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困公司大楼,循环死亡九十九次。
死法五花八门:电梯坠落、复印机触电、笔尖插入眉心……
每次睁眼是同一天早上九点整,我刚在办公桌前坐下。
求救多次后,物理教授丈夫终于相信了我。
我按照他的指示,一步步寻求逃离死亡循环的办法。
可第一百次时,我看见丈夫背着我买的翡翠玉镯,戴在旁边高冷女同事的手上。
……
第一百零一次,我决定直面绝境,誓要活着走出这座大楼!
1
第一次死亡来得毫无征兆。
五点下班,我和几个同事说笑着走到电梯间。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因为站得靠前,我第一个走了进去。
还没来得及转身,一股巨大的失重感自脚下袭来,电梯载着我从十八层以自由落体的速度一坠到底。
血雾弥漫,死状惨烈。
再睁眼――
我看到的是熟悉的白色办公桌。
上面放着小笼包和冒着热气的豆浆。
窗外朝阳红艳,耳边同事们正在精神抖擞地问候早安。
世界一如往常。
我愣怔地拿起手机,上面显示:7 月 19 日周五,九点。
我晃了晃脑袋,认定刚才一幕是幻觉。
对面,黎千雪蹙眉看着我。
「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又熬大夜了?」
我塞了个小笼包进嘴里:「不熬不行啊,这个项目奖金二十万呢!」
「钱比你命重要?」
黎千雪肤白貌美,是公司女神,追求者不乏有钱人。她一个也看不上,嫌人家铜臭味。
「差不多。」
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爱赚钱。
看着存款数字一点点增加,感受体内多巴胺、内啡肽四面八方涌来。
「你可真是掉钱眼了。」
她讽刺得光明磊落,随后又优雅地递过来一个香家粉饼:「把黑眼圈遮遮,一会儿你还要给蓝总汇报,女人形象不能丢。」
我接过拍了拍,感激地说:「还是你人美心善。」
她淡淡一笑:「嘴倒是甜。」
半个小时后,总办秘书打来电话,说蓝总可以见我了。
我拿起汇报资料起身时,发现少印了一页关键数据,「哎哟」一声往文印室冲。
手触到复印机的瞬间,我心中其实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之感。
然而没等我来得及理清那种具体的感觉是什么,一股剧烈的电流直冲四肢百骸。
我震惊地看见摸在复印机盖上的手,滋滋冒起黑烟,成了一截焦炭。
……
再睁眼,我看到桌上的小笼包和豆浆。
「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又熬大夜了?」
僵硬抬头,黎千雪蹙眉看着我。
2
从那天起,我陷入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循环。
死法五花八门。
平地摔跤,笔刚好掉落,笔杆直直插入我眉心;展示架顶上最重的奖杯砸下来,不偏不倚地砸在我头顶;避开电梯走楼梯,一脚踩空,滚下二十层台阶,当场摔死;去茶水间泡咖啡,微波炉爆炸,我全身着火,活活烧死;老好人同事工作时忽然发疯,拿起裁纸刀乱舞,我的颈动脉划破,血飙出一丈远。
……
我陷入崩溃和绝望。
一次次惨死,一次次重生。
即使千方百计避开了之前的死亡因素,又会遭遇新的死法。
死后一睁眼,手机总是显示九点整,耳边响起黎千雪问我是不是熬夜的声音。
周而复始。
毫无例外。
我冷静过,也发疯过。
可我报警,警察当我是疯子。
我冲出大楼,不到大门口必死。
我试着一整天坐在工位上不动,不喝水,不上厕所,前台快递里却悄然钻出一条蛇,堪堪爬到我脚下咬得毒发身亡。
我甚至尝试自杀,化被动为主动。
可根本没用。
照样死!
一遍遍经历同一天!
我像只被困在茧房的蛆,绝望挣扎。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为什么重生,为什么走不出这座大楼!
3
无数次求救,没一个人信我。
包括我的丈夫顾以晟。
他是大学物理教授,第二次重生时,我在慌乱和无助中给他打电话说了自己的诡异遭遇。
他好笑地问:「你这次想写关于平行世界的脑洞故事?」
为了多挣钱,我的副业是在平台上写小说,偶尔会和他分享自己的构思,兴致好时会代入角色开玩笑。
他性格温和,有耐心,是个很好的听众。
我带着哭腔说:「以晟,我发誓没骗你,我已经死了两次了,我怕还要死!」
他笑出声:「不错,这次演得挺像。」
「我今天一天的答辩,手机关机,晚上回来你再演给我看。」
每次,只来得及和他通话两分钟,就被匆匆挂断,再打就是关机。
后来,我陷于死亡恐惧和挣扎中,始终没找到让他相信我的办法。
第三十一次重生时,我意识到自己无法改变循环,主动选择了一种相对不那么痛苦的死法――中午十二点,打开公司窗户,直接跳下去。
不是不想活久一点,而是再晚死法就不可控了。
那种战战兢兢不知死亡何时降临的感觉,更煎熬!
于是,每天九点到十二点,我有三个小时短暂存活的间隙。
我建了个 Excel 表格,记录下每次死亡时间和方式。
大部分时间,我谁也不理,静静呆坐、思考。
第五十次重生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以晟的第一反应,为什么会认为是平行世界?
4
第二天,我在短暂通话中,问了这个问题。
他回答:「故事中的人每次死法不同,看起来像是进入了不一样的平行时空。」
「为什么每次会死呢?」
「或许因为结局是注定的。」
「那为什么又会循环重生?」
他沉吟了一下:「现代科学发展至今不过三百年,世界很多现象暂时解释不了。」
随后又好笑地问:「你写网络小说还需要这么严谨的理论支撑吗?科学解释不了,你可以从玄学上找。」
我讶然:「你是物理学教授,还信这个?」
「信,为什么不信?」
「宗教和科学之间本来就有很多共通的东西。不是有个知名物理学家说过一句话吗?当科学家千辛万苦爬上山顶时,发现神学家已经在山顶等候几千年。」
旁边有人喊「进场了」,他又匆匆挂了电话。
我坐在工位上想了很久,心里始终萦绕着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必死?
我虽然是个孤儿,却从未自怨自艾,感恩国家救济,从小勤奋爱学,积极向上,与人为善。
凭着肯吃苦和灵活的头脑,大学时打工赚到了第一桶金,又看准当时几只股票,实现资产翻了数倍。
毕业后,我进入这家大公司,从基层干起,加班加点,每年拿到的奖金位列前几。
很多人说我幸运,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把别人玩乐和谈恋爱的时间,拿来了工作和赚钱。
从小没家、没亲人,钱就是我最大的底气。
我虽然爱钱,但从不损人利己,占小便宜。
每一分钱都来得正正当当,赚得光明正大。
和以晟相遇时,我已经是一个实打实的小富婆。
他也是从贫困中走出来的清贫学子,完全理解我体谅我。
这几年,我们互相支撑,取长补短,终于各自开拓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我是拿着高薪的项目总监,他成了体面的大学教授。
两年前,我们在他老家举办婚礼,约定相守一生。
美好的生活刚刚开始,我甚至还没来得及享受。
为什么我必死?!
正当我沉浸在无比的沮丧和愤懑中,眼前出现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
关节微屈,在我桌面敲了敲。
「安歌,你大白天梦游呢?」
我抬头。
老板蓝骁双手环抱,颀长的身躯倚在我办公桌沿上,在侧头盯着我。
我叹了一声,走到窗子边,打开窗户,跳了下去。
坠落瞬间,我又看见蓝骁变形的脸,茫然、震惊、惊恐。
5
静坐思考果然有用,我想出了一个办法。
顾以晟有个学生叫关淼,我和他很熟,也是今天答辩。
大概十一点半,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师母,您好。」
电话里传来朝气的少年音时,我吁了一口气。
「你上午和顾老师一起参加答辩会了?」
「对,我刚答辩完出来,顾老师他们中午不休息,您要找他估计得等到晚上。」
「我不找他,我找你。」
接下来,我详细询问了上午答辩现场发生的情况。
挂电话时,蓝骁穿着一身利落西装,迈着长腿大步走过来。
「安歌,你大白天摸鱼呢?」
「说好的项目汇报呢?让老板一直等你觉得合适吗?」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双手环抱,好看的眉眼注视着我。
蓝骁虽是总经理,但我曾给他当过一年私人助理。
他那时满身纨绔公子气,而我事事高标准、高要求,一开始摩擦不断,彼此看不顺眼。
后来,董事长把这个吊儿郎当的儿子好好整治了一番,他才态度转变,我们相处也才慢慢融洽起来。
总体而言,相比于其他同事,我和他关系更熟稔些。工作中遇到的困难和几次关键竞聘,都是他出手帮忙的。
此刻,我心情不错,决定多活一会儿。
「蓝总,你几个绯闻女友中最喜欢哪一个啊?」
蓝骁的眼睛瞪大,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边同事骤然安静,瞠目结舌地望过来。
蓝骁身高一米八六,长了张俊俏明星脸,工作上倒是勤恳努力,但花边新闻不断,经常传出和不同女明星的绯闻。
同事们私下设了赌注,赌哪个才是他的正牌女友。我当时还认真研究了下赔率,也小小投了一笔。
当然,大家再好奇,这种事也是万万不能当面问的。
但是我怕什么呢?
我悠闲地踱到窗边,慢慢爬上了窗子。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蓝骁的眼睛瞪得更大,表情从震惊转为惊慌。
「安歌,你疯了,先下来!」
他咬着牙怒吼。
我攀着窗沿,将身子探出外面,伸出一只脚在空中晃荡,歪头笑道:「你不说,我就跳下去!」
蓝骁的脸瞬间煞白。
我余光无意瞥见黎千雪,发现她出乎意料地平静,直直地盯着我,目光隐隐闪烁。
仿佛……迫不及待?
「安歌,我不喜欢她们中任何一个,你先下来,好不好?」
蓝骁说话很轻柔,但尾音在发颤。
我一怔:「那你喜欢谁?」
心下盘算那五千块钱算是打水漂了。
蓝骁似乎说了句什么。
我没听清。
因为我脚一滑,掉了下去。
6
又是一个朝气蓬勃的早晨。
我一边吃着小笼包,一边编辑微信。
黎千雪在旁边说话我充耳不闻。
我要抓紧时间。
九点零五分,微信成功发送给顾以晟。
与此同时,我给他打电话,接通时,那头正传来「该进场了」。
「安歌,我要关机了,有什么事晚上回家再说。」
顾以晟匆忙准备挂电话。
我只来得及说一句话:「以晟,关机前务必看一眼我的微信!」
两个小时后,本该手机关机,在当答辩评审的顾以晟,打来了电话。
我抑制住怦怦心跳,按了接通。
他凝重的声音,从听筒缓缓传来:「安歌,你怎么知道今天现场发生的事?」
是的。
我把从安淼那里问到的,在答辩现场发生的突发事件、意外状况等一切细节,提前两个小时编辑微信发给了他。
他最大的问题是不信我。
我们沟通最大的障碍是没有充足时间。
现在,我给了他一个不可能的证据,让他难以置信,以至于选择了离开答辩现场。
现在,顾以晟能认真对待我说的话了。
我悲喜交加。
一个人无助恐慌,在绝望痛苦中挣扎了这么久,终于有了依靠,终于不再孤独。
我忍不住哭出声来。
「以晟,救我!」
7
顾以晟第一次认认真真听完我的讲述,中途没有打断我一句。
我说完后,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要先想想,安歌,这超出我的知识范畴,我需要想想。」
于是,他开始查阅资料,请教各路人士,不仅仅是科学界,还有佛家、道家……
我们约定,他每次把获得的进展第一时间发给我,我第二天通过同样的方式让他相信我后,再把已有进展反馈给他,而他在那基础上,继续进行下一步研究。
因为每天要等他的研究反馈,我放弃了十二点那一次的主动跳楼。
于是,死法又开始多种多样。
我依旧害怕、惶恐,有时候被未知的死亡折磨得想直接跳楼。
但因为有了希望,我咬牙坚持了下来。
这其间,蓝骁时不时来找我。
我被死亡笼罩,没有心情再假以颜色。
工作不做了,一向饱满的精神状态没有了,甚至连话也不想说了。
每日全身心躲避已知的死亡威胁,尽量将生命延长,延长到能活着接到以晟的电话。
那天下午,蓝骁忽然走到我身边。
「叫你来我办公室为什么不来?」
我随意回答:「我今天不方便,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话音刚落,我就被他一把拽住手腕,众目睽睽下拉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他给我倒了杯果汁,目光沉沉地望着我。
「安歌,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扯了下嘴角,无所谓地说:「也没什么,就是累死了。」
反正要重启,我毫无顾忌。
他却忽然沉默了,良久,缓缓开口。
「安歌,还记得你以前当我助理时每天朝气蓬勃的样子,让人看了就开心。如果你丈夫对你不好,或者你需要帮忙,你可以来找我。」
我皱了皱眉,手伸到他额头上。
「你脸有点红,是不是发烧了?」
这个动作有点亲密,我平常绝对不可能做。
但,管他呢!
他有些僵住。
抿了抿嘴,似乎下定决心要说什么,我口袋的手机响了。
我赶紧拿出来,走开两步接通。
顾以晟略显激动的声音传来:「安歌,我想到破解循环的办法了!」
话音刚落,巨大的吊灯「嘭」一声掉落。
整个砸在我身上。
闭眼时,我看见蓝骁满脸惊慌地冲过来。
8
转天,我在蓝骁向我走来时,扭头去了女卫生间。
卫生间里,我接到了顾以晟打来的电话。
「我仔细研究了你每次死亡的方式和时间发现,如果剔除掉你没有避开的导致重复死亡的次数,再去掉你那段时间固定十二点的跳楼的死亡次数。你剩下的死亡时间,呈现一步步往后延的趋势。」
我愣了愣:「所以呢?」
「所以,或许我们可以尝试着,让死亡发生的时间持续到这一天结束。」
「那会怎么样?」
「因为你的循环是以天为单位的,如果能熬过这一天结束,极大概率可以脱离循环模式,只是――」
他停了下来,似乎有些不忍心。
「只是什么?」
「只是你得一遍一遍经历死亡,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担心你……」
我怔然片刻:「我不怕。」
「我还这么年轻,还有好多钱没花,就这么死太冤了。不管多难,只要能继续活下去,我愿意尝试。」
「我一定能做到!」
「安歌。」顾以晟的声音里饱含难过,但温柔又坚定。
「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
挂断电话后,我又认真思考许久。
以晟说得没错。
如果去掉重复性死亡次数,循环死亡发生的时间的确在一步步往后延。
只往后延,没有一次提前。
中间几十天因为我选择了中午十二点主动跳楼,导致后延趋势暂停。
而当我为接听以晟电话继续接受自然循环时,时间又开始向后延续。
今天是循环第七十七天。
截至昨天,我的死亡时间是下午三点五十分。
如果以晟的推断成立,那么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只有一件:极力延长自己的存活时间,直至今天结束!
9
有了希望,我变得斗志昂扬了起来,开始全身心投入与死神博弈的战斗。
我下载《死神来了》全系列,公然在公司电脑上播放。
同事们瞠目结舌,怀疑我疯了。
毕竟,我可是连续几年获得「优秀员工」的劳模!
行政部长劝阻:「安总监,你这样会被扣奖金的。」
我眼皮都不抬:「扣!」
工会主席支支吾吾说:「你如果对公司有什么意见,可以提提。」
我打了个哈欠:「能把蓝总的按摩椅给我抬过来么?」
我点了平时嫌热量高不敢吃的炸鸡、烧烤、把子肉、奶茶,嫌价格贵不敢点的三文鱼、蟹肉饭、佛跳墙……
财务部部长阴阳怪气:「知道项目部挣钱多,可也用不着这么显摆吧?」
之前每次走预算提报销,我没少受她夹板气。
我夹起一块鱼,朝她脸直直甩过去,正贴在她酒糟鼻上。
她尖叫,我也尖叫。
我还一步一跨,叉手站在办公桌上尖叫。
她目瞪口呆,愣了两秒,灰溜溜走了。
原来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
这两年平白受了她不少窝囊气。
早知道早发疯了。
中午,我把跑腿买来的绸缎被、羽绒枕铺在地上,准备睡大觉。
几个人抬着按摩椅过来了。
「安总监,蓝总让把按摩椅给您送来,您看放哪儿?」
我坐在地上瞪大眼,利落地一脚踢开原来的转椅:「放这儿!」
蓝骁走过来,拧眉看了我半天,迟疑开口。
「我约了个大师一会儿过来,你要不要――」
我冷哼,一个枕头掷过去。
报的是当助理时他用抱枕扔我的仇。
我可一直记着呢,旋即响起一阵大呼小叫。
「蓝总,您没事吧?」
「蓝总,她疯了,您躲着点。」
蓝骁摆了摆手,隔着人群,忧心忡忡地注视着我。
我发癫发疯,黎千雪是唯一支持我的人。
她优雅地搅动着咖啡,姣好的脸上带着讽刺。
「这些趋炎附势的就该治治,你做自己,谁也管不着,再说你几个项目在手,公司绝对不敢对你怎么样。」
这样的日子爽是爽,可死也是要死的。
我解锁的新死法包括但不限于被冰淇淋里的杏仁噎死、被冲进来的同事原配错认小三捅死、被蜘蛛人不小心撞碎的玻璃碎片刺死、心肌炎发作过劳死……
我不得不佩服死神大人的巧思和缜密。
仿佛一台巨大的精密仪器,以缓慢、有序、无可辩驳的程序逻辑永无止境地推进。
操控着生,操控着死。
好在,我不是一个人。
以晟每天都陪着我。
他在有限时间内,找了国内外曾报道过的相关案例,结合我的处境,做出各种可能推理。
为了尽可能延长我每次生存时间,他把已经发生过的死亡威胁,画了细致缜密的逃脱路线图。
在我很多次因为恐惧未知死亡想要放弃时,他哽咽着对我说:「安歌,我们不是说过想要一个孩子吗?你就当为了我,为了孩子,一定要坚持下去!」
他真的很想很想帮我逃出循环。
以晟,成了我面对绝境的唯一支撑。
10
下午五点,众人纷纷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夕阳穿过窗子斜打进来,温馨又从容。
我笔直地坐在位置上没动。
这是第一次生存到这个时间点。
开启循环的首次死亡,就是下班坐电梯。
这段时间看了大量惊悚电影和神秘学书,让我不得不警惕墨菲定律。
万一这次死亡后,结果是开启新的循环,那岂不是又要从早上九点重新开始一遍?
我不敢赌。
黎千雪从我身边路过,用那张冷艳矜傲的脸对着我。
「怎么不走?晚上不是要庆祝结婚纪念日?」
我怔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她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懊恼,撇了撇嘴说:「你之前不是提过?」
「是吗?」
我没有在公司提自己私事的习惯。
但毕竟对我而言,前一天已经过去好几个月。
有没有说,根本不记得了。
「我今晚加班。」我随意回了句。
她愕然:「你今天怼天怼地怼蓝总,不会以为加个班就能补回来吧?」
我忽然闭了嘴。
头顶上方,中央空调机发出轻微「咯吱咯吱」的响声。
别人不在意,我却敏锐至极。
自身的灾祸没必要殃及他人。
叹了口气,我站起身猛地推了一把黎千雪。
她踉跄摔倒,手腕触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当」的响声。
她几乎下意识撸起袖子,紧张查看。
空调机轰然落下瞬间。
我看见了一样东西。
……
转天,我刷爆信用卡,在官网上豪气买了十几个 H 手镯,让跑腿送到公司,大大方方给同层女同事每人发了一个。
所有人都惊呆了。
我「省钱大拿」的外号可是众人皆知。
递给黎千雪时,她一贯高冷的脸上也布满了震惊和疑惑。
「安歌,你疯了?钱不是你的命吗?」
我无所谓地笑:「今天是我结婚纪念日,我高兴!来,戴上,看看适不适合你。」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神情闪过一丝犹豫。
「黎千雪,我不会也烦我铜臭味,不愿意戴我送的东西吧!」
她白了我一眼。
「我是烦铜臭味的男人,你是男的吗?」
「那你现在戴上。」
她无奈摇头,撩起袖子,将原本手上的翡翠镯取下。
我不经意拿起那个翡翠镯,放在手里把玩。
「这个镯子不错,一缕紫又有一缕绿,我记得好像叫春带彩,很贵吧?」
她略显紧张地从我手里拿回去,随意笑了一下:「就那样,二十多万吧。」
「这个花色很少见,谁送的啊?」我笑着问。
「我妈,我妈传给我的。」声音罕见地溢出一丝慌乱。
我静静看着她,不作声了。
这个镯子,我见过。
昨天黎千雪摔倒时,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而我见到这个镯子,是在以晟学校办公室的抽屉里。
循环日开始前一周,我去找以晟。
在办公室等他时,意外发现抽屉里放着一个精致的黑色皮盒,里面就是这只春带彩!
因为花色特别,印象很深刻。
我当时以为是他提前准备的周年礼物,虽然万分心疼不该花这么大笔钱,但想到毕竟是以晟的心意,而且我也从来没有一件像样的首饰,便高高兴兴假装不知道。
如果不是遭遇这场诡异经历,我今晚一定满心期待收到这只镯子。
可此时此刻,镯子却戴在黎千雪的手上!
我又想起一件几乎快遗忘的事。
黎千雪,是两年前顾以晟介绍来公司的。
当初公司招人,他递给我一份简历,说是隔壁院系老师知道我在这家行业大公司任职,想把自己的学生内推进来。
他当时的口气很随意。
「这个学生我也不认识,你看着行就用,不行就推了她。同事间人情往来而已,反正我也不在乎。」
现在想来,顾以晟又怎么会是为一个不认识的学生开口找我帮忙的人?
脑中突然闪过跳窗那次,黎千雪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神,冷静、震惊,又夹杂着一丝兴奋,就仿佛……迫不及待。
11
接下来两天,我没再和顾以晟联系。
除了躲避死亡威胁,一直沉浸在过往回忆里,回忆某些奇怪的点、巧合的点、看起来毫不相干却又能联系上的点。
比如顾以晟出差开会,黎千雪也必然同时请假几天。
比如黎千雪一向营造高冷少语的人设,却似乎对我的行踪极为关心。
比如顾以晟这两年逐渐对投资感兴趣,劝说我动用了一部分婚前存款,并开玩笑问过我几次密码。
今年初,顾以晟为难地对我说了一件事。
婆婆给他打电话,说小叔子的儿子到市里来上学,想让我把婚前那套公寓过户给小叔子,读完书后再变更回来。
我拒绝了。
小叔子有赌博家暴史,婆婆更是过分精明,当初看我是孤儿,彩礼临时变卦一分没出。
我也因此曾一度犹豫要不要结婚。
顾以晟对自己的原生家庭痛苦又无奈,主动提出婚后我不用与他家人往来,他的家人他自己负责。
拒绝过户后,婆婆找顾以晟哭闹过几次,甚至给我打电话,大声咒骂我天煞孤星。
小叔子更是威胁说天不收我,他来收。
顾以晟得知后,差点与母亲和弟弟决裂。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生活在顾以晟的保护之下的。
结婚三年,感情和睦,相敬如宾。
我很庆幸自己找到一个能懂我包容我的丈夫,对他也一直毫无保留地信任。
除了一件事。
那笔四百五十万的账户密码。
我从始至终没有告诉过他。
当时结婚时就说好,各自婚前财产不并入小家庭。
这笔钱,是经历太多没钱的苦厄而安全感匮乏的我,面对一切困难的底气。
……
我不敢相信顾以晟了。
如果他这两年和黎千雪在我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如果他终于站在了自己妈妈和弟弟的一边;如果他根本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爱我……
他,会真心帮我吗?
我在本以为触底的深渊中又继续下坠,向更黑、更深处坠落。
12
九点十分,我第一次准时走进蓝骁办公室。
蓝骁看见我,笑着扬了扬手中的粥,大大咧咧说:「你汇报你的,我顺便吃个早餐。」
我在他对面坐下,安静了两秒,忽然开口。
「你高中时曾经暗恋过你的历史老师。」
「噗――」
蓝骁一口粥喷在红木办公桌上。
他瞪大眼睛,气急败坏说:「你口出什么狂言呢!」
我继续平静开口。
「你左屁股上有一个疤,因为某次上厕所擦时忘了手上有烟。」
「你的绯闻女友们都是假的,是提前约好相互造势,各自利好。」
「你在英国留学时曾因为打架被关了一个月,这件事谁也不知道,包括你父亲。」
「你怕黑、怕尖嘴动物,喜欢吃草莓味冰淇淋,对紫外线过敏,喜欢余华和余秀华,少年时期的梦中对象是――」
「停!住嘴!别说了!」
蓝骁猛地起身,惊恐又疑惑地指着我,结结巴巴说:「不可能!你绝对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怎么回事?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我冲他笑了笑:「你啊。」
是他告诉我的。
是我一次次站在窗台威胁他告诉我的。
我不会放弃。
再绝望也不会。
孤苦伶仃活到二十七岁,我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唯独没有好好对过自己,辛辛苦苦省吃俭用,利用天时地利存下的钱,绝不能白白给别人作嫁衣裳。
我一定要摆脱困境。
顾以晟我是无法相信了。
他说的解决办法,我也不敢继续。
因为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的逻辑和推理的出发点,都建立在打破循环这一件事情上。
可,必死的结果呢?
如果我必死的结果不改变,打破循环的后果就是:死,却不再重生。
想通了这一点,我不得不怀疑我的死,和顾以晟有脱不开的干系。
我无法参透这其中可能涉及的科学、玄学或者什么宇宙 bug,但我相信,事情既然能发生,必然有与之相对应的消解办法。
我需要有人帮忙。
最佳人选,就是蓝骁。
13
蓝骁懵逼半个小时后,不得不相信了我。
董事长多年信道,对风水和命盘有很深的造诣,身为儿子的蓝骁自小耳濡目染,对这些非正常事件接受度更高。
我将所有一切对他全盘托出。
说到对顾以晟的怀疑时,他气得拍案而起,大声喝道:「渣男!虚伪!」
「安歌,我帮你!帮你撕碎这个卑劣小人道貌岸然的皮!」
我直直地注视着他,心中百感交集。
曾几何时,我曾无数次向顾以晟吐槽,抱怨蓝骁如何吊儿郎当,如何不务正业,如何讨厌。
而现在,唯一信任我且我能信任的,却只有他!
蓝骁是个脑子灵活的,他迅速理出问题症结。
「循环的开启是以你死亡这件事为触发点的,所以我们要解决的关键问题,并不是离开循环,而是,停止死亡!」
我缓缓点头。
悲凉和难过一点点涌了上来。
这件事情,虽然诡异,但脉络理清其实并不难。
之前我因为身处凶险困境难以看清,可聪明如顾以晟,怎么会看不清呢?
而如果他明明知道却不说,不惜让我一遍遍经历痛苦死亡,只为停止循环。
其实就是为了停止我的重生。
蓝骁想到什么,示意我等他,疾步走了出去。
没一会,他神情凝重地回来了。
「父亲在山里静休,我刚给他打了电话。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所以我以假设的方式询问了他的看法。」
我一愣,立刻意识到这确不失为一种求救路径,忙问:「董事长怎么说?」
「他说,你这种情况,像是被人下了降头。」
「降头?」
蓝骁点头:「降头术主要在东南亚地区流行,如果恶毒到要夺人性命,就必须与在当事人身上的符咒配合。你身上有什么不明符纸的吗?」
朝阳暖日中,我骤然浑身发凉,好一会儿,艰涩道:「有。」
我僵硬转身,朝外面走。
蓝骁立刻跟在后面。
走到工位上,我拿起自己的包,从里面掏出一个东西。
叠得方方正正的黄色符纸,隐约可见红色笔画构成的图案。
「这是顾以晟前阵子给我的,说是他妈特意去庙里问来的求子符,嘱咐我一定要随身携带。」
我木然地坐下,眼眶通红。
蓝骁沉默地看着我,眼中隐隐有不忍和同情之意。
虽然我怀疑顾以晟,可也只是毫无根据的怀疑。
从内心来说,我如此决绝又迫切地求证,与其说是想证实,不如说是想证伪。
他明明对我那么好。
我答应他表白时,他的惊喜和激动不是假的。
我生病时,他流露出的担心和忧虑不是假的。
我们结婚时,他哭红了的眼睛也不是假的。
就算他出轨,又怎么可能要我的命?
顾以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啊!
那天剩下的时间,我难过地一直坐着,直到死去。
14
第二天一睁眼,我直接给顾以晟打了视频电话。
长久以来支撑我的某些东西轰然崩塌,我突然什么都不想管了。
管他死不死,管他重生不重生。
管他什么平行世界、循环宇宙、降头符咒。
我就想当面要一个答案。
视频接通,顾以晟英俊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安歌,什么事?我两分钟后就要进场了,可能没法跟你说太久。」
我红着眼,一字一顿。
「顾以晟,你想要我的命是吗?」
他的脸闪过一瞬茫然:「安歌,你说什么?」
「安歌,你说什么?」
同时响起的,还有坐在对面黎千雪的声音。
她坐得离我近,显然听到了我刚说的话,一脸震惊地注视着我。
我盯着顾以晟,咬着牙继续开口。
「你给我的求子符其实是催命符,你想要我的命!顾以晟,我有什么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长久的恐惧和压力,集中在这一刻,我终于情绪失控,几乎是嘶喊着说出来这几句话。
这下不仅是黎千雪,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
所有人看向我,脸上布满惊讶和好奇。
我完全不理会他们。
顾以晟第一次见到我这么崩溃的模样,而这绝对不像演出来的。
他神情严肃起来,沉声问:「安歌,你发生什么事了?」
「该进场了。」旁边有人招呼。
我尖叫:「不准去!」
顾以晟静静看了我一会,转头对旁边的人说:「我家里出了事,今天的答辩我不能参加了,麻烦帮我请个假。」
随后又看向我,声音沉稳地说道:「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视频别挂,我现在去你公司,等我,我带你去医院。」
我看着他往停车场急急走。
路上,他一边开车,一边不停安慰我。
「别担心,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帮你,别急啊,我马上到了。」
他看上去一副真心焦急的模样,我实在忍不住冷笑起来。
「顾以晟,我真没想到你演技竟然还这么好,你不是想我死吗?为了黎千雪?还是为了你妈和你弟?说什么求子符,你竟然连下降头这种恶毒的手段都能想出来!」
「黎千雪是谁?什么下降头?」
顾以晟眉眼微凝,满是担心的脸上霎时闪过一丝恍然。
「所以你是怀疑那个求子符有问题?」
他微微抿了抿唇,忽然方向盘一打,大声说:「那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他来到了市中心的灵泉观。
一进观内,他随意找了个道士问:「你们这请符的在哪儿?」
他开着视频,边走边对我说:「安歌,上次给你的求子符在你身边,对吧,一会儿你直接把符展开给道长看,让他判断那张符是不是有问题。」
十分钟后,被一堆人围在中心的老道长,对着摄像头给出了肯定的结论――这的的确确是一张求子孙符。
我愣住了,半天没出声。
顾以晟回到车上,温和地问:「安歌,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者,最近压力很大?」
好一会儿,我缓缓地开口:「那黎千雪呢?」
他眉头蹙了起来。
「黎千雪究竟是谁?是她误导你这些的?」
我直勾勾盯着他的脸,留意他的每一丝表情。
「她不是你推荐来我公司的?我上次在你办公室抽屉看到的翡翠镯子,现在不是戴在她手上?」
顾以晟沉默片刻,低下头去。
对面,黎千雪一脸莫名其妙,撩起袖子露出那个镯子问:「这个镯子?」
「你说这个?」
顾以晟的声音同时响起,他手里举着个一模一样的翡翠镯子。
「我本来准备今天晚上送你,所以提前放在车里了。你说的是不是这个手镯?」
我愕然。
黎千雪也在对面拧着眉,无奈开口。
「安歌,我听你的意思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这个镯子是之前追我的一个男人送的,我不想声张,所以说是我妈传给我的。」
我大脑骤然间一片空白。
难道,之前的一切怀疑都是我凭空臆想?
顾以晟和黎千雪的表情都坦坦荡荡,甚至都带着一丝对我的担忧。
我突然意识到,加在他们身上的怀疑……
好像真的都站不住脚。
视频里,传来旁人的声音。
「先生,我师父叫你回去一趟,他说刚才还有事没说完。」
15
顾以晟疑惑地回到了老道长处。
老道长一见他,立刻说:「你刚才手机对面的人,还在通话吗?」
「在。」
下一秒,我的屏幕上出现了老道长沟壑的脸。
「你把手机对着你周围的环境转一圈,让我看清楚。」
我虽然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下意识依言照做。
「你左面墙上的八卦镜,右面过道的钟形摆件,还有你前面柜子上的动物头骨,是你自己放的吗?」
我摇头。
他低头沉吟。
视频忽然挂断。
我也没再打过去,愣愣地坐在位置上,消化刚才发生的事。
十分钟后,顾以晟又打了过来。
不过这次打的是电话,语气有些凝重。
「安歌,刚才道长跟我说了一些事,你听了别紧张。」
「什么事?」我疑惑至极。
「道长说,你身边的那些摆件像有人刻意布的一个阵法,叫天罡阵。这个阵法一般是用于建筑风水布局,但如果对人,则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危害。」
「比如?」
「他也不确定,只说类似于被借气运、借命盘之类的。」
我沉默许久。
「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安歌,道长说的那些东西,是谁摆在你旁边的啊?」
我转头,看向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红木门紧闭,门头上有个小小的八卦镜,正正地对着我的工位。
「蓝骁。」
16
蓝骁一身笔挺西装,意气风发地朝我走来。
「安歌,你大白天发呆呢?」
他潇洒又随意地倚靠在我的办公桌上,彰显着和我不一般的熟稔。
同事们对我与蓝骁如此轻松的相处关系,多少有些羡慕嫉妒恨。
黎千雪甚至开玩笑:「蓝总对你可真是另眼相待,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她这话并非空穴来风。
毕竟,蓝骁时常毫不避忌地偏向我,各种小恩小惠送给我,关键时刻更是毫不犹豫地投我一票。
「你当过我助理,我不帮自己人帮谁?」
他毫不在意,理所当然。
这几年,不是没有别的公司挖我,甚至开出了更高的薪水。可我一想到如此融洽的上下级关系可遇不可求,就从未动过心。
但――
右过道那个巨大的钟形摆件,的确是蓝骁让人搬来的。
柜子前面的动物骨架,也是他某次外出旅游淘来亲自摆在那儿的。
至于楼里大大小小的八卦镜,则是从董事长还在公司的时候,就开始有这个传统了。
起初大家觉得有些不自在。
可后来发现看习惯了也没什么,关键的是,公司业务蒸蒸日上,奖金越拿越多,便又觉得这样挺好,甚至夸「董事长真神」!
……
如果,老道长说的话是真的,我的前后左右被刻意布成了一个阵法。
蓝骁,对我有何目的?
我的循环死亡,是因为这个阵法造成的吗?
可我自问一届凡夫俗子平平无奇。
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陷入了深深的茫然和困惑。
鉴于我试错机会无穷无尽,我决定,还是采取唯一却有效的老办法。
当下,我起身走到窗边,麻利地爬上去,随后单手扶着窗子,欣赏蓝骁摆出的帅气笑容一点点凝在脸上。
「安歌,你疯了!」
他低吼出声:「快下来!」
众人发出惊呼。
「蓝骁,你发誓,诚实地回答我一个问题,否则,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蓝骁脸色发白:「好,你别冲动,我发誓。」
我话不多说,开门见山。
「你是不是摆了一个阵想要我的命?」
他愣愣看着我,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不是?」我又问了一遍。
「不是!」
他回过神,立刻大声说:「我发誓,如果我蓝骁想要害安歌性命,就下十八层地狱!这样行吗?」
「可你在我前后左右摆的这些,不是天罡阵?」
他又急又茫然:「你说这些摆件?」
「你记得吗?有段时间我想跟我父亲学风水,四处去逛风水店,那些都是我那段时间淘来的。可你知道的,我后来放弃了。我根本不懂摆阵,也不知道什么叫天罡阵。安歌,你先下来,这样太危险了!」
他神情急切,表情诚恳。
我一时沉吟。
蓝骁的话没错。
这几件东西的确是那段时间他集中买的,后来放弃后,就再也没买过类似的东西。
老道长说阵法会对人产生危害。
可我一直健健康康,生活美满。
循环死亡也不可能突然因为这个发生。
毕竟这些东西摆在这儿也已经两年多了。
「小心!」
蓝骁喊声响起的刹那,我脚一滑,倏地想起外窗台上有堆鸟粪,之前也有一次因为踩到摔了下去。
我心中想着那就先死吧,明天再说好了。
手腕却被人猛地拽住。
我惊讶地抬头,发现蓝骁正伸出一只手臂死死拽着我。
大概因为冲得太猛,他的手背被窗把手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咬着牙,脸涨得通红。
「安歌,别放弃,我一定能救你上来!」
「我一定不会让你死!」
当天,我后来还是死了。
但不是坠楼死的。
蓝骁真的把我拉了上去。
17
我头一次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
不仅身体陷入了死循环,脑子也是。
顾以晟和蓝骁,似乎都有嫌疑,可似乎也都是误会。
我现在不知道该相信谁,又该怀疑谁。
死神却没有停下他的脚步。
我的死亡时间依旧一点一点向后挪移。
为了避免循环日结束死而无法重生的局面,我又开始了主动跳楼的死法。
但人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我在躲避同事原配发疯的刀时,意外摔了一跤,虽然没被砍死,却被摔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七点。
我躺在医院的床上,黎千雪在一旁陪着我。
她看见我睁开眼,吁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我激动地一把抓住她的手,颤声问:「我出大厦了?这是哪家医院?」
「你晕了后,蓝总不敢移动你太远,就送到咱们公司楼下这家私立医院。医生检查过了,说你没事。蓝总刚被叫走,警察问他今天公司持刀伤人的事。」
我木然半晌,手垂落在床上,心灰意冷。
「所以还是没出大厦……」
黎千雪正准备说什么,脸色突然变得怪异。
她直直地盯着我的左边,惊恐地睁大眼睛,吐出一个字:「蛇!」
我扭头看过去的刹那,被蛇咬住了脖子。
还是那条前台快递里爬出来的蛇。
我因为昏迷了几个小时,没来得及把它处理掉,没想到它竟然爬到了这里。
这条蛇异常毒,我五分钟内必死。
黎千雪已经被吓得「啊啊」发不出声了。
我熟练地一把捏住七寸,狠狠甩死在地上,免得它再伤人。
「你的脸变紫了!你中毒了!」
黎千雪好半天才恢复正常呼吸,立刻指着我的脸道:「嗯,我快死了,不想看就出去吧。」
我情绪低落地提醒了一句。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眼见我整个脖子和脸又肿又紫,显然必死无疑……
黎千雪的神情忽然变了,幽幽开口:「可出去了就看不见你死了。」
我通体发凉,全身血液愈加凝结。
她愉悦地从自己衣服口袋掏出一张符,笑着对我说:「以晟这张符还真有用,说你必死就必死,三万块果然没白花!」
我已然说不出话来,只能直愣愣盯着她。
她冷冷地睥睨着我,抬起自己的手腕,露出那只翡翠玉镯。
「你是不是期待今天晚上收到这个镯子?可这是以晟买给我的生日礼物啊。他总是小心过头,那天见你去了办公室猜测你发现了镯子,就又买了个相似品。本来你不死,今晚可能收到那个镯子的。当然,我这个是 A 货,你那个嘛,是 C 货。你这种人只配 C 货。」
「降头符是顾二哥从泰国求来的,顾阿姨本来说放你包里,以晟却说要做就要做到万无一失,坚持放在我这里。反正只要我离你不太远,符上写的是你的八字,照样发挥作用。」
她无奈摇摇头:「以晟就是凡事太谨慎了些,你怎么可能发现得了嘛?」
「为,为什么?」
我撑住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出声。
她笑了,优雅又清冷,像高高在上的女神。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该死啊!」
「以晟把我推荐给你时,我已经为他打掉过一个孩子了。我们本来也不想要你的命,可你把钱咬得太紧了。你一个孤煞命,凭什么独吞那么多钱呢?」
「现在我又怀孕了。对了,就是你生日以晟说他临时开会那次有的哦。我第一个孩子因为你白白死了,你赔我一条命,也算公平吧?」
我闭上眼时,隐约听见蓝骁冲进来疯狂地喊我的名字,以及黎千雪惊惧的哭声。
18
我又睁开了眼。
我已经不记得睁开过多少次眼了,每次的心情各不相同。
可没有一次,像今天如此血液翻涌,差点抑制不住要溢出来,要喷发,要四溅。
「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又熬大夜了?」
对面,黎千雪蹙眉看着我。
一副嫌弃又关心的闺密模样。
我压抑住内心冲动,起身往蓝骁办公室走。
办公室里,蓝骁笑着对我扬了扬手中的粥,正要说什么。
我直接开口堵住了他的嘴。
「你高中时曾经暗恋过你的历史老师。」
「噗――」
半个小时后,蓝骁拍案而起。
「人渣!」
……
平静下来后,他问我:「说吧,你想做什么?」
我定定地看着窗外朝气蓬勃的城市,低声说:「我要活着走出这座大厦!」
「我要让那些害我的人,一个个付出代价!」
19
接下来,我每天一睁眼就往蓝骁办公室走。
除去每次开始重复不变的自证对话和必要的死亡威胁消除流程,剩下的时间,我和他就在办公室里商议筹划。
心情不爽时,我就抽空去找一趟黎千雪。
第一天,她正姿态优雅地补妆,我直接走到她面前,「啪啪啪」连扇十个巴掌,她蒙了好一会,发出尖锐叫声。
第二天,我一脸羡慕地哄她取下翡翠镯子后,用最大力气对准她脑袋猛地一敲,镯子断成两截,她捂着脑袋惊慌地喊「报警!报警!」。
第三天,我把五杯滚烫的开水淋在她头上。
第四天,我把那条蛇当作围巾送给她并亲自为她戴上。
……
蓝骁歪头问我:「你不嫌她叫得难听吗?」
我挑了挑眉:「不啊,挺有复仇 BGM 的感觉。」
他无奈地笑着摇头。
在黎千雪不断的尖叫和哀号声,和蓝骁的倾力帮助下,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生存和复仇计划。
第一步,自然是终止死亡循环。
趁骑在黎千雪身上猛敲脑袋时,我从她口袋里偷出了那张降头符。
蓝骁找的大师看过后,说只要被写了生辰八字的人将符滴血焚烧即可。
「就这么简单?」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让我遭受了无数次痛苦死亡的解决之法,竟然如此简单!
蓝骁惊喜地大声说:「来,现在就烧了!」
他乐颠颠地找来打火机,目光闪闪地递给我。
我颤动地接过,却又放下了。
「怎么了?」
「不急。」
蓝骁快疯了:「还不急?你还想多死几次!」
我定定地看着桌上的符,沉默许久,缓缓开口。
「我说过,我要报仇。」
「这么诡异的事,法律自然无法制裁他们。而道德上,顾以晟这么谨慎又缜密的人,只怕证据早被他处理得干干净净。」
「他和黎千雪出轨几年,后来又筹划着要我的命,却能做到时时对我全身心呵护。我不觉得我们的计划能轻易在他身上实施。」
「所以你想干什么?」蓝骁双手叉腰,气呼呼地瞪着我。
「我需要不断试错的机会,直至确保成功。」
蓝骁拧着眉看了我半天。
「所以你还要继续死?」
我翻了个白眼。
「你真会提炼。」
20
又是新的一天。
九点,我给顾以晟打电话。
「安歌,什么事?两分钟后我就要进场了,不急的话我们晚上说?」
我语气迟疑。
「我刚在路上听了个家庭情感节目,有点感慨,觉得要不还是把房子先过户给小叔子?不过算了,你先忙吧,我可能是一时冲动。」
顾以晟温和地笑了笑:「安歌,这是给我的结婚纪念日惊喜,对吗?」
「我确实想今天给你这个惊喜,但婆婆和小叔子不在城里,签字也不方便,只好下次再说了。」
他顿了一下,笑道:「其实我妈和我弟在城里。前两天他们来看我,我不想影响到你,就把他们安置在宾馆,今天下午正打算要走。」
我又惊讶又感动:「以晟,真是难为你了。可还是不行啊,你要答辩,这个字也不是一时半会能签的。」
「该进场了。」旁边传来人声。
顾以晟将电话按住说了几句什么,很快,轻松的嗓音传来。
「答辩委员会临时换人了,我不用参加,看来是天意啊。安歌,我很高兴你能为我的家人做出让步,你的这份纪念日礼物,我很感动。」
我有些犹豫:「可我今天在公司走不开,去不了交易中心。」
他沉吟了一下:「其实也没那么麻烦,我把过户同意书和委托书送去你公司,你签个字,剩下的我帮你跑就行了。」
「那你让婆婆和小叔子一起来,我们趁这个机会缓和一下关系。」
他毫不犹豫:「好。」
挂掉电话,我轻轻吁了口气。
这已经是第三天重复这个对话了。
前两天都没进行到这一步。
我根据他的反应不断调整话术,以退为进,这次,终于让他主动提出来公司。
此时此刻,他只怕在给他妈和弟弟打电话,让他们立刻从乡下动身往这里赶。
对面,黎千雪抿了口咖啡,大大方方地问我:「你要过户房子?不会是为了上学吧?」
我抑制住把她手中的咖啡夺过来泼她脸上的冲动,笑着反问:「是啊,你怎么猜到的?」
她撇了撇嘴:「现在好多人这样,正常。」
中午刚上班,蓝骁走过来。
手搭在我肩膀上,动作亲密。
我略显慌张地与黎千雪对视一眼,抬头问:「蓝总找我有事?」
蓝骁俯身,在我耳边轻呵:「来我办公室,我等你。」
走时,还轻轻揉了一下我的后颈。
这些小动作,都落在黎千雪故作淡定的眼里。
蓝骁走后,我为难地对黎千雪说:「蓝总让我汇报工作,我得去一趟。这段时间如果我家人来了,麻烦你带他们到接待室先等一下。」
黎千雪爽快地比了个「OK」。
「小事,不过下回你得请我客!」
「当然。」
21
进了蓝骁办公室,他笑吟吟地望着我:「怎么样?她信了吗?」
「今天不信,明天也得让她信。」
我好整以暇地在沙发上坐下,看向墙上电视里的监控画面。
十分钟后,黎千雪领着顾以晟,以及婆婆和小叔子,出现在了招待室画面中。
顾以晟进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抬头查看房间各处。
隔着屏幕,我静静地看着他。
与其他三人脸上都带着兴奋和激动不同,他眉目沉静,神色从容。
动作却不停。
他不慌不忙,一会儿看看屏风后面,一会儿打开柜子,甚至扒开绿植看了看。
蓝骁转头问我:「前几次的摄像头,就是这样被他发现的?」
我默默点头。
这四个人必须为对我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可如果我现在摆脱循环,活着走出这座大厦,未来的日子里要找到证据却难如登天。
好在,我虽然空间有限,时间却无限。
我必须充分利用这个优势。
没有证据,就创造证据。
我刻意给这四个人营造了单独相处的环境,只要顾以晟放下戒备,他们自己就会暴露出来。
前面四次,隐藏起来的摄像头都被顾以晟发现,谨慎至极的他立刻制止了其他三人的对话。
什么有用信息也没透露。
这一次,摄像头被装在更隐蔽之处。
而且,我刚才给黎千雪提供了一个她很想分享的话题。
屏幕里,黎千雪首先开口。
「以晟,这个屋子是没摄像头的,位置又在尽头,外面有人来也能听见,放心。」
顾以晟点头:「嗯。」
婆婆喜滋滋地坐下。
「还是我儿子有办法,说通了那个天煞星,现在好了,就算那张符弄不死她,这套房子总归没跑了!」
小叔子嗤了一声:「妈,那个降头符绝逼有用,可是花了我哥三万啊!要我说,今天根本就不用来,反正她一死,她的钱和房子也都是我哥的。」
顾以晟淡淡地说:「先过户比较稳妥,她虽然是个孤儿,难保死后不会冒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来。」
婆婆点头:「对对对。她要今天能死就好了,不然还要辛苦你和小雪陪着她演戏,小雪可怀着我家宝贝孙子呢!」
黎千雪乖巧摇头:「妈,我倒没什么,无非跟她多说几句话,以晟才为难,还得跟她睡在一张床上。」
顾以晟微叹了声,语气温和地说道:「她也算可怜,可惜把钱看得太重了,不然也不至于枉送一条命。」
「哥,你这会儿装什么好人?不是你说她命硬,活着也是祸害,我们这算是做善事吗?」小叔子晃着二郎腿。
顾以晟冷冷地看了自己弟弟一眼。
「祸害是祸害,可怜是可怜,有问题吗?」
小叔子把腿放下:「没有,哥。」
婆婆在小叔子头上狠狠拍了一掌:「敢跟你哥这么说话!」
黎千雪沉吟半天,忽然开口。
「以晟,我怀疑安歌和蓝总有奸情。」
「不可能。」顾以晟脱口而出,「一码归一码,你也不必瞎说冤枉她。」
黎千雪顿感委屈。
「我没有瞎说!安歌就是被蓝总叫到办公室才找我先接待你们的,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去看,刚十分钟,他们说不定还没结束!」
顾以晟沉声:「你别节外生枝。」
婆婆和小叔子却在一旁听得眼睛发亮。
「去看看!弄错了就说跟领导认识一下。」
「对,如果真能抓住把柄,说不定她连那笔钱的密码也乖乖说了。」
「是啊,如果房子和钱都有了,那个女人死不死也没关系了。」
顾以晟默了两秒,终于起身。
「就看一下,你们别闹事。」
22
婆婆和小叔子不顾秘书做作的阻拦,嚷嚷着「问候下领导」强冲进来时,我和蓝骁,以及五六个中层,正端坐在沙发上开会。
墙上,监控画面清晰可见。
有人对着拍摄的手机,还没来得及放下。
黎千雪走进来看见了屏幕,脸色一变,惊慌喊出声:「怎么有摄像头?!」
婆婆和小叔子茫然问:「什么摄像头?」
众人都面带鄙夷,冷冷地看着他们。
我和顾以晟,隔着无数次的生和死,面对面相望。
他几乎刹那间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僵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
众人不忍看我,对着他们厉声指责:「好恶毒的一家人!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地联合小三要害死原配,良心都被狗吃了!」
「黎千雪,平常看着你人模人样,和安总监关系也好,没想到是这种两面三刀的人!」
「视频就是证据,你们就等着恶人恶报吧!」
黎千雪刹那瘫坐在地上,眼神发直。
婆婆依旧牙尖嘴利地争辩。
「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骂人?!我儿子可是大学教授,你们胡乱造谣,小心告死你!」
我的眼泪涌了出来。
蓝骁看见,一把抽出纸巾,手忙脚乱地塞给我。
「难过就哭吧,你该哭一场了。」
我接过擦了擦,可眼泪依旧不停,像决了堤般,止不住地流。
因为,我不是难过。
我是开心啊!
终于可以不用死了!
我今天就能活着走出这座大厦了!
顾以晟见我这么伤心痛哭,一步步朝我走来。
他嘴唇翕动,沉声开口。
「安歌,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我妈最近精神出了问题,有臆想症,我们都是陪着她演戏而已。那些什么买符害你的事也是假的,不信你看看你包里的符,就是求子符。黎小姐也是一片好心,怕我妈受刺激,跟着说说而已。」
我眼含热泪注视着他。
下一秒。
「啪!」
「啪啪!」
连扇他三耳光。
我动作熟练,毕竟实战很多次了。
顾以晟根本来不及躲,脸瞬间红肿了起来。
婆婆疯叫着「贱货!臭婊子!」,冲过来要撕我。
蓝骁一个闪身挡在我前面,暴躁怒吼:「你们!立刻滚出我的公司!」
23
顾以晟一家人是被保安赶出去的。
而黎千雪,是自己偷摸消失的。
他们不知道的是,刚被赶出公司没多久,就有人把视频发在了网上。
未来等待他们的,是身败名裂,臭名远扬。
当然,这仅仅是个开始。
蓝骁说,他小小花钱推波助澜了一下,也算帮自己助理出口恶气。
我顶着一双还未消肿的眼,嗤笑了一声。
「你是顺便帮自己吧?你那几个绯闻女友还不够你造势的啊!」
他潇洒地打了个响指,拿起西装外套。
「走吧,我陪你!」
「陪我什么?」
「陪你走出大厦。」
刚才,蓝骁将办公室的人一清空,我就颤抖着拿出了那张降头符。
滴血,焚烧。
眼睁睁看着它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现在,经历无数次生死轮回后,期盼的时刻,终于来了。
我被蓝骁拉到电梯间,整个人紧张又期待。
电梯「叮」一声,徐徐打开。
已过下班点,里面空无一人。
我踟蹰着。
蓝骁冲我笑了笑,率先走了进去。
我一咬牙,闭着眼跨了进去。
电梯下降,我紧闭双眼,直到蓝骁愉悦的嗓音响起。
「出来吧!」
睁开眼,他单手按着电梯门,含笑看我。
没有坠梯,一切安好。
我还活着!
心中百感交集,我颤抖着跨了出去。
高耸宽阔的大堂只有寥寥几个晚走的人,正步履匆匆往外走。
走到大门口,我对蓝骁说:「这次我先走。」
他笑着说好,停下了脚步。
我凝望门外许久。
夕阳将世界染成金黄,照着街上的车水马龙,人流穿梭,一片烟火生机。
为了这一步,我与死神斗,与宇宙斗,与巫术斗,与人斗。
现在,我可以骄傲地说,我成功了!
我微笑着,一步步走出了这座大厦。
夕阳余温打在我身上,我眼眶热泪转身,大声地对蓝骁说:「蓝骁!我成功了!」
他笑容绽放,却又骤然凝固。
脸上露出一丝惊恐的前兆。
「砰!」
我没来得及反应,被一股巨大的撞击力压倒在地。
有人在那个美丽的黄昏,跳楼了,砸死了我。
……
我又睁开了眼。
桌上摆着小笼包、豆浆,耳边响起同事早安的声音。
我像失了水的鱼,掐住自己的脖子,发出绝望的抽气声。
对面,黎千雪震惊地看着我。
「脸上这么难看,你是不是又熬大夜了?」
喉咙找回空气后,我发出尖锐的嘶叫。
24
我度过了极度痛苦又发疯的一个月,陷在绝望、愤恨、无法理解又无能为力的极端情绪里。
时而发疯癫狂,时而浑浑噩噩。
发疯的时候,我不顾一切地往大厦外面冲。
然而只要一走出大厦门口,不是被重物砸死,就是被车撞死,又或是突发心疾猝死。
走不出大厦十米。
浑浑噩噩的时候,我什么也不干,眼神直直地躺在地上,看着同事们、黎千雪、蓝骁、医生来来去去的虚影,沉在大梦一场。
与之前不同的是,只要不出大厦,我就不再遭遇意外死亡。
我能平安地活到晚上十二点。
只不过一睁眼,仍然是同一天的九点。
我彻底摆烂了,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宇宙一粒微尘,不过是天地蜉蝣,沧海一粟。
我竟试图去参破世界隐秘又伟大的运行规律?
竟妄图与死神斗,与宇宙斗?
何其渺小!
何其可笑!
我开始平静地接受一切,不再抗争。
我已完全臣服。
那天,蓝骁依旧意气风发地走了过来。
「安歌,大白天你梦游呢!」
我笑了笑:「世事一场大梦,古来几人觉……」
他瞪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哟哟哟,你年纪轻轻,怎么倒和我爸说一样的话?」
我淡然:「何止,我也想和董事长一样入道了。」
又自嘲补了一句:「只不过董事长在山里悟道,我就只能在这个小小的写字间修行了。」
蓝骁喷笑。
「安歌,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说话这么神神道道!」
对面,黎千雪悠然插了一句嘴。
「安歌昨晚又熬大夜了,蓝总,员工这么尽心尽力为公司效劳,你得给她多发点奖金吧?」
她说着冲我使了个眼色,很是亲密的样子。
蓝骁潇洒又随意地摆了摆手,开玩笑说:「多发奖金算什么?安歌不是嫌公司不好修行么?回头我给你摆个大天罡阵,把大厦风水化为你写字间风水,工作、修行两不误,怎么样?」
他说完看向我,脸上笑容爽朗又明快。
我缓缓抬头:「你刚说什么阵?」
「大天罡阵。」
「你会摆阵?」
「当然!我可出身于风水世家!」
我缓缓闭上眼,感觉四肢百骸里,一潭死水的血液忽然加速,奔涌,沸腾。
25
我静静思考了两天。
第三天,我让跑腿送了一个手机到灵泉观,找到老道长后拨通了视频电话,举着电话在写字间每个角落转了一圈后,又告知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老道长沉默许久。
「世上总有些有术无道的修行人,又哪知福祸无门,终将自噬?」
「这是天罡阵,辅以煞气阵、黄土谷地阵,全部以你为阵心,目的是禁锢你的元神,借你的气运滋养你所在的大厦风水。」
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针对我?」
「你是三世孤煞命盘,百万之一的概率。」
「既然我这么差的命盘,为什么还要来借我的气运?」我更疑惑了。
老道长叹了一声。
「他们借的不是你这一世,而是你未来三世的气运。」
「你的命盘呈大落大起、大合大开之象,所有的气运都累积在你未来三世中,加上命盘加持,能量如初升朝阳,海中巨浪,不可小视。」
我愣怔半晌。
「那我未来三世的气运被借走会怎么样?」
老道长不说话了,苍老的眼中露出无限慈悲。
我明白了。
早上,我再次走进了蓝骁的办公室。
他笑吟吟地扬了扬手中的粥,大大咧咧说:「你汇报你的,我顺便吃个早餐。」
我拿起桌上的水晶石,狠狠朝他头顶砸了下去。
血从他头上蜿蜒流出,他震惊地看着我,缓缓倒了下去。
我在书柜后侧的暗格里,找到一个用金色符纸包裹的木盒,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放着一张符纸。
上面写着的,正是我的名字及生辰八字。
老道长说,阵法需要阵眼催动,这个阵眼应该位于坤位西南。
果不其然。
我将符纸点燃烧了,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蓝骁,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符纸,原封不动放了进去。
新的符纸上,一张写的是蓝骁的八字。
另一张,写的是董事长的。
当年应聘时,是董事长亲自面的我。
他舍弃了学历比我高的、形象比我好的一众候选人,单单留下了我。
我曾以为他是伯乐,没想到却是恶鬼。
当初我给蓝骁当助理,彼此看不顺眼一度闹翻,我差点辞职走人。
是董事长出面找他谈话。
自那以后,蓝骁突然对我态度大变,我们的关系也才慢慢好起来。
想来是那时,董事长告诉了自己儿子这个阴毒大计。
我跳窗威胁蓝骁那次,他毫不犹豫地发誓如果要害我命就下十八层地狱,甚至不惜自己受伤,也要拉住救回我。
我因此相信了他。
可他没有说错啊。
他们本来就不是要我的命。
要的,是我三世的气运!
甚至禁锢我的元神,让我无论生死,都无法离开这个阵法。
巧的是,顾以晟一家人给我下了降头。
一个要我的命。
一个禁锢我的元神。
我不知道这两者是如何在我身上碰撞,融合,发生作用的。
宇宙给出了一个诡异的结果:我陷入了死亡循环。
所以――
如果只是停止循环,将死而不复生。
如果只是破解死亡,就圈于这座大厦,循环无休。
……
我,岂能坐以待毙?!
转天,我去了财务部长的办公室。
她用眼缝瞥我:「报销没那么快,再等等!」
我递给她一个盒子,里面是个金灿灿的手镯。
「听说你儿子结婚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眼睛骤然发亮。
「太客气了,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
「我想跟你学学财务知识。」
五天后,我知道了公司另一个账本所在,里面详细记录了这几年偷税漏税、洗钱行贿的全部资金往来。
最后一件事,就是推演和预演。
反复预演。
所有的事情都要在一天内同时解决。
我必须成功离开。
并且,不留一丝后患。
26
半个月后,同样朝气蓬勃的早晨,我终于又开始行动了。
9:00,我给顾以晟拨通了视频电话。
9:10,我叫了跑腿到灵泉寺请符。
10:00,我拿到了跑腿送回来的三张符纸。
10:05,我趁欣赏黎千雪手镯时,将她口袋里的降头符调换,并直接去洗手间烧掉。
10:10,我走进蓝骁的办公室,开始获得他的信任。
11:30,蓝骁去接待室指挥人换摄像头时,我将书柜上的木盒打开,取出我的八字符纸,将蓝骁和董事长的八字符纸放了进去。
12:00,我再去卫生间,将八字符烧掉。
12:30,财务部长去楼下餐厅吃饭时,我去她办公室偷出了账本。
14:00,蓝骁笑着过来,举止暧昧地让我去办公室找他,我为难地委托黎千雪帮我接待顾以晟一家人。
14:05,我坐在蓝骁办公室的沙发上,和蓝骁叫进来的几位中层一起开会,蓝骁装作不经意地打开了电视监控。我们在屏幕里看着黎千雪领着顾以晟一家人走进接待室。
15:00,婆婆和小叔子和秘书在外面争吵,并强行冲了进来。
16:00,顾以晟一家人被保安赶了出去,黎千雪一起消失。
17:00,蓝骁让人将视频传到了网上,并买了热搜。
18:00,舆论开始发酵,顾以晟疯狂给我打电话。
18:30,蓝骁陪着我走出大厦。
……
我走出了大厦,穿过了车流不息的马路,汇入了这个寻常的周五下班高峰。
我尽情地感受着夕阳照在我身上的余晖,贪婪地看着眼前穿梭的每一个人。
拿着包的白领、拎着菜的老人、骑着电动车的外卖员、揽着肩叽叽喳喳的学生党……人们行色匆匆,脸上又多多少少洋溢着一股轻松和惬意。
是啊,我都快忘了,这是周末。
是所有人都期盼了许久的欢乐时光。
黄昏,落日。
我站在烟火人群中,泪如雨下。
……
蓝骁站在一旁看着我,表情感动又心疼。
「恭喜你,安歌,你终于走出来了。」他眼中带笑,徐徐向我伸出手。
「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吃个饭?」
我慢慢擦干眼泪,平静地注视着他。
「你听过『作恶于人必将反噬其身』这句话吗?」
他挑了挑眉:「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冲他缓缓一笑,嗓音愉悦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
番外
走出大厦的第二天,我向法院提出了离婚。
顾以晟满脸痛苦地跪在我面前。
「安歌,我对你怎么样,你难道不知道吗?一切都是误会,都是因为我妈的癔症配合演的一场戏。安歌,事已至此,只有你跟我一起出面解释,才能平息这场风波。」
「配合演戏?黎千雪也是?」我问。
他神情急切地连连点头,完全没了平日稳重从容。
「她感激我给她介绍工作,才答应帮这个忙。我和她什么事也没有,瞒着你也是不想你误会!」
我笑出声。
「所以,她两年前为你打掉第一个孩子,现在肚子里又怀着你的第二个孩子,都是为了感激你配合演的一场戏?」
他脸色惨白,僵在那里,像个石像一动不动,最后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
一周后,顾以晟被大学劝退了。
视频在热搜的推波助澜下,愈传愈烈。
人们对于顾家人如此阴险狠毒的行为义愤填膺,痛加指责,纷纷艾特大学开除顾以晟,不然不足以平民愤。
学生们更是全体罢课,斥责他身为物理教授竟然选择用巫术害自己妻子,这是人性的扭曲、职业的污化、科学的亵渎。
顾家人成了过街老鼠。
顾母一度跟人展开骂战,后来一次被人看见全身淋满鸡蛋液在大街上跑,躲在家里再也不敢出来。
顾家老二的老婆带着孩子离家走了,说和这么狠毒的人在一起,保不齐哪天被害死,他更不配做孩子的爸爸。
黎千雪被追求她的男人的原配告到法院,要求偿还夫妻共同财产,大家这才知道,她这两年口口声声嫌有钱人铜臭味,私下没少收人贵重财物。
半年后,黎千雪大着肚子嫁给了顾以晟。
一年后,黎千雪产后抑郁症发作,对着刚送外卖回来的顾以晟举刀就砍,顾母冲上去阻拦时,被划破颈动脉,当场身亡。
顾家老二暴怒地要掐死黎千雪,挣扎间,双双从五楼坠下。
两人命大,都没死,却都成了高位截瘫。
顾以晟此后,要跑一辈子的外卖来养活一个孩子,和两个整天躺在床上的残疾人。
日日夜夜,永不停息。
我知道这些消息的时候,一点也不意外。
毕竟,我当时从黎千雪身上偷出降头符时,又悄悄放进去了一个符――反噬符。
作了多少恶,就会数倍反噬在自己以及周围人身上。
我离婚后,也提交了辞呈。
蓝骁百般挽留,董事长更是亲自从山里赶回了公司。
那天, 董事长满脸慈爱地坐在沙发上,蓝骁捧着一束红色玫瑰花,试图向我求婚。
我问他:「你喜欢我?」
蓝骁笑着向我眨了眨眼:「安歌, 这两年我的心思,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你想和我一生一世在一起?」
「当然?」
我笑了:「一世会不会太短?难道不应该加上后面三世?」
蓝骁一怔, 好笑地问:「未来三世的事谁知道?我们过好这一世就行。」
我叹了口气:「何止三世,六世都能算出来呢!只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这世作的恶, 总是要慢慢还的,一世不够, 就三世!」
我转头看向旁边的老人。
「董事长,您说呢?」
董事长眯眼凝视着我, 脸上和蔼的表情一点点消失殆尽。
……
一年后,我在全球旅游的中国澳门站时,遇到了流落街头的蓝骁。
他衣着脏乱,正蹲在垃圾桶旁吃盒饭。
彼时, 他的公司早因被举报漏税和行贿罪名破产。接下来一年,蓝骁重新创业, 开一间公司倒一间。
之前积累的家底如黄河流沙, 以崩溃之势泄流不复返。
不久,董事长心脏病发去世。
据说他死时很痛苦,一个人在屋子里挣扎了许久, 实木地板上都是指甲印。
蓝骁借了一大笔钱到了澳门,想靠赌翻身, 结果输了个彻底,连家都不敢回了。
此刻, 冷飕飕的澳门街头,蓝骁一抬头, 看见了坐在出租车上的我。
他霎时变得激动,扔了饭盒冲过来。
「我找你!到处找你!我爸说一定要找到你, 只有你才能解开我们家厄运!安歌,你帮帮我,求你发发善心帮帮我!」
我往车里靠了靠,冷冷地注视着他。
「当初你们父子俩想夺我三世气运的时候,怎么又不问问自己的善心呢?」
「反噬一旦催动,永不能改!求我也没用。」
他绝望地坐在了地上:「难道我要一辈子遭受厄运不翻身吗?」
我朝他缓缓一笑。
「错了。不是一辈子, 是三辈子。」
「当初你们布的阵是夺我三世, 反噬回去, 应该也是三世。」
「蓝骁,你就好好受着吧!」
他的眼神里,一点一点涌出至深的恐惧。
我曾经问老道长:「如何能让阵法永不失效, 即使符纸没了烧了也没关系?」
老道长回答:「用你的血沾在符上。命格加持,无力回天。」
跑腿给我送来三张反噬符的第一时间, 我就用刀刺破了自己的手, 张张沾血。
恶果盈天者,必以凶地应之。
……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纵使我孤身一人,也毫不畏惧。
我平和、坦然地接受此后余生的每一个命运馈赠, 无论是好是坏。
天道公允,生生不息。
毕竟未来,我还有三世好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