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我给陆思清倒了一杯牛奶，他发脾气砸了。
我正想收拾，眼前却出现一片熟悉的弹幕：
【今天是白月光的忌日，崽崽一定是太思念妈咪了，才格外不想接受小姨的好。】
【眼看爹地越来越认可女主，他肯定气坏了。】
【男主就在外头偷听，他应该也很难过。不想背叛妻子，又不得不承认对妻妹心动了，只能拼命克制住内心的情感，心疼霸总一万年。】
从陆思清半岁开始，我就接替姐姐的位置，悉心照顾他和陆彦宸。
可不管多努力，我依然是这个家的外人。
五年了，我觉得厌倦无比。
弹幕的话再多安慰，这般疏离又沉默的爱，我也不要了。
1
看着碎了一地的玻璃碴，我转身离开儿童房。
陆思清还在大声吵闹：
「你滚！外婆说你是鸠占鹊巢的鸠。要不是你，妈妈不会早早丢下我离开。」
我轻轻笑了一声：
「如你所愿，我今晚就走。」
弹幕一片哗然：
【女主补药啊！崽崽的性格随了他爹，都是外冷内热，别跟小孩斤斤计较啦！】
【嘴硬，她那么爱男主，哪舍得离开？最后还不是照样乖乖留下收拾残局！】
弹幕上的字让人心塞。
只因他们的话，我无法辩驳。
五年前，双胞胎姐姐得了重病，恋恋不舍地看着刚满半岁的陆思清。
她死死地拉住我的手，满目垂泪：
「妹妹，你差点被人侵犯，是我救了你。」
「当时你问如何才能报答我，我没开口。姐姐现在求你，帮我照顾思清，可以吗？」
我本能地想拒绝。
弹幕却在这时出现。
他们说我是这个世界的女主，我的姐夫陆彦宸，是我的命定男主。
男主有一个死去的白月光，是蒋清欢。
她死后，我和陆彦宸越走越近，最终成为一对神仙眷侣。
我不想背负觊觎姐夫的罪名。
落荒而逃。
可是，陆彦宸的天塌了。
我父母的天也塌了。
一个两个三个地病倒，把襁褓里的小婴儿塞到我手里。
2
见我留下一地狼藉离开，陆彦宸猛地拽住我的手腕。
他面庞帅气，戴着金丝框眼镜，白衬衫的袖子卷起，露出半截精壮有力的手臂。
「为什么不收拾？思清踩到玻璃怎么办？」
他的声音带着严厉，以及不满和愤怒。
是我最讨厌的语气。
弹幕却全都倒向陆彦宸：
【男主说得没错，女主再生气也不该把孩子和玻璃碴留在一起，万一割伤崽崽怎么办？】
【男主的爱好矛盾，一边是对原配发誓照顾好儿子的承诺，另一边心疼委曲求全多年的女主，我都要碎了。】
……
看着不断为父子俩说话的弹幕，我从一开始的心软，变成了心如止水。
甚至，厌恶。
3
我一把推开陆彦宸：
「请保姆吧，以后我不会再为你们父子做任何事了。」
他拧眉不悦地看着我：
「你在闹什么？岳母又说了难听的话吗？」
「嗯！她总认为姐姐是我害死的，还跟你儿子说，我是鸠占鹊巢的鸠。」
「就因为这点事？」
当然不止。
可我不想解释太多。
「姐姐救过我，我用五年的时间偿还了。」
「思清马上就念小学了，也不需要有人寸步不离地盯着。」
过去的日子，我给父子俩做早餐，带陆思清上早教课，见缝插针地买菜做饭，打理家务。
周末还得一天几趟地送陆思清上游泳课、钢琴课、羽毛球课。
一次都没落下。
还得被我妈打电话盘问，有没有「虐待」她的宝贝外孙。
好累。
陆彦宸看见我眉间的郁色和疲惫，神色松动了几分：
「我请钟点工。」
弹幕瞬间炸了：
【天啊！男主是个大洁癖，非常讨厌跟陌生的人接触，这波为女主牺牲大了。】
【可不是，虽然他也挺烦狗血岳母的，但没办法啊！岳母失去了最珍爱的女儿，看着讨厌的小女儿身体健康，还能得到多金帅气的大女婿，心里肯定不平衡。】
【女主再忍忍，曙光就在前面了，跨过委屈，后面就全是糖了。】
看着这些，我心中充满不解。
受过伤的心，能治愈吗？
即便好了，能对一道道丑陋的伤疤视而不见吗？
4
我看着眼前的陆彦宸。
男人鼻梁高挺，下颌线流畅，整个人透露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气质。
曾经，是那般深深地吸引着我。
眼下，我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平静地开口：
「离婚吧！我净身出户，等你签完字，就去办理离婚手续。」
陆彦宸的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恢复淡定的表情：
「思清呢？你答应过你姐姐，会好好照顾他的。」
「孩子大了，心思也重了，他未必愿意天天看见我。」
「况且，他姓陆！」
陆彦宸眉眼冷肃地看着我，仿佛不理解我到底在闹什么。
「麦野，如果是因为思清的话让你不舒服，我向你道歉。」
「你知道的，今天是清欢的忌日。岳母发牢骚，孩子也不是有意的。」
他难得拾起几分耐心地解释，始终认为这是小事。
毕竟，我妈那副德行，这些年我也忍了下来。
在他眼里，实在是无足轻重。
我不该闹得，连离婚这样的话都说出来。
可我这次，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5
「蒋麦野，你发什么神经？」
恍惚间，听到我妈咆哮的声音。
陆思清偷偷举着手机，在拍我和陆彦宸。
电话那头的女人，像头暴躁的母狮一样斥责我：
「彦宸，今晚就把她赶出门，别让某些人占着清欢的位置还不知足！」
「我不信离开陆家和蒋家，她能有半点好日子过！」
为着蒋清欢临终前那句「替我照顾好爸妈」，陆彦宸从不忤逆岳母。
他眼睁睁地看着我收拾好行李，仿佛还在等我主动低头。
弹幕急疯了：
【怎么回事？女主的性格不该这么刚啊！她从小没得到多少爱，怯懦自卑，为了唯一对她好的姐姐，从不反抗家里的。】
【男主，哄哄女主啊！她不知道你半夜给她掖被子，也不知道你从国外带回来的巧克力是特意给她的。】
【女主，求你看看男主吧！他太矛盾了，不能在岳母和儿子面前护着你，千万不要作过头了。】
是我作吗？
习惯了忍耐的人，就要无条件忍耐下去吗？
我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泥人尚有三分气性。
没有人会在原地等待。
哪怕从弹幕得知，陆彦宸以后会对我很好很好，我也不想要了。
我连夜回房间收拾东西。
陆彦宸没再说什么。
只是在客厅里安静地坐了一晚。
6
大清早的，我妈揪住我的头发：
「不是说要离婚吗？现在去，民政局一开门就马上离。」
陆彦宸想劝住她：
「妈，这是我和麦野的事，您别插手。」
「当初是她顶替了清欢的位置才嫁给你，不然她哪有资格当陆太太？」
「凭什么清欢遭了大罪病死，她还健健康康地活着？现在一不顺心，就给全家人甩脸色！我倒要看看，在陆家养尊处优过了几年，她出去会不会饿死！」
我妈不许陆彦宸分割财产给我。
我买的东西也不让带走。
陆彦宸知道她心脏也不好，不敢多劝。
陆思清牵着为亲妈打抱不平的外婆，凶巴巴地瞪着我：
「你把外婆欺负哭了，你是坏人！」
看着这个从襁褓起就是高需求宝宝，吃东西挑剔，脾气傲娇得不行的小男孩。
我心中释然。
以后总算不用带他了。
没有过多的话语。
我签下离婚协议，转身就走。
「你准备去哪儿？」
陆彦宸拦住了我。
他知道我在这座城市无依无靠，沉默了一瞬，说：
「妈在气头上，她最近总梦见你姐，心里难过。过阵子，我就把你接回来。」
我拒绝了，告诉他：
「陆彦宸，离婚没有回头路的。以后各走各的，就当从没认识过吧！」
说完，我没再看一眼这个喝醉了就在床上，整夜整夜欺负我的男人。
更没去看那个吃东西容易过敏，需要我精心准备饮食的孩子，以及生我没养我的母亲。
身上空无一物地离开。
7
我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地铁，来到城北公寓。
弹幕好奇：
【陆彦宸碍于岳母的面子，每个月给女主的家用都是固定的，这房子是谁的？】
【女主离婚太冲动了，男主帅气多金，分分钟有别的女人勾搭。】
【不能怪女主啊，亲妈说到这份上了，谁能忍？】
【狗血岳母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最大阻碍，她没下线，主角感情不能升温得太快，不然原配党要疯了。】
【可是，男主一次都没维护过女主耶。好怕女主伤心过头，不肯复合啊！】
【不会的！女主爱惨了男主，再说她还欠着白月光一条命呢！】
【女主毕业没多久就当了续弦，没什么生存能力。只要尝到了社会的毒打，男主一定能让她回心转意的。】
我安静地看着手机里涨停的股票。
低头哂笑。
庆幸这些年偷偷学的投资没白费。
才不至于在被赶出家门时，狼狈到一无所有。
弹幕上的人总说陆彦宸爱我，会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之中，沦陷在我的温柔和付出里。
殊不知，我从未感受到过。
只有婚后第三年，我们一起出门遭遇车祸。
陆彦宸想也不想地打了方向盘，将我护在身下。
他昏迷过去，脑袋流了好多血。
我吓得抱住他，拼命打电话喊救援。
「彦宸，你醒醒。要是你不在了，我和思清怎么办？」
陆彦宸清醒后，对着蒋清欢的遗照看了许久。
弹幕说，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开始游移，觉得这是对发妻的背叛。
我不知是喜是忧。
我从未想过抢姐姐的男人。
可命运的安排让我们走在一起。
像是有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当晚，我睡得很不踏实。
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见回到了小时候。
8
我是家里不受宠的孩子。
妈妈生我和蒋清欢的时候难产，险些死在了手术台上。
生出来后，姐姐有天生性心脏病，我却全须全尾地都好着。
刚好这时，爸爸的生意出了问题。
妈妈把这一切，都归到了我头上。
认为是我在娘胎里吸收了太多营养，姐姐的身体才会不好，都是我害她受罪，还影响了爸爸的事业运。
她给姐姐取名蒋清欢，承载了一家人难以言喻的欢喜；
而我叫蒋麦野，是无边旷野里，一株不起眼的麦子。
我的一切，都该为姐姐让路。
不满周岁的我被送到乡下，由外婆照顾。
舅妈嫌家里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动辄打骂我。
外婆年迈，舅舅是闷葫芦，年纪小小的我变得胆怯又自卑。
过年时，妈妈难得带蒋清欢回来。
她穿着红裙子，黑皮鞋，像高贵的小公主。
我躲在门后偷看。
蒋清欢将一把彩色的糖果放到我面前：
「你是麦野妹妹吧？我是姐姐，以后会对你好的。」
我诚惶诚恐地接过。
刚剥开一颗粉色的糖果，就被舅妈的儿子抢了过去。
蒋清欢想帮我抢回来，不等开口，就捂着胸口，面露痛苦。
妈妈一个耳光把我扇到地下：
「你对你姐姐做了什么？」
没有任何缘由。
我的乳牙被打落在地，吐了一口鲜血。
妈妈替蒋清欢捂住眼睛：
「别看，晚上会做噩梦的。」
蒋清欢拂开妈妈的手，给我递来一张纸巾，包起那颗小小的乳牙。
「对不起，妈妈只是太担心我的身体了。」
这是第一次，有家里人为我的委屈道歉。
我天然对姐姐产生了一丝好感。
回去后，蒋清欢让妈妈把她八成新的裙子和书包寄给了我。
我很高兴。
终于可以不用穿缝缝补补的旧衣服了。
直到高中，外婆走了，爸妈才把我接回家。
我怯懦胆小，局促不安，缺少礼教。
完全不像蒋清欢那样，可以大大方方地向他们撒娇。
更不能像她那样，自信地对着竹马陆彦宸，露出灿烂明媚的微笑。
9
叮铃铃。
一阵刺耳的铃声将我从睡梦中吵醒。
是陆彦宸打来的。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没有休息好：
「麦野，你新给我买的宝蓝色斜纹领带放在哪儿？」
我正要回答，却看见弹幕：
【天啊，男主他好爱！手上拿着领带，还问女主东西在哪儿！】
【无非是想找个台阶，跟女主说话，哄她回家。】
我顿了顿：
「扔了，你重新买吧！」
对面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麦野，你还在生气？」
面对他的反问，我显得兴致缺缺。
「思清不喜欢吃便利店的包子，你能不能回来……」
不等他说完，我果断拒绝：
「不能，我说过他的嘴巴很挑，你不信。」
「抱歉，我不是有意麻烦你的。但思清习惯了你做的口味，吃不惯外面的东西。」
「建议你请个专业营养师，还有，以后再找不到东西，不要给我打电话了。」
陆彦宸沉默了。
弹幕争着帮他说话：
【女主，别对男主这么绝情好吗？他找人全城搜索你住的酒店都没找到，担心得整晚没睡觉。】
【他是真心爱你的，又怕背叛永远只爱蒋清欢一人的承诺，别逼他了好不好？】
可是，感受不到的爱，也叫爱吗？
爱一个人，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尽委屈吗？
不管是我妈的歇斯底里，还是陆思清对我的无理取闹，陆彦宸始终对此袖手旁观。
我从来没有被完整地爱过。
不知道爱是什么滋味。
可我见过，陆彦宸对蒋清欢的百般维护。
路上小混混朝她吹口哨，他上前阻止，到了请律师报警，也要把人弄进派出所的程度。
差距天壤之别。
10
挂了电话不久，又有幼儿园老师找来：
「思清妈妈，您平常都准备好便当让孩子当午饭，今天没有带吗？」
陆思清的体质随了蒋清欢，抵抗力弱，对很多食物过敏。
为了帮他搭配三餐，我考了营养师证，每天亲手准备。
可现在，我淡漠地回道：
「沈老师，陆思清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我跟他爸离婚了，以后不会再管他了。」
弹幕哇声一片：
【女主求你了，崽崽不能乱吃食堂东西的。他上次吃了一块有花生粒的糕点，差点没能从 ICU 出来。】
陆思清应该就在沈老师身边，听见我的话，愤怒地抢过手机：
「你故意离家出走，是想用激将法逼爸爸求你？」
这些话应该是我妈教的。
可是，我带了陆思清五年，含辛茹苦，不眠不休，硬生生逼出母爱照顾他。
石头都该被感化了。
但他轻易地被三言两语挑拨。
弹幕看到气鼓鼓的陆思清，气急败坏地指责我：
【我是颜狗，冲着小崽崽的惊天颜值，我可以原谅他的不礼貌，讨厌女主冷漠无情。】
【啧啧，拿孩子当威胁的手段，真看不上这样的女主！他亲妈没死就好了。】
终于有人帮我说话了：
【不是！你们这些站原配党的，口口声声认为女主上位是占了姐姐的位置，可怎么没人说，从头到尾她都没得选啊？】
【就是！看了那么久，女主胆小怯懦，回到蒋家就像丑小鸭回归天鹅群。她欠着姐姐人情，不忍小外甥被黑心后妈虐待，加上对男主有点朦胧的好感，在脑子没长好的年龄就嫁了。可是都五年了，父子俩还是这样的态度，佛都有火了好吧！】
这还是第一次，弹幕有人帮我说话了。
长久以来，他们吐槽我命好，能力平平，性格不讨喜却当上了摘桃子的女主，名正言顺地成为陆太太，该感恩戴德。
可是，从头到尾，没人问我想不想要。
卑微如我的小人物，也想掌控自己的命运呀！
我淡淡开口：
「陆思清，这么多年，我把你们放在我自己前面无数次了，但没人珍惜。」
「以后，我只会为自己考虑，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我不会给你做营养餐，不会再照顾你的起居。」
「毕竟在你心里，我做得再多，也不如家里的任何一个人。」
11
洗漱完毕，我到商场买了一套干练的女装。
踩着不太熟练的高跟鞋，走进周氏集团。
周柏麟在总裁办公室迎接我：
「麦野，你终于来了。」
弹幕看见鼻梁挺直陡峻，面容带着矜贵高冷的英俊男人，纷纷炸了：
【怎么肥事？我错过了什么重要剧情，有个比男主更帅的角色出现了？】
【女主怎么跟他认识的？啊啊啊，她凭什么吃得这么好？】
我看着周柏麟，他跟十二年前相比，更高大挺拔，看过来时深邃的眉眼热切地笑着。
周柏麟是外婆家的邻居哥哥。
在我被表哥欺负时，他会仗义出手。
毕业后，他创立了自己的公司，起初顺风顺水。
后来，我无意间从周阿姨口中得知，他被前女友出卖公司机密，公司险些破产。
感念他们母子当初的好，我想到弹幕提到过的有前景的发展方向，毫无保留地告知。
周柏麟抓住机会，凭借个人能力，短时间内让身价翻了千万倍。
他很感激我，想让我到公司来一起干。
可我害怕影响剧情，一直不敢。
从小到大，我这个人的运气都不好。
只能在暗处跟他联系，不想让人窥见半分隐秘。
当年，我没有准备好嫁给陆彦宸。
可背后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我推入了婚姻。
推入了不知可否改变剧情的滚滚洪流。
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
12
周柏麟没有嫌我缺少经验，手把手地将我带在身边教。
我数学天赋不错。
高中回到父母身边上学，第一次考试就超过了蒋清欢。
见宝贝女儿难过，蒋母一个耳光狠狠地甩了过来。
蒋清欢急忙制止，说是自己没用，浪费家里的钱什么都学不会，还不如乡下长大的妹妹。
她把新买的练习册给了我：
「麦野，替我好好学习，将来爸妈的公司得靠你呢！」
我没有得到多少爱，为了一点点甜，恨不得飞蛾扑火。
主动替蒋清欢补习，跟在她和陆彦宸身后，像个乖巧的小跟班。
报考大学，她怕一个人，拉着我的手问能不能陪在她身边。
想到我的新衣服新鞋是姐姐给的，她在爸妈面前维护过我很多次。
再对上陆彦宸罕见的期待眼神，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见我陷入回忆发呆，周柏麟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
像小时候那样。
我躲了躲，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周柏麟不在意：
「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知道我在原生家庭受了很多委屈，也知道我嫁给陆彦宸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年。
「谢谢你，我会努力的。」
13
照顾陆彦宸父子五年，我养成了忙碌的习惯。
可是，时间花在自己身上，和花在别人身上，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全职妈妈的价值很低贱。
付出同样多的时间，获得的价值感却很低。
甚至得不到家人的认可。
在公司就不一样了，周柏麟亲自带我跟进项目，教我看报表。
在陆家，我也问过陆彦宸，我能不能出去工作。
每一次，他都拿陆思清还小，当挡箭牌。
弹幕一片羡慕，觉得霸总的妻子是不需要工作的，照料好小家庭就好。
可是，我不愿意成为任何人的依附。
我就是我。
哪怕是一株不起眼的麦穗，也希望长成自己期待的样子。
我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顾及陆家发生的事。
14
领了离婚证后，陆彦宸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蒋麦野离家一个多月了。
家里从井井有条，变得乱七八糟。
他请了专业保姆收拾。
可陆思清太挑剔了，这不吃那不吃，特别喜欢发脾气。
一言不合就砸碗。
陆彦宸想起从小到大，都是蒋麦野给陆思清做辅食，甚至她还考了营养师证。
岳母一边哄着乖孙，一边抱怨个不停：
「肯定是蒋麦野这个死丫头把孩子惯坏了，丢下烂摊子不管，没人性！」
陆彦宸的脑海里，浮现出蒋麦野委屈的小脸。
在这个家里，倘若她敢训斥陆思清一句，岳母必定马上劈头盖脸地，骂够她十二个小时。
他也心疼儿子从小没了妈，让她不要小题大做。
幼儿园老师三天两头地「告状」，陆思清喜欢抢同学的手工作品，不给一直哭。
陆彦宸愕然：
「他以前也这样吗？」
「不是的！思清妈妈在的时候，经常给他做好吃的甜品，精巧的手工，还给他讲《西游记》里的小故事。」
「陆思清把这些带到班级里分享，同学们羡慕他都来不及，他也很享受被人艳羡的目光。」
陆彦宸眉目低垂。
他的工作很忙，照顾孩子的事，几乎都落在蒋麦野身上。
他从未想过，养大一个孩子这么麻烦。
15
房间里响起响亮的巴掌声。
陆彦宸冲了进去。
只见陆思清哇哇大哭，指着岳母大喊大叫：
「狼外婆，你凭什么打我？」
蒋母心疼地唤着他的名字：
「思清，外婆不是故意的。可你怎么能说出，让我把小姨找回来的话？」
蒋母厌恶小女儿抢走大女儿的位置。
更担心别的女人乘虚而入，连保姆也不行。
她打着照顾小外孙的旗号，在女婿家住下，时刻虎视眈眈。
半小时前。
宝贝外孙要听睡前故事，蒋母坐到小床边，戴上老花镜，一字一句地去看儿童版《西游记》。
她讲得很慢，语气迟缓刻板，根本做不到像蒋麦野那样活泼生动。
陆思清不耐烦了。
远香近臭。
外婆住进来后，赶走了四五个保姆，饭菜越来越难吃。
连他本可以在幼儿园炫耀的故事，都讲得磕磕巴巴。
脾气一上来，陆思清抿着嘴，埋怨外婆：
「都怪你，把小姨赶走，害我丢脸！」
蒋麦野是蒋母的雷区。
她像炸弹一样爆发：
「你忘记亲生妈妈是谁了吗？你不知道她为了把你生出来，受了多少苦吗？」
「白眼狼，兔崽子！清欢怎么生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啊！」
发泄完，蒋母跟没事人一样，抱着陆思清道歉，搂着他亲了七八十遍。
陆彦宸觉得很烦闷。
都是一家人，蒋麦野怎么能为了一点小事，就真的跟他离婚？
害得全家的生活秩序被毁。
她真舍得丢下亲姐姐的儿子，还有母亲不管吗？
为什么不能多体谅一下他作为姐夫和丈夫的不易？
离了他，什么都不会的她，有更好的选择吗？
16
下班时，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公司门口。
陆彦宸倚在车边，眼皮清浅上撩，五官轮廓清隽，耀眼得不像话。
未婚的女同事惊呼：
「谁家的男朋友啊？看起来好帅，好有钱。」
我当作看不见，转身离开。
陆彦宸抬手拦住了我：
「蒋麦野，闹够了没有？你不在，家里乱糟糟的，是想让清欢泉下不安吗？」
他不想说话这么冲的。
但是，蒋麦野向来懂事。
一提到姐姐，她就会心生愧疚，百般妥协。
我不知道陆彦宸在想什么。
看到他露出笃定能拿捏我的表情，我心生厌恶。
弹幕不断提醒我：
【你姐姐救了你，你却睡了她最爱的男人。】
【如果你不是女主，陆彦宸不会失去他最爱的妻子。】
他们让我懂得感恩，别当忘恩负义之徒。
【女主干嘛呢？男主给了台阶，赶紧下了。】
【我不知道蒋麦野是怎么搭上周氏集团的，但贤惠是女人的本分，别动不动就闹离婚。】
一股酸意从喉头涌出。
过去五年，我几乎将自己所有的青春和感情，都注入到了父子俩身上。
换来的是他们不瘟不火的对待，每次都理所当然地让我妥协。
我几乎是对着弹幕吼出来的：
「如果溺水时，我被人救了，就得一辈子卖命吗？」
陆彦宸好像从没想到，一直温柔恭顺的我，也有爆发的一面。
「从小到大，爸妈对姐姐的偏心，还比不上她救我一次吗？」
陆彦宸无言以对。
弹幕难得有人替我发言：
【携恩图报本来就是道德绑架，女主也付出了五年时间，什么债也该还清了吧！】
【话不是这么说的，没有她姐姐，她早失去清白了。没什么本事，还能嫁给有颜有钱的姐夫，偷着乐吧！】
【二楼清朝穿越的吧？女主失去清白就不能活了吗？我觉得，嫁给心里没有她的男人过一辈子更凄凉。】
【谁说男主不爱了？他只是害怕背叛妻子。原配如果挂了，能接受丈夫对后来的老婆好吗？】
【不能接受，就别祸害自己的妹妹呀！靠着恩情绑架女主照顾儿子，是怎么回事？】
这是第一次，弹幕为了我和姐姐产生分歧。
我想，这是改变剧情走向的良好开端。
17
我跟陆彦宸不欢而散。
见我情绪不佳，周柏麟发来信息：
【我姐带着女儿小苹果回国了，今天小家伙生日，赏个脸庆祝？】
我眼睛一亮。
周柏麟的姐姐周柏雅，是个很温柔的人。
第一次来姨妈，是她教会我如何用卫生巾。
蒋清欢的裙子太大，是心灵手巧的柏雅姐，替我改成合适的尺寸。
听说她嫁人了，怀着二胎回国养身体。
我带着精致的礼物，还有一条手织围巾到了酒店。
柏雅姐挺着八个多月的大肚子，热情地拥抱了我：
「好久不见，麦野出落得更漂亮了。」
大概是爱屋及乌。
小苹果很喜欢我送的围巾。
她对我很好，一时给我糖果，一时分我巧克力。
像极了她妈妈从前对我的样子。
切蛋糕时，小苹果拿了最大的一块给我：
「妈妈说多亏了麦野阿姨，我才能平安出生。」
柏雅姐怀着小苹果时，身体出了问题，医生建议她打掉。
那会儿，我照顾陆思清有一年多了。
他体弱多病，我抱着他往医院跑，认识了不少有名的医生。
得知柏雅姐的状况，我把医生推荐过去，保住了小苹果。
小姑娘的嘴巴像抹了蜜一样甜：
「我好喜欢麦野阿姨，你当我干妈好不好？」
「不行！」
不等我开口，周柏麟抢先回答。
「为什么呀，小舅舅？」
「我在你家看到好多麦野阿姨以前的照片，保存得可好了，你是不是想让她当我小舅妈？」
18
这些日子以来，我跟周柏麟走得很近。
他待我如从前那般和煦，早饭打包我爱吃的虾饺，晚餐安排在我喜欢吃的川菜馆。
跟陆彦辰在一起五年，他都不知道我喜欢吃辣。
被人关心的感觉很好，周柏麟示好的态度也很明显。
他说：
「没有你，就没有如今的我。」
可是，我还没有从上一段感情的伤害里走出来。
在梳理好自己的心之前，我不会开启下一段感情。
周柏麟理解，一如既往地对我好。
我捏捏小苹果的鼻子：
「人小鬼大。再胡说，舅舅就不给你送公主裙了。」
「才不会呢！」
19
小苹果喝了不少橙汁，中途拉着我上厕所。
路过隔壁包厢，刚好碰到陆彦宸父子。
往里一看，我爸妈也在。
是了。
今天是我妈的生日。
也是她最不想见到我的日子。
「麦野，你怎么在这里？」
我对他们一家，早已失去了所有耐心：
「饭店开门做生意，我来这里当然是为了吃饭。」
听见我的声音，我妈暴跳如雷：
「阴魂不散，你是不是故意出现在我面前，想求彦辰复合？」
「蒋太太，你想多了。」
「妈都不叫，生块叉烧都好过生你！」
「要不是你，清欢怎么会在娘胎里少吸收营养，走得那么早？！」
车轱辘的话来回地说。
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我爸站起身，威严地逼视着我：
「向你妈道歉，她嘴硬心软。彦宸有钱有责任心，别人想嫁都嫁不了。」
「你姐好不容易给你争取了机会，你不能太任性，别人说几句就不要了。」
他们的内心很复杂。
不想我过得好，盖过大女儿的风头；
又怕我真的不要，让好女婿落入他人之手，影响两家的合作。
说到底，我只是他们绑住陆彦宸的工具。
不配拥有自主思维和情感。
我冷声拒绝：
「我不会跟陆彦宸在一起了，你们再给陆思清找个妈吧！」
陆彦宸震惊地看着我：
「麦野，你在说什么？让我找别的女人，你舍得？」
他似乎不敢相信，曾经围着他们父子转的我，走得如此干脆。
20
「让她滚！」
我妈接受不了我桀骜不驯的态度。
挪动着肥胖的身体，将我赶走。
我压根不稀罕留下，拉着小苹果转身就走。
可陆思清不知发什么神经，大声怒吼：
「你为什么戴着小姨织的围巾？她今年都没给我织呢！」
往年冬天，我都会亲手给父子俩织毛茸茸的毛衣和围巾，钩上可爱小兔的图案。
陆思清的体质随了蒋清欢，一吹风就感冒。
往年，我把他包裹得严严实实，他嫌我老土。
我累了。
不想自讨苦吃。
他反而来质问，我为什么把东西给别人，不给他。
眼看陆思清要伸手来抢，像个十足蛮横的小霸王，我赶紧护住小苹果：
「东西是我的，我爱给谁就给谁！」
「我才是你儿子。」
陆思清满脸委屈。
听见这句话，我妈受不了了，冲出来揪着我的衣领：
「是不是你在背后教唆的？清欢才是思清的妈，你这个贱人！」
她的力气很大。
看着我要吃亏，小苹果赶紧帮忙：
「住手！不许欺负我干妈！」
陆思清不依不饶，抓住她的围巾不放。
四人纠缠在一起。
旁边就是楼梯。
我妈重心不稳，一百八十斤的身体看着就要坠落。
我赶紧拉开小苹果，将她抱了过去。
陆思清就没这么好运了。
跟着外婆，像两颗肉球一样，咕噜噜地滚下楼梯。
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我妈摔得骨头碎裂，表情痛苦得哎哟哎哟。
陆思清被压在身下，后脑勺流血不止。
陆彦宸把他抱起来时，他错愕又委屈地看着我：
「你明明可以拉住我的，为什么选择救别人？」
从前的我，宁可自己受伤，也不会让陆思清受到半点伤害。
我抿着唇不看他，安抚着受惊的小苹果。
陆思清身心剧痛，弱小的心灵再也忍受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21
我去医院探望养胎的柏雅姐。
小苹果很开心，告诉我，她马上要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了。
「那个想抢我围巾的小哥哥，还好吗？」
「我不知道。」
周柏麟难得刻薄一次：
「不理他就对了，小白眼狼，不知道感恩，还险些把小苹果推下楼梯！」
意外发生后，小苹果告诉我们，陆思清在抢围巾的时候，故意把她往楼梯方向逼。
如果不是他的骚操作，他兴许不会被外婆连累。
自食恶果。
离开时，我撞见了陆彦宸。
他憔悴了许多，再无往日的意气风发。
也是。
家里出现两个伤员，一个比一个难缠，日子可想而知。
「麦野，那天你为什么不护着思清？」
「我得保护小苹果。」
「可思清是清欢的儿子，你把他当眼珠子一样养了五年啊！」
「那又怎样？」
陆彦宸错愕地看着我：
「以前他蹭到一点皮，你都紧张得翻药箱，心疼得一晚上睡不着。」
「人是会变的！我跟你离婚了，跟家里决裂了，他跟我没关系了。」
陆彦宸不信，我的心变得跟石头一样硬，拽着我的手进了病房。
陆思清躺在病床上，手臂吊在脖子上，额头的伤也没好。
他双眼泛红地看着我，咬着唇拧过头，好像跟过去一样，等着我去哄。
见我不为所动，陆彦宸把我抵在墙边：
「麦野，别这么冷漠，不要看到思清伤成这样，还无动于衷！」
「不然呢？」
「你可不可以，像从前那样照顾他？」
「不行！」
我果断拒绝。
没有半分犹豫。
父子俩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你带了思清五年，他在夜里喊的都是你的名字，别那么残忍好不好？」
「我残忍？」
「结婚五年，你纵容爸妈跟他说我鸠占鹊巢，占了他生母的位置，让他把我当仇人一样看待。」
「离婚时，你一毛钱财产都不肯给我，等着我哪天流落街头再回来乞求。」
「陆思清不止一次地说过，我不配当他妈妈，他的妈妈永远只有蒋清欢一个。」
「如你们所愿，我走了，为什么又纠缠不清？」
22
僵持之时。
我爸推着我妈的轮椅进来了。
她比较倒霉，掉落楼梯时伤了脊椎，这辈子没法站起来了。
见我出现，我妈情绪激动：
「蒋麦野，你害我摔下楼梯！往后我的吃喝拉撒，你必须负责。」
这段时间，我爸伺候得辛苦，巴不得有人接盘。
「麦野，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啊？明知你妈容易激动，还要气她。」
「家里挺不容易的，别在外面瞎玩了，回来照顾一老一少。」
本以为心已经足够麻木了。
但还是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上学的时候，我比蒋清欢聪明，成绩更好。
可是，爸妈永远看不到我的优点。
他们不允许我超过大女儿，免得惹她伤心。
哪怕到了现在，他们宁可把公司交给外人打理，也不让我沾染分毫。
只有到了需要保姆的时候，才会想起我考过营养师证、心理分析师证、护理证。
巴不得我回家当牛马。
我仰头看着，在我面前从来都很严厉的爸爸：
「你们眼里从来没有我，我听你们的话嫁给了陆彦辰，他给了你们投资。」
「这笔资产，足够百倍归还你们养大我的钱了。」
「比起你们在姐姐身上的付出，不过九牛一毛。」
「往后，我不会认你们。除非破产，否则你们别指望我支付任何赡养费。」
蒋母怒吼：
「让她滚！像她这种人，天生没良心，早晚被雷劈！」
我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她：
「既然你不爱我，为什么要生下我？」
她闭着眼睛，什么都没说。
可我知道，恨一个人是无须理由的。
譬如，嫌弃我的存在，才导致蒋清欢从小身体不好。
又譬如，认为我低贱，却能在我爸的支持下，嫁给陆彦辰维持两家的合作关系。
23
我把这一大家子抛在脑后。
不爱我的人，不值得我浪费半点心思。
说来奇怪。
不知是不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周柏麟说我对数字和市场的变化很敏感，能轻易捕捉到某个行业的变化，投资的目光越来越毒辣。
投资市场很内卷，我一个毕业就当家庭主妇的大学生，却每次都能精准地把钱砸到合适的地方。
「运气吧！」
「我觉得不是。」
周柏麟认真地看着我，眼里仿佛有小星星：
「一个人的眼光固然重要。但我发现你最大的优点，是做事特别认真。」
「一旦决定调研某个领域，加班加点也要扒出行业的深度行研报告和政策影响分析报告。」
「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在决策前，你早已做好大量的筹备工作。」
这话像一把小锤子。
将我冰封已久的内心，悄然凿开。
嫁给陆彦辰那些年，我想当好一个妻子、一个妈妈。
为了照顾好父子俩，我去考了很多证书。
可换来的是我爸妈的冷嘲热讽、陆彦辰的冷眼旁观、陆思清的冷言冷语。
他们永远看不见我的优点。
「蒋麦野，考那么多证书有个屁用！别耽误带好思清。」
「蒋麦野，你姐死了，别跟她攀比了行不行？她永远是彦辰的白月光，你永远也比不上。」
离婚后，我好像进入了另一个时空。
周柏麟夸我投资有眼光；
小苹果夸我做蛋糕好吃；
柏雅姐夸我给她做的月子餐特别美味。
被认可的感觉很好。
让人能感受到爱意翻涌，暖暖的，很舒服。
24
第一次参加级别很高的酒会。
我穿着高级定制的黑色拖尾长裙，披着精致的枣红色卷发，红唇明艳。
周柏麟看呆了。
小苹果扑哧一笑：
「小舅舅，把口水擦擦。」
他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我，良久，才不舍地收回视线。
「麦野，你这样很好看，以后多打扮。」
我莞尔。
过去为了照顾陆思清，我怎么方便怎么来，日常是 T 恤牛仔，看起来像女大学生。
到了周柏麟公司，也是中规中矩的套装。
自从在事业上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后，我在恶补金融知识之余，还报了化妆课、形象搭配课。
每天都在不断提升的路上。
我喜欢蜕变的自己。
那种感觉，像是在黑暗密闭的蛹中挣脱的蝴蝶，迎着月光，振翅飞翔在麦野田间。
我举着红酒杯，不断有人来打招呼，夸我年轻漂亮，能力很强。
周柏麟凑在我的耳边：
「麦野，你现在是圈里有名的投资人了，谁敢小觑？」
「得多谢周老板的鼎力支持。」
我调皮一笑，仿佛回到童年。
他正要伸手来摸我的头，身后传来男人冷冽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25
抬眼望去，是陆彦辰。
他从头到尾扫视了我一番，第一次带着赞美的口吻：
「爸妈如果现在看见你，估计都要认不出来了。」
对他套近乎的方式，我完全无感。
这些时日，周柏麟带我见了不少圈内人。
围绕着我的话题不免多了起来。
陆彦辰也听说过。
他给我发了信息，说从不知道我有投资天赋。
过去我一直待在家里，有些屈才。
我没理会。
离婚后，陆彦辰不得不抽出时间处理儿子和岳母的事，在工作上难免疏忽。
被竞争对手抢走了大单。
元气大伤。
此时此刻，他走到我的跟前：
「麦野，我以前一直觉得家庭主妇吃丈夫的，用丈夫的，没想到正是有了你们护好大后方，男人才有精力外出拼杀。」
「很抱歉，过去忽略了你，可以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吗？」
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久违的弹幕亮了。
说来奇怪。
离婚后，不知是不是我坚持不肯复婚，弹幕消失了。
【咦？终于可以发弹幕了，是女主剧情变化的原因吗？】
【之前我就觉得陆蒋两家太过分了，逮着女主当羊毛薅，逼着她当家庭妇女，还骂她抢姐夫，丧尽天良！】
【一路追到现在，比原剧情更精彩了。女主离婚后，变得又飒又美，不靠男主，她也在闪闪发光啊！】
我很诧异。
从前，我懦弱胆小，依附家族和陆彦辰生活。
不管是身边的人，还是弹幕里的粉丝，都劝我牢牢把握住优质男主。
让我多些忍让，男主家境这么好，当保姆又有何妨？
只要带大陆思清，将来我在陆家肯定有一席之地。
他们话里话外，都在帮陆彦辰说话，只因他比我强很多。
时移世易。
当一个人变得足够强大，身边出现的就全是好人。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
「亲爱的，外边没有别人，只有你自己。」
曾经，弹幕像命运的索引，告诉我必须按照既定的剧情走下去。
可我不愿沦为被操控的棋子。
委屈且难受地度过一生。
我想改变外界，改变命运，首先需要改变自己。
一路走来，我很感谢自己坚持学习，永不放弃。
26
我站在陆彦辰面前，直视着他流露出欣赏的眼睛。
「我这人不吃回头草。彼此没有瓜葛，以后别再见了。」
「麦野，以前是我不好，没把你放在首位。」
「是我没有理清自己的心，以为最爱的人还是你姐。」
「你离开后，我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思清也很想你，趁外婆不注意，看着你的照片流眼泪。」
「看在清欢救过你的份上，能不能再给我们父子一次机会？」
陆彦辰想用旧情对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很可惜，他失算了。
「不提救命之恩，我本不打算给你看看真相。」
看看他的白月光有多恶心！
我拿出一段视频，在陆彦辰面前打开。
差点毁我清白的小混混，被周柏麟胖揍一顿，以报隔夜仇。
却意外得知，小混混是蒋清欢的舔狗。
为了少挨打，他将当年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出。
蒋清欢知道自己要死了，也清楚自己的妹妹是个懂得报恩的。
她不希望别的女人占有丈夫，不想儿子被蹉跎，故意找了他和几个兄弟恐吓妹妹。
「弄得逼真点，不然我妹不信。」
她让小混混把我围堵在巷子里，在他们脱下裤子后，才来救我。
怕我不信，舔狗混混交出一本带锁的笔记：
「你姐本来叫我烧毁的，我想敲诈你一笔，就拖到了现在。」
27
这本笔记，记载了蒋清欢的成长和恋爱史。
她美丽聪慧，讨人喜欢，唯独有一具破烂不堪的身体。
蒋母日日在她耳朵念叨，妹妹在娘胎里抢了养分，才害得她缠绵病榻。
看着没人爱，但身体健康的蒋麦野，蒋清欢心中生出极大的不平衡。
「蒋麦野，你为什么要出生呢？」
「你抢走了爸爸妈妈的爱，还夺去了我本该健康的身体。」
我在老家被表哥表弟欺负，都是蒋清欢指使的。
她送我的旧衣服，跟医院垃圾放在一起多日，才给我寄来。
我身体瘦弱，抵抗力却很好。
蒋清欢非常生气。
为什么她在医院痛苦扎针时，我却能在阳光下平静地走着？
得知时日无多，她想用婚姻和仇恨困住我一辈子。
她知道，没有得到过多少爱的人，别人给一点甜，就能付出所有。
临终托孤的大戏，能让陆彦宸看到她初为人母的不舍，也能让父母看到她的顾全大局。
蒋清欢拉着陆彦辰的手，哀求道：
「老公，答应我。你这辈子只有思清这一个孩子，我会让妹妹好好照顾他一辈子的。」
「好！」
如果她希望我过得好，怎会逼陆彦宸结扎？
不过是料到，早晚有人会成为下一任陆太太。
为了确保陆思清的嫡子位置，不得已才让我上位。
保住陆蒋两家的联姻，将来，一切都会留给她的儿子。
28
真相如此丑陋。
弹幕彻底炸了：
【天了噜！我居然一直偏帮恶毒的坏女人说话，骂女主鸠占鹊巢，对不起！】
【我早说过蒋清欢道德绑架，携恩图报。可没有一个人相信我，气恼.jpg。】
【好在女主挣脱剧情，没有被原生家庭束缚，更没有被道德绑架，走出了新的人生。】
陆彦辰拿着日记本的指尖泛白。
他从来没想到，温柔懂事的原配妻子，藏着一颗肮脏的心。
「麦野，是清欢对不起你，我会替你讨公道的。」
陆彦辰像抽了风一样，中断了跟蒋家的所有合作。
我爸的管理水平一向不行。
贪便宜请来的职业 CEO，早已把公司折腾得够呛。
从前有陆氏在一旁撑着，勉强看得过去。
一旦切割，公司马上面临破产清算。
我爸终于急了，打电话到我这边：
「麦野，是不是你不肯复合，惹怒了彦辰？」
「快给他跪下求助，家族的事业不能断在你爸手里呀！」
轮椅上的亲妈，罕见说了几句软话：
「只要你能让彦辰回心转意，我考虑让思清叫你一声妈。」
啧啧。
谁稀罕！
我为他们的消息不灵通而感到好笑。
不知我已成长为投资界新晋女王，更不清楚蒋清欢的真面目已被好女婿发现了。
29
蒋家老宅，夫妻俩在沙发上静静地坐着。
我爸突然爆发：
「都怪你！明知清欢活不久，只剩一个麦野，都不肯对她好一点。」
「现在人家一个投资赚的钱，都够你养老八辈子了。」
我妈勃然大怒：
「她是我生的，骂几句怎么了？」
「打电话威胁她，挣钱不给亲生父母花，我就举报她。」
当手机拨通我的号码时，显示的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没错，我把他们拉黑八百年了。
老两口想到公司闹，周柏麟早有预料，还隔着条大马路就让保安把人赶走了。
其实就算来闹，我也不怕。
我手上多的是他们虐待我的证据。
不久，蒋家破产了。
蒋母连医药费都支付不起，保姆逃之夭夭。
蒋父这人极爱面子，受不住打击，烧了一晚的炭，一氧化碳中毒死去了。
蒋母命硬，活了下来，要求我把她送到最好的疗养院。
想得真美。
我让人在城中村租了一个单间，请了凶巴巴的钟点工给她喂饭。
多余的不想做。
命运是一个轮回。
父母希望得到子女的尊重，首先要做好榜样。
否则，孩子有样学样，最终会自食苦果。
30
日记事件后，陆彦辰一蹶不振，夜夜买醉。
他锲而不舍地给我发信息，声称从前被蒋清欢蒙蔽，让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烦不胜烦。
我拉黑了他不知道多少个号码。
夏日到来。
周柏麟「强迫」我放下手中的工作，开车去了郊外。
月光下，他捧着一束黄澄澄的麦子, 走到我的面前，单膝跪下：
「麦野，世界上有数不清的麦子，但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麦穗。」
秋霜时，麦粒种在空旷寂寥的田野。
于皑皑雪被下, 演绎着冬天的神话。
它经历雨雪风霜, 见过艳阳春华。
只需一粒种子, 便有万颗归仓。
「麦野, 这就是你！」
「不惧命运严寒, 常怀感恩之心，像天地间的麦子那样扎根脚下，长出丰盈人生。」
「余生, 我想与你一起同行。」
电影《托斯卡纳艳阳下》里说：
【毋庸置疑，好的事情总会到来, 而当它来晚时，也不失为一种惊喜。】
我含泪, 接过戒指与麦穗。
有一种爱, 能让你永不受伤。
那便是一次又一次地爱自己。
明月昭昭, 旷野风起。
金黄的麦浪翻滚不息。
番外（陆彦辰）
1
我从没想过, 会彻底失去麦野。
离婚后，她生机勃勃，耀眼夺目, 长成了不一样的人间烟火。
前岳母总打电话来骚扰，让我请律师告小女儿遗弃老人。
我嗤笑。
事情有因才有果。
如果不是她前面二十几年造了孽，怎会落得这么个悲惨晚年？
说出去, 舆论的口水会第一个把老太太淹死。
眼看着周柏麟的生意越来越好。
我生出攀比之心。
谁知决策一错再错，公司业绩一落千丈。
觊觎我的秘书, 趁着我喝醉, 爬了床。
她从前对陆思清挺好。
看在这一点上, 我跟她领了证。
可我没想到，陆思清对秘书后妈这么抗拒。
从前, 他骂蒋麦野，连我的秘书都不如。
真把人娶了回来，又挑三拣四。
难道是亲妈的基因不够好？
2
麦野生了一对龙凤胎。
可恶！
周柏麟家怎么有这么好的基因？
我像下水道的老鼠一样, 偷窥着他们一家人的生活。
麦野的投资眼光越来越好了，快成 A 城女首富了。
从前是我鼠目寸光。
以为女人在家里带好孩子就行。
哪怕从前，她提醒过我有一个投资机会很好。
想到这里, 我的心痛了一下。
外面又传来陆思清和后妈的争吵声。
女人好烦。
嫁过来时，说好什么都不要, 现在为了一点事情跟孩子拈酸吃醋。
3
糟糕！
保险柜里的结扎报告被发现了。
老婆闹着要离婚，不想一辈子给别人当后妈。
我想起麦野在的时候。
她不知道我结扎了。
我说不要孩子，等思清大一点再说。
她看起来有些难过, 最后还是抱着思清睡着了。
我真该死, 错过了这么好的一个女人。
可没想到离婚前，陆思清把刀子捅进了后妈肚子。
他指着身上的红疹子，大声咒骂：
「你故意给我吃过敏的东西，是想害死我, 抢走爸爸的财产！」
警方调查，事情属实。
一个住院坐牢，一个住院进少管所。
日子一地鸡毛。
是我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