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怀疑,学校食堂的打菜小哥暗恋我。

室友怀疑,学校食堂的打菜小哥暗恋我。



可我特么是个男人。



他们怀疑的理由也很简单:



对方给我打菜时永远不手抖。



这理由太扯,我死都不信。



1



为证实,室友阿黄和老董一同把我拖去了食堂。



结果,小哥给他们打菜时勺子一抖再抖,而轮到我——



小哥抬头看了我一眼,手一顿。



满满一勺肉落进了我餐盘。



我盯着肉错愕,却听见橱窗里小哥似乎低声说了句话:「多吃点肉。」



「……谢谢。」



我落荒而逃。



我们仨坐在角落里数过,他们俩加起来八块肉,五肥三瘦。



而我自己十八块红烧肉,独占鳌头。



2



我人麻了。



甚至也有点怀疑,阿黄说的暗恋一事。



为避嫌,接下来一周,我都会下意识地避开二窗口。



偶尔路过,和小哥口罩上方的视线对上,我都尬得手脚发麻。



僵持了一周,阿黄从宿舍回来,灌了半瓶冰可乐,笑骂道:



「靠,老董喝洗脚水吧。」



「人家根本就不是喜欢老柯,就是爱投喂,我这两天观察了,不论男女,但凡是个瘦的过去,他都抡圆了勺子打菜。」



看看阿黄和老董的壮实身材,我不由得有些相信这个理由了。



误会解开,我前所未有地轻松。



没有了小哥的投喂,我这一周的伙食水平也的确直线下降。



见我心情不错,阿黄和老董趁机求我帮他们带饭,理由很简单:



我瘦,小哥给我的菜多。



我同意了。



于是,每天小哥的窗口前,我都会连打三份菜,小哥也保持手不抖,份份多肉。



阿黄和老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润了起来。



然而,我做梦都没想到……



我会因此火遍全校。



有人在食堂拍了一个月的纪录片,片没火,无意间出镜的我却火了——



有眼尖的同学发现,每天的饭点,都有一个男生雷打不动地去食堂二窗口打三份饭。



评论区里嗑生嗑死:



【一天两顿,从不间断,他好爱!】



【难道只有我发现,小哥给他打菜也从不手抖吗?】



【是双向奔赴!!】



【……】



更有好事者扒出了我们的身份,我姓柯,他姓陈,硬是给我们组了个「磕碜」CP。



嗯,颇有种不顾人死活的浪漫。



3



被组 CP 的一周后,小哥陈冕找到了我。



「能不能假扮我男朋友?」



「啥?」



我险些被口水呛死。



小哥用指腹按了按眉心,咬着牙艰难道:「有女生向我示好,我为顾及她面子说自己喜欢男孩子,结果……」



「她非要亲眼见见。」



说话时,他摘了口罩,露出一张我第一次见的,清隽好看的脸。



「最近,我们很火,所以……」



「帮个忙?」



我犹豫再三,还是没能架住小哥真诚的目光,「行吧……」



然而。



半个小时后,我看见了表妹白洁。



我站在陈冕身边,同她面面相觑。



我做梦都没想到,陈冕口中的追求者,会是我隔壁校在读的表妹。



这姑娘从小就一肚坏水。



她总是看我不顺眼,想着法地害我,每次家里聚会,她打ṱṻ₀碎的藏品,弄折的口红,都会想办法嫁祸到我身上。



我嘴笨,说不出反驳自证的证据,最后总是替罪挨打。



陈冕还不知我们的关系,按着约定,在白洁面前牵起我的手——



「这是我男朋友。」



「柯迟。」



4



我尴尬得掌心都冒了一层汗。



陈冕似乎察觉到了,甚至还用手指替我揩去了汗。



ṱú₀有点痒。



我下意识地缩了下手,却又被他握住。



可这个举动落在白洁眼里,似乎更像是在调情。



果然,她脸色都变了。



「好你个柯迟!玩出柜?」



「等我告诉姑妈,看她不打死你!」



陈冕手指僵了下,转头看我,有些惊讶。



白洁涨红了一张脸,仍在讥讽着:「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凭什么和陈冕在一起?」



「走狗屎运才考上一本,瘦得跟个小鸡仔一样,除了一张脸你还有什么?」



论这张嘴,我吵不过她。



于是。



我抬起了和陈冕还握着的手,笑:「有他啊。」



白洁:「……」



这个从小就爱戏耍我的表妹,这会都快气哭了。



她死死盯着陈冕:「我不信!」



「柯迟虽说没谈过恋爱,但我知道他,他不可能喜欢男生。」



「你们是骗我的,对不对?」



陈冕没说话。



知道白洁身份后,他估摸是担心给我带来麻烦,想解释,却被我拦下。



握着他的手收紧了些,我摸出根烟来点上,故意气她:



「不信?」



「不信我给你亲一个。」



白洁气得眼睛都红了,还在梗着脖子犟:「不信,你亲!」



「……」



这犟种。



骑虎难下,心一横,我摁灭了烟,右手勾住陈冕脖颈。



「哥们,不好意思了。」



「啵——」



在他脸上亲了下,故意的,特响。



白洁哭着跑了。



我捡起刚灭了的烟头,再次点上,转头去看陈冕。



这人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我重给他递了根烟:「这烟便宜,不知道你能不能抽的习惯。」



「能。」



他应了声,接过,点燃。



我在一旁傻了眼,怔怔地看着他咬着烟嘴,点燃了另一头。



然后被呛得耳根都红了。



5



为表感谢,陈冕晚上请我喝酒。



夜里的大排档,灯火通明,全是喝酒扯皮的。



一提啤酒刚上桌,便遇见了几个熟人。



都是我们宿舍的,阿黄,老董,还有个很少露面的富二代,江诚。



江诚和陈冕竟还认识,陈冕便邀着几人坐下一起吃。



阿黄看了眼坐我对面的陈冕,从我烟盒里摸了根烟,看口型是在说俩字:



「牛逼。」



想哪去了。



我懒得解释,就在桌下踹了他一脚。



……



阿黄逗比,老董直男,江诚浪荡又爱玩,多了他们,这顿饭瞬间就热闹起来。



男生之间的结识很简单,发一根烟的事。



两瓶啤酒下肚,大家都是好兄弟。



桌下空酒瓶塞了一箱时,我和隔壁桌发生了些矛盾。



那桌几个傻逼喝多了,拿骰子当沙包扔,几次砸在了我头上。



我耐着性子过去提醒,却被对方一把攥住了衣领。



「砸你了能怎么?」



对方大着舌头骂了句什么,没听清。



我这人情绪感知得比常人慢些,还没来得及生气,便有道人影从我身边冲了过去。



一拳重重砸在了他脸上。



陈冕。



这人话少,动作却不含糊。



对面几人过去拉偏架,我们怕陈冕吃亏,也连忙过去。



场面一度失控。



扔的扔,砸的砸,最后被人拉开时,大家都多少挂了彩。



当然,对面也没好到哪去。



陈冕甩出一沓钱来赔给老板,拽着我们离开了。



回校路上,老董脱了 T 恤拎在手里,身上只穿了件白色背心,怒声呸道:



「你们几个明天开始都跟我去撸铁,下次再遇见那群孙子,往死里揍!」



阿黄跟着附和时,陈冕却转头看了我一眼。



我脸上也有伤,颧骨处青了一块。



「疼吗?」



我摇摇头。



还行。



陈冕摸了下口袋,空的,然后朝我要了根烟。



点燃,吸了一口,他朝着前面的老董说道:「明天去健身带我一个。」



老董应声后,陈冕转头看我。



路灯的光影影绰绰罩在他身后,烟雾在空中来不及散去,模糊了他的脸。



他笑。



「再有下次,揍死那孙子。」



6



男生的友谊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散根烟,喝顿酒,再一起挨一顿揍,就几乎成了过命的交情。



陈冕宿舍在我们楼上,熟悉过后,每天没事就往我们宿舍跑。



而且。



那天之后,大家开始被老董逼着去健身。



我没钱,不想去,江诚却直接掏钱给我办了健身卡,充了上Ṫü³万块。



「你疯了?」



拦他无果,我在他手臂上推搡了下:「这么多钱,我还不起。」



「谁要你还了?」



江诚往嘴里塞了块口香糖:「几天零花钱,别激动。」



「主要是——」



他朝我挑挑眉:「你懂得,健身房最好找女朋友,我少不了你这僚机。」



「你请你健身,你帮哥们助攻。」



钱已经充了,我只能先应下。



江诚是个实打实的富二代,家里几代从商,每月零花钱六位数,自己在外买了房,但也不肯搬出宿舍,偶尔也会回来。



他人不错,没什么有钱人的傲气,唯一的缺点就是浪荡。



前女友无数。



前男友,似乎也有过。



反正玩得很花。



7



这是我第一次进健身房。



有点无措,因为除了跑步机,别的都不太会用。



陈冕主动过来教我。



他穿了件运动背心,不同于我的瘦削,陈冕是属于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露出的手臂线条紧实,用力时,可以清晰看见凸起的青筋脉络。



他走过来教我,指导动作时,因为离得近,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男士沐浴露味道。



「柯迟?」



他伸手在我面前晃了下,笑:「你走神了。」



「啊。」



我回了神,为缓解尴尬,便问他用的什么牌子沐浴露。



我认真地看着他,真诚夸赞:「很好闻,真的。」



陈冕愣了下,告诉了一个我从没听过的品牌。



我默默记下,继续跟着他练。



结束时,我和陈冕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大片。



「带衣服了吗?」老董过来问我,「休息一下,等汗都干透了,再去冲凉换衣服。」



「好。」



我没什么异议,在我们这座北方小城,随处可见澡堂子,男生们坦诚相见一起洗澡也是常事。



然而。



一旁的陈冕忽然出声:「不行!」



「?」



我们错愕地看着他。



陈冕愣了下,又低声解释:「我听说……这边的水不太干净。」



「要不,还是回宿舍洗吧。」



我们学校每间宿舍都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洗浴间。



我们还没说话,老董先皱了下眉:「还好吧,我在这边洗了很多次了,Ŧůⁿ再说——」



「身上都是汗,黏糊糊的,走回去人都臭了。」



气氛僵持时,阿黄出来打圆场:「要不,柯子陪陈冕回宿舍洗吧?我们几个大老粗,在这冲冲就行了。」



我看了陈冕一眼,没多想:「也行。」



顶着一身臭汗,我陪陈冕回了学校。



然而。



他们宿舍热水器坏了,我刚脱了鞋,陈冕便敲门进来,想借浴室洗个澡。



这人洗了很久,又开口朝我借毛巾。



「嗯。」



我应了一声,扯了毛巾下来,开门递给他。



然而。



开门时没注意,力度大了些。



浴室房门直直敞着,还没穿衣服的陈冕,就这么直白地落入了我的视线。



肌肉紧实,线条流畅。



这小子可以。



我原本没怎么多想,顺手把毛巾递了过去,然而,陈冕却仿佛触了电般,猛地扯过毛巾,转了身去。



……



8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都是老爷们。



居然给我看出了鼻血。



真他妈丢人。



……



陈冕出来时,已换上了宽松的衣裤,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



毛巾也已经洗好了。



「谢了。」



他从我手里接过手机,偏头看我:「晚上吃火锅?」



我拆泡面的手一顿:「我不去了,晚上还要兼职。」



「在哪?」



陈冕顺手把我的泡面抢了过去:「饿了,这面我拿走了。」



说完,便顺走了我最后一包老坛酸菜牛肉面。



这货还是捏碎了干吃的。



心好疼。



我灌了一大杯温水,本打算今晚就喝个水饱了,可半小时后,忽然接到了外卖电话。



一份肯德基单人餐。



外卖备注:面很好吃,哥们还你一顿饭。



这人。



9



晚上,火锅店兼职。



店就在学校附近,算是周边的网红店,人气很高,给我们这些学生的兼职费用也是周边最高的。



没过多久,却意外遇见了陈冕。



他身边的两人,我见过,是他室友大飞和阿猛。



听说。



阿猛之所以叫阿猛,是因为打架贼猛。



陈冕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故意朝我招招手:「帅哥,点菜。」



这货。



我拎着菜单过去:「几位想吃点什么?」



陈冕低声问我:「我们点得多,你有提成吗?」



「没有。」



「哦。」



陈冕肩头一垮,随手把菜单扔给阿猛:「那你们点吧,我请客。」



见周围没人,我低声提醒:「少点,他家太贵。」



我就是个兼职的服务员,没什么员工福利,更没权力给他们打折。



陈冕却没应声,反倒问我喜欢吃什么。



「工作时间,我不能吃……」



「不给你吃。」陈冕打断我,「点些你爱吃的,我们吃,你看着。」



「……麻辣牛肉,午餐肉。」



好不容易伺候好了这几位爷,我刚去那边收拾了一张桌子,便听见那边有人喊服务员,语气不善。



「服务员,过来!」



陈冕那桌,阿猛朝着我喊道。



我拎着抹布过去。



陈冕皱着眉,一副找茬的样子:「你们这肉怎么和我之前吃的不一样?」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便一筷子杵了过来:「不信你尝。」



说着,一块煮好的牛肉便塞进了我嘴里。



……好香。



10



陈冕可能真的是有投喂瘾。



为了让我能吃两块肉,他可谓是绞尽脑汁。



「服务员,筷子掉地上了!」



而我弯腰去捡筷子时,一块午餐肉便在桌下悄悄怼进了我嘴里。



「帅哥,帮我尝尝这肉熟了没?」



「……」



我头一次兼职兼到撑。



然而。



在我不知第几次被投喂时,旁边桌忽然发生了些意外。



有客人喝醉了,骚扰同是兼职的女学生。



「装什么?操,要个微信都不给,真当自己是宝贝了?」



小姑娘可能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吓得脸色惨白:「我没有微信……」



「放屁!」



「啪——」



一巴掌重重拍下,却没朝着女生脸上扇去,而是重重落在了她屁股上。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这一巴掌不一定疼,但一定极具羞辱性。



我看不过眼,过去将女生劝走,转身试图安抚那桌客人。



可他们喝多了,性子躁,骂得也脏。



「你谁啊?」



「老子管她要微信,你个瘪三充什么英雄。」



深吸了口气,我尽量让自己忍住。



为了这份价高的兼职,也不能和客人起冲突。



然而,对方见我不出声,又骂了起来,一句比一句脏。



最后骂了我妈。



我再忍不住,一拳砸了过去。



那货醉得厉害,一拳,便趴在地上再没爬起来。



那桌坐了四个流里流气的男生,见状瞬间将我围了起来。



然而。



还没动手,便被人踹翻了。



是陈冕他们。



陈冕都没动手,双手抄袋,看着阿猛一脚一个小瘪三。



事实证明——



阿猛是真的猛。



我们几个甚至都没了要帮忙的意思,并排站着看他 1v4,把对面打成狗。



趁着没人注意,陈冕还把他的烟送我嘴边抽了一口。



我缓缓吐出烟雾,感慨:



「阿猛真猛。」



我要是能和他一样做个猛男就好了。



陈冕看我一眼,咬着烟,语气有些含糊不清:



「还行吧。」



「我最近有练,下次让你看看哥们打架。」



11



因为动手,我丢了这份兼职。



得知这事时,陈冕皱着眉看我:「急什么,等我们动手不就行了。我们是客人,揍他一顿又不打紧。」



我和陈冕并肩站在树荫下抽烟。



我低头,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洗得略微泛白的 T 恤上,笑。



「一份兼职而已。」



「我不希望二十岁的自己,为了一份单价高一点的兼职而忍气吞声,被人骂娘。」



我才二十岁。



虽然穷,但并不想窝囊。



陈冕看着我愣了两秒,扔过来一根烟,笑骂:



「还挺有骨气。」



「不愧是我……哥们。」



他停顿一下,低声说着哥们。



可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耳根处印出轮廓,看起来却有些可疑的红。



说声哥们,他在娇羞什么?



不知为什么,自从上次不小心看了他,总觉着这货看起来 gay 里 gay 气的。



12



陈冕帮我找了份兼职。



帮他在读高三的表弟补课,只要补课效果好,价格不是问题。



今天是去上课的第一天。



中午,我在校门口等陈冕时,却意外看见了我妈。



我那远在乡下,在盛夏的天气里还穿着黑旧长衫,满身尘土气的妈妈。



她还带着我妹妹。



我妹今年 7 岁,很可爱。



可是,两岁那年的一场高烧,烧坏了她的脑袋。



她很可爱,只是不聪明。



京都的高校门口,来往的同学们大都穿着光鲜亮丽,更显出了我妈和我妹的贫穷与土气。



有人朝她们投去打量的目光。



愣了两秒,我连忙走过去:「妈,你们怎么来了?」



妹妹小圆扑进我怀里,含糊不清地叫着哥。



口水濡湿了她胸口的衣服。



我弯腰,用手揩去她脸上的口水,斜地里却忽然冒出一人。



「啧。」



「谁家的小妹妹,这么可爱?」



是个隔壁班的熟人,没什么恶意,就是过来开句玩笑。



然而。



忽然地出声,对方偏又是个大嗓门,却吓到了小圆。



她是个不能用寻常标准来看待的小朋友,忽然间的惊吓,让她瞬间哭出了声。



而随着她哭声一同响起的,是哗啦啦的水声。



我错愕低头,发现……



她尿裤子了。



很多。



地面都湿了一大摊。



周围有不少过路人也发现了,停下来低声议论着。



小圆哭声很大,被人围着看,也很慌乱。



忽然。



有人快步走过来,脱了外套罩在小圆身上,又三两下地脱去身上短袖,扔在地上擦干了尿迹。



陈冕。



他抽空扫我一眼:「放心,街边九块九买的短袖,不值钱。」



说着,他毫不嫌弃地用外套裹着小圆抱了起来。



「这是,咱妹?」



13



「嗯。」



我回神时,陈冕已经抱着小圆上了停在路边的车。



周围看热闹的人实在不少,我犹豫了下,也拉着我妈的手上了车。



车子很宽敞。



陈冕坐在小圆旁边,绅士地与她之间留了半人宽的位置。



「阿姨好。」他笑着和我妈打招呼,「我是柯迟的同学,姓陈,陈冕。」



车内干净简洁,我妈赶路而来,身上灰扑扑的,手指不自觉地卷着衣角,看起来有些局促,「你好……」



我妈笑容干涩,陈冕却一副自来熟的架势,耐心地和她讲——



我一会要去上一节家教课,他可以先陪着她和小圆,等我下课时再去找他们。



说着。



陈冕偏头看我:「放心上课,我带阿姨和咱妹逛逛。」



家教时间已约好,我也只能点点头,低声和他道了句谢。



……



两小时后。



我从家教那里离开,按着微信上陈冕发的地址找了过去。



竟是在一家高档餐厅。



高档到,我这种穷人,每次在商场里匆匆路过,连朝里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我看了眼身上穿了起码三年的衣服,推门进去。



可是。



餐厅里,有两桌人在看向她们,低声议论。



我刚巧走过,听清了那两声低语:



「逗不逗啊,那水是拿来洗手的,那大妈直接喝了!」



「就是,土死了。」



「……」



我愣了两秒,看见正端着水喝的我妈,才反应过来,她们口中的大妈,正是我妈。



怒火上涌。



我正欲发作,却听见了陈冕的声音——



「阿姨,我也渴了,给我也倒一杯。」



这时,有服务生过来低声提醒。



陈冕面无表情道:「我知道。」



「渴了。麻烦再来一份,谢谢。」



14



那次后,陈冕经常会陪我去看小圆,每次都会给她买些女孩子喜欢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因为脑部问题,小圆记忆力有限。



然而,自从认识了陈冕,她便不记得我了——



只记得叫陈冕「哥哥」。



陈冕说,他做梦都想要一个乖乖软软的小妹妹,可惜他是独生子。

Ţũ¹

盛夏的天,他穿着很薄的白色 T 恤,勾着我的肩感慨:



「真羡慕你小子,有个那么疼你的妈妈,还有个软萌的妹妹。」



我单手攥拳,在他胸口轻轻敲了下。



「我妹就是你妹。」



「那你妈妈呢?」



他忽然偏头问我。



「咱妈啊。」我随口应着,拧开矿泉水灌了一口,「大家都是兄弟嘛,我妈就是咱妈。」



我偏过头,看见了陈冕脸上微微凝固的笑。



目光对上,他搭在我肩上的手拍了拍:「就是。」



他笑。



「都是兄弟。」



他身上的 T 恤真的很薄。



薄到,透过衣衫,我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骄阳似火,一路烧到了他身上。



15



周五晚上。



我兼职回来,一开门,却看见了坐在我床前椅子上的陈冕。



他迎着我走过来,扔给我一瓶冰可乐。



「哥们,借住一晚上?」



「啥意思?」



宿舍里四个人,四张床,怎么个借住法?



「嗐,」他叹,「我们宿舍老张,万年铁树刚开花,把女朋友带回宿舍过夜,拜托我们给他倒地方。」



说着,他用手拍了下我的床:「要不,咱俩今晚挤挤?」



我愣着没说话,对面床的老董咂着烟忽然笑了:



「拉倒吧,柯子有洁癖。那床单每天都要用衣架刮平,平时都不让我们碰他床。」



他抽了一口烟,笑:「他能让你睡他床,我……」



「行。」我打断老董的话,「就一夜,挤挤呗。」



老董咬着烟:「操,我们平时坐一下你都炸毛,今天咋了?」



满身肌肉的老董抱着手臂,一副铁汉委屈的样子:「老柯,你他妈太偏心了啊。」



我笑着朝他扔了根烟,随口开玩笑:「你要是像陈冕似的,清清秀秀的,我的床也让你睡。」



阿黄在旁接话:「就是,看看你那猛男身材,你要是半夜爬上我的床,我都怕自己晚节不保。」



老董笑骂:「滚!谁稀罕你。」



我跟着笑,一转头,却见陈冕在看我。



「我呼噜声大,」他笑,「你晚上要是被吵醒了,就叫我。」



「行,咱哥俩比比谁呼噜声大。」



……



然而。



真到了晚上,我俩洗了澡,上了床,却都失眠了。



靠。



好尴尬。



我俩的睡姿怎么睡怎么尴尬。



背对背吧,床窄,屁股总拱到对方。



面对面吧,关了灯的房间,两个男人四目相对,气氛总觉着有些微妙的尴尬。



一个背对着另一个吧,这姿势未免有点羞耻……



沉默了会,陈冕问我:「要不,颠倒着睡?」



我想想也行。



然而,半分钟后,我看着嘴边陈冕的脚丫子陷入了沉默……



16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实在睡不着,我俩决定拿手机窝被子里看鬼片。



反正都失眠,不如看点刺激的,刺激一下肾上腺素,以毒攻毒。



但老董他们都睡着了,我俩便一人塞了只耳机,为求氛围感,陈冕还扯了被子罩在我们头顶。



黑漆漆的被窝里,除了手机的光亮外,便只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声。



嗯……



没觉着害怕,反倒觉着有点暧昧是怎么回事?



我正盯着屏幕出神。



蓦地。



屏幕上骤然跃出一张女鬼的面孔,溃烂的皮肤,猩红的眼眶,扭曲的五官……



「卧槽!」



我毫无防备,吓得骂了一声,手一松,手机扣在了床上。



被子里瞬间陷入黑暗。



左耳的耳机里是诡异的背景音乐,右耳边却传来陈冕的笑声:「怕了?」



「才没。」



我闷闷应了一声,伸手去摸手机。



没摸到。



视线被黑暗吞噬,我什么也看不见,手机掉下去时,我下意识地按了下,刚好摁灭了屏幕。



再摸。



却摸到了他小腹。



这手感……



我不信这人还有腹肌,便又摸了摸。



他还真有。



他有我没有,好气。



因为生气,我又摸了两下。



直到——



头顶传来老董满是睡意的声音:「喊啥呢?」



说完,头顶被子便被一把掀开。



与此同时。



手电筒的亮光骤然照到了我和陈冕脸上,以及……我摸着陈冕腹肌的手上。



好尴尬。



吓得我又摸了两下。



17



老董拎着手电筒,沉默了好久。



「操。」他骂,「你俩大半夜的搞什么?搞基啊?」



说着,他也上手,在陈冕腹肌上摸了一把,嘀咕道:「不应该啊,你小子偷着练了?」



陈冕回过神,一把扯下衣服。



「睡不着。」



他从枕头下摸出烟盒来,抽出一根。



火光骤亮。



映衬着陈冕垂下的眼,他叹:「有酒没,喝点?」



阿黄和江诚也都醒了,大家一致同意。



江诚拿着钱包,去隔壁买酒和零食,隔壁的哥们在宿舍偷着开了个小卖部,烟酒糖茶一应俱全。



再回来时,他拎了满满两兜子,隐约还能听见隔壁那哥们的嘀咕声:



「大半夜的,进货呢?」



……



宿舍。



我们五个开了小夜灯,一人扯了个小垫子,席地而坐。



我扯开袋鸡翅,刚咬了口,便被陈冕抢了去。



他毫不嫌弃,在我刚刚咬过的地方咬下一块肉,「干喝没意思,玩点什么?」



几人讨论半天,最后还是决定真心话大冒险。



游戏刚开,空酒瓶转了个圈,停在了我面前。



我笑骂了声:「真心话。」



阿黄清了清嗓子,不怀好意地看着我:「说,你现在撒的尿还是不是童子尿?」



这货,问得还真委婉。



我按了按眉心,咬着牙说了实话:「是。」



几人乐成一团。



不过,风水轮流转,很快就轮到了阿黄。



他也选了真心话。



我还没开口,老董便替我报了仇,他一本正经地问道:「说吧,你小子最快的一次多久?」



阿黄哼了声:「半小时。」



大家都不信。



直到,江诚神秘兮兮地从他柜子里拿出一样东西——



测谎仪。



阿黄脸色变了变:「靠,你玩真的?」



测谎仪戴上,老董又问了一遍。



阿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咬牙:「半小时。」



「嘀——嘀——」



测谎仪亮了红灯。



「二十分钟。」



「嘀——」



「……十分钟。」



「滴——」



「靠!」阿黄摘了测谎仪,骂道,「五分钟行了吧?上次喝多了。」



我们笑得好大声。



18



陈冕命好,我们不知喝了多少听啤酒过后,空酒瓶才第一次转到他。



在一众真心话里,只有他选了大冒险。



阿黄一坏笑,我就知道没好事。



果然——



阿黄点了根烟,笑:「大冒险啊……」



「那就,亲柯子一口吧。」



我抓起两颗瓜子朝他砸去:「去你的。」



喝了酒,大家都在起哄。



「是不是玩不起?」



「赶紧的。」



陈冕看我一眼,笑骂他们:「你们一群基佬是吧?」



说着,他拉开一罐啤酒:「我喝,行了吧。」



他连喝了两罐啤酒。



只为了躲开这个荒诞的惩罚。



……



可能是今晚都失眠,也或许是氛围太好。



大家都玩嗨了,喝多了。



最后结束时,满地狼藉。



大家都爬上了床,只有我弯着腰在那收拾残局,没办法,我有洁癖。



陈冕过来帮我。



宿舍里只开了盏小夜灯,不算亮,他将易拉罐纷纷捏扁扔进垃圾袋,昏霭灯光笼着他的眉眼。



竟有点好看。



回过神,我有些讶然自己竟会用好看这词来形容一个男孩子Ţų₎。



可是。



确实好看。



19



收拾好,我和陈冕纷纷洗漱上床。



酒喝得有点多,头晕得厉害。



关灯后,我用了几秒钟的时间来适应黑暗,然后——



就不经意地对上了身边那双眼。



陈冕在看我。



黑暗中,我看不清其余什么,只能看见他的眼睛,以及,耳边逐渐加深的呼吸声。



「陈……」



我有些不自在,开口想叫他,陈冕却忽然翻身将我压在身下。



用唇堵住了我接下来的话。



??



我脑中一片空白。



我们在做什么?



接吻?



两个男人?



短暂的愣神过后,我蓦地推开了他,呼吸乱得厉害。



「陈冕,你喝多了吧?」



没人回答我。



回应我的,是身边人渐渐平稳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估摸是真喝多了。



我僵着身子不敢动,过了很久,才极缓慢地转头去看他。



黑暗中,他的轮廓却格外清晰。



身边传来的他极轻的酣睡声,让我愈发确定,刚刚那个荒谬至极的亲吻,不过是他酒后的一时乱来。



也许,一觉醒来,他自己都不会记起。



我却慌了近半小时。



我笑笑自己,真是喝多了。



蒙上被子,我逼着自己睡觉,再不睡,天就亮了。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稍有模糊。



将睡未睡之际,似乎有人,轻轻地,轻轻地,在我脸上碰了一下。



很轻。



很软。



不知是什么。



我翻了个身,迷糊地想,可能是做梦。



20



早上醒来,陈冕果然什么都不记得。



刷牙时,我扯着他衣领问:「混蛋,记不记得昨晚亲我了?」



「咳……」



陈冕被漱口水呛到,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我?亲你?」



我盯着他看了两秒,松了手。



看吧。



他是真的不知道。



「没事。」



我咬着牙刷,含糊不清地道:「昨晚都喝多了,可能我记错了。」



陈冕没再说什么。



喝多了,亲个嘴而已,又没做什么。



大家依旧还是好兄弟。



——



两天后,我和陈冕约好下午一起去打球。



我这人稍磨蹭些,陈冕在楼下等了五分钟,我还在宿舍穿鞋。



正蹲着系鞋带,忽然觉着有些头晕。



不对。



不是头晕。



似乎周围的所有物品都跟着晃了起来,尤其是桌上的水,没人动它,却兀自晃倒,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上。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地震——



隔壁宿舍也响起了吼声:「操,地震了!」



宿舍门外,是一阵接一阵的急促脚步声。



所有人都在急着往楼下跑。



我也是。



然而。



跑到门口,又咬牙折了回来,电脑还在。



那是我考上大学时,爸妈瞒着我凑钱买的,于我而言很贵重。



还有阿黄和老董的电脑,被埋了怪可惜的,我一起给抱上了,还有……



阳台上我们几个养了只小乌龟,好歹也是条生命,砸死了我心里也过意不去,于是,我咬咬牙,又回去拎上了养乌龟的小箱子。



正准备朝外跑时,房门忽然被踹开了。



陈冕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



他……不是在楼下吗?



这是我头一次看见陈冕发脾气。



他跑上来,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电脑,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楼都他妈快塌了,你还有心思拿电脑?」



「……」



我有点不好意思,回答不上来。



电脑被他抢过,陈冕用肩膀撞着我朝外推搡:「赶紧下楼!」



于是。



我拎着乌龟,他抱着电脑,我们一同跟着人群冲下了楼。



谢天谢地。



大家都没事。



楼也没塌。



事后我们才知,震源并不是在我们这边,我们只是受到波及,能感受到强烈震感。



可是。



我脑中始终浮现着一个画面——



天地都为之晃动时,陈冕一脚踹开门,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骂我。



眼里满是担心。



事后闲聊,我听见隔壁寝室的人谈起陈冕:



「那哥们寝室是有啥宝贝吗?」



「我们都拼命往下逃,他倒好,逆流而上,拼了命地往楼上跑。」



这话传入我耳中,久久都回不过神。



陈冕宿舍有没有宝贝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并没有回宿舍。



他逆流而上,是为了上楼找我。



每每想到这,我就觉着胸口闷闷的。



说不出的感觉。



21



地震之后,我发现一件很要命的事。



我似乎。



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



陈冕他拿我当兄弟,可我却喜欢上了他。



这是一件让我措手不及的,过于离谱的事情。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调节我和他的关系,也不知道……陈冕如果知情,会怎么想我。



会不会觉着我恶心,觉着我变态?



我不知道。



因为心里藏了事,接下来的几天,我总是不敢面对陈冕。



一见他,就紧张得要命。



我下意识地逃避着他。



陈冕当然也察觉到了我的刻意疏远,但他什么也没问过。



只是,我几次找着蹩脚的借口躲开他时,他都会拧着眉,一脸落寞地看着我。



生死关头都要冒着危险来找的朋友,却无缘无故地疏远他,我想,这感觉一定不太好受。



这种状态维系了几天之后,我也再绷不住,决定试探一下。



于是。



我约了陈冕在宿舍看电影。



借了江诚的 iPad,我找陈冕陪我看了一部电影——



《春光乍泄》。



看电影时,我始终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陈冕的神色。



他,始终拧着眉。



脸色微沉。



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其实,电影都播了些什么,我压根不清楚。



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陈冕身上。



他似乎看得很认真,自始至终皱着眉,仔细看着电影里两个男人的爱恨情仇。



良久。



他忽然低声问我:「你这几天躲着我,就是为了这个?」



我紧张得连呼吸都停滞了几秒。



可犹豫过后,我还是壮起胆子,决定承认:



「……是。」



陈冕没说话。



我注意到,他原本搭在膝上的手,却悄然攥紧了些。



屏幕上,两个男人接吻时,我试探性地,轻声地问他:「你会不会觉着,两个男生,很恶心?」



陈冕的身子微微一僵。



很久过后。



他轻笑着点了根烟,应:「恶心。」



他声音明明那么轻,却掷地有声地砸在了我心上。



好像,有点疼。



真是怪事。



从小受多大伤都学不会掉眼泪的我,在这一刻,竟被这很轻的两个字,逼得有些想哭。



这点出息。



深吸一口气,我跟着笑,说我也觉着。



也觉着恶心。



我好恶心啊。



接下来的半场电影,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喝了啤酒。



易拉罐捏扁了一个又一个。



陈冕的酒空了,去拿新的时,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



他的反应却很大。



曾经一只鸡翅能分两个人吃的好哥们,此刻不过无意间碰了下手,他却好像触电般,猛地将手缩了回去。



我没说话,只是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啤酒。



将易拉罐里残存的酒一口气喝光,捏扁,我轻声问他:「那,还能做哥们吗?」



他笑:「当然。」



「还是好兄弟。」



22



我和陈冕,似乎又回到了过去。



我们依旧是最好的朋友,他会给我带早餐,我会陪他打篮球。



陈冕对小圆也依旧很好,总和我说,那是咱妹。



可是。



只有我们两个清楚。



似乎,还是有些什么,变了。



球场上,哪怕只剩下了一瓶水,两个渴成狗的人也不会再共喝一瓶。



半夜剩下一根烟,陈冕会笑笑说他刚好想戒烟,不会再抢去抽一口。



我的手肘也再不会随意地搭在他肩上。



我怕他嫌弃。



我们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段友情。



可是,最近陈冕似乎心情不太好。



他最近总是接到电话,起初,他都直接挂断不接,后来接了,也总是会走远,和电话里的人吵些什么。



离得太远,我听不清。



只是能从他的反应看出来,是在吵架。



我问过陈冕,他只说是一个发小,最近和他在吵架。



他不肯说,我便也没有再问。



直到……



周五那天晚上,我和陈冕去校门口买东西,却见校门口围了很多人。



大家都在看热闹,议论纷纷。



而这议论声,在看见我与陈冕时,骤然加剧。



陈冕愣了下,似乎想到了些什么,连忙推开人群走上前去。



我也跟了上去。



人群最中央,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红着眼和周围看热闹的人们诉苦,讲着另一个人的狠心与绝情。



而在他身后,还拉着一个格外晃眼的横幅——



「渣男陈冕,现世陈世美,欺骗我感情,玩弄我身体!」



23



议论声声刺耳。



我回过神,理智还未归位,人便已出现在前面,一把扯下了横幅。



「喂!」那男生过来拦我,「你是谁啊?」



我一言不发,举起拳头朝他脸上狠狠砸了过去。



他这是在给陈冕泼脏水!



他那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有前男友,又怎么可能玩弄别人的感情。



对方被我砸了一拳,从地上爬起,却不怒反笑:「怎么?」



「陈冕的新欢?」



用手背揩了下嘴角,他笑:「不信?不信你问他,我到底是不是他前任!」



所有人都在看着陈冕。



包括我。



攥紧的拳垂在身侧,我偏着身子看他。



陈冕也在看我。



脑中骤然想起那天,我和陈冕一同窝在宿舍床上看电影时,我轻声问他,觉不觉得男生这样,很恶心。



他垂着眸,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



然后轻声说了恶心。



思绪骤然被拉回。



人群中央,陈冕正静静看着我。



在那清秀男生的不断逼问下,陈冕低低开口:「是前任,但没玩弄过感情。」



是前任。



三个字,很轻,却掷地有声。



在我脑海中轰然炸响。



所以,陈冕他,也喜欢男生?



可看电影时我问他,他明明……



某根弦,在一瞬间悄然绷断,我似乎明白了陈冕当初的意有所指。



原来,当时我那些小心的试探,都被他解读成了对他的质问与嫌恶。



然而。



我正愣神时,陈冕已经将那男生拽去了一旁,围观的人也被阿黄他们赶走。



我看见不远处,陈冕沉着一张脸,和对方说着些什么。



说着说着。



对方便哭了。



清秀男生攥着他手腕,看神态像是在低声求和,只是,伸出的手最后还是被陈冕推开。



决绝无比。



陈冕走过来时,男生哭得很伤心。



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瘦削的背影,似乎在极力隐忍着,因为难过,肩头微微发着颤。



「别看了。」



陈冕扯过我手腕,近乎蛮横地将我拽去了一旁的咖啡厅。



二楼。



他拽我进了一间包房。



点过两杯咖啡,他按了按眉心。



「聊聊吧。」



陈冕手中把玩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平静地看着我。



可是。



视线拉近,还是看见了他肩头极细微的颤。



他叹。



笑容显得有些苦涩。



「如你所见,我,喜欢男孩子。」



「很恶心,对不对——」



我打断他的话,低声道:「我挺高兴的。」



陈冕抬头看我,有些错愕。



我能感受到自己愈发急促的心跳声,却还是强忍着紧张,一字一顿,低声道:「我说,我挺高兴的。」



「不管你喜欢的是谁,只要是喜欢男生,就证明我还有希望。」



我的前半生一向迟钝,慢热,内敛。



这是我生平最勇敢的一次。



没有任何铺垫,没有半点技巧,有的只是莽撞和一腔孤勇。



在陈冕愣神时,我低声补充:



「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



「我可能没办法继续把你当兄弟,因为我对你,有兄弟以外的想法。」



24



这是我这辈子,经历过最漫长的沉默。



漫长到,我甚至一度以为,陈冕会在下一秒骂我变态。



可沉默过后,他却轻声笑了。



他笑。



「不——」



话刚说一字,便被骤然响起的铃声打断。



陈冕接通电话,笑容却僵在脸上。



「嗯。」他皱着眉,「我马上过去。」



电话挂断,陈冕歉然地看着我:「他又在学校里闹事,我先过去。」



「等我。」



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再度咽下,我点头,说好。



陈冕匆匆离开,却还不忘去结了账。



我就坐在包房里等着,等到咖啡凉透,等到日头西落。



还是没有等到陈冕。



微信没回,电话也拨不通。



陈冕就像是忽然消失了一般。



我找去了陈冕的宿舍,他也不在。



我没能找到陈冕的人,却听见了无数有关他的消息——



那个清秀男生并未死心,在陈冕和我去咖啡厅时,他又去学校大闹了一场。



放喇叭,扯横幅,大肆宣扬陈冕是同性恋且辜负了他这件事。



并故意向外透露说,陈冕得了那种不言说的病,还传染给了他。



有好事者录下视频发去网上,竟一夜上了热搜。



舆论发酵到了不可控的范围,陈冕报了警。



警方很快证实这些消息都是传言,男生也因散布不实信息被拘留了几天,可是,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人在意所谓真相。



大家只在意,这瓜好不好吃,够不够劲爆。



劲爆?那就够了。



谁管它真假呢。



而且。



我和陈冕的事情也被有心人翻了出来。



我也跟着火了。



很多人跟风骂我,说我是男小三,介入陈冕和他前任的感情。



谣言仿佛乘风起,无法控制。



这两天,我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会在背后议论,陈冕的处境更是可想而知。



我已经两天没有见到他了。



他不肯见我,大有一副要与我划清界限的样子。



那些有关他的传言,他始终沉默着没有回复,可是,每每有人骂我,他都会耐心解释——



「我和柯迟没有关系。」



「只是朋友,已经闹掰。」



25



我去陈冕宿舍找他,他不肯见。



路上堵他,他也视若未睹,径直从我身边绕过。



他冷眼看我,语气冷淡极了:「还嫌我最近麻烦事不够多吗?」



「别来烦我了,求你。」



「……」



尽管陈冕竭力避嫌,不想将我拉入谣言的沼潭,可舆论也从未落下我。



事情闹大,我和陈冕都被学校约谈。



主任办公室。



我才进去,便看见了站在桌前,单手抄袋的陈冕。



听见开门声,陈冕转头来看。



目光很淡,却细致地在我身上打了转,才缓缓收回。



他神色淡漠,语气也尽是无所谓:「主任,我都说了,我自己的事,和别人没关系。」



「您找他来做什么?我俩连朋友都算不上,不过算是认识罢了。」



主任没理他,只让他出去走廊等着。



陈冕犹豫了下,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出去。



门关。



主任打量着我,开始循循善诱——



「这次事情闹得很大,对我们学校影响也不好,校方必须做出处理,但是,陈冕他父亲是校董之一 ,这事,我们也很难办。」



「柯迟,据我们了解,你家庭条件不算好,还有个智力低下的妹妹。」



「如果你能主动揽下所有责任的话……」



「砰!」



后半句利诱的话还没说,办公室的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陈冕冷着一张脸进来。



这人从不是个高调的主,这会却大摇大摆地踹门进来,右手遥遥指着主任鼻子,骂起来半点面子不给留。



「赵昌平,你少在那混淆黑白!」



「我说过,柯迟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学校需要处理,就处理我,我自己担着。」



我拧眉看他:「陈冕。」



「闭嘴!」他吼我,「这事跟你没关系,听见了吗?」



26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陈冕这些天头一次和我说话。



无人的楼梯间里,陈冕摸出烟盒,打开,却是空的。



我手里刚吸了一口的烟,便被他抢了过去。



他依然不嫌弃。



吸了一口,他叹:「别牵扯进这蹚浑水里,求你。」



「我不想牵连你。」



我坐在楼梯上,双手往膝上一搭,低声问道:「讲讲吧,到底怎么回事。」



陈冕沉默了很久,讲了。



那人是他高中时的前任,恋爱不到三个月,分手却已两年多了。



在一起时也没发生过什么,恋爱两个多月时,对方就跟了别人,一脚把陈冕踹了。



前些天,对方回来求和,陈冕拒绝了。



对方又狮子大开口,想讹上一笔,陈冕当然也没同意。



几次争吵过后,便有了前些天校门口的荒诞一幕。



陈冕讲完,偏着头看我,似乎在等我问他些什么。



可是。



其实他讲的那些,我都没太仔细听。



无人的楼梯间,我借着刺眼的阳光才敢直视他。



「陈冕。」抢了他手里剩的少半支烟,吸了一口,我问,「上次地震,所有人都说你逆着人群往上跑,是宿舍里有什么宝贝。」



「是这样吗?」



我是明知故问。



陈冕愣了下,搭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在裤子上蹭了蹭。



他在犹豫。



我没有催他,只是静静等着。



约莫过了半分钟,他才轻声说道:「你知道的,我没回宿舍。」



「我是去找你。」



「我这人最贪生怕死,可那时候,我满脑子却都是,地震了,你怎么办。」



我想,陈冕应该听不见我骤然急促的心跳声吧。



死命压抑着,嘴角却仍是止不住上翘。



我再一次明知故问:「你对所有哥们都这么担心?」



陈冕看我:「放屁。」



烟屁股被他抢了回去,陈冕笑骂:「明知故问是吧?」



「那种时候,我会拽着哥们逃命。」



「但我只会逆着人群上去救你。」袅袅烟雾中,陈冕在笑着,「我那会怕极了,怕你这祸害走在我前面。」



27



烟没了。



我俩只能干坐在楼梯间。



良久的沉默过后,我偏头看他:「现在,咋办?」



陈冕很淡定,他看我一眼,逆着光,眼却晶亮。



「凉拌。」



「做兄弟?」



我又明知故问。



「屁!」他笑骂,「谁要和你做兄弟。」



「那做什么?」



对于即将捅破的那层窗户纸,我有些羞于启齿,只能对他步步紧逼。



陈冕却很坦荡。



他从另一口袋里又摸出一盒烟来,点燃,烟雾与阳光氤氲了他的侧脸。



他笑:「做你男朋友。」



靠,这样说显得我很零。



而且。



这孙子还藏烟。



28



舆论依旧在发酵。



陈冕他爸那边在尽力压着消息,却并不能完全阻止网上的那些声音。



只不过,讨论的声音渐渐分为两种——



有人依旧抓着陈冕的那些假黑料不放,骂陈冕渣男,说我们恶心。



而另一部分人,则开始嗑我和陈冕。



我怀疑,他们就是当初看纪录片嗑我和「打菜小哥」陈冕的那部分人。



总之。



最近,我和陈冕在学校里很火。



所过之处,背后议论声能传出二里地。



尽管我不在意,陈冕却还是坚持在人前同我保持距离,至于人后……



他缠得厉害。



——



周末。



阿黄生日,我们宿舍和陈冕宿舍一起,八个人出去喝酒。



喝多了,都觉不尽兴,又转场唱歌。



头有点晕。



我倚在沙发上,按了按眉心。



陈冕坐在我边上,一偏头,便对上他含笑的目光。



只是,这笑看起来并不算太正经。



「喝多了?」



他凑过来问我,呼吸洒在耳畔,痒得要命。



我忍不住把他推开。



奇怪。



这包厢里阿黄的歌声都震耳,我居然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怦怦——



陈冕被我推开,也没恼,只是笑了声,随后拿起麦,关了原唱,唱了一首歌。



「偷走诗人的情诗,诗里躺满你的名字。」



「……」



灯光昏暗,他的目光却在暗沉光线里熠熠生辉。



一曲终了,他脱下外套,坐在我身边。



「过来。」他看我,「跟你说个事。」



不疑有他,我凑了过去。



然而,下一秒,外套被他罩在了我们头上,视线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间,所有感官被无限放大。



我听见不知谁的心跳声,声声清晰。



也闻到了陈冕身上很淡的沐浴露味道。



然后。



他的掌心扣在我脑后,将我按到身前,用力亲了过来。



唇齿交缠。



外套上还残存着他的体温,无边的黑暗将感官无限放大。



耳边响起阿黄那五音不全的歌声——



「是否在我左右,你才追求孤独的自由……」



29



那晚,阿黄喝多了,大着舌头说了个秘密——



「其实,我跟陈冕是发小。」



「这货暗恋你很久了,但是,你太直了,他怕掰不弯你。」



「还有啊……」



阿黄喝多了,嘴巴好似机关枪,陈冕在旁拼了半条命去拦,硬是没拦住他一个字。



阿黄笑得猥琐极了。



「这货去做那打菜的兼职,根本就是为了你。」



「看你太瘦,你平时打菜又少,怕你吃不饱,这个平时在家连垃圾都没亲自倒过的大少爷巴巴地跑去食堂兼职,就为了每次给你多盛两勺菜。」



「陈冕那人就是闷骚,为了能多和你来几次擦肩而过的偶遇,他一天主动给全宿舍跑腿,楼上楼下每天跑八百趟。」



「就这,在和你认识之前,他硬是没敢来宿舍找过我一次。」



「……」



所有人都在起哄,除了我和陈冕。



陈冕盯着阿黄打量,如果目光能杀人,估计阿黄已经被刀了八百次了。



察觉到他的视线,阿黄讪笑一声:



「嗐,你们都终成眷属了,说说怕什么。」



说着,阿黄又闷了满满一杯酒,大着舌头笑道:「兄弟们,陈冕这事说明一个什么道理?」



「这说明——」



「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掰成曲别针啊。」



30



周末,表姐结婚,我妈让我回家参加婚礼,我家就在本地的乡下,距离学校两个小时的车程。



陈冕想和我一起去,我犹豫了下,同意了。



只是。



我提前叮嘱他做好准备,白洁也会去参加婚礼。



陈冕笑容有些僵,却还是点了头。



淡定如陈冕,遇上白洁这种难缠的主,也不免会感到头疼。



……



回乡的大巴上,鲜少见年轻人,大爷大妈们占了多数。



我和陈冕坐在最后一排,他靠着窗,看表情,似乎有些期待。



虽有些不忍泼他冷水,可我还是忍不住提前打起预防针:「乡下的婚礼,可能没那么讲究,你……」



「放心。」陈冕打断我,「我 OK。」



「还有……」



我犹豫了下,有些欲言又止:「我家里,可能会比你想象中更破旧些。」



「没事。」



陈冕反问我:「你觉着,哥们是那么娇气的人么?」



他倒不是。



但是,陈冕那种有钱人家出生的孩子,第一次去我们家那种乡下,可能多多少少都还会有些不适应。



两小时后,大巴车停在了村口。



陈冕拎着一堆礼品,跟着我左转右拐,顶着烈日走了十几分钟,才最终停在一间低矮的平房面前。



推开铁门,吱呀作响。



我带着他进去,院落里没有铺设红砖,就是最初的土地,因为家里养了鸡鸭,地上偶尔还有一些残存的没有收拾干净的鸡鸭粪便。



我妹坐在土地上,正在低头玩着些什么。



陈冕拿着给她买的布娃娃走上前去:「小圆,看哥哥给你买什么了?」



小圆回过头。



「哥哥!」



她扯着笑脸,一头扑进了陈冕怀里。



陈冕刚把娃娃拿出,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因为……



小圆刚刚在玩的,是我家院里养的那条黑狗,刚拉的热乎狗屎。



黑狗摇着尾巴过来,在刚被抹了狗屎的陈冕裤脚边蹭了蹭,一脸讨好。



真是见鬼,我家狗一向狂妄不羁,见了生人就追着咬。



第一次见陈冕,倒是这么乖巧。



陈冕没生气,反倒是拽着小圆去仔细地洗了手。



我家没有洗手液,他便用香皂一遍又一遍地替小圆洗着手。



洗完,才去处理衣角上已经干了的狗屎。



陈冕带了很多礼品来。



有送我爸的酒,也有给我妈买的化妆品,我一拦再拦,他才没有买特别贵的。



可即便如此,对我家人而言,陈冕带的这些礼品也过于贵重了些。



饭桌上,我妈热情招待,而我爸则看着有些不太自在。



他很少说话,只是安静地和陈冕一起喝着酒。



31



小圆叫陈冕「哥哥」,叫我却是「唉」「喂」「你」。



问她为什么不叫我哥哥,她只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轻声说她只记得一个哥哥。



这丫头。



就那么大的脑容量,自从认识陈冕后,就把我这亲哥哥都给忘了。



有点吃醋,我便蹲在她面前,捏着她的脸问是不是把我忘了。



「没有!」小圆有些不开心地反驳,「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现在只肯叫他哥哥?」



我伸手指了指陈冕。



小圆看了他一眼,眼睛笑得弯弯的:「因为他喜欢你,他对你好,所以他是小圆的哥哥。」



「什么?」



我以为自己听错,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小圆瞪着眼看我,眼底格外澄澈。



她说:「哥哥看你时,和小圆看洋娃娃时一样,哥哥喜欢你,所以我也喜欢哥哥。」



我愣了很久。



很久。



然后在风起时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丫头。



……



陈冕并不娇气。



可是,他却还是被我家的厕所惊到。



我家是旱厕,厕所围墙只有半人高,站起来提裤子时,裤腰带都会露在外面。



厕坑上架了两块木板,踩上去吱呀响着,似乎下一秒人就会掉进粪坑里。



臭,很臭。



尤其是盛夏的天里。



蹲个厕所,耳边都是苍蝇的嗡嗡声。



这些都是我所习惯了的,可对于陈冕来说,很离谱,离谱到很难接受。



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来。



从厕所出来,陈冕便阴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我悄悄打量着他的脸色,甚至有些害怕。



害怕下一秒,他就会说出分开的话。



幸好。



他始终没有说出那些话。



只是,晚上吃饭时,他喝了很多酒,我是第一次见他喝到失态。



爸妈叮嘱我扶他去床上休息,我架着他,将他放倒在床上。



正准备去给他倒杯水,手腕忽然被扯住。



陈冕仰躺着看我,一双眼漆黑,深不见底。



「柯迟……」他哑着嗓子叫我,「你从小都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吗?」



「也不是。」



我不知他想说些什么,轻声应着:「这房子在我上初中时翻新扩建过,小学时,环境比现在还差多了。」



陈冕目光晃了晃。



拽着我手腕的手用了力道,我被他按了下去。



身子被迫伏低,压在他身上。



老实来讲,这个姿势很尴尬。



我想挣脱,却听见头顶响起他的呓语声,很轻:



「我们一起努力吧。」



「柯迟。」



「一起努力,改变这个环境,一想到你一直生活在这种条件下,我就心疼得厉害。」



我愣了两秒。



所以,他从厕所出来便阴沉着一张脸,是因为心疼?



其实,因为习惯,所以我并没有觉着这种环境有多么离谱,更没觉着有多艰苦,因为在我们这个乡下,大家多数都是这样。



可陈冕从出生就在城里,住小区,住别墅,他见过最朴素的家庭也许就是每家几层楼的城中村了。



他按着我的脑袋,手上不肯松劲,继续问我:



「我们一起兼职,挣了钱,回来先给叔叔阿姨修一个厕所,好不好?」



我轻笑。



在这一刻,我忽然很感谢他,说的是要和我一起兼职,一起努力,而不是说用他爸妈的钱来帮我。



陈冕他很懂我。



扯开他按在我脑后的手,我轻笑:



「好。」



32



第二天,表姐婚礼。



乡下的婚礼,宴席都摆在院子里,宽敞的院落里扯了巨大的遮阳棚。



陈冕说,这是他第一次见农村的流水席。



做菜的大锅就支在院子里,厨师手法娴熟,香味很快飘满院落。



我笑笑:「之后还有你更没见过的。」



比如,我们这边大妈们吃席的速度。



当然,这会的陈冕还并不能想象到一会的他都要经历些什么。



婚礼很热闹,司仪风趣幽默,很会带动气氛。



流程还未结束,便已经开始陆续上菜了。



我还没来得及拿筷子,便被我爸那桌叫走去帮忙,再回来时——



陈冕已经傻了眼。



再一看,桌上多了几个巨大的空盘子。



我忍不住想笑。



看来我走开的这一会,陈冕刚刚经历了一场抢菜风波。



看他那光秃秃的碗盘就知道,这家伙一块肉都没抢到。



我坐下,用腿碰了碰他的:「怎么样?」



「牛逼。」



陈冕盯着空空如也的盘子出神时,我安抚他:「没事,一会上菜了,我帮你……」



「抢」字还未说出口,便看见陈冕神秘兮兮地将始终藏在桌下的右手拿了出来。



攥起的拳头缓缓舒展开,只见他掌心藏了一只白灼虾。



他笑,朝着我挑挑眉:



「咋样?」



「哥还给你抢了一只。」



说着,陈冕三两下地扒了虾,将虾肉塞进了我嘴里。



这个笨蛋。



33



后半场席,因为有我在,陈冕吃得很撑。



陈冕盘里被我堆了两三层,这人低声说着不用夹了,反正这会桌上菜还有剩余。



我依旧给他碗里夹着,笑而不语。



十分钟不到,对面坐着的几个大姨便开始了行动——



从口袋里抽出塑料袋,一扯,一抖。



开始装菜。



「这些都不吃了吧?」



还没人回答,大姨们已经往袋子里倒菜了。



陈冕看得目瞪口呆。



而我则拄着下巴看他,瞧他这副呆样子,竟还有些可爱。



吃饱喝足,我准备带着陈冕离席时,忽然遇见了个不速客:



白洁。



她跟着舅妈走进来,目光死死盯着我们这边。



头疼。



不想和她这种人多纠缠,我拉着陈冕想走,然而,刚起身,便听见身后传来白洁刻意提高了的声音:



「表哥,你和你男朋友这么急着走,要去做什么啊?」



她刻意加重了「男朋友」三个字。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她这句话吸引,纷纷朝着我和陈冕看了过来。



陈冕一惊,看了我一眼,想要甩开我的手,却被我反手握紧。



我攥着他手腕,轻声道:



「总归是要让人知道的。」



「不怕。」



陈冕怔怔地看着我。



我顶着所有人的目光,攥紧他的手,高声回应:



「带他回家,怎么了?」



周遭安静了几秒,议论声顿时炸开了锅。



白洁也愣住了,她显然没想到,我敢这么直白地承认。



目光一偏,她看见了坐在我邻桌的爸妈,连忙喊道:「姑妈,姑父,你们看看柯迟!他这大学都读了些什么啊?好的不学,学人家找了个男朋友!」



「表哥,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姑妈她们的感受?你这么做,可真是让姑妈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



「闭嘴!」



呵斥声响起,只是,说话的人并不是我,也不是陈冕。



而是我妈。



她竟似乎一点也不惊讶,那个去校门口找我时,笑容有些拘谨的女人,此刻却神色平静。



她看向一旁的舅妈,不咸不淡地道:「雅芝啊,你这女儿怎么读个大学别的没学会,就学了些长舌头的毛病?」



「小柯和他男朋友的事我和他爸都知道,也很认可。」



「人家男孩子性格好,样貌好,两人能不顾世俗选择在一起,证明他们是真的喜欢彼此,我儿子能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我和他爸挺高兴的。」



我和陈冕都愣在原地。



这……和我想象中一点都不同。



原本以为,我爸妈都没怎么出过村子,思想陈旧封建,必定要闹上几年才能够接受我和陈冕,可是,没想到……



不只是我们,所有人都被我妈震住,愣愣地看着这边。



我妈放下筷子,笑眯眯地和旁人打招呼离开。



我爸,那个沉默寡言的庄稼汉子,这会牵着小圆的手,走到我们身边,拍了拍陈冕的肩:「儿子,回家。」



34



回到家,我和陈冕都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尤其是陈冕。



他紧紧抿唇,看着我爸妈:「叔叔,阿姨,其实柯迟原本对男生没有那些想法,是我……」



「没事。」



我爸抽着烟,顺手扔给他一根。



「我和小柯他妈没啥文化,也没出过远门,见识少,想得也简单,我们给不了小柯好的出身,甚至吧,还有一个可能会在我们死后拖累他的妹妹,对小柯……我们很亏欠。」



「我们这种人家,不求小柯以后能大富大贵,只求他这辈子能活个顺心。」



「能遇见彼此真心喜欢的人,管他男女呢,在一起开心就行了。」



我和陈冕对视一眼。



从彼此眼中看见了错愕,震惊,与感动。



我只觉着有些鼻酸,「爸,你们会不会觉着……我给你们丢人了。」



我妈在旁边笑了,她正给我们洗苹果,苹果是赶集时买的,表皮有些发皱,卖相不太好,很便宜,但却很甜。



「爸妈这么穷,你都没嫌爸妈丢人,我们嫌什么?」



「再说,别人好看赖看,都不如自己活得开心重要,管别人怎么想干什么。」



把苹果递到我手里,我妈语重心长地道:「既然你们选择了彼此,就要做好承受那些流言的准备。」



「可能嘲笑声听着很难过,但是,你们在一起时能带给彼此的,一定比承受的要多得多。」



我忽然间感觉,我妈和我爸真的特别有格局。



而且。



原来他们一直活得这么清醒。



其实,我家的穷并不是因为爸妈懒惰,或者赌博之类,先是小时我妹生病,为给小圆治病,家里负债累累,却始终没能治好。



后来,爷爷和姥姥先后患癌,爸妈都孝顺,家里存款两次都拿出来给老人治病。



我妈最常和我说的话就是——



只要人活着,什么都会有的。



人为本。



后来再回想,我才终于明白了陈冕和我回家那天,饭桌上我爸的不自在。



那个思想陈旧的小老头子,心底里也许还是无法接受男生和男生在一起,但他什么都没说,尊重我,支持我。



每次想起那天晚上,一言不发,有些局促地陪着我们喝酒的爸爸,我就觉着心口很暖。



35



这次回乡之后,我和陈冕愈发坚定了在一起的决心。



在学校里,陈冕也不再因为担心我,而选择保持距离。



我们选择了勇敢面对。



反正,即便我们藏在黑暗中,让这段感情永远不见天日,流言蜚语也依旧不会放过我们。



正如我妈所说。



在我们选择了彼此的那天,就应该做好承受一切的心理准备。ṱų⁸



——



晚上。



我们宿舍和陈冕宿舍,约着去篮球场打球。



正值傍晚,太阳不算晒,晚风一吹也很凉快Ťū́ₐ,所以围观的人不少。



很多人都在看我和陈冕。



打完球,我渴得厉害,便抢过陈冕的水喝了一口。



周围,起哄声骤起。



我和陈冕对视了一眼,谁都没往心里去。



我擦汗时,陈冕点了根烟,随后塞给我:「晚上想吃什么?」



「泡面吧。」



「嗯。」陈冕抱着球和我一起朝球场外走,「老坛酸菜的?」



「再加根肠。」



周围人很多,很多双眼睛在看着我们。



说实话,有些不太自在。



但是,倒也没有让我们觉着害怕。



我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缓慢而坚定地主动握住了陈冕的手。



有那么一瞬间。



我忽然想起了新闻上所见,很多年前哥哥同他男友坚定牵手的那一幕。



跨越时空的画面,在这一刻隐隐有了几分重合。



我想。



也许我们是怀着同样的心情吧。



无畏,坚定,且虔诚。



……



走出球场,陈冕咬着牙低声道:「哥们,你这样显得我很像是个零好不好!」



我笑。



「那你就当呗。」



「不可能。」陈冕捏着我手腕的手收紧了些,「你别想压老子。」



36



我们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包括,去见陈冕的父母。



他父母是我们想象中最难搞定的一关。



陈冕生在富贵人家,父亲从商,生意做得很大,母亲是高中教师,他爸妈……都是很正派的性子,思想说不上多陈旧,但从来循规蹈矩,接受不了那些离经叛道的事情。



而且,我又是这种家庭。



我很担心。



却并不害怕。



我有一个在旁人看来上不得台面的家庭,但我想,家庭的有钱与否并不是我与人交往的底气,我的底气,是我自己。



我考入名牌大学,担任学生会会长,拿各种国家奖学金。



在校时,我做过很多兼职,还用攒了一年的钱和同学创业,效果还算不错。



起码,和陈冕一起,成功地给家里拆了旱厕,在屋里加盖了一间有抽水马桶的卫生间。



我已经做好了陈冕父母拒绝我,甚至将我扫地出门的准备。



我想。



即便是最差的结果,我也不会放弃。



……



那天,我用创业挣来的钱,买了能力范围内最好的礼品,很正式地去了陈冕家里拜访。



门一开。



陈冕妈妈腰上系着围裙,迎接得十分热情。



陈冕还没和他妈妈说明我们的关系。



于是,当丰盛饭菜被摆上桌,陈冕父母都落座后,我深吸一口气,握住了陈冕的手,站起身来。



「叔叔,阿姨。」



「我和陈冕其实并不只是大学同学,我们是,恋人关系。」



沉默。



沉默。



依旧是沉默。



我抿抿唇,继续开口:「我家庭条件并不好,但您放心,我可以保证,不会花陈冕一分钱,我能挣钱,我可以养陈冕。」



「我……」



「行了。」陈冕妈妈忽然打断我的话,脸上没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是喜是怒。



她皱眉,问我:「你家里知道吗?」



「知道。」



「他们同意了?」



我点头:「我爸妈没什么学问,在我印象中,他们思想也都很陈旧封建,但在这件事上,他们却充分尊重我的想法,也尊重我的选择。」



陈冕忽然在旁插话,叹了一声:「唉,所以说格局大小真的与学问没有半点关系,柯子,真羡慕你有那么开明的爸妈……」



「羡慕什么?」陈冕妈妈忽然开口,白了他一眼,「你老妈还没说不同意呢。」



陈冕给她倒了杯果汁:「那你是同意了?」



「哼!」陈冕妈妈伸手在他额头戳了下,「去问你爸。」



陈冕连忙给他爸倒酒:「爸——」



陈爸爸始终若有所思,似乎在想些什么,这会忽然偏过头问我:「你家里就你自己?」



「还有个妹妹,但是,小时候因高烧烧坏了脑袋,智力可能有些问题。」



我诚实回答。



「你爸同意了?」



「是。」



陈爸爸抿了一口酒:「那亲家都同意了,我要是再反对,岂不是显得我格局太小了些?」



我和陈冕对视一眼。



不可置信。



简直顺利得不可置信。



不过,转念一想,应该也能多少猜到些原因。



知子莫若父,和我这种半路被掰弯不同,陈冕本就喜欢男孩子,他父母应该也是早就知道了的,也应该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让他们接受我,也总比让他们接受自己儿子喜欢男生这件事要容易得多。



这顿饭超乎我想象地和谐。



陈妈妈不喝酒,吃完饭便坐在沙发上敷面膜看电视,我们三人则在桌上继续推杯换盏。



抿了一口酒,陈爸爸低声感慨——



「你们两个臭小子,以后这生活想想都幸福。」



「一起抽烟,一起喝酒,一起玩游戏,还没有唠叨得要命的母老虎每天让报备,真幸福啊。」



说着,他低声嘀咕:「早知道,当年就和你那几个大爷试试了。」



「试什么?」



只可惜,陈爸这个感慨还未细想,便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耳朵被拧,他连忙低声求饶:「还能试什么?试着早点娶到你么,呵呵……」



37



原本以为,我和陈冕这段感情想要获得双方家长的认可的过程,会是一段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不曾想,一切却是这么顺利。



顺利到,我和陈冕都觉着有些回不过神来。



为了庆祝,我们两个寝室再次一起出去喝酒。



真心话大冒险。



陈冕先输。



真心话环节,阿黄挑着眉问他:「给大家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喜欢上我们柯子的?」



陈冕看了我一眼,似是在想些什么。



忽然轻声笑了。



「也没什么,就是在洗澡堂子遇见,觉着他身材挺好。」



??



这算什么理由?



大家轰然一笑,直说陈冕不实诚,陈冕笑着认罚,喝了一瓶酒,到最后也没说,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再后来,输的是我,我选了大冒险,按着要求,硬着头皮去隔壁包间唱了一首《QQ 爱》。



轮到阿黄时,他选了真心话。



「咳咳……」



老董看了眼我和陈冕,不怀好意地问他:「老实讲,你有没有喜欢过男生?」



大家原本都在笑着,谁都知道,阿黄是个直男。



然而。



就是这么个带有些恶搞意思的简单问题,阿黄却沉默了。



他的笑僵在脸上,足足愣了几秒。



目光扫过我和陈冕,他喝了一大口冰啤酒,打了个酒嗝。



「喜欢过。」



大家瞬间炸开了锅,纷纷追问他喜欢过谁。



老董双手抱胸,一脸警惕:「哥们,你天天跟着我去健身,该不会是对我有想法吧?」



「我可有女朋友啊……」



「去你的。」阿黄笑骂一声,「喜欢我一个发小。」



这下,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陈冕。



陈冕也有些错愕。



阿黄又喝了一口酒:「靠,你们都看陈冕干嘛啊?」



「我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发小。」



「再说,那会年少无知,有过一点心动而已,哥们早就直回来了。」



大家说说笑笑, 也都没再当真。



今晚, 阿黄喝了很多酒, 满包房都是他扯着嗓子五音不全的歌声——



「有时候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



38



喝醉了, 今天是周末, 大家都没回宿舍。



老董和江诚回了他校外的房子, 阿黄回了他家, 宿舍里只有我自己。



今晚喝得有点多。



陈冕把我送回宿舍,没走。



房间灯还刚好坏了,只有一盏阿黄的小夜灯能打开。



雾霭霭的灯光, 笼不住陈冕好看的眉眼。



他坐在床边,盯着我看了半晌,随后按了按眉心。



「柯迟。」



他声音有点哑。



「嗯?」



宿舍静得厉害, 我甚至能听见我们彼此的呼吸声。



陈冕却不说话。



我耐不住了,抬头看他:「你还不回去?」



「嗯。」



「今晚不回了。」



「……」



陈冕一句话, 瞬间把我弄紧张了。



「那你睡阿黄的床。」



「不睡。」



说着, 陈冕一掀被子,挤上了我的床。



我他妈更紧张了。



紧张得我酒都醒了大半。



陈冕好像那八爪鱼, 手脚并用,紧紧圈着我。



推都推不开。



折腾半晌, 我无奈放弃挣扎,闷声问他:「哥们从没求过你,今天求你一件事。」



「说。」



「你在下面?」



陈冕笑, 忽然翻身将我压在身下。



「做梦。」



身上一沉,我莫名害臊, 忽然就变了卦:「那算了,我不来了。」



可这货喝了酒力气贼大, 推也推不开,反抗也反抗不了。



到最后……



也没能反抗的了。



这孙子。



知道我心有不甘,接下来的一段日子, 陈冕穿着裤子时都不敢背对着我。



……



第二天早上。



醒来,沉默, 我骂骂咧咧地去了浴室。



出来后,我一边用浴巾擦着头发,一边随手翻着朋友圈,却忽然刷到了昨晚半夜时,阿黄发的动态。



是一张我们喝酒时的照片。



照片里,刚巧照上了陈冕的一只手。



他配文:深夜喝酒, 歌颂自由。



我忽然想起昨晚阿黄扯着嗓子唱的那句歌词。



以及……



那轮真心话之后, 陈冕去厕所时,阿黄又输了一把。



依旧是真心话。



有人问他那个他暗恋的发小是谁时,阿黄看了眼陈冕空了的位置,喝了一大口酒,笑红了眼。



「其实, 我只有一个发小。」



所有人都错愕时,他笑,仰头喝光了杯里的酒。



「别和他说啊,大家还要做兄弟的。」



后来陈冕回来时, 这个话题已经略过,游戏也已结束。



满包间都只剩阿黄那五音不全的歌声——



「是否在我左右,你才追求孤独的自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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