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兄很讨厌我。
但我总爱缠着他。
他花两万块买我放学不和他一起走,花二十万买我从班里转走。
只不过每一次,我都会重新靠近他。
高考后,他往我卡里打了一大笔钱,冷冷道:
「这是五百万,你出国留学吧,别再出现在我家里。」
我红了眼睛,低头说「好」。
好耶。
终于上当了。
1
我撞破了谢洵和贫困生接吻未遂。
昏暗的包厢里。
他倦怠地靠在角落的沙发上,闭着眼,精致的轮廓在阴影下晦暗不清。
穿白裙的少女站在一旁,双手撑在他身侧,试探着俯身,凑近他。
我突然推门而入,她吓了一跳,仓皇地转过身看向我。
眼眸湿漉漉的,像受惊的鹿。
「年嘉,我......」
我越过她,走向谢洵。
「司机来接我,叔叔让我顺便把你也带回家。」
他捡起身侧的外套披在身上,跟着我走了出去。
深夜,走廊上人不多。
他顺手带上门,却没走,靠着门,懒散地站着。
「她差点就亲我了。」
「......」
我没说话。
他的声音里添了几分不悦。
「她很胆小,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这么做。」
我解锁手机,给他看现在的时间和继父给我发的消息,小声解释。
「真的是叔叔让我顺便来接你。」
他瞥了一眼,敷衍地应了声。
「哦。」
「我成年了,也高考完了,他管不着我了,你再告状也没用了。」
光怪陆离的灯光移过来,照亮他的眉眼。
脸颊有些酡红。
他喝醉了。
我攥紧衣袖,声音细如蚊蚋。
「可是......」
他匆匆打断我。
「你自己回去吧。」
「还有——」
他的手指在手机上敲了几下。
「这是五百万,你出国留学吧,别再出现在我家里。」
「我们以后都别见面了。」
「年嘉,我真的很讨厌你。」
他再也不要跟我见面了。
我一瞬间就红了眼,低下头,忍住哽咽。
「好。」
谢洵转身走进包厢,重重地摔了一下门。
我在手机银行上核对了一下数字。
终于忍不住,蹲下来,捂住嘴,「呜呜」地笑出了声。
好耶。
终于上当了。
2
谢洵讨厌我很久了。
他觉得我和我妈都是冲着谢家的钱去的。
那他很聪明了。
十四岁那年,他往我的床上放了两只壁虎,试图逼我离开他家。
我被吓哭了。
继父为了安慰我,又给我发了零花钱。
看见钱,我又高兴了。
十六岁那年,我和谢洵被安排进了同一所高中。
他不愿意和我待在同一个班,又不想继父打他然后安慰我。
于是他跳过了其他的步骤。
「二十万。」
「你从这个班里转出去。」
高一,我走了。
高二,我又回去了。
他没说时限。
我背着书包走回班里时,谢洵的脸很黑。
他前桌的男生笑嘻嘻的。
「阿洵,你妹妹可真执着。」
谢洵冷声:「她不是我妹妹。」
所有人都意味深长地笑了。
谢洵看向我,拧眉。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消失在我面前?」
我红了眼睛:「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他比了个数字。
我咬了咬唇。
「对不起,今天走错班了。」
3
我发现商机了。
谢洵真的很有钱,他远在国外的妈已经为他铺好了所有的路。
他打高尔夫球,我在旁边做氛围组,帮他拿水和外套。
他来质问我。
我仰着头,满眼星星。
「我只是崇拜哥哥,不行吗?」
他给我转钱。
「没事做就出去逛逛。少来烦我。」
那我只好笑纳了。
我缠了谢洵一年多。
所有人都知道他有这么个继妹,甚至开我们的玩笑,说下次去骨科医院探望他。
久而久之,谢洵竟也懒得解释,只是一味地让我拿钱滚。
但我不会离开我的提款机。
谢洵成人礼,他喝了酒。
他从酒店回家后,我一手端着醒酒汤,一手扶着他。
希望他喝醉后眼花,转账多打一个零。
他眯着眼,垂眸看我,突然说。
「年嘉,你真的很有心机和手段。」
话里带了一丝嘲讽。
我迈上台阶的脚一顿。
挨骂是另外的价钱。
他猝不及防地扣住我的腰,顺手关了灯,将我抵在旋转楼梯的栏杆上吻。
视野里一瞬间暗了下来。
只有他无限放大的眉眼。
他的气息如狂风骤雨。
我错愕地一把推开他,手里的碗「哐当」落地,沿着楼梯滚下去。
继父站在楼上问:「嘉嘉,怎么了?」
我压住颤抖的声音,像往常一般委屈地哭诉:「哥哥喝醉了,在发脾气,把我的碗都摔了。」
谢洵垂首,靠在栏杆上,在一片昏暗里一言不发。
继父叹了口气。
「他就是这样,喝醉了容易发疯。你别管他,先回去休息吧,我来扶他。」
我逃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凌晨三点。
谢洵给我发消息。
【对不起。】
【没看清,把你当成别人了。】
他第一次跟我道歉。
却是羞辱。
附上转账。
我没收,也没回消息。
4
我后来才知道那个人是谁。
谢洵的追求者之一。
常年年级前十的贫困生李遥知。
她自卑又怯弱,只敢远远地仰望他。
谢洵偏偏注意到了她。
他说:「她跟年嘉一样,总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装给谁看?」
他讨厌我,却乐意看李遥知那种样子。
放学时间,我坐在车里等他出来。
却见他身后跟着一个穿校服的少女。
车门打开。
他没上来,手里提着她的书包,对我挑了挑眉,漫不经心道:
「下去。」
我愣了一瞬。
李遥知小心翼翼地抬手,抓住他的胳膊晃了晃,声音很软。
「算了阿洵。」
「我可以自己回去。」
谢洵没让步,声音渐冷。
「我要送她回家。」
「钱转给你了。你自己打车回去。」
怎么不多给点让我自己买车回去呢。
算了。
见好就收。
我难堪地点了点头,咬着唇,捏紧书包带子,顺从地下了车。
黄昏,人潮散去。
我一个人站在路边,盯着自己的鞋尖,眼泪一颗颗掉下来。
一直到那辆车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离去,我才擦掉眼泪,点开谢洵的信息。
20000?
还好刚才没当着他的面看消息。
不然就哭不出来了。
5
谢洵的五百万给得太晚。
我没有提前准备过雅思,只好推掉大部分旅游计划和聚会,窝在房间里背单词。
谢洵在楼下和他的狐朋狗友开 party。
音响很大声。
我摘掉耳机,走下楼。
「声音可以小一点吗?」
谢洵的朋友拍了拍身侧的空位,笑着说。
「嘉嘉你在家啊,怎么不一起来玩?」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
「我在楼上背单词。」
「背单词?」
有人终于关了音响,仔细听我说话。
「我还以为这种提前卷的人只存在于网上。」
「遥知都来玩了,你也来吧。」
谢洵自始至终都没抬头。
李遥知坐在他身边,温温柔柔地对我笑。
而后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嘉嘉,你不会是准备复读了吧?」
我和她不熟。
她这么亲密地叫我,看样子和谢洵八字有一撇了。
她继续道:「没考好也没关系。」
「谢叔叔这么有钱,你应该有很多门路可以走。」
察觉到我们之间紧张的氛围,众人都安静下来。
我温声说:
「是啊,我家有钱。考成什么样都没关系。」
「遥知,你会担心考不好吗?」
她的脸色变得苍白。
谢洵终于抬头,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年嘉,说话不要这么过分。」
我点头。
「好。」
「我上去学习了,你们小声一点。」
我戴好耳机,走上楼梯。
背后有几道目光,让我如芒在背。
6
查分那天,李遥知也在谢家。
这次的借口是她家的清朝老电脑坏了。
尽管知道我们省会短信出分,谢洵还是纵着她,带她回家。
下午三点多,谢洵的书房里传来她的啜泣声。
不知道是悲伤的,还是喜极而泣。
短信没有总分。
谢洵拿着计算器,一门一门地帮她加。
我出门上课,路过他的书房。
门没关。
他倚着书架,念出分数。
「六百七十二。」
恰好让我听见。
他知道我从这边经过,头也没抬。
「你呢?」
李遥知不明所以:「什么?」
我在楼下换鞋,随意地回了一句。
「六百八。」
超常发挥了。
我就等着他问。
有什么东西倏然掉在了地上。
发出响声。
7
「我爸想让你报浙大。」
晚上,谢洵站在门外,对我说。
继父是个挺传统的人。
他重视教育,觉得子女上好大学会让他更有面子。
我握着门把手,想把门关上。
「可是你让我出国。」
「......」
谢洵沉默片刻,又笑。
「这么听我的话?」
钱都收到了,能不听吗?
不过以前,我确实只听一半。
他让我滚,我滚了一个小时,又回去了。
这次我是真不好意思了。
五百万啊。
我保证拿了就走,再不出现。
家庭聚会我和我妈可以另开一桌。
他说:「那我爸的话你不听了?」
我没少在家里装乖。
我低头咬着唇,装作老实巴交的样子,捏住自己的裙边。
他说:「密码给我,我帮你填。」
我弱弱道:「别给我发配边疆了。」
谢洵轻笑了一声。
「你知道我不会。」
我不知道。
我无所谓。
我准备接国外 offer。
8
为了稳妥。
谢洵给自己填了浙大农学。
给李遥知填了机械。
他妈那边有的是钱和人脉,他只要 title,不管专业。
我的志愿,他填满了八十个,都在杭州。
还得我一个一个删掉。
他和李遥知都成功录取了。
也是丝毫不管李遥知死活。
继父很高兴,准备订酒店给他办升学宴。
饭桌上,他开了瓶红酒,和我妈碰杯。
谢洵从楼上走下来,不经意般提起:「年嘉要和我一起办吗?」
我们中考后也是一起办的升学宴。
继父笑了笑。
「嘉嘉先不办。」
「她准备出国。为了不占别人上大学的名额,志愿都删完了。」
「她的明年再办。」
谢洵唇边浅淡的笑意顷刻间消失了。
他脸色变得阴郁。
「出国?」
我低头安静地吃饭,偶尔小口抿着十多万一瓶的红酒。
喝不来。
但多喝多赚。
我自己肯定舍不得买。
继父皱了皱眉。
「对啊。这个决定做得是有些仓促,但我很支持嘉嘉。」
「这么高兴的日子,你怎么还摆起脸色了?」
谢洵垂着眼:「我不高兴。」
继父不明所以。
「是你自己说要和喜欢的人上同一所大学,现在被录取了,还是浙大,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专业是差了些,但以后也可以转,不会真让你去种地。」
「你妈也很高兴,暑假想让你去她那边玩一个月。」
谢洵问:「哪个国家?」
继父摔了筷子:「连你亲妈在哪个国家都不知道了?」
他看向我。
「我问年嘉。」
继父默不作声地捡起筷子。
我放下酒杯,小心翼翼地抬眼。
「还没决定。」
9
晚上,谢洵坐在我的房间里,用我的电脑查资料。
他的坏了。
查到拟录取结果的时候,李遥知一激动,把水杯碰倒了。
真是的。
这么大的人了,还在书房里玩水。
他坐了我的椅子,我只能坐在床上。
房间里很安静,只剩他敲键盘和点鼠标的声音。
「去美国吧。」
他突然说。
「为什么?」
他顿了顿:「离我远。」
但那是他亲妈在的国家。
「......」
我看他一眼,在床上蛄蛹,挪得更远了。
谢洵瞥我一眼,唇角竟有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过来看看这个学校。」
又把自己当哥哥了。
阴晴不定的人。
房间空调开得有些低。
我赤脚踩在冰冷的地上,又把脚收回去,到处找拖鞋。
谢洵随意地将披在身上的外套丢在地上。
「踩着。」
「......」
今天居然没喝酒就开始发疯了。
我没管,踮着脚绕了过去,走到书桌边上。
他脸色未变,鼠标轻移。
「怎么样?」
我说:「还行。」
他切了几个网页。
我一味地重复:「还行。」
「都行。」
谢洵不动了。
他靠在靠背上,抬眸盯着我。
其实我早已经选好了。
只是不想告诉他。
10
外面开始下雨了。
夏日突如其来的暴雨。
雨打在窗上,沙沙作响。
「你在怪我?」
他突然问我,声音很轻,险些被雨声盖过。
无厘头的问题。
我想了一会儿,诚实地回答:「没有啊。」
一开始是怪的。
他欺负我,让我滚出谢家。
他说我和我妈一样,是只盯着钱的捞女。
我妈也是有点钱的,不过没他爸妈那么多。
他在学校里也没有给过我好脸色。
但冰冷的继兄会变成余额里温暖的数字。
我就不太在乎他对我怎么样了。
至于他赌气让我出国这件事,我甚至觉得他是我的贵人。
只是现在,我懒得装了。
也没什么必要再装了。
他又说:「以退为进?」
这让我很难回答。
示弱拿了他的钱,也算以退为进吧。
但不是他想的那样。
我抿着唇,欲言又止。
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及时地亮了。
是李遥知给他打电话。
他犹豫片刻,接起来,往外走。
门关上前,还很有耐心地和她说:「刚刚不方便接,所以接晚了。」
他是会好好说话的。
从前纯粹是针对我。
11
谢洵带李遥知出去玩了。
李遥知在朋友圈发出旅游的照片。
海边,她戴着草帽,穿着白裙子,笑靥如花。
照片上还有相机的水印。
配文:【他说要把我重新养一遍。】
【他要宴请小时候的我。】
我点了个赞。
往下滑。
给高中同学的旅游朋友圈都点了。
大家的生活都很精彩。
好看,爱看。
请大家多发。
李遥知又给我私发了一张照片。
是谢洵在外面睡着了,趴在野餐桌上。
【嘉嘉,还好你没有来。】
【旅游真的很累,还是在家休息舒服。】
我沉默片刻。
怎么就这样睡外面了。
难道是没钱了?
不会把给我的要回去吧。
我有些紧张,斟酌片刻,小心翼翼地回:【那让他在这好好休息,别太累了。】
沙滩热的话也可以找个桥洞睡。
李遥知输入了很久。
【嘉嘉,我真该和你谈谈了。】
【你和阿洵都是成年人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更应该保持距离......】
我看着小作文,陷入沉默。
复制,粘贴到拼夕夕。
没反应。
我切回微信:【好的。】
12
漫长的暑假,我考出了雅思,整理好了所有材料,提交申请。
有很多学校已经接受了高考成绩和 AST 成绩申请,我尽力争取在今年入学。
八月中旬后,谢洵去学校报到了。
我还在家里蹲。
家离学校不远,军训过后,谢洵几乎一周回一次。
他和我交流很少。
但每周都能见面。
李遥知偶尔会跟他一起回来。
她跟着谢洵走进门,看见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很是诧异,又故作熟稔。
「嘉嘉还没有收到 offer 吗?那是不是明年才能入学了啊。」
谢洵扯了扯唇。
「可能吧。」
她恍然大悟般。
「那岂不是要比我们晚毕业一年?」
我平静道:「我申请的学校本科是三年制。」
不知道戳中了她哪里。
她有些难堪地抿住唇,又抬眸望向谢洵:「我不知道这些......」
谢洵淡淡道:「不知道很正常。」
「起点不同。知道的,也不必有优越感。」
像在点我。
我不知道哪里惹了他们。
但不想争论,收起摊在膝上的书,上楼。
谢洵从背后叫住我。
「哪所学校?」
我回头。
阳光透过窗,照在阶上。
我对他笑了笑:「还是不说了,不秀我的优越。」
13
九月中旬。
继父和妈妈送我去机场那天,是工作日。
他本想让谢洵请假来一起送我的。
我推拒了。
「哥哥一向不喜欢我,还是不要麻烦他了。」
我直接离开,也算遂了他的愿。
飞机在空中飞稳。
我打开遮光板,向外面看去。
都是云层。
已经看不见地面了。
飞行时间很长,我盖上毯子,戴好 U 型枕,闭眼睡去。
很意外。
我梦见了谢洵。
十四岁那年,亲戚带着恶意告诉他,他妈来了。
他兴奋地奔出门去,看见的是我和我妈。
哦,说的是后妈,不是亲妈。
我对谢洵的第一印象是,他很阴暗。
他苍白又清瘦,神情恹恹地盯着我。
继父很忙。
他亲妈又远在国外。
我觉得他或许也挺可怜的。
直到晚上在被褥里摸到两只壁虎。
那还是我更可怜一点。
少年时代,我与他争锋相对。
继父只会打他,因为他是亲生的,管教起来方便。
我妈也不会打我。
她对我只有纵容。
我想过对谢洵好一些的。
但心疼男人就会倒霉。
我第一次尝试烤蛋糕,问他吃不吃,他倒了。
我收到的第一封情书,他撕了。
他叛逆期时寡言少语,只会一遍遍跟我重复「讨厌」这个词。
讨厌我。
讨厌我和他待在一个户口本上。
讨厌我总是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无辜表情。
我怒了,跟他冷战两个月。
高中开学,他才主动来跟我说话。
第一句话,还是讨厌我,让我转班。
第二句话,是给我二十万。
「这样总可以了吧。」
我乖巧地笑了。
「可以。」
「不过......」
谢洵将自愿赠与的合同丢在桌上,嗤笑。
「拜金。」
14
我落地伦敦。
租了房子,开始一个人生活。
一开始,我适应不了全英文授课,吃不惯这里的东西。
我成天郁郁寡欢,想要回家。
谢洵在我离家一周后才给我发消息:【你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嗯。】
【为什么?】
我过了很久才回他。
【因为我也讨厌你。】
【没有通知你的必要。】
没拿他钱的时候,我也从没跟他说过这种话。
因为觉得犯不着跟一个缺爱的人计较。
现在,我心情不好,也顾不上他的感受了。
谢洵没再回我。
反倒是李遥知跟我打电话。
她哭着问我。
「你跟谢洵说了什么?」
我一边看书,一边敷衍回应:「没什么。」
她哽咽:「他删了我。」
我合上书,吓了一跳。
「他扇你?他还打女人?」
李遥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缓过来后,才咬着牙,清晰地说:「他删了我的所有联系方式。」
我说:「大概是喝完酒发猪瘟了,你就等他酒醒之后后悔吧。」
我掐断了电话。
很忙,没空给她提供情绪价值。
15
第一学期结束后,我有一个月的假期回国。
和一个学长顺路。
他家人来晚了,他还得等一会儿。
于是他干脆送了我一段路,帮我拿行李。
出站后,我看见了谢洵。
他清减了一些,愈发显得身形颀长。
他从学长的手中接过我的行李箱,走在我身侧。
对我没有嘲讽,没有避之不及。
长到十九岁,他好像终于初具人形了。
「刚刚那个人是谁?」
他停了脚步,问我。
我说:「一个比较熟的学长。」
谢洵说:「你在外面要小心,不要太相信别人。」
「有很多留学生都不单纯。」
我抬眸,看向他,有一丝迟疑。
「不一定吧。」
「我觉得我男朋友人就很好。」
谢洵顿住。
我已经在停车场里认出了继父的车,小跑着过去,拉开车门。
妈妈坐在副驾。
「小洵呢?他不是去接你了吗?」
我放下背包。
「他走得慢。」
「我想早点见到你,跑着来的。」
妈妈笑了。
「我让阿姨买好菜了,回去做你爱吃的。」
「你人都......」
她顿了顿。
「嗯?没瘦。」
等了三分钟,谢洵还没过来。
继父给他打电话。
他匆匆走过来,坐在后排。
我们中间隔着我的背包。
他始终垂着眼,双目通红。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16
饭桌上,谢洵也始终沉默,游离在外。
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不给任何人面子。
所有人都习惯了。
我吃完饭,没上楼,去了花园,荡秋千。
满庭橙红的落叶发出沙沙轻响。
谢洵也跟着出来了。
他站在我身后。
声音有点沙哑。
「是真的有了喜欢的人,还是故意捏造个男朋友来气我?」
我的脚尖轻轻蹭到了草地,迫使秋千的速度慢下来。
「我为什么要拿这件事气你?」
「这件事,会让你生气吗?」
谢洵避而不答。
「他叫什么?」
我说:「许栖迟。」
我没骗他,也不会用这些小把戏来吸引他的注意力。
我确实和别人在一起了。
「年嘉,你才出国三个月。」
我点头,很坦然。
「就是因为刚在一起,我才没让他推了自己的安排陪我回国。」
他深吸了一口气。
「他很有钱吗?
「没了解过,可能不如你有钱。」
很少人像谢洵一样大方,高中的时候转账都是以万为单位的。
谢洵倏然握住了秋千绳。
绳子粗糙,秋千停下时,他的掌心已有血迹。
他走到了我面前,俯身。
眸中墨色沉沉,情绪比今夜的秋风还冷。
「你究竟看中他哪里?」
靠太近了。
我别过眼,往里缩了缩:「他是个很好的人。」
「你让让,我要回房间了。」
17
许栖迟是个好人。
他是我朋友的朋友。
他对每个人都很温和客气,就算是十几个人的聚会,也不会让任何人的话落在地上。
我认识他,是在朋友组的聚会上。
我吃不惯那里的东西,只尝了几口,硬生生地饿了一晚上。
许栖迟有英国的驾照。
最后是他开车送我和朋友回公寓。
途经他与别人合租的别墅时,他暂时停了会儿车,上楼拿了点东西。
是两份舒芙蕾。
我和朋友一人一份。
他将盒子递给我,眼尾微微上挑,带了几分温和的笑意。
「下午刚烤的,你们试试。」
「可以在车上吃。」
我对他道谢,然后在车上就被香哭了。
这些天想家的情绪、学业的压力、吃不好饭的难过堆积在一起,突然吃到好吃的东西,我没忍住,眼泪一颗颗地落了下来。
朋友吓了一跳,轻轻肘击我:「咋了啊?」
我抽噎:「没事,就是太好吃了。」
朋友一拍大腿:「嗨呀,我们明天就去找他蹭饭。」
「他很会做饭,中餐和西餐都会做。」
我毕竟和他不熟,没敢去。
第二天,朋友带回来一个饭盒,硬塞给了我。
「我打猎回来咯,连吃带拿的。」
可爱的陶瓷饭盒里,饭被压得很实。
一半被浇了番茄滑蛋牛肉,一半没有。
还有砌成小墙的可乐鸡翅。
我旁敲侧击,问朋友许栖迟的喜好,想要回礼。
她问了,回来跟我说:「他只想要你的联系方式。」
这算礼物吗?
我给了,又另外挑了一样东西送去。
这是我和许栖迟认识的开始。
18
谢洵一步也没挪开。
他说:「好人是可以装的。」
「你们才认识三个月。他很可能要骗你。」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眉眼上。
「他可能只是看你长得可怜。」
「觉得你好骗。」
下垂眼到底怎么他了。
「谢洵,你总是这样恶意揣度别人。」
三个月,我确实不够了解许栖迟。
但恋爱开头都是这样的。
至少,和他在一起,我很高兴。
他从来都是一副很温和的样子,不会说气人的话。
我用力推开谢洵。
他毫无防备,一个踉跄,向后退了两步。
我绕过他,跑回楼上,锁好了自己的门。
房间的阳台上多了几盆植物,我不认识的。
我拍了照,发给保姆阿姨。
【姨姨,这是什么?】
她回:【蓝雪花。你哥哥养了让我端过去的,这样你明年放假回来就能看到花。】
蓝雪花。
我以前喜欢。
刚住到这里时,我觉得阳台空旷,想养点植物。
听说蓝雪花很好养活。
放学后,我买了五盆回来。
谢洵连家门都没让我进。
他站在台阶上,挡着门,略带稚嫩的脸上全是不耐烦。
「我花粉过敏。」
「丢了。」
「你也出去,洗干净再回来。」
阿姨说,我出国之后,谢洵就开始养花了。
蓝雪花花期长,十一月还在开。
谢洵当时拍了照,发了朋友圈,阿姨给他点赞了。
但我没点。
我给他设了仅聊天。
原来不是真过敏啊。
我说:【还给他吧,我现在不喜欢了。】
19
一月初,我又回学校。
谢洵来送我,以哥哥的名义。
当着继父的面,我拒绝不了。
但好在,今年不用跟他一起过年了。
除夕当天,下课后,许栖迟来接我。
我的公寓里做不了饭。
去他和朋友租的别墅里过年。
很多朋友都在。
大家在客厅玩牌。
许栖迟在厨房。
我围上他的另一条围裙,盘起头发,走过去。
「我帮你。」
「我会烤蛋糕。」
他垂眸看我,低低地笑了。
拈起一颗洗干净的草莓,送到我唇边。
「那先帮我尝尝。」
我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在嘴里溢开。
「好吃。」
许栖迟端了一个玻璃碗过来,碗里都是洗干净的草莓。
拿这个考验我吗?
我捧着碗,抬头看他,老实巴交:「我真是来帮你干活的。」
他笑着说。
「嗯,我知道。」
「去那边吧。」
那边是一张做甜点的长桌子。
干净又精致的厨具和食材摆得整整齐齐。
像过家家的玩具。
20
许栖迟做了十几道菜。
我烤了草莓味的纸杯蛋糕。
大家都玩得很尽兴。
深夜,他送我回家。
今夜,我喝了点酒,脸颊红扑扑的。
没醉,但想借着这点酒意跟他撒娇,说话都变成夹子音了。
到了楼下。
车门打开,外面的冷风吹到脸上,有些冷。
许栖迟为我系好围巾,戴上毛茸茸的帽子,扶我下车。
我牵着他的手,踩在厚厚的雪上,故意走得慢悠悠的,还摇摇晃晃。
积雪还没有扫掉。
白茫茫一片。
我没看清台阶,差点踩空。
许栖迟伸手搂住我的腰,将我捞了回去。
离得很近。
我差点碰上了他的鼻尖。
他肤色很白,但现在,脸有些红,像染了颜色的白瓷。
很好看。
我觉得时机合适了,轻轻拉着他的袖子,鼓起勇气,踮起脚,吻上去。
夜色沉沉,路灯散发出微光。
吹过来的风是冷的。
但他的脸很烫,呼吸也灼热。
这个吻结束。
我满脸通红地把头埋进他怀里。
许栖迟用手托住我的后脑勺,发出很轻的笑声。
我偏过头,不好意思地睁开眼。
目光一滞。
有个穿黑色大衣的路人,远远地站在楼下。
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是谢洵。
21
我和许栖迟黏黏糊糊地告别。
走进楼道。
谢洵快步地走向我,带着一身的寒气。
他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黑色的短发上落了雪粒。
他知道我公寓的地址。
妈妈有时候会和我在客厅打视频,谁也不避。
我也不会想到,他竟会在这种时候,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来这里。
四目相对,我们同时开口。
「除夕快乐。」
「你怎么来了?」
谢洵道:「来看你。」
我与他错开目光:「我很好。」
他下颌线紧绷,喉结艰难滚动:「对不起。」
也是很无厘头的话。
为了哪件事道歉?
嘴是租来的,多说几个字会加租金。
我没说话。
他顿了顿,看着我的脸,兀自解释:「我没有碰过李遥知。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态度。」
「你不像她,是她有些时候装得像你。」
是那件事啊。
我说:「好的,知道了。」
「别再提了。」
他不知是生气还是难过,垂下眼,靠在墙上。
蹭到了墙上的灰。
「他就让你住在这种地方?」
「认识他之前我就住这里了。我自己挑的公寓。我挺喜欢这里的。」
他自嘲地笑了笑。
「你出国前,李遥知跟我吵过一架。」
「她趁我听网课,偷看我的手机,看见了我给你的转账。」
「这几年我都没算过。还是她有耐心,一条条加起来,一百多万。」
「她哭了,她说我根本没喜欢过她。」
「毕竟,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
说到最后,他的尾音有些发颤。
我想偏了。
「所以你要把钱要回去吗?」
他给我的,加上出国之前的那五百万。
我都还得上。
不然我还不会收。
我初中就有出国的想法了。
不过我妈更希望我读研再出去。
钱也是早就准备好了。
谢洵嗓音喑哑。
「你怎么会这么想?」
「给你的就是给你的。」
我有些没耐心了,目光乱瞟,开始数地上的砖。
「那你说这个做什么?」
他沉默片刻,垂落的睫毛微微颤动,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
「这话你也是说过的。」
「年嘉。我喜欢你,这么多年,你没察觉过吗?」
他哽住。
22
以为对方喜欢自己,是最大的错觉之一。
我与谢洵认识的时候,他已经过了喜欢谁就会欺负谁的幼稚年龄了。
高中时期,我有察觉。
但他阴晴不定,让我很难相信其中有一丝喜欢。
我摇头。
「那我比较贪心。」
「我既要很多很多钱, 又要很多很多爱。」
「你对我太差。我还以为, 你给的钱是精神损失费。」
他闭了闭眼。
「我只是难以开口。」
「我一直觉得,我该讨厌你的, 该让你滚的。我不敢说喜欢,不敢让你再在我眼前晃。」
时间不早了。
我有些困, 打了个哈欠。
因为他在边上, 始终没按电梯。
「好吧。」
「你走吧,我要上楼了。」
谢洵眼眶微红:「我坐了很久的飞机来看你。」
「你......甚至不留我坐坐?」
我想起之前李遥知发给我的那篇小作文。
摸出手机,声情并茂地朗诵了起来。
「我有对象了。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更应该保持距离......」
用魔法打败魔法。
终于把失魂落魄的谢洵送走了。
23
许栖迟还是知道了我和谢洵的事。
恋爱一年, 我特地挑了个谢洵不在家的日子, 带他去见我妈。
没想到, 谢洵看见阿姨发的买菜朋友圈,开了两个小时的车,从学校赶回来了。
吃饭时,我坐在许栖迟边上,下意识地和他撒娇。
「哥哥, 我想喝果汁。」
他自然地拿起我的杯子, 给我倒。
谢洵也起身了。
又空着手坐下了。
许栖迟看着他,带着歉意一笑。
打趣两句便能过去的事, 谢洵却冷了脸。
他撂下筷子。
「什么称呼都能当作你们之间的情趣吗?」
许栖迟怔了一瞬。
长辈在场, 他垂眸, 温和地说:
「抱歉, 是我没有分寸。」
这顿饭没有好好吃下去。
我骂了谢洵。
「又发什么疯?和你有关系吗?」
我很久没叫他哥哥了。
他也没让我把他当哥哥。
这么称呼对象又怎么了。
我第一次这么吼人, 继父和妈妈都吓了一跳。
谢洵愣住了。
他面上挂不住,一句也没回嘴,埋头吃饭。
面前的汤越喝越多。
是他突然落泪了。
继父又吓了一跳。
谢洵抹了把眼角, 起身, 走了。
许栖迟只知道我有个继兄。
继兄脾气不好, 人疯钱多, 在家肆意妄为, 谁的面子也不给。
其他的,一概不知。
饭后, 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 我跟许栖迟坦白了。
也不能用坦白。
我没做错事情,但说出来的话可能会让他不高兴。
待会儿可能要哄他一下。
我抬眼, 悄悄观察他的脸色。
眉峰微微压紧。
我小声开口:「你生气了?」
他说:「嗯。」
果然生气了。
我松开他的手,捏着自己的袖口, 想着说点什么。
他重新牵住我的手,十指相扣。
偏过头,无奈地看我。
「不是生你的气。」
生谢洵的气。
太懂得生什么气了。
达成共识。
24
不管谢洵了。
生活还是照旧继续。
假期结束, 我回到学校。
在阶梯教室上课, 去参议院图书馆写论文, 去找许栖迟吃饭。
他真的情绪稳定,还很会照顾人。
像人夫。
后来我准备读研。
一切都顺风顺水。
谢洵在我的人生中占据的比例越来越少。
我有次看见阿姨收拾他的书房。
她收拾出一摞纸。
都是登机牌, 去伦敦的。
不知道在感动谁。
很不巧。
我换了房子, 学校人又多,他去了那么多次,都没有与我偶遇。
圣诞节前, 我收到了新学校的 offer。
新学校比我的本科学校更好。
身边有合适的人,眼前有光明的前途。
且长凌风翮,乘春自有期。
—完—
晚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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