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世几年后,深爱的男友带着新的女朋友来祭奠我。
1
我开心地从树上下来,飘过去想给他一个熊抱。
「沈听白,我的沈警官,你怎么又来了!」
就看到了站在他身旁的女孩。
一袭白裙,眼神清澈,没有半分世故的天真。
沈听白牵着她的手,眉眼温柔,嗓音清淡,倒显得比身旁人沧桑许多。
「南乔,我们来看你了。」
女孩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笑容娇艳。
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
我扯着嘴角,僵硬地笑了一下。
那个原本将我放在心尖上的男孩,终于爱上了别人。
尽管早有准备,我的心还是狠狠地抽了一下。
我坐在草丛里,看他细细擦拭墓碑,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拔掉杂草。
然后,一杯酒尽数倒入我脚边的地里。
我去世三年,沈听白每次来看我,都固执地把酒倒在酒杯里,放在我墓前 。
这是活人的敬法。
但这一次,他杯口朝下,将满杯液体洒在地上。
这是承认我死了。
2
他理了发,不似从前那般乱糟糟的,颓废到连胡子都不刮。
现如今乱发剪除,露出干净的眉眼和锋利的线条。
今天还穿了我没见过的新风衣,秋风中身体挺拔,似乎比从前的沈听白更坚毅狠决。
「沈听白,以后不要再来了呀……」
我小声嘀咕,将后半句的「不要惹别人不开心,挺好的一姑娘」硬生生吞了回去。
沈听白似有感应般,抬眸望向我这边。
我贪婪地注视着他,又清醒地知道,我已经没有肉身,连被爱人凝视都做不到。
「听说南乔姐死得很惨。」小姑娘的声音脆脆的。
沈听白无声地点了下头,算是回答。
「都过去了。」女孩的手抚上沈听白的背,像安抚婴儿一般轻轻拍打。
「还要查吗?」
沈听白轻笑一声,「该和你好好过日子了。」
他们很快离去,话语消散在风里,变成几个零碎不堪的音节。
我望着沈听白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沈听白,要幸福啊。」
远处的沈听白却蓦然停住,摇了摇头。
我怔愣一瞬,一定是我看错了。
人鬼殊途,他又怎么能听到我说话呢?
我自嘲地笑笑。
我死在我们的婚礼前,这几年,沈听白因为我的死性情大变。
原本开朗上进的一个人,变得自暴自弃萎靡不振,差点就被警队开除。
他越来越孤僻,不合群,不合作,变成独来独往一个人。
每逢我生日,或是他生日,沈听白总会提个蛋糕过来。
坐在墓碑前,胡子拉碴,大口大口地着蛋糕。
有时候吃得急,整个人呛咳起来,咳得满脸满眼通红。
我知道,我死在了三年前,他也被困在了原地。
如今他能重新振作起来,是再好不过的了。
活人比不过死人,死人却不能一直占着活人的位置不是。
这么些年,与其说沈听白需要我,不如说是我放不下颓丧迷失的他。
现在这样,有别的姑娘爱他,就挺好。
3
「快看,你心心念念的沈警官,早就不在禁毒大队了!」
和我一样的孤魂野鬼单竹,幸灾乐祸地举着偷来的名片。
我放下贡品,一把抢过来。
上面写着――
大华集团总经理:沈听白。
怎么可能?
沈听白为什么不做警察了?
他还是被开除了吗?
无数的疑问涌现出来。
连同记忆里沈听白庄严宣誓的样子也清晰如昨。
「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
「献身于崇高的司法行政事业。」
「矢志不渝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者、捍卫者。」
……
历历在目,熠熠生辉。
单竹还在得意:「沈听白,现在是大华集团的总经理。」
「刚刚那个女孩,就是大华集团的千金,许淼淼。」
我浑身发冷,如坠冰窖。
并不是因为沈听白已移情他人,而是不敢相信他离开了警队。
我永远记得他穿上警服的那天。
他说,「南乔,我永远忠于国家,忠于你。」
「你看,我早就说让你跟我做一对鬼夫妻,你非得当痴情种,现在好了吧,终究是错付了。」
单竹一边吃着我的贡品,一边喋喋不休。
「南乔,你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
我摇摇头。
「不记得了。」
只知道自己死得很惨,尸体被抛在荒山。
身体多处伤痕,死状惨不忍睹。
但究竟是怎么死的,是什么人做的,一律想不起来,就像这段记忆被格式化了一样。
而那时,距离我和沈听白的婚礼只有一个星期。
几天前,我还试着洁白的婚纱,沈听白在我额头落下一吻。
几天后,我躺在棺材内,他站在棺材外。
与我天人相隔,从此诀别。
单竹邀功似的分享他得来的情报。
「对了,他和许淼淼明天举行婚礼。」
我听见自己哑到不行的声音,「在哪?」
「文华酒店。」
「你还好吗?」
「我很好。」
4
我跟着沈听白,他没有回家。
而是在送完许淼淼后,径直去了泰拳馆。
两个小时里,他出拳又快又狠,完全不留余地。
那模样,仿佛明天不是结婚,而是上战场。
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
婚礼进行得很顺利。
我坐在酒店对面的高台,看新娘出场,新人接吻,宾客鼓掌。
郎才女貌,百年好合。
等到宾客散去,我也准备离去。
却看见偌大的宴会厅里,许淼淼的父亲拍了拍沈听白的肩膀,尔后塞给沈听白一张卡。
沈听白目光冰冷一瞬,很快接起了那张卡。
500 万。
我在沈听白身后,看到了手机上显示的余额数字。
心底猛地一沉。
抽到第五根烟时,沈听白终于摁灭烟头,捞起外套出门了。
我赶紧跟上去。
等再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跟着沈听白来到 20 公里外的郊区。
天韵小区,禁毒大队长家。
一个被开除的警员。
500 万巨款。
一个现任禁毒大队长。
这三个信息组合再一起,我不敢去想会发生什么。
我挡在沈听白前面,却无济于事。
眼睁睁看着他利用假快递,让禁毒队长签收了藏着银行卡的包裹。
五天后,禁毒大队缴获一批毒品。
单竹告诉我,沈听白被人押在小黑屋,情况紧急。
5
等我赶到单竹说的那个地方时。
沈听白双手被捆绑,被人按住跪在地上。
而坐在椅子上的人,是许淼淼的父亲,许聪。
他面带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别以为你是我女婿,就可以为所欲为。」
「干我们这行的,背叛是什么下场,你应该很清楚。」
外面阳光刺眼,我却觉得寒意自四肢百骸侵袭而来。
沈听白,你到底在干什么?
不是让你好好生活的吗?
沈听白挣开几个人的束缚,挺直脊背站了起来。
「我懂。」他举着双手,放在许聪面前。
一个黑衣人给他松了绑。
沈听白几乎是在一瞬间抢走了黑衣人手里的刀。
又是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刀对准了自己的左手。
「如果弟兄们怀疑我,我愿意剁一只手以证清白。」
说着,刀尖就对着手骨落下,鲜血飞溅而出,喷洒到了几个人的脸上 。
我忍不住尖叫!
沈听白,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快停下!
电光火石间,许聪笑着拦下了沈听白进一步的动作。
他扔掉那把血腥的刀,摸了摸沈听白的头。
「好,相信我女婿一次。」
「但我告诉你,当叛徒可不是废一只手那么简单。」
「记住,没有一个反水的人,能活着走出这里。」
话音刚落。
角落的一台电视亮了。
昏暗的屋子里,一群人在欣赏曾经的背叛者凄惨的下场。
有的被乱刀砍死,有的被蒙着头被疯狗啃咬,有的身上布满针孔。
我捂着嘴,连哭都止住了。
因为,高清液晶大屏上,我看到了我自己。
6
忽明忽暗的屏幕上。
一个壮汉捏着我的下巴。
「警号 3773052,顾南乔。」
「警察是吧?」
「来,老子就喜欢折磨警察!」
我狠啐了他一口。
随后,我被几个男人绑在床上,进行了长达几个小时的凌辱。
然后,他们用带尖刺的鞭子,一下一下,重重抽在我身上。
为了让我保持清醒,他们给我注射了兴奋剂和其他毒品。
布满的伤口处被倒上酒精和盐水。
我蜷缩在地上,疼得几乎晕厥,却因为药物的原因无比清醒。
清醒地受刑,绝望地受苦。
一天一夜后,我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高浓度的盐水凝结在我的伤口处,变成一道盐白 。
恍惚间,我想起了沈听白。
我的未婚夫。
如果顺利收网,我们会在一周后结婚。
像所有平凡夫妻一般,一房二人三餐四季。
可是,没有如果。
好疼啊。
我的前辈们都是这么牺牲的吗,他们该有多疼啊。
闭眼之前,我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颤抖呢喃。
「好好的,别伤心……」
入夜,我被颠簸的汽车带到荒山 。
在一处断崖边,他们像踹狗一样,把我踹了下去。
屏幕画面黑了下去。
无数记忆碎片涌来。
7
我叫李娇。
不学无术,误入歧途,喜欢挣快钱。
因为机灵能打不怕事,顺利打入了以许聪为首的贩毒集团。
当然,这是警队给我做的一整套信息。
我的真实身份,是一名卧底警察。
我无父无母,带大我的小姨早就去了国外。
又是警校刚毕业,完全的新人新面孔。
是卧底的最合适人选。
我用了很长时间打入许聪的贩毒集团,才稍稍取得了他们的信任。
我还有一个不知道信息的卧底同事,我的主要任务是配合他查找线索。
卧底虽然危险,进行得还算顺利。
但一次行动败露,许聪价值几千万的毒品被缴获 。
许聪火冒三丈,马上意识到有内鬼。
我知道这件事是我那位同事的手笔,他不能暴露。
千钧一发之际,我故意露了马脚,让他们认为我就是警方的卧底。
说不害怕是假的。
可总要有人牺牲。
缉毒这件事从来就不轻松。
我的那位同事,他应该是谁的丈夫,谁的父亲,谁的儿子。
而我孑然一人,无父无母。
只有,只有沈听白一人。
虽然不舍,但牺牲我一个,应该比较划算。
只是我没想到,自己死之前,被折磨了一天一夜。
更没有想到沈听白带来的女孩,就是许聪的女儿。
电光火石间,我好像想明白了这之间的联系。
傻子!
这个傻子!
他是想走我的老路吗?!
8
我猛地看向沈听白。
意识到沈听白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些。
警察的忍耐力通常都比普通人强,但亲眼目睹未婚妻惨死这种事还是太残忍了。
我飘到他面前,情不自禁发抖。
「沈听白,没事啊。」
「都过去了了,你看,我现在一点都不疼。」
「你可千万不要冲动啊!」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不带上哭腔。
我不敢,也不能影响他。
昏暗的房间里,沈听白狠狠咬着牙关,不让情绪泄露。
颤着手往伤口上倒消毒酒精,痛得他眉头紧蹙,却没有弯一下背脊。
许聪很满意。
「是条汉子。」
随后一伙人陆续离开,只留下沈听白一个。
他一直保持着屹然挺拔的站姿,像一棵骄傲的青松 。
直到脚步声走远,他整个人如崩塌的石块,瘫坐在地上。
一根又一根烟在男人颤抖的手里点燃,熄灭。
「一定很疼吧。」他连话都说不利索,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我点头,又摇头,视线被他深可见骨的左手占据。
「沈听白,你的手一定很疼吧。」我有点哽咽。
「快去处理,别待在这了,傻子!」
然而他听不见。
他怔怔的,目光透过我望向虚空,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哭过。
平时来看我的时候,他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裹着密不透风的悲伤。
我死后,因为任务关系,身份不便公开,当地传闻我是个嗑药嗑死的瘾君子、垃圾。
沈听白跟警队据理力争,只得到一句「顾全大局」的答复时候他也没哭。
可是现在,他好像把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出来。
几个小时后,是许淼淼来接的他。
她哭着说,「你放心,我已经表过态了,如果老许还怀疑你,我就跟他断绝关系,他们打你多少下,我让他们双倍奉还!」
9
上次那批货出事,似乎确实不是沈听白做的。
因为货值不大,许聪没有深追究,也没再往下查。
那张五百万的卡,也通过一样的方式,回到了沈听白的手里,这更像是一种嘲讽。
沈听白的左手养了两个月才堪堪恢复。
许淼淼很悉心照顾他,这让我感到安慰。
沈听白没有再来看过我,单竹几次挑拨我们的关系。
说沈听白就是移情别恋,只闻新人笑,不听旧人哭。
我笑笑,没说什么。
可我心里知道不是这样的。
许聪十分警觉,一直派人跟踪沈听白的行踪,一举一动都有人汇报。
他不来是对的,卧底这种事,稍有破绽就是身首异处,他不能暴露自己。
许聪的大华集团,明面上是当地龙头企业,实际上许聪是最大的贩毒团伙头目。
但他善于伪装,捐钱捐物从不手软,俨然一副社会慈善家的形象。
这几个月,许聪只让沈听白接触集团的基础业务,根本不让他掌握核心机密。
沈听白倒沉得住气,不急不躁,当着大华集团的总经理,每天下了班就去泰拳馆。
他抽很多烟,在我去世后,从来不吸烟的沈听白突然抽得很凶。
可能是许淼淼不喜欢烟味,他总是倚在楼道里抽完再回家。
一根,两根,三根,四根,一包!
「喂,沈听白,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我在旁边静静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犹豫一下又放了回去。
他总是在楼道待很久,久到声控灯彻底黑掉,后来他自己装了盏小灯,灯光暖融融的,我一个人待着也没那么害怕。
他生日那天,许淼淼给他办了个简单的生日派对,温馨却诚意十足。
人群散了后,沈听白提着没吃完的蛋糕来到楼道,对着暖黄的灯,一口一口吃掉了所有蛋糕。
我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我生前说过讨厌别人浪费食物。
10
半年后,经过几次考验,许聪对沈听白逐渐放下了戒心。
沈听白现在的 A 面是大华集团的年轻老总。
B 面是 A 市地下贩毒团伙的核心成员。
他已然适应得很好,甚至会在捞手下时。
点燃一支烟,面容无辜暗含挑衅。
「警察同志,我们可是做正经生意的。」
不明真相的警察厌弃地看他一眼,「你真 TM 败类。」
沈听白照单全收,顺利完成了几次指定交易。
暗地里也给警方提供过情报,但都因为证据不足,无法对许聪实施抓捕。
许聪确实老奸巨猾。
他唯一在意的就是许淼淼,不过许淼淼看起来和他并不亲热。
尽管如此,当劫持许淼淼的绑匪打来电话,威胁许聪只能一个人来时,许聪还是照做了。
那是一个天气极好的秋天,空气里有桂花的味道。
许淼淼在商场门口等沈听白,晃神之际,被一辆黑色面包车劫走。
郊区的一个废弃仓库门口,许聪和沈听白前后脚赶到。
我以为是道上的仇家寻仇,为许淼淼捏了一把汗。
让我意外的是,绑匪只有一个人。
且是个看上去不到 20 岁的少年,清秀的气质和一身黑衣极其不搭。
许聪眼中掠过一丝惊慌,不过一瞬,马上恢复了镇定。
「小朋友,不要冲动。」
「万事好商量。」
「你要多少钱,说个数。」
少年的刀抵着许淼淼的喉间,只要再进一寸就会割破喉管。
「好商量?」
他冷笑,「许聪,我不要你的脏钱,我要你血债血偿!」
许聪看起来是真不认识眼前的少年,他语气依旧平缓,试图安抚他,不要伤害许淼淼。
「你找我报仇,也要让我知道是为谁吧?」
「我爸是缉毒警,他是最伟大的警察,可是一年前你杀了他,你挖了他的眼睛,割了他的耳朵,你……」
少年声嘶力竭,涕泪横流,直到说不下去。
许聪眉眼冷了几分,「哦,就是那个卧底警察?」
言语间有几不可察的不屑和不以为意。
沈听白额头青筋凸起,他在忍耐。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说的那个卧底警察,是我付出生命保护的人。
可原来,那位同事在一年前也死了。
11
我突然想起师傅从前说的,「每一个烈士墓碑下,都是一本长篇小说。」
心中无限悲凉。
少年哭得浑身发抖,许淼淼绝望地闭上眼睛,泪流满面。
「我爸死了,我妈接受不了跳楼,就死在我面前,是你害我家破人亡,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凭什么!凭什么你还活得好好的,你这种人,就应该剜心剔骨,千刀万剐,才对得起死去的缉毒警察!」
「你想救你女儿?好,一命换一命,你来换她!」
许聪只是思考了一秒,就举起双手,缓缓朝许淼淼前进。
少年的眼睛红得吓人,那是孤注一掷,以卵击石的眼神。
沈听白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要一命换一命,我也可以,我是许淼淼的丈夫。」
少年怒吼:「滚开!」
他全神贯注,目光锁定上前的的许聪,握着刀的手腕悄悄转了个向。
等到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猛地一把推开许淼淼,却并未劫持许聪,而是将闪着寒光的刀,直直刺向许聪的心口。
许聪虽早有准备,却因为距离过近,躲闪不及。
情急之下,沈听白用力推开许聪,整个人挡在他面前,刀刃贯穿他的胸口,鲜血喷涌!
不要,不要!
沈听白!
许聪立刻拔枪,扣动扳机,少年仓皇逃跑,沈听白捂着胸口,踩着他的影子追了上去。
他和年轻的男孩缠斗在一起,看起来是你死我活的搏斗,但一招一式都在放水。
他是缉毒警的孩子,沈听白不可能伤害他。
最后,沈听白营造出一种体力不支,让他逃掉的假象。
回到仓库前,沈听白随手操起一块板砖,朝自己的脑袋来了一下。
另一边,许淼淼却死死抱住许聪的腿,她在哀求许聪放男孩一马。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在许聪面前如此卑微,恳切。
她哭得梨花带雨,「老许,我怀孕了。」
「就当为孩子积德,好不好?」
「我不想孩子生下来就活在罪孽之中。」
许淼淼怀孕了……
我如当头棒喝,眼睛热热的,怔怔地看着她。
是我没有注意,这段时间她一直穿着宽松的衣服,才遮住了微微隆起的小腹。
我安慰自己,这是迟早的事。
沈听白如今,游走在黑与白之间。
总是……
总是需要些慰藉的。
12
沈听白在床上养了一个月。
以前当缉毒警,他也没这么频繁地受伤过。
现在短短半年时间,连受两次重伤,他看起来却比任何时候都精神焕发。
自从上次之后,沈听白彻底取得了许聪的信任。
这才明白,为什么之前每次被安排的交易都是小打小闹,完全不足以将许聪团伙一网打尽。
因为重要交易许聪都交给一个叫老黑的手下。
换言之,许聪这边利用沈听白走少量的货,时不时给禁毒大队一点甜头,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那边老黑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大量出货。
一个月前,老黑在火拼中受了重伤。
许聪开始考虑让沈听白替代他的位置。
沈听白越来越忙,除了处理日常事务,还得陪着许淼淼产检。
像极了一个新手父亲,只是面上偶有倦容。
他应该也很累吧。
深冬的一个夜晚,沈听白久违地来看我。
他穿着一身黑色风衣,屹立在风中,透着一股萧瑟肃杀的气息。
那时因为许淼淼怀孕,我已经很久没去看他。
我痛恨自己早已身死,却本能地对他有占有欲,只好回到这个破败坟头,祈祷他一切顺利。
他带了一瓶酒,斟了两杯,一杯放在我墓前,自己拿起另一杯仰头喝了。
今晚的月亮很圆,明日就是十五了。
我托腮看向身旁人,他不知道喝了多少。
侧脸的轮廓流畅凌厉,在夜色掩映下,脸变成好看的薄红。
「南乔,许淼淼怀孕了。」
嗯,我知道的。
沈听白的下一句话却让我大跌眼镜。
「孩子不是我的,跟你说一声。」
什么?
「这几天总梦见你骂我渣男,不管你信不信,我得说,孩子不是我的。」
「你要还是不信,到时候见面,我再跟你解释好不好?」
「南乔。」他嗓音慵懒,带着点缱绻的尾音,像生前跟我撒娇时一样。
「乖乖,别再骂我了好吗,别在我梦里哭。」
他轻叹一口气,眼底起了浓浓雾气。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我就是笃定,他不会骗我,不会负我。
我们就这样,一人一鬼静静坐着。
良久,沈听白准备离去,他俯身亲吻我的墓碑,极其珍重的模样,漆黑的眼眸有复杂难明的情绪,我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明天见了。」他说。
圆月爬至夜幕中央。
他感喟一句:「十五之后,日日是好日。」
13
我越想越不对,直觉告诉我要出事。
果然。
第二日,郊区,偏僻的农庄。
静悄悄的农庄外,部署了大量警力。
禁毒大队全体出动,百名特警屏气凝神。
这是行动收网的信号。
而这个平平无奇的农庄,里面藏着许聪最大的制毒窝点。
许聪亲自出马,这说明这批货数量多,浓度高,金额更是令人咋舌。
特警队有条不紊行进,顺利包抄了交易地点 。
随后,一声令下,倾巢出动。
枪声,脚步声,喊叫声,声声重叠,撞击人的耳膜。
如同雷霆出击,要的就是一个连根拔起,一举捣毁的效果。
一场混战后,以许聪为首的贩毒团伙被粉碎,抓获成员 130 名,缴获原材料 10 吨。
但,老狐狸许聪和几名得力干将拽着沈听白跑了。
不过很快,他们就后悔带着沈听白了。
废弃的厂房里,毫无防备的许聪和几人被沈听白吊在空中,正是那几个侮辱我的人。
许聪咬牙冷笑一声。
「怎么,你也是警方的人?」
「跟了我这么久,知道自己是黑是白吗?」
沈听白没说话,拿下叼着的烟,用力烫在许聪肩膀,「�昀�」一声,他发出凄厉的叫声。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我一直都是白的。」
「那你怎么不把我交给警察,沈警官?说吧,你又是为谁?」
沈听白拿出我的照片,放在许聪面前,「认识吗,我妻子。」
然后转身从车里拿出早就准备的东西,麻袋,带粗刺的鞭子,红彤彤的辣椒水,特制的棒球棍。
「那个漂亮的女警?她叫起来真不错。」
沈听白被激怒,掰开许聪的嘴,抓起辣椒水就往里灌。
许聪剧烈咳嗽起来,还不忘骂沈听白。
「沈听白,你不过就是我的一条狗,你竟然敢骗我,敢骗淼淼!」
「我没有被骗。」许淼淼推门而入,面色阴冷。
「我早就知道他是警察,怎么样,惊不惊喜?」
她操起地上的棒球棍,狠狠朝许聪身上打去。
「这一棍,是替我爸打的。」
许聪痛哼一声,又挨了一棍。
「这一棍,是替我妈打的。」
紧接着是第三棍。
「这一棍,是替我腹中孩儿的父亲打的。」
「许聪,我恨不得你去死。」许淼淼切齿。
许聪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淼淼,我是最爱你和妈妈的人……」
「你个人渣,你给我闭嘴!」
「你懂什么是爱吗?我原本生活很幸福,有爱我的爸爸,优雅的妈妈,可是你呢?。」
「你制造事故,让我爸死于意外,以爱的名义占有禁锢我妈,我妈不从,你当着手下的面强暴她,你还给她注射毒品,让她永远只能待在你身边。你知道看着自己母亲死在自己面前是一种什么感觉吗,许聪?」
「你拆散了我和陈宇,还用同样的方法让他从这个世界消失,你让我觉得恶心,我没有一天不希望你去死。」
许淼淼浑身颤抖,扔掉棒球棍,她含泪看向沈听白。
「千万不要放过他。」说完这句,许淼淼就离开了。
接下来的一天,大概是许聪和另外几个人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天。
扎实的棒球棍不断击打下体,带粗刺的鞭子狠狠抽在身上,溃烂的伤口灌上辣椒水,最后把人装进麻袋里当沙袋打。
如此循环。
没几个回合,人就招架不住了。
沈听白打开手机录音,几个人老实交待了他们犯的其他龌龊事。
做完这些,沈听白拨通了报警电话。
我一直揪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今天的月亮比昨天更圆。
但愿像沈听白说的,十五之后,日日是好日。
14
天蒙蒙亮,窗外下起了大雪。
远处传来警笛声,沈听白抬腿往外走,几名穿着警服的同志往这边来。
突然,身后传来沉闷的声响,继而是打火机点燃的声音。
一桶废弃汽油在地面蜿蜒铺开。
许聪阴森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上空,「一起死吧。」
然后整个人扑向沈听白。
沈听白猛地关上门,大喊:「快走!汽油!爆炸!」
在最后一秒将存有犯罪证据的手机扔到草丛。
然后,轰隆一声,火光冲天。
被火苗吞噬的沈听白脸上没有惊慌,火苗乱窜,他眼眸里笼罩的阴霾一点点散去。
我拼命拍着门,拍到筋疲力尽,全身脱力,却无法阻止意外的发生。
熊熊烈火在剧烈燃烧、蔓延,肆无忌惮地吞噬一切。
泪眼朦胧中,我好像看见了沈听白。
「傻瓜,我要你好好活着啊。」
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真实而清晰。
「可是没有你,活着好难啊。」
他身着警服,朝我走来,肩章上的警号耀眼夺目。
「乖乖,我来了。」
「我帮你报仇了,我没有辱没这身警服。」
火光中,沈听白唇角微微勾起。
一如初见。
……
15 许淼淼
沈听白一直以为是他找上的我。
其实是我找上的他。
陪朋友试婚纱那天, 我看见一对郎才女貌的准新人,幸福得让人错不开眼 。
帮朋友拿婚纱那天,店员都在惋惜,这么漂亮的新娘说死就死了。
后来,我在许聪的电脑里看到了那个女孩被杀害的视频。
而那时,我的男朋友陈宇,在见了许聪后,意外死亡。
父母、恋人皆死于这个人渣手里,对许聪的恨意几乎将我吞噬。
我知道,仅靠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扳倒他。
但消沉到几乎被警队开除的沈听白可以。
所以, 我故意设计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又在不经意间透露我的身份, 一切水到渠成。
沈听白开始和我接触, 为了不让许聪起疑,我隐瞒了一切,在沈听白心中, 我就是个不谙世事,为爱冲昏头脑的大小姐。
可以说, 是我成为了那个转折点, 给沈听白指引了新的方向,我成为了他卧底复仇行动的突破口。
后来, 我发现自己怀孕了,算算日子, 是陈宇去世前那次。
沈听白倒是很尽责,每月陪着我产检, 全然不提我们根本没有发生过那件事,而我也在暗中协助他收集许聪的犯罪证据。
我和沈听白的关系不咸不淡,唯有一次, 他和我一起看一档怪谈类的节目,我开玩笑问他是不是也有特异功能。
他说他能听见南乔姐说话,总是莫名其妙能听见,有时候觉得是幻听,有时候认为是真的, 后来开始期待能多听点。
说完他自觉失言,借口洗澡进了洗手间,久久没有出来。
真希望我也有这个特异功能, 可是陈宇一次也没跟我说过话。
……
沈听白牺牲后,这起部署多年针对许聪犯罪团伙的行动终于落下帷幕, 南乔姐的身份得以公开, 沈听白用近乎惨烈的方式帮她报了仇,还了她清白和荣光。
多年后,我带着儿子祭奠沈听白和南乔姐。
儿子指着旁边的墓碑问我:「妈妈,为什么有些墓碑没有名字。」
我说, 「因为他们都是躬身于黑暗,奉献于光明的无名英雄。」
他们碑上无名。
但山川知道,江河知道。
永远别忘记他们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