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蜜约我喝酒，说有两个帅哥。
我大喜，穿上超短裙低胸装就打车出门。
到地方一看，一个我哥，一个她哥。
1
我笑也不是，怒也不是。
第一反应，居然是先抬手用手提包挡了挡胸口。
出门前势必要拿下帅哥的气势荡然无存。
我缩着肩膀，一边瞪林昀霜，一边讪笑：「哈哈，好巧，昀迟哥，你也在呀，什么时候回的国？」
他们定的四人座，我哥早就对林昀霜有所图谋，自然见色忘义又忘妹，跟林昀霜坐在一边。
唯一剩下的空位，在林昀迟边上，靠着墙。
他不起身让我进去，我就只能一直硬着头皮站在他身边。
林昀迟正在烫一副碗筷，动作慢条斯理，磨人得很。
我从小就是急性子，这会儿却也不敢忤逆他，只能乖乖屏息等着。
「不巧。」薄唇轻启，掉落的几个字冰块一样。
「是我让林昀霜喊的你。」
2
我打小就怕林昀迟。
作为他妹林昀霜的死党，我没少听林昀霜说他的坏话。
什么规矩太多、古板无趣，我听得耳朵生茧。
最开始，我以为林昀霜夸张了。
她哥跟我哥同龄，也就大我们两岁，怎么我哥还像个二货，她哥在她嘴里却已经老气横秋了？
更不用说林昀迟生了一张帅脸，在学校里出了名的受欢迎。
直到某次去她家玩。
林昀迟板着脸问他妹功课都做完没，问完又问我的功课。
天地良心，我的功课和他有什么关系？
但他一举一动实在是和学校里我最怕的那个老师太像，像得我不自主就低了声音老老实实作答。
于是芭比娃娃和电子游戏被没做完的作业取代，我和林昀霜事先准备好的垃圾零食也被林昀迟用新鲜的水果取代。
他完全是个在孩子群体里特立独行的疯子。
15 岁，我妈拜托林昀迟辅导我功课。
他尽职尽责，半年时间，硬是把我从年段中游送进了重点高中。
问题就是，他太尽职尽责了。
出神不行，偶尔休息不行，请假更不可能，就连写字时驼背，也会被他用塑料尺轻轻一拍，就这么拍直。
我那时候早恋，想给小男朋友发个消息维系感情都没时间。
手都没拉到，就被分手了。
我本来就怕他，半年下来，是又气又恨。只是除了偶尔实在憋不住，气鼓鼓冒出的一句自言自语，剩下的都是敢怒不敢言。
林昀迟还很少笑，偏偏冷面薄情，往那儿一站就是一把反银光的尖刀。
能止小儿夜啼的那种。
我见着就绕道走。
3
一顿饭吃得我战战兢兢。
林昀迟教养很好，食不言寝不语，和他在一张桌子上，除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我哥，没人开口讲话。
一桌四人，林昀迟怡然自得，涂杉神经大条没感觉，林昀霜早就习惯，只有我嗅到了氛围的古怪，浑身刺挠得很，苦着脸不作声。
我不敢抬眼，没怎么动筷夹菜，光扒着自己碗里的白饭。
余光里，林昀迟侧身，朝服务员要了双新的筷子。
可他筷子分明就好好地握在手里，没脏。
但我实在不敢有任何疑问，眼睛咕噜一转权当作自己没看见。
下一秒，那双新的筷子夹着只虾，稳稳地递到了我面前。
林昀迟用很标准的方法拿着筷子，还用小碟子虚虚接着，避免它掉下去。
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捧着碗发愣。
这是干啥？
他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扫了眼那只虾，又看了看我。
这是嫌我动作慢，效率低，不懂看眼色了。
我赶紧双手捧着碗朝向他。
涂杉见状，难得说了句我爱听的话：「哎，昀迟，涂茵她知道自己吃，你吃你自己的，不用招呼她。」
我在心里狂点头，养得够久，家里的哥也能通人性。
谁知道刚刚涂杉怎么说话都没什么反应的林昀迟这时却睨他一眼：「闭嘴。谁让你吃饭说话的？」
「臭毛病。」我哥一边吐槽，一边还是听话闭了嘴。
这个林昀迟，到底有没有人能管得了他？
4
饭后，林昀迟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着嘴，对折时叠得整整齐齐，连折痕都掐得锋利。
「一年不见，口味变了吗？」他抬眼看向我。
什么意思？我有些莫名其妙。
大致扫了扫眼前的盘子，才发现，桌上满满当当摆着的，都是我爱吃的菜。
跟林昀迟一块儿吃饭太折磨了，倒是没注意到这些。
「小姑娘减肥吧，你是不知道，臭丫头爱美的很。」
涂杉又替我回话，一顿饭下来，我看他实在是比以前顺眼不少，良心发现似的打算以后少跟我爸妈告他的状。
我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插科打诨地过了，林昀迟却慢吞吞吐出两个字：
「知道。」
知道什么？
哦，知道我爱美。
等等等等等，知道什么？
他似乎毫不在意其他人的惊讶：「够瘦了，吃得少容易低血糖。」
一年不见，林昀迟还是这么爱管东管西。
我无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听昀迟哥的，我以后一顿吃三大碗。」
林昀迟顿了顿：「吃太多也不好。」
他能不能有点幽默感？
「你们待会儿还去哪里？我看涂茵这样打扮，应该是想去喝点什么？」
你别说，我今天这身为了帅哥而来的衣服，确实有点像酒吧穿搭。
林昀霜和涂杉都吓了一跳。
「哥，你不会是想去吧？」
「昀迟，你居然想喝酒了？」
林昀迟淡淡扫了他们一眼，似乎没觉得有什么奇怪或不妥：「想看看，不行吗？」
5
如果说和林昀迟一起吃饭是一个错误，那和林昀迟一起去酒吧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有他在，就算他说「别在意我，你们玩你们的」，其他人也完全放不开。
更不用说身边有一个在酒吧里穿正装、手里举着一杯 58 块钱的柠檬水的异类，其他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自己周围了。
实在是刺挠，太刺挠了。
我从来没有觉得酒吧这么吵，酒这么难喝过。
林昀霜和涂杉大概也是一样的想法。
他们说要看一个哪里的什么东西，具体我也没怎么听清，还没说我也要一起，两人就逃也似的从我身边溜走了。
我后知后觉，哦，原来是根本就不想让我听清。
被剩下的我和林昀迟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尴尬得不行。
我没话找话：「柠檬水好喝吗？」
「难喝。酸的。我不爱喝柠檬水。」
「那你还点？」
「我要开车，不能喝酒。」
「那你还来酒吧？」这个人到底能不能正常一点？
林昀迟看着我，不说话了。
半晌，他有样学样地没话找话：「你喝的这个有颜色的好喝吗？」
我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林昀霜和涂杉迟迟没有再出现。
林昀迟大概也受不了这样的氛围，终于开了金口：「走吧。
「他们不会回来了。
「我送你回去。」
能离开这个地方，我求之不得，管他是谁送我回去。
6
我还是后悔了。
让林昀迟送我回去，等于从一个诡异的酒吧，转到了一辆诡异的车里，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原先在酒吧还有音乐声、人声做伴，不说话也没什么。林昀迟开车却连歌也不放，我难受得只能抠安全带。
「我听说你修了双学位。」
果然，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一对一谈话时，这家伙果然一张口就是学业、学业。
「没昀迟哥厉害。」我敷衍作答。
车内又陷入寂静。
半晌，林昀迟又重新丢了个问题过来：「那恋爱呢？」
这人究竟是想干嘛？
我负气：「要是有，至于被林昀霜一句『有帅哥』就穿成这样骗出门吗？」
「你喜欢帅的。」
我有点心虚：「那我也不是那么肤浅的……」
「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了又？
7
大概是怕我骂，林昀霜一消失就是好几天。
再有声响时，就是煲电话粥和我吐槽她哥。
「我哥也是老黄瓜刷上绿漆了。
「以前从来不打扮，衣柜里从来都是那几件衣服。」
林昀迟确实一直是黑白灰的打扮，都是同一个品牌的几个款式，几年如一日，没怎么换过。
至于老黄瓜刷绿漆――我想象了下林昀迟搔首弄姿的模样，一阵恶寒。
但林昀霜语气夸张，足以听出里面的不可思议，不像是假的。
「现在年纪大了，昨天居然买了一大堆衣服回来，一件一件试给我看，还一直问我帅不帅。」
林昀霜手脚并用，都难以形容她内心的复杂心情：「真是神经病，一大把年纪了还装嫩，也不算算自己今年几岁了。」
这还是林昀迟吗？
但很奇怪的，我第一时间想起的，居然是林昀迟那天在车上的那句「你喜欢帅的」。
古里古怪的。
8
好在林昀迟日理万机，没那么多空闲时间放在我和林昀霜这种小喽��上。
原先他回国会和他不可避免地牵扯上关系的担忧烟消云散。
我担惊受怕两天，又立刻乐得清闲。
我给林昀霜发消息。
【好闺，河滨路草长莺飞，野营否？】
【草长莺飞是二月天，现在都几月了？】
太久没主动联系林昀霜，她果然是生气了。
我赶紧哄：【好闺，别怪我太无情，是你哥太难评。】
【我准备好了你爱吃的东西，就等你赴约了。】
【哼。饶你一回。】
我比林昀霜先到野营的地方。
因为是工作日，人并不多，只有风声水声和草浪声。我看着映着阳光的波光粼粼的水面，心情自然而然地就好了起来。
想起忙得脚不沾地，连林妈林爸都没见上多久的林昀迟，更是心情好得哼起了歌。
直到两分钟后。
哼到一半的歌戛然而止，我直愣愣地盯着跟在我约出来一起露营的林昀霜身后的林昀迟和涂杉，第一次知道五雷轰顶是什么滋味。
9
这个莫名其妙总是缠着我好闺的涂杉就算了。
这个穿得像大学生的潮男，还很刻意地给头发吹了造型的林昀迟又是想干嘛？
难怪林昀霜说他最近是「老黄瓜刷绿漆」，我估计是喜欢上了什么大学生姑娘吧！
穿成这样跟来这里，是给草，给河，还是给树看的啊！
不过――我趁人还没走到跟前偷摸着上下扫了林昀迟几眼。
这林昀迟，宽肩窄腰大长腿，又是一张大帅脸，确实是秀色可餐。
要是人正常一点，别说大学生姑娘了，谁追不到啊！
甚至都不用追，排上门要谈恋爱的，估计没有一条街也有半条街吧？
「好闺，这俩货硬要跟来，你不会怪我吧？」这次狗腿地笑的，从我变成了林昀霜。
好在涂杉和林昀迟还知道多带点吃的和饮品，甚至还多带了一顶帐篷，实在是有备而来。
只是我越想越气，还是恨不得一记飞踢把他俩全踹飞。
他们自己没朋友，自己没局可参加吗？
怎么就非得蹭妹妹的？
10
涂杉一直黏着林昀霜。
林昀霜往左他就不敢往右，林昀霜上个厕所他都得上门口看着。
那讨人厌的架势，我看了就觉得恶心的慌。
我愤怒地拼着露营用的桌椅，发誓回家一定会让涂杉好看。
抢我好闺者，杀无赦。
一个起身，却不小心撞到了什么人。
林昀迟正站在我身后，手虚虚伸着又收回，正要扶我的样子。
估计他也是被涂杉怂恿来的，结果好兄弟拐走了我的好闺，让我俩都成了孤家寡人。
没办法，我只好指指一边还没有开始拼的露营桌，给闲得没事干的林昀迟找点事情做。
那边的涂杉和林昀霜还在卿卿我我，我和林昀迟却沉默地拼着桌椅，活像两个无情的干活机器。
然后，身后突然传来叫我的声音。
「涂茵。
「我的裤子卡住了。」
林昀迟侧过头，少见地避开了和我的对视，耳郭红得滴血。
他学潮男穿搭，穿了条带链条的裤子。这下链条卡进了桌腿交接的地方，一时半会儿扯不出来。
他被困在露营桌边，难得看起来有些无所适从。
这场面看起来实在是太过滑稽，我拼命压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只求自己别在林昀迟面前笑出声。
好近。
我蹲在地上，替林昀迟解那条链条，近得甚至闻得到他身上的香水味。
木质调香水，闻着让人安心的味道。
林昀迟这个骚包，现在连香水都喷了，以前身上明明只有一股洗衣液的味道。
我有些不自在地换了换位置，却还是近得一呼吸就是他身上的气味，像是被他紧紧环住的样子。
莫名其妙，实在是烦躁。我皱着眉，难得在和林昀迟说话的时候也没好气：「所以干嘛要穿这条裤子？」
林昀迟低头，下巴擦过我的发顶。
「不好看吗？」
我抬头，林昀迟还是那副认真却没什么波澜的表情。
总是讨人厌的嘴里却重复着那个绝不应该是他会问出的问题：「不好看吗？涂茵。」
其实还是好看的。
林昀迟这张脸，穿什么能不好看。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盯着林昀迟深邃的目光，就是一个字都回答不出来。
甚至，喉咙也有些发紧。
林昀迟古里古怪的，我不会也中邪了吧？
11
一个电话临时拯救了我。
我从古怪的氛围里脱身，终于能喘气，又有些奇怪的恋恋不舍。
「你跟谁一起野营呢？」
我看了眼备注，江湖救急的是我的好舍友。
「跟我哥，我最好的朋友。」
我顿了顿。
左手边的人似乎因为我的停顿，投来了一束目光。
林昀迟干活的手停了下来，像在等我继续说下去。
「哦，还有我最好的朋友的哥哥。」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他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差了。
12
涂杉带了整一箱酒，林昀霜酒量差酒品也差，却又菜又爱喝，几杯下肚，人已经差不多迷离了。
她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还带倒了椅子。
「你！」食指指着我，掷地有声。
「我？」我有些好笑地指着自己，还没来得及笑林昀霜这副酒鬼样，她手就往边上偏了一偏。
「还有你！」她正正指着林昀迟。
林昀迟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家妹妹发神经。
「就是你们俩！给我站起来！」
这是要干啥……我犹犹豫豫地起身，觉得林昀迟应该不会起身，正想着要怎么哄已经彻底失了智的林昀霜时，身边突然站起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我半边光线。
也对，到底也是哥哥嘛，总是宠妹妹的。
「你们出来，站在一起！」
似乎是不满我们的动作慢，林昀霜踉踉跄跄地走过来，把我和林昀迟一起拉到了边上的空地上。
我们凑得很近，近到我的手动作时，会不小心擦撞到林昀迟。
她眯着眼睛，在我们两个之间看来看去，然后忽然很高兴地一拍手掌：
「你们好配啊，你们可以在一起吗？」
这个疯子……
我恨不得两眼一黑晕过去算了。
13
本该狠狠教训林昀霜一顿的林昀迟却默不作声，我侧头，发现他眼角居然挂着笑意。
夭寿了，这还是林昀迟吗？
不是冷面薄情吗？
不是没有幽默感，开不了玩笑吗？
快阻止林昀霜啊！为什么不阻止！
可是，他笑起来，又是真的很好看。
我都有点看呆了。
我因为他的笑大脑死机，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就传来一阵推力。
林昀霜劲儿还挺大，一掌就把我推得差点飞出去。
我没有飞出去。
我飞进了林昀迟的怀里。
他大概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伸手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任由我埋在他胸前。
死林昀霜……
我闭着眼，僵硬着身体，恨不得就这样死过去算了。
林昀霜对着这样的场面鼓掌叫好，看着很满意的样子。涂杉终于看不下去，起身把正在手舞足蹈的林昀霜带走了。
原先还吵闹的环境即刻安静下来，寂静之中，我只能听见烧红的木炭噼噼啪啪的声音。
和我的心跳声。
林昀迟也不往后退，直到我终于收拾好心情硬着头皮从他怀里起来，他还维持着原来的动作。
鼓起勇气抬头，却是林昀迟直勾勾盯着我的眼神，逼得我又把头低了下去。
林昀迟抬手，指尖并排，轻轻擦过我的脸。
他说话声音放低了，一字一句。
「涂茵，你的脸好红。」
有必要特地点出来吗？
我自己感受不到烫吗！一点都没有情商！
而且，我刚刚也喝了点酒，说不定是酒上脸了呢？
正腹诽着，林昀迟的话里却又带了笑时的气音。
「是烫的。」
我好想跳进旁边的河里降降温。
「为什么脸红？」
「太热了，我最怕热了，不信你――阿嚏！」
话音刚落，我就打了个喷嚏。
「我只是你最好朋友的哥哥，你脸红什么？」
我死活埋着脑袋，不肯抬头。
他不肯放过我，低头，视线和我齐平，不许我眼神闪躲：
「涂茵，我对你也不差吧，你为什么这么怕我？」
14
林昀迟确实也有贴心的时候。
15 岁，正忙着考学的时候，我被那个小男友断崖式分手，伤心得不行，连林昀迟都不顾，就在补习的时候趴在桌子上哭。
原先总是被林昀霜吐槽「眼泪对他根本不管用」的林昀迟那时候却罕见地手足无措，手拿起又放下，最终还是轻轻地放在了我的背上，带着安慰的性质，一下一下地轻拍着。
「别哭了。」他安慰的话语还是硬邦邦，难免让我想笑。
「今天不补习了，我带你出门。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他说话难得不用肯定句，难得温柔。
我眼角噙着眼泪，只知道愣愣点头。
我不会骑自行车，林昀迟的车子只有一个座。
他让我坐在车座上，他扶着车把带我走。
夏夜晚风吹干了我的眼泪，只剩下凉爽。
林昀迟在蝉鸣中喊我：「涂茵。
「人生其实就像坐公交车一样，
「会有人上车，就一定会有人下车。」
他摸了摸鼻子，难得看起来心虚：「其实我不是又想说什么大道理。
「我只是想告诉你，不重要的人，不那么伤心也可以。」
他的模样看起来笨拙，和我从前印象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我忽然有些想问他。
那他呢？
他会下车吗？
后来的事情被时间模糊了记忆。
有关失败的初恋插曲，我剩下的最后记忆，是第二天起床拉开窗帘的时候，我看见正对我窗外的林家院墙边上，停着那辆自行车。
林昀迟给它装了后座，弯曲的金属在阳光下闪光。
很亮，很亮。
15
我以前就怕林昀迟，现在更害怕了。
他穿着奇怪，说话奇怪，做的事情更奇怪。
一抬眼看我，眼底深沉沉的，全是我看不懂的鬼气。
我一看，就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个林昀迟，出了一年国，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难缠？
原先一副清心寡欲只读圣贤书的性冷淡样，怎么现在我瞧着，说的话做的事，好像都那么故意呢？
我因为林昀迟心烦得不行，无心学习也无心玩乐，只顾撑着脑袋叹气。
电话那头的林昀霜听出来我情绪不佳，有意调动，眼睛咕噜一转：
「哎，茵茵，我告诉你个秘密。」
我有些兴致缺缺：「什么？」
「我怀疑我哥谈恋爱了。」
「什么？！」
我感觉我脑子有点转不动了。
「是真的！」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好像就在林昀迟边上。
「也不知道在跟谁发消息，笑得那么猥琐。」
她话音刚落，我就收到了新的消息。
是林昀迟发来的。
16
林昀迟要我教他游泳。
【我以前辅导了你半年，你做我的游泳教练，这不算得寸进尺吧？】
斤斤计较，小心眼！
以前霸占我的休息时间，现在还要霸占我的休息时间，真是恶人全让他做尽了！
我正要严词拒绝，那边又发来一条消息。
【我已经跟阿姨说过了，她很爽快地替你答应了。】
天要亡我。
林昀迟这种招长辈喜欢，说什么长辈都只会说好的人到底能不能滚出我的人生？
17
我怀疑林昀迟是故意整我的。
我看着泳池边正在做热身运动的林昀迟，还是觉得他不可信。
涂杉是校泳队的，扔进海里都能再游回来，泳技比我好上几倍。林昀迟每天跟他厮混，没找他学游泳就算了，怎么还找上我来了？
我盯着他的背影，实在是一肚子火。
但一想到能做林昀迟的老师，能像他从前辅导我时说我蠢笨一样骂他，我心情就又好了不少。
18
没想到的是，林昀迟压根没给我这样的机会。
他学的速度很快，我学了几节课才学会的打腿，他一节课就学会了，下一节课就能无师自通地加上手。
我从小好胜心就强，什么都要争第一，现在也还是这副德行。见原先好好领先我一段路游着的林昀迟忽然停下来回头看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是初学者，刚刚差点溺水的初学者�G！怎么可以游得比我还快！
我屏着呼吸奋力朝前游去，刚要超过林昀迟，却被他拦腰抱起，被迫站在了水中。
他手伸过来得突然，离开得也很快，只有短暂的停留，腰间的触感却很清晰。
我以为是挑衅，结果因为想要理论所以跟了过去后才发现。
哦，原来不是挑衅。
是勾引。
我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涂茵，你真的好蠢。」他一张嘴，又是一句难听的话。
15 岁的时候，我也没少被他这么骂过。
没想到现在翻身做了游泳老师，还要被骂蠢。
我不服气：「我不是教得挺好的吗？我看你游得挺快的啊？」
林昀迟有些无奈：「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说的什么？」
他不回答，从水里捞过我的手。
我条件反射想收回去，又被他强硬地扣住。
林昀迟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捏我的手指。
他的手指比我的冰一些，从我的左手小指捏到右手拇指，又反着捏过来。
指尖像有电流窜过一样，他捏得我头皮发麻，心里发痒。
这又是抽什么疯？
「我觉得我比起其他人来说，应该还是有那么一点帅的吧。」
莫名其妙，这个人怎么还突然自夸起来了？
「你说喜欢帅的。
「那，可不可以考虑考虑我？」
我觉得我的脑子好像被僵尸吃掉了。
林昀迟最近那么鬼里鬼气，说不定就是他吃掉了我的脑子，让我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我有些艰难地张嘴，又因为想不到要说什么而闭嘴，又张嘴，又闭嘴。
好半天才吐出一句。
「这是什么新型的恶作剧吗？」
林昀迟难得有耐心：「我总是以为我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但涂茵，好像我如果不挑明，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我在做题上迟钝，总是要多绕弯，没办法第一时间就找准正确答案。
没想到，在感情上也是一样的德行。
15 岁帮我少走了太多学习上的弯路的林昀迟目光沉沉地看着我，又替我在感情上画了一条浅显易懂的道。
「我不想做什么最好朋友的哥哥，也不想做补习老师、学生，我喜欢你，只想做你的男朋友。」
没有比这更简单，更好懂的话了。
「所以我可以追求你吗？」
这个林昀迟……
我只觉得游泳馆里的水一下变成了开水，快要把我烫熟了。
19
告别的时候，我还沉浸在刚刚那番让我大脑死机的话里。
什么男朋友，什么追求。
那居然是从林昀迟嘴里说出来的话？
林昀迟冲我招了招手，看起来是要说什么的样子。
我犹犹豫豫地走过去，把耳朵凑近他的嘴边。
热气扑散，染热了我耳边还湿着的碎发。
「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压低了声音，沙哑又带着笑意，击着我的耳膜，鼓动的却是心脏。
「其实我会游泳。」
会游泳还浪费我的时间！
哦，等等，他好像是因为想钓我。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刚刚好不容易回归了一点的神智又被他一句话冲散，我恨不得转身就跳进泳池里把自己淹死。
20
我实在是想象不出来林昀迟追人的样子。
别说追人了，他看起来甚至不像会喜欢人的样子。
这些事情放在他身上，都有种诡异的违和感。
我把这样的想法也告诉了林昀迟。
「照你这么说，回国后的我都很诡异吗？
「毕竟我其实从那时候，就开始追你了。」
实话说，我确实从那时候开始就觉得林昀迟鬼里鬼气的，诡异得不行。
原来不是鬼上身，是孔雀开屏啊。
我后知后觉。
不过，林昀迟也确实不太会追人。
他和互联网时下流行的追人方法都不沾边，相反地，还有些老派。
我们单独吃很多饭，散很多的步，一遍又一遍走过我们都熟悉的路，用很多谈话辅佐，在一次次单独相处中一点一点更靠近彼此的灵魂。
我微信步数连着很多天都蝉联第一，就连林昀霜都来问我是不是背着她去打苦工了。我一边让她滚一边去，一边又因为背着她和她哥约会，实在是有些心虚。
但说实话。
其实……
还挺甜的。
林昀迟不太会追人，却很知道我的喜好。每一场散步结束前都给我一个包裹得很仔细的礼盒，连丝带的褶子都打得完美。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东西，从发卡到项链，再到我随口提过要学的东西，没有规律没有风格，只是每一样都是我会用的东西。
某天晚上，他走得格外慢，像是故意拖延时间一样。
「涂茵，我知道你很迟钝。
「但就算我摊开了说，我说要追求你时，你也没有拒绝。
「那是不是说明……」
他刻意停顿。
林昀迟抿着唇，难得看起来紧张：「我有机会？」
我总是很迟钝，不管在解数学题上，还是感情上。
他总是很聪明，不管在解数学题还是感情上。
我没回答，快步往前走，没走几步，才发现已经快到头。
跟他待在一起的时候，时间总是变得那么短。
我家的院墙外面，靠着一辆眼熟的车。
是那辆我 15 岁时，他安了后座，却从来都没有人坐过的山地车。
21
林昀迟给它扎了粉色的丝带，我喜欢的粉色。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它还是保管得那么好, 一点都没生锈。
林昀迟站在我身后，从来都以聪明伶俐著称的人，这时看起来却笨拙得很。
我先他一步走到那辆车面前, 拍了拍后座：「时间还早，要再逛一圈吗？」
他还未毕业就买了小车，大概也已经很久没骑过山地车，动作小心翼翼得不自然。
我也久未坐过别人的自行车后座, 脚踏板一踩动, 风拂面而过时，过去的记忆在脑海中充斥。
「其实我那时候就想问了, 只是一直不是时候。」
不看着我时, 林昀迟又是我印象里的游刃有余模样。
听到这话的我却不能那么游刃有余。
原来那么早吗？
原来是蓄谋已久吗？
「要么是你太小, 要么是学业太重，要么是我们不在一个地方。
「我等了很久, 才等到一切都刚刚好，涂茵。」
林昀迟的衬衫被过路的风吹得鼓鼓胀胀, 很像我们都还在上学时, 我从窗户往外看，看见的那副青春模样。
林昀迟一直都很好看。
那时就是。
我小心翼翼地伸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把脸贴上他的背时，他的身体明显一僵。
他还没来得及问我，还没来得及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但我已经等不及说好。
「好。」我把头埋在他的背上, 声音闷闷的。
「我们恋爱吧。林昀迟。」
22
我没有想到林昀迟会这么……呃，黏人。
黏人到我甚至没有时间能联系林昀霜，气得林昀霜恨不得打的到我们学校, 看我到底是不是在外面有了新的好闺。
「那你告诉她不就行了吗？」林昀迟专心致志地嗅着我的头发, 专门提一些没有用的建议。
别说我和林昀霜一直吐槽的亲哥谈恋爱这件事了, 单单算没有一开始就告诉她这笔账，就已经够我被乱棍打死。
我还年轻, 不想英年早逝。
林昀迟对我的刻意隐瞒心有怨言, 却又敢怒不敢言。
哼哼，真是翻身农民把歌唱，以前我敢怒不敢言的时候可不少呢！
他撇嘴, 食指绕着我的头发：「她不跟你玩了最好。
「每天就知道缠着你，一点都没有自己的生活。」
我有点好笑：「林昀迟, 你是在吃你亲妹的醋吗？」
林昀迟理直气壮：「怎么了，不行吗？你本来就对她比对我更好。」
我：「……」
23
我还是被林昀霜逮着空隙找上了门。
「我跟你说个秘密。」
又是秘密？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实在是信不过这兄妹俩嘴里的「秘密」了。
林昀霜却不管不顾，神神秘秘地拉过我, 先看了看周围一圈, 才趴在我耳边用气声说：「我哥好像真的谈恋爱了。」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你表情怎么跟吃了屎一样？」
只能说我的心情也像吃了屎一样。
我要怎么开口才能告诉林昀霜，我就是她嘴里这个秘密的另一个主人公？
林昀霜丝毫不知道我内心的煎熬：「我跟你说, 你别不信！
「上次那个是乌龙, 这次这个真的是真的！」
我不听，捂住耳朵抱头鼠窜。
钻进了正好走过来的人的怀里。
林昀迟伸手护着我的额头，避免我没轻没重撞到。
林昀霜还没来得及因为这过分亲密的举动惊讶, 就被林昀迟兴师问罪：「又在背后偷偷编派我什么？」
林昀迟还没发力，林昀霜就全招了：「说你最近……谈恋爱了。」
「哦。」林昀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我确实谈恋爱了。」
林昀霜脑内飞速运转，还没彻底消化完这句话，林昀迟就抛下了一枚更大的炸弹。
「和涂茵。」
林昀霜的 CPU 彻底干烧了, 指着我和林昀迟「你你你」地说不出话来。
而我还维持着钻进林昀迟怀里的动作，不敢回头面对林昀霜的狂风骤雨。
「你什么你？
「不许为难涂茵。」
林昀霜立刻住了嘴。
哦。
差点忘了，我谈的可是林昀迟。
所有人都怕的林昀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