻,可如果我选择了这样一条路,未来我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后悔。」
他的喉间像是堵了什么东西,难受又刺痛,声音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
「到时候,落了个彼此都痛苦的下场。」
我闭上眼睛,绞着自己的衣袖点了点头:「嗯,我明白。」
「我还想了另一条路。」霍时凛停顿良久开口。
「我也设想过,利用现有的人脉和资源,强硬地说服霍家娶你。虽然难了一点,但不是不能实现。」
「我的事业不会受到大的影响,而你嫁给我,去过豪门太太的生活,你愿意吗?」
豪门太太,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时刻保持优雅形象,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频繁出席各种社交活动,定期和圈子里的人聚会联谊,周旋在各种关系中。」
「这也意味着,你要放弃很多东西,比如你喜欢的路边小摊,热爱的骑马滑雪,乃至你的自由。」
他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我:「姎姎,你能接受吗?」
我能看出他眼底的希冀。
我相信,只要我点个头,他就会排除万难,将我带入他的世界。
其实他所描绘的生活,我大概能想象的到。
魏家不算豪门,但也有很多规矩。
各种繁复的要求束缚了养母的自由。
在我的记忆里,除了家族旅行,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
她好像生来就是为了打理家庭、伺候丈夫、照顾子女。
我总觉得,她的生活很平静,平静到让人觉得索然无味甚至有点可怖。
我还记得,在充满功利的社交圈里,她前一秒还在微笑,人走之后就敛了所有笑容。
她说:「姎姎,这种生活,好累也好无趣。」
「我真怀念好多年前蹲在路边吃麻辣烫的时光。」
此刻,霍时凛望着我。
到这种时候,爱不爱已经心知肚明,彼此不提。
他只是看着我,问我:
「姎姎,你能接受这种生活吗?」
「会不会有一天,你也会后悔?」
他探向了我,呼吸落在我的颊侧。
终于有一天,他将要不要在一起的这个选择权,交到了我的手上。
而我看着他,深深地闭上了眼。
然后,摇了摇头。
「我做不到。」
我看着霍时凛,想笑,但笑得比哭还难看。
霍时凛也笑,笑着笑着就流出了泪。
他哑着嗓子,揉着我的发。
「你说自己变了,其实也没有全变。」
「三年前,我就猜过是这个答案。三年后,还是这样。」
他是笑着说着,说着说着就伏在方向盘上,声音哽咽,肩膀颤抖。
我盯着玻璃上滚落的雨珠,只觉得眼眶发涩。
过了很Ṫù₄久,久到雨都停了。
他用指腹揩掉了我眼角的一点洇湿。
「姎姎,既然做了决定,就往前看吧。」
「不管你在不在我身边,过去那样苦的日子,你都不会再经历了。」
18
霍屿还是想要找我。
听说霍时凛将他打了一顿。
不知道两人聊了什么,他终于没有再来烦我。
再次见面时,霍时凛给我带来了一份协议。
3% 的股权赠与合同,是他和霍屿一起赠给我的。
当年霍屿截下的房子和钱,也重新回到了我的手。
签完字后,我告诉霍时凛,我要重新回到原来那座城市了。
他看了我良久,眼底情绪复杂。
后来千言万语,只化作两句:
「姎姎,珍重。」
「有事随时联系我。」
我没有想到,得知我要走后,柳仪臻居然找上了我。
她开口的第一句,就是问我:
「我和霍时凛只是协议联姻,没有感情,你能看出来吧?」
我点了点头。
那日撞见霍时凛抱着我时,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当初霍时凛找我联姻, 是因为他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他也和我说,他有心上人, 名叫魏姎。」
「我爱的人已经不在了,我会用一辈子去怀念他, 只是日子还要继续, 所以我选择和霍时凛联姻。我们约好, 井水不犯河水。」
「你们的事我本来不应该干涉,但我觉得生离死别都不是什么好事,忍不住多说两嘴。」
柳仪臻抿了抿唇,告诉我:「你可以继续和霍时凛在一起。」
「就算我们结婚,你也可以和他在一起的, 反正我又不在意。」
我笑了笑, 问她:「这个想法,你和霍时凛说了吗?」
她颔首:「说了。」
「那他怎么回答?」
「他说他不愿意,他不想你委屈到这种份上,也不想你背负污名。」
我盯着不远处鱼缸里游动的鱼儿。
「那我和他的想法一样。」
我和霍时凛之间,好像很爱,爱到宁愿放手也不想让对方委曲求全。
爱到苛求完美, 不想有一分杂质。
可越是这样, 越是畏首畏尾,顾虑太多。
19
我离开的那天, 霍屿还是出现了。
他站在离我三步远的位置,目送着我进了机场。
从头到尾, 他都在沉默。
敛了素日里的笑容, 整个人变得异常肃静。
进安检前,我回头望了一眼。
ţŭ̀⁰他还站着安检口,穿着一件驼色风衣。
打扮一如我以为的初见那日。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我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拎着行李箱转身离开。
此时,手机的屏幕亮了, 霍时凛给我发来一条信息。
「姎姎,一路平安。」
我回了个「好」。
然后, 走向我即将起飞的航班。
20
有钱之后, 日子又变得好过许多。
最好的莫过于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
没有工作束缚, 也不用担心钱不够花。
霍氏集团的股票节节攀升,我每天什么也不做, 打开手机就发现自己的财富盘不断扩张。
年底, 我收到了霍时凛和柳仪臻的结婚请柬。
他们结婚的那天, 我没有去。
我又一次进了藏。
距离上次和霍时凛一起进藏,已经过去一百八十三天。
这次我一个人前往拉萨,走进八廓街。
在青石板路上, 我看见了一个很特殊的朝圣者。
双足赤裸, 没有任何防护。
背上的照片,是他的亡妻。
风穿过老街墙缝,带来白糖的清甜。
那一刻, 我突然发现,这世上还是有一群人,在热烈而纯粹地深爱。
没有什么比死别更让人难过的事了。
选择生离,是为了让彼此更好。
既然如此, 那就继续向前。
走过人山人海,也去遍览山河湖海。
当天地万物统统奔涌而来时。
对一个人的执念,也便成了释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