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童佳相互折磨了近十年,她在外养着一个又一个年轻男孩,我攥着她的大半身家不放手,我们都握着彼此的死穴,谁也不肯先示弱。

但今天我准备跟她离婚,因为……我快死了。

1

我看着手中的诊断单许久才拨通了童佳的电话。

「你在哪儿?」

「关你什么事?」我们是夫妻,却连过问彼此行踪的权利都被看作僭越。

「你回来一趟」,我敲着桌面说:「我们离婚。」

「哧」,对面冷笑一声挂断了电话,也是,这招我用过太多次,多数时候都只是想见她一面的托词罢了。

她不信也对。

我等了两天,她没回来。

我看着那张标注着我生命终结的诊断书,不想再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

要想找到童佳,还有一种方法,我屡试不爽。

「梆梆梆!」我微微用力敲响了面前的门,一个乖巧的男孩就出现在我眼前。

「叶先生……」他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像是我隔着门就能将他碎尸万段一样。

我翻了个白眼跟他说:「叫童佳回家,就说我要跟她离婚,千万转达到,在她的这些情人当中我最看好你,等我们离婚,没准你就转正了,做她丈夫能拿不少钱呢。」

小男孩红了眼睛,「叶先生,我没想过的……」

我叹了口气打断他,「你少恶心我,麻利转告她。如果她明天再不回家我就撬开你这门进去砸你的屋子,就你这小身板经得住我一拳吗?」

懒得跟他废话我转身就走,不出意外的话我今夜就能看见童佳,她最宝贝夏川,我上门挑衅,她怎么能忍呢?

夜幕刚刚降临,她就怒气冲冲地冲到了我面前。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别再去找夏川!」

我慢悠悠地倒了杯红酒看着她说:「怎么?你能把我怎么样?」

她气得狠了又不能将我怎么样,只能说着我不爱听的话,「我不知道你这样有什么意思?夏川已经够听话了,他从来没想过动摇你的位置!我们之间没感情了你又不肯跟我离婚还不让我养一个合心意的在身边?」

「你是不是巴不得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孤单才好!」

「砰!」的一声,我摔碎了手中的杯子。

她说得对,我是孤单,所以这些年来才紧紧抓着她不放手,明知道我们之间早就没有感情了还是不肯离婚。

「对啊,我孤苦伶仃,你怎么能阖家欢乐?」

心里却觉得累,这几年来但凡见到童佳我们都是针锋相对,有什么意思呢?

我重新倒了一杯酒坐在她对面,将离婚协议书放在她面前,「签吧。」

「我说话算话!」

童佳板着脸翻开离婚协议书看了起来,我透过杯壁看她,她还是生得漂亮,跟当年站在我家门口的姑娘没什么两样。

「你又想干什么?」她瞪起眼睛里提防着我。

我叹了口气,「我只要这个房子,别的都给你,所有我们共同的资产我全部放弃,你看不见吗?」

许是以往我要的太多,现下突然这样,她觉得不对劲吧。

也是,她一个姑娘家,还是手里有钱才好。

这个房子是我们的婚房,虽然年限久了卖不得什么钱,但是我实在是不愿意让其他男人跟她一起住进来,我心眼坏,见不得她跟别人恩爱有加。

而且,虽不值什么钱买了换块风水好的墓地也算是可以,生前的家换死后的穴,我两手空空的来两手空空的去,也落个轻松。

童佳谨慎的将协议书翻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才说:「我会让我的律师重新拟一份,房子归你,除此之外会再给你一千万,我们彻底两清。」

我挑挑眉,她倒是大方,用这一千万轻松就买下我们十年感情。

「你的律师?我的律师你不相信你的律师我就相信?」

心里泄了气,我放缓了声音说:「算了,我同意。」

她拿着协议书就往门外走,「明天我的助理就会来送协议书,你最好立刻就签。」

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我觉得她都要连夜将他的律师们叫起来开个会讨论一下我是不是下了什么套给她。

我耸耸肩说行,随便,越快越好。

她还是狐疑地看着我,加大了条件,「我希望你拿了钱以后,能不再生活在 C 市,我们都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对吧?」

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苦水,我利落地将她推出去关在门外,眼不见为净。

2

童佳的助理不愧是领高工资的,他将手中的协议书递给我时还恭敬的叫我:「叶总。」

「嗯。」

我跟童佳闹不和全公司上下都知道,夏川更是大张旗鼓的给她送爱心便当,童佳也有意思,为了恶心我就真的将夏川安排进公司,做我的助理。

不过没多久他就回家去了,童佳开始试着跟我离婚。

我没再去过公司,很少有人会叫我叶总了,面前的青年是唯一一个。

我翻开协议书在最后一夜上签字,「叶总,可以再看一看的。」

「不用了,没什么好看的了。」

我笑着将协议书递给他,「转告你们童总,一个月之后民政局,她可别迟到。」

别耽误我最后的时间。

「是。」青年礼貌的告辞,我们一前一后出了门。

童佳不想让我留在 C 市,我自己也不想留在这里,落叶归根,我想回家乡。

一路畅通无阻的到达了目的地,我站在了青城的土地上。

想想,我已有近五年没回来过了。

我先去了一趟墓地,「爸妈,爷爷奶奶,我来看你们了。」

童佳说得对,我实在孤单。

我靠在墓碑前面坐了下来,我年幼时爸妈就出了车祸,大学毕业之后爷爷奶奶相继离世,我将他们葬得很近,我觉得这样方便祭拜。

「我在这附近也给自己买了一块,一是我实在是有些想你们,二是……我觉得这块风水挺好的哈哈。」

我没坐太久,初冬的天气已经开始冷了,有细碎的雪花飘下来我觉得有些冻脚。

「行了,我先回去了,很快咱们就见面了,到时候再好好说话吧。」

我絮絮叨叨的拍拍衣服,转身离开了墓地。

正是放学的时间,我路过青城中学,在那儿停了停。

穿着校服的孩子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上学的时光里放假是最值得开心的事情,哪怕只是周末这样小的假期。

我在门口站了很久,还是抬脚往学校里去。

「哎,你干什么的?」校门口的大爷拦住我,我着急地说:「老师找家长,大哥我实在有点着急,一会老师急了。」

可能是我眼角泛红,也可能是我演技精湛,看门大爷还是让我进去了。

我长舒一口气,慢悠悠的在学校里晃。

有学生拎着扫帚在打扫,调皮的男生攥起一个雪球塞到女生的怀里,被姑娘拎起扫把追着跑圈。

我笑着看他们,好像一晃眼,就能看见年少的我……和年少的童佳。

我晃晃头走近了教学楼,寻着记忆找到了高三五班,还在一楼,教室里没人,我轻轻拉了拉门锁,「咔哒」一声,门开了。

我一步一步的走进教室,像是能透过陈旧的气息捕捉到旧时的记忆。

我数着数,坐在那时我的位置上,将头埋在臂弯里。

「一、二、三」,这是上学时候我的绝招,只要数到三,童佳就会出现在眼前。

我抬起头,骄傲的姑娘就仰着头站在我的桌边伸出手,「阿轩,我们回家吧。」

一天之中最耀眼的夕阳洒落在她身上,像是给她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

「一、二、三」,我睁开眼,梦境在眼前破碎。

我舒了口气驱散了心中那点不该有的幻想,起身走了出去。

临走之前,我最后一次回了回头,满室寂静中,少年拉住少女的手说好,我们一起回家。

眨一下眼,就如泡沫般消散。

都是回不去。

3

我在青城待了一个月,青城的冬天来得更快,踏上 C 市的土地时我甚至难得的觉得有点暖。

「你怎么这么久」,童佳的脸色不太好看。

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往里走。

「怎么,你离婚还带着情人,这边离了你那边就领证?」我看着夏川在她身后畏手畏脚的站着。

「你好好讲话,夏川今天不舒服,我一会要带他去医院。」

我捂了捂手,心下更烦,「行啊,那你先带他去检查,我等等。」

童佳上手来拉我,「你快点,别找不痛快。」

我站在原地,她拉不动我,「别拉拉扯扯,大庭广众的你不嫌丢人?」

夏川又在她身后开始掉眼泪,拉她的衣角说:「别吵架,别吵架。」

我胸口一阵恶心,「童佳,你但凡不这么糟践我我都立刻跟你领了这证,现在要么你打晕我进去跟你办,要么你就滚蛋!」

童佳气得脸通红,应当是实在担心夏川,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拉着他走了。

我胸口郁郁之气不散,我仔细想了想,就近买了一根棒球棍,掂了掂感觉趁手,立刻打车去了乔心的住处。

我叫来了个开锁师傅,又叫来了物业。

「这房子户主是谁?」

物业恭敬地说:「童佳女士。」

我微笑着展示出了我的结婚证,「这是我们夫妻共同财产,麻烦您替我开一下门。」

师傅利落地开了门,我打发走了他们大步走了进去。

童佳还挺喜欢跟他合影的,房子里面有很多。

我们毕业之后童佳总是很忙,所以已经很少合影了,先是背对背睡,后来分房睡,再到后来,我们分居,我才意识到我们已经感情破裂,因为童佳开始养不同的男孩。

我绕了一圈,轻飘飘地打碎了一个紫玉摆件,那是我奶奶生前喜欢的,我本来买来想送给她。谁料是世事无常,她没能熬过那年冬。

东西是好东西,我转手送给童佳。

倒是被童佳找来讨好她的小情人儿。

「呵」我不再犹豫,将手中的棍棒抡得呼呼作响,很快就将屋内的摆放用品砸了个稀巴烂。

许是用力过猛,「啪嗒啪嗒」,开始有液体滴落在地上,我仰起头将血液蹭掉,低下头就跟惊讶的夏川和愤怒的童佳对上了目光。

「叶!轩!」

将棒球棍扔在夏川脚边,我一字一句地对着童佳说:「明天,我们民政局见。」

这口气我算是出了,这婚姻我一天也不想维持了。

「叶轩,我真的忍你很久!」童佳怒火中烧。

我的鼻子又开始出血,我仰起头将它倒逼回去,反倒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了。

「你怎么了?」童佳皱着眉问我。

「我上火,让你跟你的小情人气的。」

「童佳,我也忍你很久了,赶紧离婚,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这辈子别见了。」

下辈子……也别见了。

太痛了,实在是……太痛了。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童佳第二天是一个人来的,我们一句话都没说立刻签字,随着印章扣下,我们终于拿到了那本离婚证。

童佳多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潇洒的转身一次也没回头。

我看了她的背影很久,突然想到很久以前的冬夜,我将暖呼呼的热水袋塞进她手里时她说:「阿轩,别走,跟我再呆一会儿。」

那么温暖的手,那么炙热的眼睛,让我数个冬夜,都并不寒冷。

呼出一口哈气,我擦了擦眼泪,坐上了离开 C 市的车。

童佳,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

4

我住进了一家医院,开始不怎么用心的接受治疗。

「18 床!你怎么又偷偷拔针!」

正叉着腰训我的是个护士,年纪很轻,干起活来特别利索,训起人来也……毫不留情。

我缩着肩膀乖乖被她教训,「你是不是不想治疗!你说!」

我转了转眼珠半真半假地说:「我觉得这太凉了,真的,你能给我找个小的热水袋嘛?」

小姑娘半信半疑的判断着我的话,还是气鼓鼓地拿来一个精巧的暖手宝。

「不准再偷偷拔针了!」她弯下腰叮嘱我,「不疼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难得的有些鼻酸,很久没人问我疼不疼了,关心我的人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不疼不疼,辛苦小周护士啦。」

说不疼是假的,不过半月,手上已经被扎得没知觉了,我晚上疼得睡不着只好晃着输液架四处溜达。

护士站里面只有小周护士一个人,正不住地擦着眼泪。

我轻轻敲她的桌面,「怎么啦?」

「嘘!」她四处看看没人才问我,「你怎么不睡觉!」

我指指输液架说:「睡不着,我溜达溜达。」

她看看我的脸色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担忧地问:「是不是疼啊?」

我本来想说不是,鬼使神差的,我点了点头。

她对着我招招手,我推开了护士站的门坐在她身边,吃了一大块甜腻腻的面包,跟她一起看了 5 集狗血虐恋电视剧,用了一大包纸巾,直到天蒙蒙亮她才催着我回病房。

我叮嘱她,「等着我一起看奥,我记着这个剧情了,你可不准偷看!」

小周笑着应我说好,「快,快回去睡觉!」

在我跟小周一起看了三次深夜电视剧之后,某个深夜,我接到了童佳的电话。

「你在哪儿呢?」

我皱着眉示意小周护士暂停,「有什么事?」

她明显被我噎住,干脆利落的挂断了我的电话,我的好心情瞬间消失恨恨的把她也拉进了黑名单。

小周在旁边等我一起看电视,小声地问:「是你……家属嘛?」

我摆摆手,「我没有家属,我家里的人都死了。」

小周指指手机说:「那她呢?」

我看了一眼屏幕想了想说:「她?她是个……漂亮女人。」

不爱我的漂亮女人。

不过一个电话,没给我的生活造成什么波澜,我依旧白天睡觉、治疗、晚上四处溜达,赶上小周护士值班就跟她一起看电视剧。

一周之后我接到了一条陌生短信。

「你把我拉黑了?」

我将这个号码也拉黑了。

童佳这个人这些年高高在上惯了,不达目的她誓不罢休,我好不容易睡着一次,被她连环电话打醒了。

哦,忘了,她以前也是大小姐。

「喂!」我语气很差,眼睛都睁不开。

「你怎么不在家?」童佳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

我耐着性子问:「找我有什么事?」

「钱打到你哪个卡上?」

「随便哪个都行。」我嘟囔着就要挂电话。

「别挂!」

我将话筒拿近了一点说:「又怎么了?」

「你怎么不在家?」她又开始说车轱辘话,我却灵光一闪的问:「你在我家呢?」

「你赶紧出来,这房子我挂中介了没准什么时候就有人去看房,咱俩都离婚了你可别挡我财路。」

「你要卖?」她声音拔高了几度,「你要把这个房子卖了?」

「不卖留着干嘛?。」

你又不再回来。

「你在哪儿呢?」她听上去有几分严肃地问。

「早点睡吧童佳。」我失去耐心立刻挂断、拉黑、删除一条龙,然后怎么也睡不着了。

睁眼到天明。

5

再生气还是要被小周护士带着乖乖去治疗,在故乡,难免碰到故人。

「阿轩?」

我闻声望过去,是我高中时最好的朋友,「周文?」

旧识相见,总是要叙叙旧的。

那天得了小周护士的首肯,我难得的拥有了一小会儿出门的时间。

我选了火锅。

「你过得好吗?」周文小心翼翼地问。

我笑着说:「还可以,钱有不少,但命不长了。」

他夹菜的手一抖,怔愣地看着我。

我专注的将一块肉放进嘴里才发现他大滴大滴地流着眼泪。

「哎,你怎么了?大老爷们哭什么呢?」我赶紧抽出两张纸给他擦眼泪,一时有点手忙脚乱。

「什么病?」

我摆摆手,「治不了的病,没事儿,一时半会也不会死的。」

我看着窗外说:「我想死在晴天里,冬天还是太冷了。」

「能拜托你个事吗?」出了门我跺着脚问他。

「你说。」

「别跟别人说你遇见我的事,要是有空,可以多来看看我。」

可能是冷风吹,他眼眶红了一圈,「嗯。」

「童佳不知道吗?」

「嗯,我们离婚了,她不用知道。」

周文不再说话,我们都沉默的望着前方。

北风呼啸,纵使有过好时光,也是过眼云烟转瞬不见。

回到病房,因为不规范饮食被小周护士抓住把柄大骂一顿,我乖乖听训表示以后绝不再犯。

她不退反进,拿了一个推刀要剪我的头发,我死死守住。

我们争论两天。

「不过是出去吃了一顿饭,以后不去了不就得了吗?怎么还要剪头发呢?」

小周护士跟我讲道理,「你要开始化疗了,化疗就会掉头发,我们剪掉更好一点哦。」

我大惊,问她是不是爱上了我,为了保持镇静才要夺走我帅气的头发。

被她狠狠打了一巴掌。

一招不成,我又思索着问:「不化疗是不是就行了?」

小周护士大怒,我笑着安抚她,「好了好了,我考虑考虑,考虑考虑!」

她还要跟我再说什么,被人打断了。

「你找谁呀?」

来人也不理她,就只是冷着脸盯着我,像是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阴谋诡计一样。

「找我的,小周护士快放过我的头发出去上班吧。」

她皱着眉打量着女人,又看了看我小声说:「有事就叫我。」

我点点头才将她送了出去。

转过头看向童佳,我问她:「不用跟夏川过元旦吗?」

情人节、圣诞、新年,夏川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叫走童佳,有一段时间我甚至厌恶各种节日,它们让我显得更加的……孤苦伶仃。

后来习惯了,觉得一个人过也不错,她却又来我眼前。

「这又是你什么把戏?」

心口一窒。

我叹了口气说:「是,这就是我新的手段,你可不要上当受骗,赶快走吧。」

「你跟我一起走。」她作势就要来拉我,我猝不及防被她拉着走了几步。

「我……你放开我!」我加重了语气甩开了她的手。

「我们现在毫无瓜葛懂吗?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松开我的手往后退了两步,「你休想用生病这种借口在我这拿走更多的钱,你也知道,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不想跟她说一句话,只能用我最粗暴的语气说:「童佳!我们已经离婚了,不管怎么样都不关你的事。」

这是我说过最重的话了,童佳咬着牙瞪我,拿起包走了出去。

6

小周护士有些担忧地打开门,「你还好吗?」

我惨白着脸问:「说不好的话能不输液吗?」

「不能哦。」

「……那我还好。」

童佳从那次之后就没出现在我眼前,我又过了一周安生日子。

周文倒是总来看我,虽然我们都说不了几句话,生怕有哪一句就碰触到了彼此的痛处,但总体还算融洽。

我总是希望他能给我偷运一些「垃圾」食品,但总是以被小周护士发现从而没收来收尾。

我无语凝噎。

农历新年一天比一天近,小周护士偷偷跟我说:「天气越来越冷了!」

我笑,「腊七腊八,冻死俩三。」

我哈着气数着时间,在外面放风也得准时回病房,不然又被小周护士讲。

转身的时候用力过猛,撞在一个人身上,我一阵头晕眼花后退着道歉,「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

揉着额头绕过她我就往前走,却被反手拉住了。

「叶轩!」童佳的脸又出现在我面前。

「你怎么又在这?」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她看上去远没有上次精致,面容很是憔悴。

她也不答我的话,就站在原地直直地看着我。

我打了个寒颤,天气还是太冷了。

「你要不进来呢?」

「阿轩。」

我一个机灵弹出去三米远,「干什么?」

童佳已经很久没这么叫过我了,这语气陌生的让人心慌。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尴尬,「你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满脑子问号,「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

我们皆是沉默。

「我们起码有夫妻的情分。」

我看着她说:「别说夫妻情分了,咱们一开始说好的,我离开 C 市,你好好过你的日子,我做到了,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我甩头就走,童佳却没走,她跟着我。

不知道是不是频繁见到童佳的原因,我夜里又睡不好,看看日历今天也是小周护士值班,索性晃着输液架走出去。

刚打开门,就被左侧长椅上坐着的人吓了一跳。

绕过去借着月光才看清,是童佳。

我叹了口气问她:「你到底在这干嘛?」

她只是眼眶微红地打量着我问:「你要去干什么?哪里不舒服吗?」

喉头一梗,我说:「童佳,回去吧。」

她又伸出手来够我的衣角,「我不走,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

「找我干什么?」

她不讲话,我不想再站着跟她掰扯。

「快走吧,这里睡得不好。」

童佳一向难入睡,这种环境她休息不好,我还记得。

我给她叫了车就跟小周护士看起了电视剧。

等广告的途中小周护士凑近了我开口,「那人今天站在你门口很久,只是看着也不进去。」

我估摸着是我下午睡觉的时候,甩开她我就以为她走了谁知道她还回来啊。

「没事儿,她过一阵子就走了。」

我没当回事儿。

「她找我们调你的病历……」

我沉默下来。

「我没给她,但是其她人可能会给,她说她是你妻子。」

我压低了声音解释,「这可真是误会!我们是前任!前任夫妻!」

小周护士警惕起来,防备地看着我身后,「你干什么!」

我一转头差点被吓出心肌梗塞,「你干什么啊一直跟着我!」

童佳阴沉着脸说:「不是为了钱。」

我长叹一声望向天花板,「不是为了钱,还能为什么呢?」

我只能拉着她回病房,盘腿坐在床上跟她讲话。

7

「算你赢,童佳。」

我们之间,一直她赢。

「到底需要我做什么?」

童佳沉默着将我的手放进被子里,伸出手握住了输液管,她对着我笑,「睡一会吧?」

「你别这样」,我掰开她的手,「这样吧,你直接把转让合同写好我就签字,我真的没什么想要的,那一千万你也拿走行吗?」

童佳咬着牙瞪我,「叶轩,你少气我!」

我笑,「你怎么总是生气呢童佳?」

大黑天的,童佳难得流泪。

自从她权势滔天之后她就不再哭了,她说那是懦弱的表现。

我有时候倒是爱哭,觉得她辛苦。

她还会骂我。

「你这是怎么了?」我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童佳的眼泪并不是我想看见的,我的心像是被腐蚀着钝钝的疼。

「阿轩,我后悔了,你别吓我好不好?」童佳通红着眼睛伸出手来勾我的手指。

这么多年,她还是知道怎么哄我我最心软。

上学的时候但凡他她惹我生气,只要坐在我面前低着头勾我的手指,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我我就不会再生气了。

「童佳……」

我总是叹气,因为厌烦。

厌烦自己,总是心软。

童佳像是伤透心了似的站起来,「我就在门外,你要是……想我,就叫我好不好?」

「你在那里睡不好,回去吧。」

回去吧,别再来了。

早不是 18 岁的样子了,见再多面有什么用呢?

小周护士要回家过年了,她贴心的叮嘱我:「好好吃药,好好输液!不准拔针,不准乱跑。」

我乖乖跟着她背诵,「好好吃药,好好输液!不会拔针,不会乱跑。」

小周护士很满意,我趴在台子上问她:「能多开点止痛药吗?晚上痛得很。」

小周护士摇头,凑近了说:「你要不就让那人进去,让她陪陪你,也是过年嘛。」

我努努嘴说不,就是因为她在门口,想想就难受。

心里痛,身上就更痛。

年三十这一天,童佳不在我的病房外守着了,我也不在乎,自己溜达了一圈就跑回房间看电视机去了。

外面的鞭炮声「噼啪」作响,我站在窗户边上蹭了个喜气。

「梆梆。」

「阿轩,新年快乐。」童佳眨着眼看我,嘴角带着笑意手中捧着蛋糕,夜色里只有蛋糕上的烛火闪耀在她的眼里。

「阿轩,许个愿吧。」她兴冲冲地将蛋糕往我面前推。

我手扶着门没动,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童佳,你怎么了啊。」

我「呼」地吹灭了那根蜡烛说:「两年前的大年夜,我想让你陪陪我,你回来了,然后晚上 11 点的时候你说要走,说有什么大项目,合作伙伴的老总不过新年!你得去加班。」

「什么加班?我都听到了,夏川说想让你陪陪他。」

「你为他骗我」

我双手交叉在胸前靠在门框上说:「你走的那天夜里,我一个人过年,觉得那年冬天太冷了,新年也没什么意思,从那天开始……我就不再期待新年了。」

你忘了,我没忘,我早就不再期待新年了。

我也……不再有新年了。

童佳的手在抖,像是想要找什么借口来掩盖,我懒得听。

「没关系的,他更年轻更漂亮,长得像年轻时候的我,你只是想养在身边,没想动感情的。但我觉得我很蠢,怎么会还想着你能回心转意呢?」

「童佳,我没有愿望,真的。」

8

周文来看我,「在外面的……是童佳吗?」

我义正言辞地说,「不知道,我不认识。」

我认识的童佳早不是现在的人了,门外站着的是谁,我不知道。

周文无奈地笑,「真的要剪吗?」

「剪吧,小周护士太忙了,别占用她时间,你替我吧,我这帅气的面容都靠头发呢,今天开始就要变丑男了。」

周文沉默的动手。

结束的时候我看着镜子想,真是个病人了,晚期病人。

我开始不太能四处溜达了,因为身上痛。

我拜托小周护士为我找了个护工,我说:「要手脚麻利的,干活爽快的,我有钱呢。」

童佳不要我的一千万,我留着了。

小周护士说话算话,第二天就给我找了个护工来,没等进门就被童佳拦下了。

「我来照顾你。」她动作很轻,语气却很是强硬。

我痛的讲不出话,还是在想,她那么瘦怎么能照顾我?

但她还是留下来,换掉漂亮的裙子,也不再化妆。

我们不怎么讲话,但我时常看着她想,怎么就走到今天这步呢?

「阿轩,我们回 C 市治疗好不好?」

我跟她说:「童佳,我不想治了,你回去吧行吗?」

而且,我不想回 C 市,那里有那么多我厌恶的记忆。

「怎么会呢?肯定会有好转的啊。」

我不忍心甩开她的手,还是转过头说:「有好转有什么用?我的家人都在地下。」

「阿轩,我们也是……一家人啊,你不记得了吗?」

「童佳,我们离婚了。」

我们又都沉默下来。

我们早不是一家人了,从各个角度都。

童佳没再拦着我的护工进门,我们又开始当彼此不存在。

这在我们的婚姻里很常见,我们都适应的很好。

元宵节这天,护工大姐请假,我欣然应允,毕竟大姐的小孙子奶声奶气,我很喜欢。

窗外还在放烟花,我靠着窗户看外面。

「阿轩,窗边凉。」

我转过头看童佳,她一直没走。

小周护士一开始还赶她,后来悄悄跟我说:「她总在你睡着的时候去给你暖液体,我不好意思赶她了。」

「童佳,我们出去走走?」

元宵节是不一样的,年少的时候,新年里这一天童佳会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牵住我的手到学校后面的小吃街,拿她的压岁钱请我吃好吃的。

童佳家族势大,她总是要从各种聚会中偷偷逃出来,像童话里的公主一样降临在我眼前。

一年里面,我最期待这一天。

我看着她想,我什么都可以给她。

我曾经问她,「要是你家里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怎么办啊?」

童佳笑得开怀,她轻轻拥住我说:「阿轩,那我们就私奔,像现在一样。」

后来确实,童家希望她联姻,她穿着灰姑娘的旧衣裳出现在我眼前,问我愿不愿意抛下一切跟她走。

我说我愿意。

那年她牵着我的那双温暖的手,我激动到像要从喉咙蹦出来的心脏,我一直记得。

誓言声声入耳,如今物是人非。

我们为彼此做过的那样多,怎么也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呢?

我想不明白,就不再去想。

童佳伸手扯我的衣角,「阿轩,想不想吃米线啊?后街的那一家。」

那是我们以前每年必去的一家店,我最爱她家的东西。

可能是食物的诱惑,也有可能是身后冲过来一行年轻的学生,更有可能……是童佳低下头的面容跟某一年某一刻某一个瞬间重合。

我点点头说好。

9

米线店换了老板,以前的老板是个胖胖的大哥,现在换了一对年轻夫妻。

看着更亲切,可我还是想要原来的大哥。

食物味道也不一样了,创新了许多。

我没吃几口,童佳也没怎么动筷子。

结账的时候小夫妻叫住我们说:「能问一下,是食物味道不好吗?我看你们都没怎么吃。」

我摆摆手,「不是,就是……」

就是喜欢原来的。

食物也是,人也是。

变了就是变了,留不住的。

我们并肩往回走,天上又开始放起烟花,我看着童佳的脸想,被爱的人还是拥有特权。

「许个愿吧,在放烟花呢。」

我站住脚吸吸鼻子看着她,「快点。」

童佳弯下腰来,贴近我的脸颊,她平视着我认真地说:「如果上天能听见,我希望能回到过去。」

我还是叹气,「上天听到了,并对你说了一句:说出来的愿望不灵哦。」

老天爷听不见的,因为我早就许了一万遍。

没有反方向的钟,也没有过去。

很快我就不怎么能下床了,医生问我要不要手术说这样有一定风险但是成功的话可以多活几个月。

原话不是这样讲的,我自动翻译了一下。

我说不要,童佳说要。

我嘲笑她,「你说了不算,你现在都没有资格在我的病危通知单上签字。」

她又流眼泪,我闭上眼睛。

「我们早没关系了。」

她不能替我做决定,这世上早没人能替我做决定了。

我一直没让童佳进门,她总是踮着脚看我,小周护士都来劝我要不让她进来住。

我大惊失色,「你可是我这边的人啊!」

小周护士笑着说:「是啊,可是你不是偷偷给她盖被子嘛。」

谁先失城池,我先失城池。

我还是不让她进来,我跟小周护士说:「这是我唯一一点坚持了。」

生命走到最后,要说有什么希望,就是想要更对得起自己一点。

我不能原谅她,那让我觉得愧对自己。

童佳进不来,就开始送花给我。

我最喜欢白玫瑰,她日日订上一大束给我。

我摆弄了半天笑了一下跟周文说:「你来给我上坟的时候也带这个花吧,我不太喜欢菊花。」

周文半晌才说好。

童佳第二天就换了粉玫瑰,我想好嘛,果然,周文就是个骗子。

是敌军的奸细!

但我也没说什么,粉玫瑰也得我心意。

我半夜的时候睡不太熟了,总能看见模糊的影子坐在床前。

我寻思着,莫不是身子弱到这种地步,还是我逝去的家人来接我了。

直到那人握住我的手开口,「阿轩,我错了。」

哦,是童佳啊。

童佳的泪水跟她手的温度一般无二,都灼烧着我的灵魂。

我闭上了眼,重新睡了过去。

她日日来我床头,总在夜半时分说有的没的。

「阿轩,你不要我了。」

嗯呢,不要了。

「阿轩,你瘦了好多。」

嗯,病的。

「阿轩,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已经让其她人都走了,以后我会按时回家,每天都跟你说我爱你,就像以前一样。」

我鼻子一酸,睁开眼睛看她,「童佳,你是不是知道我对你狠不下心所以才一直试探我啊?」

她沉默下来。

「阿轩,我错了。」

「你错在哪里呢?不过就是觉得厌烦所以要去找新的人而已,不过就是觉得一直在身边的人突然不在了有点不爽,然后发现他很快就要死了所以愧疚。」

「不是……我不是!」童佳 18 岁跟 28 岁流眼泪的样子都一样,瘪着嘴角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来。

公主是不应该流眼泪的,我伸出手给她擦泪。

「童佳,你早就不爱我了,别说这种自欺欺人的话。」

「就算我现在立刻好起来,跟你回家,很快你也会厌倦这种生活。」

「我不会……」她声音太小我权当听不见。

「阿轩……」

我打断她,「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从来就没想绑着你,就是害怕你看不清自己的心,你怎么……怎么能把愧疚当成爱呢?」

童佳捂住脸哭了起来,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狗。

她抱住我的腰,眼泪浸湿了我的衣服,她一直再说:「我爱你,我爱你,阿轩,我是爱你的,阿轩……」

「骗子。」

我见过童佳爱我的样子,她怎么还是试图骗我呢?

我抬起头想,我不会再为童佳流一滴眼泪,一滴也不会。

10

我清醒的时间不太多了,每次睁开眼睛床头就会摆放着一束粉色玫瑰。

我不再拒绝童佳出入我的病房,只是也不再看她。

小周护士来给我扎针的时候会偷偷抹泪,我心里愧疚,我想,还是对不住年轻孩子,刚上班的孩子就要面对离别。

我捏她的手,「送你个礼物。」

「什么?」

「你不哭就告诉你。」

小姑娘瘪瘪嘴,「谁哭了,我可没有!」

我笑,这礼物,要等我死了才能讲呢。

童佳会帮我擦身体,我也不挣扎只是盯着她看。

「我很漂亮吗?」她眨着眼睛问我。

我笑,说她真的漂亮。

不管过了多少年,她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面容。

「童佳,你不再喜欢我,是因为我不再好看了吗?」

我实在好奇,但童佳没回答,她背对着我呜咽出声,后背抖得厉害,像是下一秒钟就要晕过去一样哭了很久。

晚上,她握着我的输液管摸我的脸颊说:「阿轩一直好看,最好看。」

骗子,那为什么爱别人。

我不再理她,翻了个身睡着了。

在第 n 次求小周护士多给一点止痛药之后,天气终于短暂的暖了一会。

在一场大雪之后。

周文拎着水果进来看我,我问他:「能不能带我出去走走,外面天气很好的样子。」

他四处去望,「童佳呢?」

我说:「去买花了。」

周文笑了笑,还是给我盖上了厚衣服推着我出了门。

路过护士站的时候我看见了小周护士,我笑着跟她摆手,她却低下头流了眼泪。

我叫周文去给我拿另一件外套,自己在原地等他。

「电视剧还没看完呢!」小周护士红着眼睛说。

我笑,「300 集!已经陪你看了 298 集了!」

「那还有两集呢!」

她在跟我说,想要我回来。

「剩下两集,你自己看吧,一定要看完哦。」

我在跟她说,我要去新世界。

我大概知道,我这是俗称的……回光返照。

小周护士还要说什么,我对着她摆手说:「小周护士,一定要开心哦。」

那么善良的孩子,要好好的过剩下的生活。

周文推着我走下楼,我让他停在一块温暖的阳光地。

初春的阳光暖,我懒洋洋地问:「周文,你告诉童佳我在这里的?」

周文顿了一下,弯下腰来问我:「要不要喝点水?」

我笑,「没关系啦,没关系。」

走到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是我可在意的呢?

「阿轩!阿轩!阿轩!」

我转过头,看见童佳抱着一束粉玫瑰在窗口叫我的名字,她很是急切,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我远远的看着她想,这样就好,只这一眼,就好了。

「我们回去吧?」周文动手要推我走。

我伸出手挡住他,坏笑着说:「不要,这是对你偷偷告诉童佳的惩罚。」

就要你一个人送我走。

周文的泪水涌了出来,我抬起手给他擦眼泪。

「阿文,你看,要说我最想看到的是什么,就是现在这个场景。」

我偷偷指着童佳说:「她关心我,照顾我,担忧我,因为找不到我就急得满头大汗。」

「从第一次遇到童佳开始一直到今天,正好是我人生的一半。」我向后靠着想让自己舒服一点。

一半啊,多漫长的岁月。

「好的、坏的,都是从她那里得来的,最真挚的情感,最恶毒的话语,最难以放下的感情。」

都得到了……都失去了……

周文的唇颤抖着,泪珠止不住地砸在我的手上,他连声说着:「阿轩……别走……阿轩……别走!」

我们都做惯了大人,已经很少说出这种话了,成长的路上最不该的,就是说着孩童话。

但是生死之间,一切都可以被原谅。

我看着他流眼泪,却没有力气帮他拭去。

「阿文,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你要……快乐。」

替我快乐。

「阿轩,阿轩醒醒,有没有什么话,要对童佳说啊……」周文在我身边呜咽着说。

我的意识开始恍惚,灵魂好像被抽空,我只能僵硬地摇头。

说什么呢?

相爱的时候说够了甜蜜的话语,不被爱的时候说够了挽留的话语,心死的时候又说了那样多冷酷的话语。

我还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呢?

我这一生,能对她说的,早都说过了。

原来走到终点,我们无话可说。

「太好了」,我还是勾起嘴角对他笑。

「是晴天呢。」

是我最喜欢的,温暖的晴天。

黄泉路上,也不会冷了。

「阿轩!」有人声嘶力竭地跑向我,我抬眼去看,像是怀里抱着粉玫瑰的童佳。

她踉踉跄跄的向我跑过来,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恍惚之间,我仿佛又看见了那年春季,扎着马尾的小姑娘一步一步跑向我,她大声地叫我:「阿轩!」

她的声音像泉水一样流向我,她说:「我喜欢你!」

我心跳如鼓!

那年岁月……

都是回不去。



童佳番外

「你不想见我,是不是?」

墓碑不讲话,照片上的人只是笑,我却有点怀念他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的样子。

哪怕……就只是叹气也好。

可惜不能。

「你多心狠啊, 一句话也不留给我。」

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 只留下一块自己早就买好的墓地。

「小周护士哭得可惨,她说她永远也不看那最后两集电视剧了, 她答应你,要一起看的。」

孩子哭得凶,把眼睛都哭肿了。

我摆弄着那一大束玫瑰花说:「你给她的钱,她都捐出去了,你的眼光一贯比较好,小周护士是好孩子,她说她本来就是治病救人, 这些钱要去更有意义,更需要帮助的人手里。」

除了爱我,你都认准了人。

「阿轩,你怎么一次也不到我梦里来?」

我还是伸手摸上他冰冷的照片,「也是, 你应该怪我。」

我给自己开了一瓶酒,「阿轩,我也怪自己。」

「一开始只是新鲜,新鲜嘛, 怎么后来走着走着, 就回不去了呢?」

「阿轩,我从来不想跟你离婚, 你肯定不信,但我不想跟你离婚, 我以为……」

以为你永远不会走。

你一直在我身后, 只要我回过头你就在我身后的啊, 怎么会走呢?

是我贪心。

「阿轩, 我说什么你也不信,没关系,你不来见我我就去见你, 我都忘了, 我的愿望……」

「是跟你有个家。」

「阿轩,你走之后,我真的没有别人了。」

「你肯定觉得我可笑,我也觉得自己可笑,怎么走到今天,才又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呢?」

「你肯定以为是周文告诉我你在哪里的对不对?不是, 是我在找你。」

「阿轩, 是我在找你。」

「我找了你很久,家里不在公司不在,我好慌啊,我找不到你。」

「后来我找到你了, 你却躺在医院里。」

我想了想说:「咱们的房子,我又买回来啦。」

「那是拥有我们记忆的房子,怎么能卖给别人呢?」

「那家学校后街的店,我盘下来啦。」

「那是你最喜欢的,以后……就由我来做啦。」

「阿轩,我好想你,也入我的梦, 好不好?」

我捂着眼睛想,你肯定不愿意。

好吧,那就我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