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青梅竹马结婚的第三年。

我刷到了他曾经写过的一篇帖子。

他在帖子里写自己与相爱的人被迫分开,「不得已」娶了隔壁的青梅妹妹。

而我恰好就是这个故事里的青梅。

一个 be 的故事里,横亘在男女主之间的阻碍。

1

闹剧是在我去公司找周穆的时候发生的。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

骂声夹杂着拳脚的声音响起。

是周穆妈妈的声音。

「周穆已经结婚了,你为什么要回来!?」

「你妈已经抢走了周穆爸爸,你又要回来抢走我儿子吗?」

「你这个贱人!」

这是我第一次见,斯文体面了一辈子的宋姨,这样歇斯底里。

而周穆死死护着怀里的人。

像是在保护什么稀世珍宝。

我开口想喊他:「周……」

忽然被谁推了下,手臂撞在桌角,没说完的话成了痛呼:「啊!」

周穆看向我,迅速甩开怀中人,像是想要过来扶我。

只是下一秒,看见宋姨随手抄起的一盆多肉。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再次护住了那个女生。

花盆精准落到他头上。

周穆头上的血落下的一瞬间。

周遭的声音瞬间嘈杂起来。

我听见宋姨心疼地唤着他的名字:「小穆!」

他怀里的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你没事吧,阿穆?」

还有周穆如叹息般,很轻很轻的声音:

「你没事就好……」

2

闹剧以周穆被砸晕进医院收尾。

离开前,他拉着我的手,最后也只是低低喊了一声:「小妗……」

宋姨在一旁说回家跟我解释,让我先去医院看看周穆。

已经是傍晚了。

我来的时候,病房门前正站着周穆的朋友程止。

见我的一瞬间,他刚要开口。

我却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

他吃痛闭嘴。

病房的门虚掩着。

我听见了。

里面的女声撒着娇:

「你尝一口嘛,我专门为了你学的~」

周穆眉目低垂,轻叹了一声:「薇薇,你不用……」

话没说完,年轻的女孩子眼睛已泪光闪闪。

惹人怜爱。

周穆闭了嘴,顺从地咽下她挑起的粥。

我没错过他脸上一闪而逝的疼痛。

被烫到了。

「薇薇」看上去,不像是个会照顾人的主儿。



程止用另一只手拉我的衣角,眉眼耷拉。

我松开了攥住他的那只手,他的腕骨处已经红了一片。

「抱歉……」

「没事,嫂子,额,她是穆哥的……」

「我知道。」

他愣了愣,还想说什么。

病房里的声音却陡然加大了,陈薇好像在哭。

「因为我放心不下你!」

「你是为了我受伤的,难道我连关心你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阿穆。」

「我们明明、明明――」

「那么相爱。」

房间里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周穆好像抱住了她。

病房里的声音又被压低了,如情人间的呢喃般。「嫂子。」

程止又唤了我一声,声音有些颤抖。

「你别哭了。」

摸上脸颊的时候,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好丢脸。

我低了头,掩住落泪的眼。

「我先走了。」

4

我是三年前和周穆闪婚的。

当时我完成学业回国,爸妈办了接风宴。

周穆开车来接我。

车里播放的纯音乐也没能缓解我们三年没见的拘谨。

还有与暗恋多年的人独处一室的忐忑。

路上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临近下车时,安全带却忽然解不开了。

我手忙脚乱。

周穆笑了一声,俯身过来给我解开。

清浅的檀香味萦绕在鼻尖。

我的身子僵了大半。

周穆抬眸时看见我的样子,抬手揉了揉我的发:

「几年不见,怎么这么生疏了。」

「小时候不是还说想嫁给我吗?」

周穆很少开这种玩笑。

我脸红得快要炸开,心像是要跳出胸腔。

这种不真实感,一直持续到宴会途中。

他拿着花,当着两边家长的面和我告白。

繁复璀璨的灯光之下。

我放在心上十余年的青年眸子亮亮的,眼角笑意温柔。

「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小妗。」



少女时期做过无数次的梦。

就这样,成了现实。

那个时候我想。

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最最幸福的人。

5

婚后的生活也算甜蜜。

周穆很会照顾人。

生理期的红糖水,生病时寸步不离的陪护,还有日常生活中无微不至的关心。

我只想着,他对我那样好。

我也要对他更好。

后来我才知道。

这都是他为了陈薇一点点磨出来的好脾气。

如果不是朋友刷到分享给我的那篇帖子。

我可能会被蒙在鼓里一辈子。

6

「我喜欢上了爸爸小三的女儿,怎么办?」

「我知道不应该,可我控制不住心动。」

「她很可爱,像小孩子一样,总是会抱着我撒娇,说要一辈子和我在一起。」

「我们的事情被我妈发现了,她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我和 W 在一起,我妈闹着要自杀,逼我们分手。」

「我不想让妈妈伤心。」

「可我也不想让 W 难过。」

――「贴主你疯了吗?你妈妈该有多难过?」

――「支持贴主,相爱为什么要分开?」



「我妈逼得太狠了。」

「她拿着刀问我,到底是要 W 还是要她。」

「那一瞬间,我忽然发现妈妈好像老了好多。」

「我不能对不起我妈。」

――「那 W 怎么办!你不是说要和她一辈子吗?」

――「别再让妈妈伤心了。」



「我和 W 分开了。」

「我妈还是担心,她催我快点结婚。」

「邻居家的青梅妹妹要留学回来了,她妈妈经常说,她很喜欢我。」

「我妈说让我快点结婚。」

「……」

「我和青梅求婚了。」

――「?贴主你在干嘛??」

――「贴主你对不起的人又多了一个。」

――「W 怎么办!你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了。」

――「不要 be 不要 be 不要 be 呜呜呜。」



这个帖子,最后完结在博主对一个问题的回答里。

他说他今天结婚了。

以后就是别人的老公了。

有人问他:那 W 呢?你还爱他吗?

他说――

爱。



那个回答的日期,是 XX22 年 7 月 14 日上午 10:15。

那天是我和周穆的婚礼。

上午十点。

我坐在房间里,穿着漂亮的婚服,妆容精致。

我的好朋友站在门边,等着新郎来堵门。

那个时候我在想。

我马上就要嫁给自己喜欢了十年的人了。

真好啊。

7

那天周穆很晚都没回来。

我把帖子看完的时候,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变得很稀薄。

让我喘不过气。

我想到楼下花园里透透气。

树影摇曳间。

远处的人影却如此熟悉。

周穆站在路灯下,陈薇抬着头和他说话,两人挨得很近。

「薇薇。」

「不能再这样了。」

「我已经,已经结婚了……」

「她是个很好的人,我不能辜负她。」

路灯昏黄的光落在陈薇脸上,将她的轮廓都柔和了几分。

她像是要哭了,却故作坚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知道。」

「我就是忘不了你,才想回国。」

「在你公司上班,能天天看见你已经很好了。」

「我不应该贪心的。」

「阿穆……」

「我会控制住自己的。」

最后一句乱得不成语调。

陈薇眼泪掉下来的那一瞬间。

我无比清晰地窥见周穆眼神里的心痛。

在他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陈薇抱在怀里安慰了。



好熟悉。

因为我哭的时候。

他也曾这样数次将我抱在怀里。

轻柔地抹去我的眼泪,然后哄着我。

每次难过之后,我总会从周穆那里收到礼物。

像小孩子一样。

我总说:「下次不用了。」

他只会抱着我,温温柔柔地笑:

「能让小妗开心,我做什么都行。」



耳边风声呼啸。

我却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那天。

从恨不能立马冲过去质问周穆。

到一个人崩溃大哭。

再到,冷静地选择另一条路。



成全他们相爱?

这个世界上哪有这种好事。

8

从医院出来,我没有回家。

而是开车去了爸妈家。

妈妈开门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笑开:「怎么忽然回来了?」

我扯开一点笑:「忽然想你们了。」

妈妈看了看我身后:「周穆呢?他没和你一起过来吗?」

「住院了。」

「住院了!?发生什么事了?」

「脑袋磕了一下,医生说没有大碍。」

我隐去宋姨的那一部分。

「怎么不去陪他?」

妈妈笑得有些狡黠。

她向来开明,明明看破我喜欢周穆却假装不知道,还暗戳戳在周穆面前推销我。

「小妗同学,暗恋这么多年终于得偿所愿。」

「要好好把握在手里哦。」



才不是。

才不是得偿所愿。

我也是才知道。

我以为的幸运。

不过是周穆娶不到他心爱之人的「将就」。



我从小就很喜欢周穆。

爸妈总是很忙。

周穆放学回家,碰到我蹲在门口等爸妈,就会把我带回去。

教我写作业,或是陪我看动漫。

那天直到夜深,爸妈也没有回来。

我看漫画时在周穆房间睡着了,惊醒时窗外雷声轰鸣,闪电划破天际。

我做了噩梦,又被雷声一吓。

哭嚎着要找爸妈。

周穆从隔壁房间冲进来,拖鞋也跑丢一只。

「小妗!」

我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周穆没忍住笑出声。

拿了湿巾帮我擦脸,一边擦一边安慰我:

「没事了,没事了。」

「只是梦而已。」

只是他越哄我,我眼泪就掉得越厉害。

后来哭累了,迷迷糊糊睡着了。

我还抓着周穆的手没松。

只记得他站在床边,说他会陪着我。

「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

「会一直一直一直陪着我吗?」

「会。」



其实我早知,随口说出的话并不可信。

可若是感情可以自控。

我也不会飞蛾扑火般,爱了他那么多年。

9

我没再去医院看周穆。

他问起时,我只说自己回爸妈家了。



周穆脑袋上的伤不严重。

没几天就出院了。

那天恰好是元旦,他开车来接我回家吃饭。

站在门口,身如玉竹,见我时眼里便带了笑意。

温柔的,就像从前一般。

「小妗,今天好漂亮。」

周穆从不吝惜夸我的词句。

从前我觉得不好意思,听得多了,反而越来越自信了。

也就越来越喜欢他了。

我垂眸避开他的眼睛。

「走吧。」

周穆愣了一下。

随即礼貌地和我爸妈道别。



宋姨的情绪平稳下来后,还是那个温和的长辈。

那天的事情她不愿多说,我也假装忘记了。

她见我时很高兴,拉着我的手:

「小妗,我给你买了些项链镯子,过来试试。」

「厨房让他们爷儿俩管就行了。」

周穆帮我把大衣挂在架子上,对我笑笑:「你陪妈吧。」

宋姨买的首饰亮晶晶的,在灯光下璀璨到有些晃眼睛。

她一件件帮我试,每一件都夸我:「太合适了。」



最后一件试完,饭也做好了。

饭桌上其乐融融。

却像是糊着一层油。

每个人都藏着些什么。

门被敲响的一瞬间。

我比周穆动作快,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那个不速之客――

是陈薇。

10

陈薇好像走得很急,额角还有细碎的汗。

我怔愣的瞬间,周穆已经走过来了:「小妗……」

「周穆!」

在看见我背后的周穆的那一瞬间,陈薇的眼泪就落下来。

「你去哪儿了?」

「出院都不和我说一声,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

我转头看向周穆。

他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轻咳了一声。

「周穆。」我看向他,「她是谁?」

周穆没有说话。

陈薇将我推开,着急地奔向他。

餐桌旁的公公婆婆也看见了陈薇。

我看见宋姨的脸一下子就变了。

「你……」

她身旁坐着的周叔叔,却一下子扣住了她的肩膀。

「这是我朋友的女儿。」

「以前和小穆是好朋友。」

「是吗?」我笑了笑。

我和周穆青梅竹马十余年。

「我没见过她呢。」

「啊……是你出国那几年认识的。」

我笑了笑,倒也没揭穿他的谎言。

「既然来了,就一块儿吃饭吧。」

周叔说着,又为陈薇添了一碗饭和一把椅子。



本来是家庭团圆的日子,却莫名其妙被一个外人横插一脚。

陈薇坐在周穆的旁边。

当着宋姨的面,不停地给他夹菜,态度亲昵。

在她又夹了一筷子蘑菇,准备放进周穆碗里的时候,被我挡下了。

「他不爱吃这个。」

我看着陈薇,面色平静。

顺道还夹走了她原本夹给周穆的胡萝卜:

「他对胡萝卜过敏。」

陈薇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

气氛也一下凝结。

「没事的。」

周穆忽然出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像是为了表示他真的不在意,他还给陈薇夹了一筷白灼虾。

那个帖子里提到的。

W 最爱吃的。

陈薇的难堪荡然无存,反而高兴起来。

「你还记得我最喜欢……」

周穆像是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也给我夹了一筷子。

「小妗,你尝尝这个,好吃。」



可我不爱吃。

我喜欢吃椒盐,喜欢吃油焖,喜欢烧烤。

独独不喜欢白灼。



我看着陈薇蘸着酱料,一口把虾咬进去,脸上满是幸福。

忽然就意识到了,被偏爱的永远有有恃无恐。

就像周穆对陈薇。

就像我对周穆。

嘴里的饭菜突然变得难以下咽,连带着我看着其他的菜也没有了胃口。

我放下碗筷:「我晚上还有其他事,先走了。」

「去哪儿?要不要我送你?」

周穆问。

我看向他,余光却瞥见了桌子底下,陈薇的手慢慢覆上了他的手。

「不用了。」

我直接起身离开。

11

我打了电话,喊朋友出来喝酒。

喝到一半醉眼朦胧,赵筝撑着下巴问我:

「怎么了?最近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吗?」

我沉默地,一杯接一杯给自己灌酒。

「工作顺利,肤白貌美,老公还是自己暗恋多年的人,生活也和谐。」

「小妗,你这个规格,不说人生赢家,也算老天爷偏爱了。」

「到底还有什么烦恼?」

我说不出口。

赵筝也没追问,就陪着我喝闷酒。

我在厕所抱着马桶吐了两回,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

一无所知的赵筝拨通了周穆的电话。



周穆来酒吧接我的时候,我站在门口的灯柱子下当木头人。

可是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眼泪就掉下来了。

周穆愣了愣,从口袋里掏纸。

他给我擦眼泪时我没躲,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你长得和我喜欢的人好像。」

周穆笑了声:「是吗?你喜欢的人叫什么名字?」

「周穆。」

他一下笑开,像夜半忽绽的昙花。

我看着他,只觉得脑袋晕晕的。

倾诉的欲望空前旺盛。

「你知道吗?」

「我喜欢他很久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就是不敢告诉他。」

「很久是多久?」

「今年是哪一年呀?」

周穆报了个数。

我扳着手指头算,想了又想,算了,又算,好半天才算清楚。

「……十年了。」

头顶的灯光落下来,将周穆的碎发照得几斤透明。

那张漂亮的脸呆住了。

「你不相信吗?」

他摇了摇头。

我气不过,拿了手机去开自己的私密相册。

酒劲还在。

我输错了好几次字母,磕磕绊绊地点进去,问题是好几年前设的了。

――我喜欢的人是?

白痴般的少女时期。

我输进两个字母。

周穆尚且稚嫩的脸出现在我们面前。

「你看这个。」

我点了一张。

「这是我从学校官网找的。」

照片上是周穆参加长跑最后冲刺的抓拍。

我把照片放大,在人群中找到被挤的自己。

「他去参加长跑,我想去给他送水,可是周围的人太多了。」

「我挤不进去,最后水也没送出去,只看见他接了另外一个女生的水。」

「那个瞬间其实还蛮难过的。」

「好在后来在官网翻照片的时候看见了这一张。」

「虽然水没有送出去,但是我们同框了。」

我笑起来,想起那天自己像个傻子一样,攥着那瓶水一天都没松手。

就像满心欢喜买了自己最爱吃的蛋糕,回家之后却发现蛋糕被人撞变形了。

失落了一天,却在官网看见这张照片的一瞬间满血复活――

至少,我被记录在了他获奖的那一瞬间。



「还有这个!」

「我从妈妈的相册里面翻到的。」

我十岁的时候过生日,周穆来给我庆生。

两个人拉着手给大人们表演。

周穆穿着小西装,我穿着漂亮的蓬蓬裙。

两个人站在一块儿,俨然一对。

「后来我拿了这张照片做朋友圈背景。」

「朋友们看见都说我小时候好可爱。」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他看见了会怎么办?」

「我是骗他说因为这张照片真的很可爱,还是直接地坦白,『因为想让你发现』『因为喜欢你。』」

「可他没有。」

「他从没发现过。」



十年是很漫长很漫长的。

这些被我记了这么久的琐碎小事,却一直如此清晰。

说不完。

到最后口干舌燥。

也讲不完我这十年的暗恋。



讲到最后。

眼前的人却忽然一下把我抱进怀里。

周穆的怀抱带着暖意,透过衣服传递的,不止是体温,还有他怦然的心跳,和不太稳定的心绪。

他把我抱得很紧很紧。

手却有些颤抖。

「我爱你。」

男人的呼吸落在耳畔,带着热度和隐隐约约的鼻音:

「小妗。」

「我也爱你。」



我被周穆抱在怀里。

脸上的泪珠早已干涸,冷风一吹,倒让醉意醒了大半。

我抬头看着头顶刺目的白光。

好久好久。

最后才轻声开口:

「……骗子。」



周穆。

你这个大骗子。

12

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

周穆听见声响,出现在卧室门口:「小妗,我给你做了醒酒汤。」

我揉了揉太阳穴,应了下来。

洗漱完坐到餐桌上的时候,上面已经放了早餐和醒酒汤。

我把汤一饮而尽,才发现旁边被他放了颗糖。

「小妗。」

周穆从楼上下来,拿着领带朝我笑。

我愣了一下,随即接过,帮他系好。

周穆趁机低头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黏黏糊糊地在我耳边道:「等我回来。」

就像我们刚结婚时一样。

我愣神的瞬间,周穆已经出门了。

他出门后没多久,陌生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我点了接通。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熟悉。

是陈薇。

她约我见面。



在去的路上,我想过无数次陈薇的开场白。

譬如像小说中那样耀武扬威地告诉我:「他只爱我一个。」

譬如趾高气扬地要我自己退出。

可是都没有。

陈薇来得比我早,见我时问了声好,然后给我讲了她和周穆的故事。

「我和周穆在一起两年,他一直对我很好。」

「其实我一直知道他的身份。」

「我小时候很嫉妒他,他有一个很美满的家庭,爸爸妈妈都很爱他。」

「我妈从不关心我,直到她认识了周叔叔。」

「他有时候来,会给我带一点小礼物。」

「可我知道,这只是因为他爱我妈而已。」

「直到我和周穆在一起了。」

「他会照顾人,会担心我吃得好不好,睡得安不安稳,会告诉我『没事,他在』,会帮我解决所有的问题――」

「他像是老天看见我这些年的冷落之后,送给我的礼物。」

「我也以为自己会和他一直在一起。」

「直到被他妈妈发现了。」

「她用自杀逼周穆离开我……」

陈薇顿了一下,声音陡然激动起来:「他放弃我了。」

她的目光转向我,声音骤然又变得哀戚:

「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求你了,我真的很爱他。」

「真的。」

她的眼泪落下来,砸落在桌上。

明明声泪俱下。

可还是带着被爱者的矜骄。



我没有说话。

摸上自己的心口,却觉得没有以前那么疼了。

「你为什么不和周穆说?」

「让他离婚,让他和你在一起。」

陈薇愣了一下,泪珠挂在眼睫,半落不落。

「他……我不想让他为难。」我笑了声,望着她,眉目平静:

「你真的爱周穆吗?」

「真的。」她答得斩钉截铁。

我却笑了:「那你告诉我,周穆最喜欢吃什么。」

陈薇愣住,嘴巴张张合合,却吐不出一个音节。

如果真的那么相爱。

为什么一个徘徊不定,一个对另一方一无所知。



许是我笑得太放肆。

陈薇有些羞恼,原本柔弱的表情一下收回去:

「宋妗。」

「你非要这样,就别怪我了。」

「他放不下我的。」

13

陈薇是行动派。

下班的时候周穆回来晚了。

身上还带着我闻过的,出现在陈薇身上的桃子香味。

我缩在沙发上看动漫,周穆换了鞋要过来抱我。

我闪身躲过去了。

正好播到女主和男主告白,男主退缩,女主质问男主到底爱不爱自己。

我看向周穆,他微垂着眼,里面只有我一个人。

就像小时候放学,他陪着我写作业看动漫一样。

「周穆。」

我很认真地说,「我从前一直觉得,如果结婚,一定要和自己爱的人结。」

周穆笑了,弯腰把我从沙发上捞起来。

他微微仰着头看我,眸色虔诚。

「小妗。」

「我已经和我爱的人结婚了。」



我垂下眼。

说谎。

14

陈薇并没有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哪怕周穆尽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她还是越来越过分。



周穆的手机半夜来电。

我在迷迷糊糊中被吵醒。

睁开眼睛时,见周穆在匆忙地穿衣服。

他见我醒了,神色歉疚:「抱歉小妗,吵醒你了,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

「你先睡吧。」

我点头,在床上睁着眼看着他消失在房间里。

楼下的门被砰一声关上。



睡意全无。

其实我听见了。

陈薇的声音。

娇滴滴地,柔弱地,在那头哭诉房间外面有人敲门敲窗户。

「我好害怕。」

「阿穆,你来陪陪我好不好。」

「我一个人,真的很害怕有人要对我……」

小孩子都知道的。

遇到困难要找警察。

她却选择了找别人的老公。

15

天气预报说今年初雪要来的那天,我本来和周穆约好了一起吃饭。

中午去他公司找他的时候,他却欲言又止。

「周穆。」

「今天我有个朋友从国外回来,好几年没见了。」

「晚上可能不能一起……」

「没事。」

周穆笑了笑,我却从他脸上读出一种类似于松了口气的神情:

「那我晚上来接你,你们要去哪?」

我报了个地址。

周穆点点头。



我去的是市中心广场上的餐厅。

位置在落地窗旁边,大厅有人在弹钢琴,琴音如流水淙淙。

好几年不见,我和程姿却没有生疏。

两人吃饭的时候聊个不停。

傍晚的时候,天上开始飘雪了。

一片片落下来。

程姿有些惊喜地叫了一声:「刚回国就遇上初雪,我运气太好了点。」

我笑了笑,往广场上看。

市中心的街道上行人不少,有好几对情侣牵着手在走。

纷纷扬扬的雪花里,有女生大胆亲上了自己的男朋友。

我看着,却忽然愣住了。

餐厅里的暖气开得很足。

我却像是忽然置身冰窖,浑身僵硬。

「怎么了?」

程姿顺着我的眼神看过去。

在看见那对接吻的情侣时,表情瞬间了然,笑开:

「听说初雪这天接吻的情侣会幸福一辈子。」

「小妗,你是不是想自己老公了?」

「难为你在这么浪漫的时候来陪我了。」

我发了一会儿呆。

看着那对亲密的情侣终于分开,挽着手走在落雪的街道上。

好半天,才说:

「那就是我的老公。」

16

周穆是我在飞机上的时候给我发的消息。

我下飞机时才看见。

手机里有很多未接电话,未读信息。

算算时间,应该是国内的凌晨。



其实以前也这样。

他找不到我也会着急。

我是临时申请的出差。

在和程姿道别后立马申请的,仓促到行李都没有收拾。

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去。



我回复了周穆,告诉他我出差了。

那边秒回:

――那就好。

――早点回来。



陈薇的速度比我想象中的还快。

几乎是第二天就发来消息了。

是一张她裹着浴巾的对镜自拍。

是家里的浴室。

我眼疾手快点了保存。

她立马又撤回了。

――不用做无用功了。

――我不会提离婚的。

――建议你去周穆那里努力。

17

项目完成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了。

我的生活节奏逐渐回到以前。

回国那天,周穆来机场接我了。

十几天不见,我们之间却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障壁。

一路上都是他在说话,我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

眼睛盯着手机屏幕给同事回消息。

「小妗。」

「你最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刚想开口,他的手机铃声却忽然响起。

可能是误触了免提。

在接通的那一瞬间,陈薇的声音就无比清晰地在车内小空间响起。

带着五分醉意,黏黏糊糊地叫周穆的名字:

「小穆……」

「我在酒吧好像喝多了,你能不能来接我?」

「我的头好晕,腿也有点软,有人一直在看我……」

我抬眼时,看见周穆正从后视镜看我。

神色紧绷:「抱歉,我……」

「你去吧。」我打断他未出口的拒绝。

从后视镜里对上他的眼睛,神色平静。

「小妗!她是……」

周穆着急地要解释。

「我知道,朋友的女儿。」

我开了车门,直接下了车:「我还要回公司一趟,你去接她吧。」



周穆回来得比我想象中要快。

我正好把主卧里面的东西全清到客房里面去了。

「小妗,我送完她立马就回来……你这是……?」

我放好手头的最后一件东西,才回答他:

「分房睡。」

「我最近有点失眠,以后还是分开睡吧。」

18

我工作上的事多了起来,回家总是很晚。

周穆会等我,家里的灯一直亮到我回来。

见我进家门,他就问我:「饿不饿,要不要吃夜宵?」

我摇摇头。

径直路过他进了房间。

也不和他闲聊。

我能察觉到周穆落在我背后的视线。

带着不解和莫名的委屈。

可我再不想分出一点精力去思考他和陈薇的事情。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我和周穆参加宴会回来。

我挽着他的手臂游走在各路人之间。

拖周穆的福,我接触了几个潜在大客户。

周穆介绍我时说:「这位是我的爱人。」

别人也会称赞我们般配,我只是微微倚在周穆肩上,羞涩地笑。

「两位看起来很恩爱。」

我只是笑。



宴会结束后,上车的那瞬间。

我立马松开了周穆的手。

他的表情有片刻迷茫,手臂还维持着我挽着他的姿势。

他愣在原地,看向我:「小妗……」

又在触及到我平静冷淡的脸色时噤了声。

我疲惫地靠在后座车窗边。

「你为什么……不坐副驾驶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给出一个很敷衍的回答:

「不想坐。」



一路沉默着到家。

我换了鞋子准备回房。

「小妗。」

「你的失眠,好点了吗?」

我头也不回地回复:「没有。」

手却忽然被人攥住。

周穆攥得很紧,指尖用力到颤抖。

「……小妗。」

「你告诉我。」

「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好不好?」

「为什么一回来就分房睡,为什么回来得越来越晚,为什么在外面维持着亲密,却在家一刻都不肯和我说话,为什么――」

「好像不爱我了。」



「松手。」我平静道。

周穆放开了手。

腕骨处已经红了大片。

我揉了揉,疼痛稍微缓解。

「你没有什么想坦白的吗?」

我对上周穆的眼睛,反问他。

「什么?」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

「譬如……」

「初雪的时候,和喜欢的人接吻,会幸福一辈子?」

周穆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脊背也寸寸佝偻下去,好半天,才轻声开口:「……你都看见了?」

陈薇挑了个最显眼的位置。

「我想不看见都难。」

我露出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

「周穆。」

「那天我喝醉的时候,告诉你我喜欢你十年。」

「最后你抱住我说爱我的时候。」

「和两年前你在帖子里回复别人说你爱陈薇的心情――」

「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

他着急地开口,想辩解。

「我只是……」

我笑了笑。

将卧室的门一下关上。

没有再听他说话。



我早就不需要答案了。

周穆。

19

我没和周穆提离婚。

他对我越来越好,也缠我愈发紧了。

上班之前做早餐,下班时候会来接我,给我买花,买爱吃的,买各种各样我喜欢的又门槛颇高的礼物。

公司里的同事也会打趣:「妗姐,你老公这么爱你,有没有什么秘诀啊?」

我只是笑笑。

偶尔陈薇的电话会打过来,他都会不着痕迹地挂断。



陈薇是在某天忽然找上门的。

还是上次那家咖啡馆。

她上次的从容尽失,完全不见挑衅我的嚣张气焰。

「你做了什么?」

陈薇死死盯着我,握住杯子的指节用力到泛白。

我轻呷了口咖啡,微笑地看向她:「我什么也没做。」

不过是告诉他我曾经有多爱他。

然后再立马抽身离开而已。



为什么要离婚然后成全他们呢?

一个求而不得,一个挽回不了。

这样不是更好吗。

「宋妗!」

「他不爱你!」

「他爱的是我!是我!」

陈薇失了态,愤怒地朝我吼。

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却不见得有多少底气。

「是吗。」

我放下咖啡起身。

「那就说服周穆和我离婚吧。」

「你做得到吗?」

「陈薇。」

20

周穆约我情人节出去约会。

我答应了,地点却约在那天的餐厅。

周穆到的时候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却被他不着痕迹地掩去了。

他放下一个礼盒:

「我上次看见的,很衬你。」

「谢谢。」

我揭开礼盒,里面放着一条价值不菲的粉钻项链。

「抱歉,前段时间太忙了,都没顾上给你准备礼物。」

「没事。」

周穆笑了笑,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今天你能陪我,就是最好的礼物……」

他的话湮没在突然淋下的红酒里。

白色的衬衣染上污渍,发丝间的红色液体滴落在桌上,我点开摄像,对准对面的人。

「周穆!」

陈薇手里的酒杯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她的声音尖利而凄切:

「你陪她过情人节!」

「你为什么不肯回我的消息!」

「你是不是变心了!你是不是、是不是――」

「真的爱上她了!――」



周穆没有说话,起身接过了服务生拿来的毛巾,擦拭自己脸上的红酒。

四面八方带着探究的眼神,将我们团团围住。

我却好整以暇地坐在座位上,看着这场闹剧。

「抱歉。」

周穆没有理她,看向我,「小妗,出了一点意外。」

边上的服务生已经开始拦陈薇了。

「你别生气,我会补……」

「宋妗!」

陈薇的目光忽然转向我:「你是故意的!」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你故意给我发消息,故意让我生气,故意让我来找你,然后出丑!」

她越说越愤怒,抄起桌上的一个酒瓶就直直地朝我砸过来。

电光火石间。

有人挡在了我的身前。

重物碰到肉体的沉闷声响让人心惊。

我被周穆抱在怀里。

听到了他一声比一声大的心跳声。

可我却面无表情。



陈薇被人拦在那里,手还维持着扔瓶子的姿势。

周穆转过身,无比迅速地、用力地甩了她一巴掌:

「我没有变心。」

「陈薇。」

「她才是我的老婆。」

围观的群众倒吸一口凉气,我听见有人窃窃私语,骂陈薇神经病。

当了小三还敢舞到正主面前来。



陈薇只是惨白着脸看着周穆,不住地哭泣。

一场闹剧在陈薇被服务生请出去之后终于平息。

我也没有了吃饭的心情,周穆也形容狼狈。

索性离开了。

21

站在门口等车的间隙,周穆开口和我道歉:

「抱歉小妗。」

「我约你出来,却碰到糟心的事情。」

「如果你有空的话……」

「我们明天重新……」

「明天没空。」

我打断他的话。



空气一下子好像变得稀薄起来。

我拖动了一下刚刚视频的进度条。

再抬眼时,就发现周穆一直在看我。

白色衬衣上的深色污渍仍在,他的发丝垂下,漂亮的丹凤眼半阖着。

眸色浮浮沉沉的,像是汹涌的波涛。

又像是四分五裂的光。

我看见他的眼尾拖出一条红。

声音却颤到破碎:

「你为什么不生气?」



我认识周穆二十多年了。

追在他屁股后面跑了十多年。

他永远温和,永远冷静,永远自持。

如兄长般可靠。

他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腕,却不敢用力。

人影压下来。

却像是摇摇欲坠的玻璃塔。

「她说地址是你给她发的。」

「小妗。」

「你为什么不生气?」

「你怪我好不好?」

「你骂我,你打我。」

「你和我吵一架。」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求你了。」

他把头搁在我肩上,肩头隐约有湿意传来。

「求你了小妗。」

「什么都行、什么都行。」

「只要你别不要我……」



冬末的风吹在脸上,还有些冷意。

我被周穆身上的檀香味笼罩。

他抱得太紧。

灼热的呼吸一直往我领口钻。

可我只是维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就像木头人。

周穆不肯松手。

我知道到他在等我开口。

可我什么也没有说。

22

第二天周穆像没事人一样,还是清早起来给我做了早餐。

我走得急,顾不上了。

他在我到了公司之后,又给我点了个外卖。

同事进我办公室的时候流了下口水:「妗姐,你这早餐吃得完吗?」

我笑了笑,问她:「饿吗?要不要吃点?」

她眼睛亮了亮:「谢谢妗姐!」

凑过来的时候瞥见外卖上的纸条。

上面周穆备注了让我好好吃饭。

她刚要开口,我先一步把那张纸条扯下来扔掉了。

她立马闭了嘴,安静地吃东西。



周穆下班的时候又来接我。

像是自己没有工作一样。

车子停在公司门口,又引起一些同事羡慕我找了个好老公。

我和他们一一道别,才拉开车门上了后座。

周穆将一瓶热的冰糖雪梨递给我:

「昨天听你好像有点咳嗽。」

「谢谢。」

我接过,随手放在了车门边。

我们俩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

一直到回家。

下车的时候周穆没有跟上来,一直到我到了家门口,他才上了楼。

手里还拿着刚上车时他给我的保温杯。

「啊。」

「抱歉。」

「我放在侧门边一不小心就忘了。」



周穆没有说话。

站在阶梯下抬头看我。



他背光站着,脸落在阴影里,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好半天,我才听见他开口:

「小妗。」

「你不提离婚,还是在乎我的。」

「对不对?」



我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落在虚空。

「错了。」

我笑着回答。



为什么非要追问呢?

为什么非要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不爱你了?

成年人心知肚明却还维持着体面的遮羞布,为什么非要把它扯开呢?



成年人的世界涉及到太多的利益牵扯。

我对周穆的爱,早就死在读完帖子的那天。

抛去爱情。

比较婚姻和离婚哪样能对我利益最大化。

最后得出在我没有对其他人心动的前提下,和周穆的婚姻能让我获得更多的利益。

周穆能给我带来的人脉、资源……是我留下来的理由。

商人追逐利益。

如果感情需要不掺杂任何利益的真心。

那么感情消失以后,我对周穆只剩下了算计。



我看向周穆,笑了笑。

目光不闪不避。

「我只是在物尽其用。」

「你不明白吗?」

「周穆。」

「我们的婚姻早就不剩爱情了。」

剩下的是貌合神离的算计,是追悔莫及的讨好。

是只有法律所维护的,一段冷冰冰的关系。

周穆的身形踉跄了下。

我以为他会生气。

会发怒。

可他没有。

他像是深呼吸一瞬,硬生生将所有情绪都吞了下去。

他的声音很轻。

像蝴蝶振翅,轻到仿佛毫不费力就能折断:

「没关系……」

「没关系。」

「只要你不提离婚……」



「现在是不会。」

我笑了笑。

毫不留情地折断了蝴蝶的翅膀。

「等我遇到再让我心动的人,就不一定了。」

「不行!」

「不可以!」

周穆一瞬间崩溃。

「你不能这样――」

「小妗。」

「我爱你。」

「你不能爱别人。」

「小妗――」

我没兴趣看他发疯。

直接开了家门进去了。

「周穆。」

「别发疯。」

23

感情不可自控。

只是没道理在被伤害之后还紧握着不放手。

我暗恋周穆的那十年感情做不得假。

可我比谁都知道。

比起爱人更要先爱自己。

倘若真的爱他到理智全无。

我就不会在出国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的前程。



情路坎坷,难免跌跤。

可我永远有再爱的勇气和不回头的决绝。

因为我――

永远最爱自己。



后记・郎骑竹马去

1

周穆高烧的时候给宋妗打电话。

打了一个又一个,那边只是忙音:「抱歉,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他挂了又打,打了又挂。

就是打不通。

最后烧得迷糊了,手机落在地板上,也不知道最后一通打通没有。



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

周穆睁眼时看着雪白的墙,愣了好一会儿。

身旁忽有人开口:「你醒了。」

是宋妗。

她伸手探了他额头的温度,又给他倒了一杯水。

周穆有一瞬间的恍惚,还以为是在做梦。

直到冰凉的触感贴上他的额头。

他想说话,喉咙却刺痛。

接过宋妗的那杯水,喝了下去才好些。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宋妗了。

在家里时,两人就像是不熟的房客。

即便宋妗面对他时态度温和,他也知道,那不过是她对待不熟的人的礼貌而已。

「小妗……」

他急急地开口。

想要问她是不是接到了他的电话。

是不是她送来他来的医院。

是不是、是不是在床边守了他很久?

只是话没说完,宋妗已经开口问他:「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排骨汤」

他是故意的。

从前宋妗生病。

他也会给她熬排骨汤。

后来宋妗嚷嚷着要学,说等他生病了,她也能好好照顾他。

他拗不过便教她。

他是故意提起,想唤回些什么。

宋妗点屏幕的手并未停顿,点了点头。

「我下单了。估计一会儿就到。」

周穆愣了一下。

是他奢望了。

还以为她会做给他吃。

宋妗起身:「有什么事就按床头的铃吧。饭很快就到了。」

周穆看着她,有些怔忡。

「你要去哪儿?」

「下午还要开会,我先走了。」

宋妗微微颔首,往门口走去。

周穆想喊她。

高烧后的余热让他的脑子并不是很清醒。

他一下扯住宋妗的衣角。

宋妗回头看他。

「你能……」

「陪陪我吗?」

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因为宋妗的脸色忽然一下子就变了。

可她还是很有分寸:

「抱歉,那个会议很重要。」

有什么会议比一个病人还重要?

他想问她。

他想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想说你明明说过会好好照顾我的。

他还想说,你明明说、你明明说――

你爱我的。

可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残存的理智让他记起,破坏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自己。



他松了手。

「抱歉。」

「你去吧。」

2

最开始的时候,周穆想,只要两个人还没离婚就好。

只要他们还是夫妻,他还有时间能够挽回宋妗。

毕竟之前她那么爱他。

后来他发现自己错了。

宋妗并不接受他的示好。

他们在外人面前还是一对恩爱夫妻,只是关上门后就成了礼貌的合住室友。

周穆给宋妗做的早餐她从不吃;送她的礼物偶尔也会有回礼,却像是随便挑的,不见任何心意。

他想着没关系,他总有一天能打动宋妗。

可他越是对她好,她就越是冷漠。

从宴会回来或是从父母家回来的时候,是周穆最痛苦的时候。

因为那个时候的落差是最大的。

上一秒笑意盈盈的人骤然松开了他的手,只余臂弯上还未消散的温度。



他其实吵过的。

崩溃从来不在少数。

他让宋妗骂他,他握住宋妗的手扇自己的巴掌,他红着眼圈求着宋妗怨自己。

可是宋妗只是一言不发,从他手中抽回手。

轻叹了口气说:「不要闹了。」

眼神平静。

他像是无所遁形的罪犯。

从头到尾都是他在无理取闹。

他也是在那一刻才明白,悔恨和痛苦是没有用的。

宋妗不会回头。



所以后来他还是想,只要宋妗不离婚就好。

哪怕只是利用他、哪怕只是算计他、哪怕没有感情,也没关系。

只要她愿意在他身边,只要她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就好。

3

可那句话就像是高悬在周穆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他不知道那把剑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又无时无刻不处在它会掉落的恐惧中。

他最不能、最不能接受的――

她爱上了别人。

4

周穆住了两天院。

第二天宋妗并没有来。

一直到他回家,家里也没有她的身影。

他给宋妗发消息,好几个小时才收到回复,说自己出差了。

上一次的对话还是半个月前。

周穆问她有没有空,朋友送了两张音乐剧的门票。

――我不喜欢看音乐剧,抱歉。

周穆当时看着这条消息发了很久的呆。

其实之前她也会陪他看。

两个人回来的时候会走路,宋妗挽着他的手,脚步轻快。

周穆看着她笑。

「今天好开心。」

开心的不是看了音乐剧。

而是他们在一起。



周穆在对话框删删打打了半天,最后发出去一句话。

――我出院了。

想了想又撤回,改成:

――一路平安。

那边没有再回。

周穆叹了一声气,放下了手机。

傍晚的城市很热闹,各家的灯光已经亮起来了。

工作完的人回了家,饭菜的香气从各处飘来。

还有和家人一起的欢声笑语。

周穆没有开灯,一个人坐在黑暗里。

他忽然觉得家里好空。

从前他从来不这么觉得。

宋妗不忙的时候喜欢缩在沙发上看动漫。

好像是以前在他家养成的习惯。

她出国回来后,他曾经觉得宋妗好像长大了,让他有点陌生。

后来才发现她其实没变。

还是爱看动漫,爱叫他小穆哥哥,高兴时会大笑,难过时很容易哄好。



其实周穆很高兴。

宋妗在公司很干练,能力也很强。

大家都夸她独立。

可只有他知道。

他的小姑娘也会撒娇,会看小孩子爱看的动漫,为里面的人物哭泣大笑。

只有他知道。

他曾无比窃喜――

只有他知道宋妗的这一面。

5

宋妗出差回来的那天是个晚上。

她没有告诉他回来的时间。

是周穆下楼自己碰见的。

他看见宋妗和一个男人面对面站着。

两个人在聊些什么,宋妗眉眼带笑,是他好久不曾见过的生动与鲜活。

男人微垂着眼,看上去冷淡的人,在面对宋妗时却泄露了几分温柔。

他们站在一起,明明距离不近,却生出一种外人无法插进来的融洽。

周穆忽然很生气。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酸涩充盈在胸口。

甚至让他想冲过去,对着那个男人的脸挥上一拳。

但那样宋妗会生气。

他想走过去揽着她的肩膀,然后宣示主权,感谢他送他的妻子回来。

只是脚就僵在原地,挪动不了半分。

可是除了愤怒。

恐慌来得更为强烈。

达摩克里斯之剑摇摇欲坠。

会是他吗?



那个人……

会是他吗?



宋妗道了别,已经转身往这边走。

周穆的身体比脑子先反应过来,他转身就往家里走。

在宋妗开门的一瞬间,他惨白着一张脸,对她挤出一个笑。



他选择了逃避。

6

趁着宋妗去洗澡的时候,他去看了宋妗的聊天记录。

他知道自己卑劣, 但是他没办法。

他只是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宋妗爱上别人。

宋妗的密码还是从前那个手势密码,没有改过,他很轻松地就解开了。

微信置顶是他认识的朋友,赵筝。

他点进去看了两眼。

赵筝:

――你赶快离婚吧,求你了。

――你那个老公我多看一眼,都想捅他两刀。

宋妗回了一个狗头表情包。

――你喜欢什么样类型的?我给你介绍。

――学长也很不错呀。

――人家还对你有意思好久了来着。

宋妗还是回狗头。

――[打你.jpg]。

周穆退出来,找到学长的微信。

宋妗备注的很简单,就是谢学长。

看不出有任何私情。

点进去就是宋妗才发不久的:

――麻烦你送我回来了,谢谢。

学长也回的很客气:

――不麻烦。

浴室里的流水声还在继续。

周穆拼命地往上翻聊天记录。

他们俩最近聊天很频繁。

大部分内容都是工作,偶尔夹杂着一些点到为止的关心。

两人之间都恪守着那条边界, 没有人逾越。

怔愣的瞬间,谢学长的新消息已经弹了出来。

――我抢到了两张《XX》展览的票。

周穆也知道《XX》。

是宋妗最爱看的动漫。

周穆几乎已经预料到他又要说什么了。

愤怒驱使之下, 甚至想让他直接回复不可以。

可那边的消息弹了出来。

并不是:「我们一起。」

而是:

――你可以和朋友一块儿去玩。



周穆愣在原地。



他宁愿他们聊的是些暧昧不堪的词句。

宁愿是谢学长明知她结婚还故意过界相邀。

宁愿是她负气, 用同样出轨来报复他。

这样他们一人出过一次轨,也算扯平。

他不追究她的错。

只要他们能回到从前。



可越是这样,越显出他的卑鄙。

他们越是守礼, 越让他觉得自己无比丑恶。

看吧,做错事的只有他。

卑劣的人, 也只有他一个。

7

宋妗或许发现了他看她手机, 但她并没有发难。

周穆每天惴惴不安。

只觉得要失去她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可他无力阻止。

因为他不管对宋妗有多好, 都像是泥牛入海,得不到半分回应。



宋妗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提出离婚的。

她带着离婚协议书来的, 坐在他对面,望着他平和地笑。

「我们离婚吧。」



落下来了。

那一瞬间。

悬在他头顶的利剑迅速坠落, 自上而下将他劈成两半。

心脏在左半边跳动得越来越缓。

血肉流了一地。

他好像真切地面临心悸,死亡。

呼吸也变得困难。



「……是他吗?」

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又觉得尖厉到不像自己的腔调。



「谁?」

「谢学长。」

「你爱上他了――」

「是吗?」

「啊。」

宋妗惊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摇了摇头:

「我没有爱上他。」

「只是想给个机会。」

宋妗笑了笑。

「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他一个机会。」

「毕竟。」

她看着他,脸上笑意愈深。

「在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之前,要把上一段的全部整理好,不是吗?」

周穆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

他想把眼前白纸黑字的离婚协议书一片片撕得粉碎。

可是好半天。

他只是开口:

「我知道了。」

「离婚协议书我看完会签的。」



宋妗愣了一下, 随即笑起来。

真心实意的高兴:「嗯,我等你。」



他想纠缠。

又怕她厌烦。

那就这样吧。

至少最后,留一个还算体面的结局。

8

周穆改了一下离婚协议, 把大部分的财产都给了宋妗。

她也有打电话来问。

「……是补偿。」

电话那头的人笑了声,没说话。

骗她的。

他只是希望, 最后分别的时候, 能给她留个好印象。

尽管他们的关系已经很糟糕了。



领离婚证那天,宋妗是一个人来的,也是一个人走的。

周穆站在门口的时候问她:「我送你?」

宋妗摇了摇头,很平静地道:「我走路, 筝筝在等我。」



周穆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逐渐消失不见。



明明是很好的天气。

可他就是觉得特别糟糕。

特别特别糟糕。



他刚刚其实想问她。

问她到底有没有怪过他。

其实也没有问的必要。

因为她不会在意。

她或许从来不会纠结这些没有用的东西。



就像那年他提了水果去给宋妗家里送。

却听见她妈妈在问她:

「决定好了吗?真的要出国?」

「那你喜欢的人怎么办?」

「你舍得和他分开吗?」



宋妗笑了声,音色还带着少女时期脆生生的甜:

「妈。」

「除了和父母有关的事情――」

「前途在我这里从来不是道选择题。」



她从来如此坚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