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祁佑锦驻守边疆三年,回宫时后位还在,就是多了一个淑妃。
起初我没在意,因为她家世普通,相貌普通。痴缠数年也只能靠替祁佑锦挡刀,挟恩入宫。
可是后来,他为了她,想废后。
1
回宫那日,祁佑锦亲自在城门口迎接我。
「阿毓,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祁佑锦初登基时边疆起了战乱,大金国实力强盛,每每交战,颇为吃力。
我见他日夜为此事烦扰,于是留下一封书信,代他平了乱事,又驻守边疆三年。
如今两国签下休战条约,我终于可以回来了。
一路上,祁佑锦无视百姓和官员异样的目光,和我并肩而行,分享着这三年的时光。
他讲了许多事,大大小小,连身边的太监都提到了,唯独没说,宫里多了一个淑妃。
可宋宁此时就穿着宫装站在石阶前,面带浅笑:「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我蹙起眉头,问他怎么回事。
祁佑锦的身体僵了一瞬,接着勃然大怒:「朕不是说过没事别来烦皇后吗!还不滚回宫去!抗旨不遵,你是不是想死啊!」
宋宁低声地辩解:「臣妾只是想对姐姐说声谢谢......」
宋宁今日穿的是件粉白衣裙,低下头时露出光滑白皙的脖颈,恰到好处地发着抖。
祁佑锦拧起眉:「阿毓为朕驻守边疆,何须你谢?你什么身份,快滚!不要打搅朕和阿毓叙旧。」
宋宁不再说话,咬紧嘴唇小跑着离去,经过转角时却摔了一跤。
祁佑锦嗤笑着:「连个路都走不稳,丢人现眼。」
他拉着我要走,宋宁一脸煞白地躺在地上:「锦哥哥,我好冷,宁儿好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话里带了哭腔,祁佑锦猛地回头:「是寒毒又发作了吗?太医!快宣太医!」
他放开我的手跑向宋宁,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抱起人,神色焦急,满目关切。
待视线和我相触后,又面露尴尬:「阿毓,你等我回来解释。」
我垂头看着满是老茧和细小疤痕的手没说话,再抬头,眼前唯余高高的宫墙。
这是我回宫的第一天,可祁佑锦抛下我,抱着另一个女人走了。
2
我和祁佑锦是青梅竹马。
他生母位份不高,常被大皇子、三皇子欺负。
而我自小不爱诗书,唯爱舞刀弄枪,还有江湖游侠梦,渴望收小弟,于是出手帮了他几次。
那时祁佑锦最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阿毓长阿毓短地叫着。
我便会严肃地纠正:「叫我老大。」
祁佑锦替我整理好散乱的发髻,摇头道:「老大不好听,阿毓是女孩子,阿毓好听。」
我俩因为一个名字吵到太阳西沉,最后还是祁佑锦服软,拉着我的手委屈巴巴地唤了声:「老大。」
我伸出手摸摸他的头:「乖啦,乖啦。」
我帮过很多人,宋宁也是其中之一。
她相貌普通,家世普通,总被其他小姐嘲笑欺负。
祁佑锦很讨厌她,常常出言不逊。
「知道自己姿色平平就别来参加百花宴啊,不是送上门让人笑话吗。
「总是哭哭啼啼的烦不烦啊,阿毓不是帮你了吗?
「喂,能不能别老跟着我和阿毓啊!你自己没朋友吗!」
后来宋宁喜欢上祁佑锦,磕磕绊绊地表明了心意。
祁佑锦气得要死:「给我闭嘴!我早许了阿毓一生一世一双人!你算什么东西!再说阿毓帮了你那么多次,你竟敢肖想我?」
宋宁哭:「可孙姐姐帮我,不也是二皇子的意思吗?否则她怎敢和那些小姐们作对?」
原来在她眼里,我出手相助都是因了祁佑锦啊,倒是个白眼狼呢。
自那后,我们和宋宁决裂了。
可她仍然极尽纠缠,惹得祁佑锦烦不胜烦。
......
而现在,宋宁还是加入我们了。
甚至我和祁佑锦尚未成婚,她已经成了名正言顺的淑妃。
为什么?是什么让祁佑锦改了主意?
我安慰自己,可能有什么不得已吧。
3
我爹落了一身伤后就交了虎符,和我娘去边疆定居。没办法,待在京城水土不服,吐得我娘以为又有了。
留在京城时我便住在宫中,将军府就是个空壳子,三年后依旧如此。
所以当那个给了我承诺的少年郎违背誓言后,偌大的京城,就再无我的容身之处了。
我在未央宫从天亮等到天黑,祁佑锦终于来了:「阿毓,你原谅我吧,宋宁替我挡了一刀,差点儿活不下来。她只有一个心愿……」
原来祁佑锦狩猎遇刺,是宋宁挺身而出,于危难之际扛了一刀。
刀上带毒,虽不致命,但太医束手无策,每每发作只能靠宋宁生熬。
祁佑锦解释:「我和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你知道的,我最爱的人是你,是她一直缠着我。」
他越说越委屈,可怜巴巴的样子和幼时抢不过三皇子时如出一辙。
我心里软了几分:「那你们......没有过亲密行为?」
祁佑锦顿时脸色通红:「阿毓说什么呢!我便是看一眼都不肯的!」
一如从前的态度让我心里放下防备,可站起来时,我却看到他脖颈处有几道抓痕。
「这里怎么了?」我皱眉。
祁佑锦愣了愣,抬手捂住:「还不是宋宁害的!寒毒发作跟个疯子似的,疼死我了!」
「是吗?」
从前他厌恶宋宁,别说这样的伤,亲自抱她都是不可能的。
我唤婢女取来药箱,想为他上点药,手还未碰到衣服,祁佑锦「唰」地一下站起来:「天色已晚,阿毓还是早点休息吧。」
说着他便往门外走,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看着那道背影,我总觉得我们之间好像有什么变了。
婢女开解我:「三年未见,便是老爷看见小姐,也要愣上片刻的,这不就是文人常说的近乡情更怯吗。」
是吗?但愿如此吧。
4
封后大典还有三个月,我在未央宫住了下来。
这日和祁佑锦下棋,他一直输想耍赖:「阿毓让我一子嘛,你都赢了这么多回了。」
眼前的人比三年前沉稳了许多,也陌生了许多,此时流露出的几分孩子气,倒让我心念微动。
我笑着伸手去摸他的头:「好吧,好......」
伸出的手落了空。
祁佑锦有些尴尬地望着我:「阿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是吗?
我收回手,视线落在祁佑锦华丽的发冠上,心脏一点点地下沉。
是因为不是小孩子了,还是成了帝王,不愿再低头?
殿内一时很安静,我不说话,祁佑锦也不开口,直到宋宁宫里的小宫女哭哭啼啼地跑进来:「皇上,娘娘她旧疾复发了!」
祁佑锦神色一紧,站起来就要走,我伸手拽住他:「不许去。」
这是我回宫后第一次表现出强势的态度,祁佑锦两相为难,最后还是说:「阿毓,别闹了。寒毒发作疼痛难忍,宋宁一个人熬不住的。」
我不说话,死死地拽着他,心里好像有根尖尖的小刺扎了下来,又痛又麻。
我总觉得如果我今天不抓住他,就再也抓不住了。
小宫女又开始哭了,跪在地上「哐哐」地磕头,直到见了血也不停。
祁佑锦烦躁起来:「阿毓,她到底是为了救我差点命都没了!我不能忘恩负义,从前你最是明事理,怎么如今如此胡搅蛮缠!」
说完他决绝地甩开手,不顾我是何反应,跑出了未央宫。
深宫中的夜晚真冷啊,祁佑锦心疼宋宁中了寒毒,可他是否想过我在边疆三年,又受过多少伤,有多少次活不下来?
5
我唤婢女搬了几坛子酒来,喝了个酩酊大醉。
对着天上的圆月,倒了杯酒洒在地上:「女儿有泪也不轻弹,孙毓,不许哭。」
第二日我睡到正午才起,婢女告诉我,祁佑锦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我不想理他,他悄悄地翻了窗子进来,老老实实地道歉:「对不起阿毓,昨日是我失言。我就是太着急了,你原谅我嘛。」
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包荷花鸡:「阿毓,别生气了。」
受话本影响,我性子不同于寻常女儿家就算了,连口味都不同,幼时最喜欢吃的是同文楼的荷花鸡,大侠的最爱。
那时祁佑锦总会把两只鸡腿拧下来放我前面,憨憨道:「老大吃肉,小弟喝汤。」
鸡肯定不是他出去买的,但打感情牌还是很有用的。
尤其祁佑锦再三地保证:「阿毓待我最好了,我肯定不会负了阿毓的。
「你放心,我已经和宋宁说好了,救命之恩报了三年也差不多了。
「阿毓,我此生只会有一个妻子,那就是你。」
我垂下头沉默不语,一时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那日后,祁佑锦果真说到做到,再未去看宋宁。
他忙于朝政时,我就去御花园逛逛,难得冤家路窄,碰见了宋宁。
即便穿着繁复的宫裙,梳着精致的发髻,她的相貌依旧不起眼,甚至压不住这一身装扮。
我站在远处打量着,忍不住想,我应该对自己有信心的。
论家世,孙家世代武将,出过很多名声显赫的大将军。
论相貌,我长得不差,一袭红装,惹得无数秀才写酸诗。
若非替祁佑锦扛了一刀,宋宁根本不会有机会进宫。
他对她的厌恶那么明显......可抱起她的柔软神情,也那么明显。
等我从混乱的思绪中回神,宋宁已经站在了眼前,神态癫狂:「你和锦哥哥说了什么!这几日不管怎么求他都不肯来看我!我替他扛了一刀,我救了他的命!你没资格拦着他!」
我退了一步,淡淡地回道:「可他本就不喜欢你,挟恩图报,岂能长久?」
宋宁怔愣住了,接着冷笑一声:「那你就有资格站在他身旁了吗?孙毓!军营三年,你名声早就毁了,你一不清不白之身,凭什么霸占着锦哥哥!」
「轰」的一声,我像被罩进一口巨钟,耳边嗡鸣不断。
很久以前,我曾和祁佑锦说起过历史上的一位女将军。
我敬佩她的勇气胆识,祁佑锦却说女子进了军营名节受损,恐怕找不到好夫家了。
所以,他这是嫌弃我在军营待了三年,和那些将士同吃同住,毁了名节,更可能失了身吗?
所以,这就是他看似亲近,实则和我一起时总保持着距离,一点点碰触都会浑身僵硬的原因吗?
6
我根本听不清宋宁还在说什么,只觉得心里很痛,痛到无法呼吸。
祁佑锦就在这时来了,一把推开宋宁怒骂:「你又怎么阿毓了!」
宋宁想辩解,我拦下她,脱掉外衫露出肩胛骨上的疤。
「阿佑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吗?边疆第一年,大金国弓箭手暗中埋伏,若非我警觉,这支箭应当正中心脏......」
边疆三年,我中过暗箭,受过刀伤,遭埋伏三天三夜滴水未进,每一场胜仗都是用血汗换来的。
我不想让祁佑锦心忧,每回去信只分享边疆风光,他也一样,来信只会说想我,盼我早日回京。
可这想念有几分真心呢?我在前线殊死杀敌,因为身后有我爱的人。
而他一身黄袍端坐上方,和宋宁在宫里玩红袖添香。
他看不见我为之付出的血和泪没关系,为什么要用最恶毒的言语攻击我?
我只觉得浑身都在痛,每一道疤、受过的每一处伤都在发痛。
宋宁吓得捂住双眼,祁佑锦表情慌乱,既愧疚又心疼,还有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嫌弃。
「阿毓,你别这样。」祁佑锦替我穿上衣服,回过头怒气冲冲地给了宋宁一巴掌,「是不是你在阿毓面前嚼舌根!」
宋宁捂着脸,大喊:「不是我,锦哥哥不是我。」
祁佑锦不理她,搂着我要走,宋宁急了:「真的不是我!但锦哥哥生气了就是宁儿的错,我用这条命去赎罪够吗?」
祁佑锦顿了一下:「谁管你死......」
「扑通!」
宋宁跳进了池子。
春寒料峭,湖水冰凉,宋宁身带寒毒,应当会要了半条命吧?
「宋宁!」
祁佑锦大喊着,脸上浮起 一丝疚:「阿毓,你等等我,我先去救她。」
我不肯放手:「不是还有宫女......」
他没有等我说完话,又一次甩开我,跑向了另一个女人。
甚至忘了这里有许多宫女太监,不用他这个九五至尊亲自跳下去救人。
宋宁被救上来时双目紧闭,浑身发颤,祁佑锦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仿若抱着什么世间珍宝。
「宋宁!你睁开眼睛!不许睡!我命令你不许睡,听见了吗!太医马上就来了!」
我以为自己该伤心,可到了现在,心脏已经痛麻木了。
曾经他也是这般紧张我,到底是什么时候,他的心疼给了另一个人呢?
7
我在御花园站了许久,直至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我娘说过,生我下来不是受委屈的,可我现在真的好委屈。
宋宁可以窝在祁佑锦怀里哭,我心里难过,可以找谁哭?
婢女愤愤道:「小姐,要不咱们出宫吧?回边疆,不当皇后也不当将军了。」
「好。」我轻轻地应了一声。
青梅竹马的情谊想放下当然不容易,可继续留在这里,谁都不会快乐。
我回未央宫整理好行李,找祁佑锦辞别,索性封后大典尚未举行,一切还来得及。
这是我第一次来宋宁住的地方,外面看不出什么,内里佳木葱茏,奇花闪灼,明显地花了心思。
宋宁一直喊冷,祁佑锦便脱了衣裳抱住她,两人躺在床上互相依偎着,倒很像神仙眷侣。
看见我,祁佑锦的神色明显地慌乱起来,接着蹙起眉头:「阿毓,有什么事等下再说。宋宁寒毒发作,你非要在这时候闹吗?」
闹?谁啊,我吗?
宋宁硬撑着睁开眼,扯了扯祁佑锦的袖子:「锦哥哥别怪姐姐。她那么爱你,如今得知我先一步有了身孕,定然也是会伤心的。」
殿内明明没几个人,可耳边仿佛有无数人在喧哗,脸上有点湿润,我摸了一下,是眼泪。
我竟然哭了吗?
祁佑锦见状想起身,顾忌到怀里的宋宁最终还是没有动,不痛不痒地责怪了一句后说:「阿毓,你别怪我。你真的太强势了,让我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是宋宁让我发现原来我也有很多优点。」
「而且军营那种地方,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你一去就是三年......阿毓,我总要有个子嗣的。」
从前因为帮祁佑锦收拾大皇子、三皇子,爹爹请家法揍了我一顿,藤条打断了我都没哭,现在竟然为了这样一个人难受得几乎崩溃。
太没出息了,孙毓。
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人,以及宋宁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我改主意了。
凭什么我拿命替祁佑锦守了三年边疆,临到头得了这么个结局?
我会走,但绝不是这样灰溜溜地离开。
8
祁佑锦再来找我时,已是三天后,宋宁胎像不稳,日日喊疼,他只能陪着。
看见我神色恹恹,祁佑锦想解释,我挥了挥手:「什么都别说,封后大典提前,我想让全天下知道我和你才是夫妻,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
祁佑锦以为我妥协了宋宁和她腹中孩子的存在,欣喜地满口答应。
不过即便我不认可他也会答应,因为我孙毓为他驻守边疆,击退大金国数次的功绩天下皆知。
回京时街边还有百姓叩首,大喊「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他想不答应也得思量一下自己苛待功臣,会被百姓如何责骂。
虽然我已经不稀罕这个后位了,但能给宋宁添堵也不错。
至于祁佑锦,我太了解他了。他能坐上皇位,全靠色令智昏的先皇临终醒悟,在一众不靠谱的皇子中,挑了他这个中规中矩,尚算勤勉的二皇子。
打仗他不行,治国他不行,登基时内忧外患一大堆,我只需稍稍地推一把......
封后大典办得很隆重,成婚当夜,我以身子不适为由拒绝了侍寝。
祁佑锦这般猜疑,想来看到我满身的伤痕,也只会觉得丑陋。
我更加不想和他睡一张床上,烂黄瓜有什么值得稀罕的。
接下来难得地过了段平静日子,宋宁的肚子越来越大,那块肉是真的,所以她宝贝得很,祁佑锦也宝贝得很,每日闲着没事就出来炫耀。
他们一起在凉亭里烹茶,一起给孩子取名,一起猜测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有时候遇上了,宋宁便会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生产那日姐姐可一定要来,从前都是姐姐护着我,姐姐不在,宁儿会害怕的。」
祁佑锦有些尴尬地拉住她:「这还早呢,现在说什么。」
宋宁挺了挺肚子:「哪里还早?五个月了,孩子都已经会踢我了呢。」
她拉着祁佑锦的手摸自己的肚子,还不忘问我:「姐姐还不知道做母亲的感觉呢,要来摸摸看吗?」
我伸手摁动指骨,又露出手上的茧子,歪了歪头:「你真的想让我摸一下吗?」
宋宁不敢说话了。
自那后,我不再出门,看到他们,我就会想起过去数十年的光景,理智告诉我不必理会,但心里的痛楚依旧压得人喘不过气。
夜深人静时,我也会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强势了,男人好面子,我自以为是的好,其实有可能伤到了祁佑锦?
是不是我乖顺一些、温婉一些,宋宁就没机会横插一脚。
是个屁!
即便我知道自己没有错,但走出这段感情仍比在战场上受过的所有伤都难熬。
9
年底京城下了场大雪,都说瑞雪兆丰年,不承想这是厄运的开端。
南北两洲今年大旱,庄稼收成锐减,加上雪灾,民房坍塌,出现了大量灾民。
他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千里迢迢地走到京城,却不被允许进入,听说死了很多人。
可朝臣上奏后,祁佑锦的态度却是灾民从何处来就回何处去,朝廷会赈灾,都回去等着。
我找到他,询问为何不开城门救济灾民,想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祁佑锦坐在火炉前烘烤着双手,笑道:「快年关了,这些刁民进来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呢。既然他们能来肯定就能回去。阿毓别忧心了。」
果然如此,近半年的安稳麻痹了祁佑锦的眼睛。
我只好又问:「那赈灾的粮食和银钱何时出发?」
祁佑锦:「年后吧,马上过年了,团圆饭总要让大臣们吃一顿的。」
团圆饭?这话说得我都忍不住想笑,灾民们有多少连这个冬天都熬过不去了。
我还是有点心疼百姓的:「他们走到这里不容易,阿佑,开城门吧。城南的善堂打扫一下就能用了,城里也有不少富商愿意捐献米面。」
祁佑锦不说话,蹙着眉头看上去不太高兴,他拨了两下炭火,宋宁从内殿出来:「娘娘这话说错了,娘娘只想着灾民如何如何,就没想过锦哥哥也有自己的难处吗?」
「赈灾不是一两日能完成的,想让朝臣们过完再去有何不对?娘娘知道灾民是什么样的吗?又脏又臭,毫无礼数,还会偷东西!怎能放这些渣滓进城?」
「那他们为什么会成为灾民?淑妃可想过?」
我看向宋宁,越发地觉得她不仅丑还没脑子,一味地捧着祁佑锦的乖顺,我才不要。
我到底上过战场,宋宁不敢和我硬碰硬,甚至有些吓到了,往祁佑锦怀里躲。
这下祁佑锦怒了:「孙毓,朕才是皇上!朕有自己的想法,不需要你教朕做事!」
「何况现在你已经不是孙将军了,你是朕的皇后!是朕的女人!就该像宁儿这般以夫为天!」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转身出了养心殿。
他既跋扈生,难免无常死,自取灭亡,谁都救不了。
10
灾民暴动的情绪越来越高涨,甚至有人强闯城门,南北两洲的灾民纷纷痛斥祁佑锦不作为,不堪为君。
祁佑锦全当听不见,甚至派出重兵镇压灾民。
他沉浸在一片太平的假象中,大金国的兵马便在这时攻下了大业边疆第一道防线,图城。
然而祁佑锦一点儿消息没收到。
我交还虎符后,他清洗了一遍大军,几个要职换了信任的人,却不过是酒囊饭袋之徒,大金国在城门下叫喊几句,投下几块巨石便溃不成军。
他们全忙着逃命,等消息传到京城,大业国已失了三座城池。
这时候祁佑锦又想起我了:「阿毓,大金来势汹汹,只有你能帮我了。」
我伸出温养了一段日子的手,抚摸着头上的珠翠缓缓道:「阿佑,我已经不是孙将军了。我是你的皇后,后宫才是我这样的妇道人家该在的地方。」
祁佑锦一时面色难看,哄着我:「阿毓,是我错了,我不该说那样的话。鲜衣怒马,鏖战四方,这才是你。」
我笑了:「一国皇后怎可抛头露面?事情传出去,我的名声可就坏了。阿佑还是别为难我了。」
祁佑锦可能没想到从前说过的话会转个弯,扎在自己身上吧,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当真精彩。
见我不似玩笑,铁了心地不上战场,祁佑锦怒了:「孙毓!这是君命!你想抗旨不遵吗!」
我歪头:「那你要斩了我吗?」
祁佑锦气得不行又奈何不了我,下旨夺了我的凤印,在未央宫闭门思过直至认错,又传令召我爹回京。
婢女告诉我消息时,宋宁也来了,挺着肚子骂:「孙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大业国没了,你这个皇后又有什么用!锦哥哥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我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祁佑锦对你也好,你怎么不去呢?宋宁,回去告诉他,别想用我要挟我爹。」
我万万没想到祁佑锦竟然是这样的人,我爹早就告老还乡了,他无人可用,强迫我就算了,还要挟我爹替他卖命,多大的脸啊。
宋宁走时神色不虞,想来回去后少不得要在祁佑锦面前说我坏话。
果然,当晚祁佑锦又来了,红着眼质问我为什么变成这样:「你明明说过会护我一辈子的!你说过不管我遇到什么问题,都会帮我的!」
「是啊,我会帮你。」我说。
祁佑锦愣住了:「什么?」
「我会帮你。」我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阿佑,我让宋宁告诉你我愿意去边疆了,她没说吗?」
祁佑锦彻底地愣住了,接着冲过来抱住我:「阿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宋宁那个贱人,还骗我说你不肯去。」
我靠在祁佑锦怀里,悄悄地掐了把腰间软肉,好让自己挤出几滴眼泪:「但我有个要求,我要等宋宁生了再走。那是你第一个孩子,我必须看着他平安地出生才放心。」
祁佑锦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否则不会对宋宁日久生情。
此刻见我处处为他着想,更加愧疚了:「我答应你,阿毓,我答应你。」
11
祁佑锦越来越暴躁了,大金国的兵马不会因为宋宁尚未生产停下脚步。
眼看失守的城池越来越多,他盯着宋宁肚子的眼神也越来越阴暗。
听下人说,他时常嘀咕着:「快出来,快出来。」
于是终于有一天,宋宁吓得从台阶上摔下,早产了。
祁佑锦一边大喊着叫太医,一边让太监送虎符,仰天大笑着:「天佑我大业!」
宋宁难产,在产房里叫得有如杀猪,祁佑锦理智被唤回,心疼地在产房外一圈圈地转着圈。
宋宁生下儿子时,未央宫的火势已然滔天,但因为大部分宫人和守卫军都在朝霞殿,等他们想起救火时,已经烧得什么都不剩了。
城外,一辆马车悠悠地前行,婢女掀开帘子看着远处的浓烟,说我这招太险,祁佑锦未必会相信。
我嗑着瓜子:「不,他会信的。还记得我一直随身携带的玉佩吗?」
婢女:「幼时二皇子送的那块玉兔吗?」
「嗯。」我点头,「他心中认定了我对他深情不悔,才会一步步地试探我的底线。假死出宫或许不高明,可他不仅会信,还会因为我的死,陷入彻底的绝望。」
没什么比给人希望又让人失望更诛心的了,他日夜盼着我去前线击退大金国,好不容易宋宁生了,还是个儿子,可我死了。
一想到祁佑锦无能狂怒的神情,我就忍不住笑出声。
代替我的死囚被以皇后之礼下葬,祁佑锦不能接受我的死,日日坐在废墟前喝大酒,连宋宁和孩子都不去看。
没了我在身边,祁佑锦荒唐渐显,南北洲尚在重建,大金国来势汹汹,他竟征集劳工要建座宝毓楼。
不是我自恋,你要说这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谁信啊,可偏偏他对外声称,这是为他和淑妃和刚出生的小皇子建的。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他又在演给谁看?何况我觉得他难过的不是我死了,是我死了没人帮他打仗了。
不仅南北洲,京城百姓过得其实也不富足,建造宝毓楼颇为劳民伤财,各地纷纷请愿希望停止,都被祁佑锦暴力镇压了。
宝毓楼动工之日,大金国的兵马离京城又近了一些。
祁佑锦气得砍杀了好些官员和下人:「若阿毓在,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一帮废物!根本比不上我的阿毓!」
宋宁被他暴虐的神情吓到,还是小皇子哭出声,才让祁佑锦停下杀戮。
他看着孩子,缓缓地说道:「龙子出生乃是吉兆,来人传旨,全城停白事一月,喜事集中在同一天,为小皇子添福!」
不仅如此,他还要求家家户户缝制百家被,要求又极为严苛,一时民声载道,怨声四起。
12
在这一片混乱中,大金国的兵马行至京城前的最后一道关卡,南洲,祁佑锦不得不亲自出征。
林深踏马而来,看到他的第一句便是:「孙毓呢?叫他出来和我比试比试,你们大业也就她能和我一战。」
祁佑锦沉着脸:「朕的皇后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皇后?」林深不解,「孙毓竟是你的妻子?她竟是个女的?那你怎忍心她在边疆风餐露宿三年?你们大业当真奇特。」
看吧,连和我短兵相接了三年的林深得知我是女子后第一反应都是心疼,祁佑锦想的却是,我不清白了。
我穿着素衣躲在人群中继续观望,就见祁佑锦赤红着双目:「是你砍伤过阿毓,是你伤了她!朕要你死!要你死!」
大业已是强弩之末,祁佑锦打不过的。
一个时辰后,林深率兵进入南州,生擒祁佑锦。
他上下打量着他:「看不出来孙毓会喜欢你这种。我以为怎么也该是更英姿飒爽、丰神俊朗的人物。」
祁佑锦目露哀痛,癫狂道:「阿毓爱的就是我!她那么爱我!她怎么会不爱我!」
林深被吼得莫名其妙:「爱你就爱你呗,我又没想抢你的妻子。」
第二日,大金兵马进入京城,以极严的军纪受到百姓欢迎。
经过宝毓楼时,林深感叹了一句:「难怪孙毓喜欢你,女儿家的确会被偏爱和深情打动。做皇帝你不怎么样;做丈夫,倒是不辜负孙毓受过的苦。」
祁佑锦麻木的神情出现一丝龟裂,接着发了疯似的抱着脑袋撞击囚车:「阿毓,阿毓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求求你,回来吧。」
我便在这个时候走出了人群:「林将军说错了,宝毓楼不是为我建的,我也不喜欢祁佑锦。大金国主仁厚礼贤、勤政爱民,一统天下后想必能创建一个桃花源般的国度。」
林深惊喜地望着我:「原来你在这儿!来!我们再打一场!」
我摇摇头:「不了,我今天来不过是想跟过去告个别。」
囚车里,祁佑锦拖着铁链朝我伸手:「阿毓你没死?阿毓,是我错了,你快帮帮我,杀了这个混蛋!杀了他!我保证,回去我就把宋宁打入冷宫,好不好!」
这个时候了,他还觉得我会回心转意吗?
「不好。」我笑着看向祁佑锦,「从前是我眼瞎,现在不会了。皇上和淑妃乃天作地和的佳侣,我祝福你们,尊重,锁死。」
祁佑锦死死地扒着栏杆:「不,你不能不要我,阿毓,你是我的老大啊,我们六岁就认识了!阿毓,你不能这么残忍!」
残忍吗?付出数十年的感情发现所爱非人, 才残忍吧。
目的达到, 想必祁佑锦不死也会日日活在悔恨中, 我冲林深点了点头,拒绝他的挽留,重新走进人群。
比起过往,前方更值得等待。
13
天下合久必分, 分久必合。
四年前去边疆时, 我爹就来过一封信, 说大业皇朝已在走下坡路,我守不住的。
那时我说,总要让祁佑锦试试,若他是个明君呢?
我还笑话我爹, 怎么把亡国一事说得如此轻松?以为他拼死也要做大业的鬼将军。
我爹骂我晦气, 人死了有什么用?他的心愿就是和我娘好好的。
从前镇守边疆,防的是几个小国, 现下大金吞并了它们, 混乱几年后,必将更为强盛。
没想一语成谶,如今大业成为历史, 而我也没能看到少年郎和孙毓的圆满结局。
但孙毓的故事并未停止, 我买了匹马走走停停, 一路游山玩水,回到京城已是十年后。
和十年前比,这里更加繁茂, 街边商铺林立,吆喝声不绝于耳,人人穿着体面、气色红润, 看在眼里格外鲜活。
将军府没了,大部分属于大业国勋贵的府邸都改了姓名。
我打马走过, 无比庆幸我爹的明见, 能带的早带走了,将军府里只剩下不值钱的字画。
同文楼还在, 我没什么吃荷花鸡的兴致, 打算先寻家客栈住下。
谁想迎面差点被人泼了一盆水, 一蛮横妇人撵着一个男子出来, 打骂道:「废物!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今日再赚不到钱就别回来了!」
男子气愤不已又不敢还手,骂骂咧咧地推着车要走,目光和我对上:「阿毓?」
「祁.....佑锦?」
我非常努力地将眼前这个憔悴苍老的人和祁佑锦对上号, 以前想过和他白头到来,原来他老了这么丑啊?
我匆忙地后退了一步:「对不起, 我不认识你, 别来沾边。」
宋宁听到声响从门内探出头, 又慌乱地躲回去, 她同样憔悴了许多,看着比年轻时更加凶恶。
圆头圆脑的小孩丢了块石子出来,学着宋宁的样子骂祁佑锦:「丢人现眼!还不快滚!」
从前是祁佑锦骂宋宁, 十年后反过来了,还真是令人感叹命运无常。
我并不想管,冲祁佑锦点了点头, 赶紧溜了。
又过了十年,我连大金国的江山也逛了一圈,最后回到爹娘身边开了家游侠酒坊。
(完)
□ 鲜榨椰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