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岁那年,皇帝终于想起了我,翻了我的牌子。
我激动地给满是皱纹的脸上涂了厚厚一层粉。
我想,大概是潜邸的旧人死的差不多了,他想跟我叙叙旧吧。
结果久别重逢第一面,老东西就死死掐着我的脖子质问。
「贱人,是不是你杀了朕最爱的女人?」
我有点愣神。
我杀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
他最爱的女人也实在是太多了。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个啊。
1
其实我什么都不怕。
我心里想的是跟他同归于尽。
可在宫里待久了,下跪磕头就成了习惯。
奸妃当久了,狡辩也成了习惯。
老泪伴着粉膏一起流下来,沁在黑的发红的地砖上。
「陛下……陛下是在说什么?」
「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啊!」
「况且……您最爱的娘娘……是哪个啊?」
老东西的手终于松开。
他死死瞪着我。
用发黄的眼珠。
这表情,就像当初他还是太子时第一次宠幸我一样。
含着杀意。
「来人呐!去愉妃的宫里好好搜上一搜。」
我松一口气。
他肯定是什么都查不出来的。
都过去三十多年了。
被我害死的女人们早就投胎了。
我不可能蠢到还保留罪证。
当侍卫们大肆闯入我的寝宫时,映入眼帘的,只会是满眼的挂画。
有关于皇帝元宏的。
都是我一笔一笔亲手画的。
其中有几幅顶着皇帝面孔的菩萨神像,还是我割破自己的手指,用血画的。
那鲜红的神明图光彩照人,除了血,还有各种宝石矿料。
这几十年的俸禄,都花在上头。
元宏看了沉默许久。
随后亲手将跪在地上的我扶了起来。
「想不到爱妃,竟然对朕情深至此。」
于是在太监们惊诧的目光中,我被老东西抱在了怀里,揽入了御帐。
皱纹贴着皱纹,老人味撞上老人味。
2
我这老胳膊老腿,跟他演戏还真累。
床明明稳的很,我却得装成要散架的样子。
枕衾间隐隐散发着宜兰香的气味。
那是原皇后亲手调配的香料,自从原配皇后驾崩后,老东西便一直用着。
老东西的眼角忽地就垂下泪来。
「静安……静安去了,得有四十年了吧。」
「朕还记得,她生前最后见到的嫔妃,是你。」
我努力回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可是陛下,皇后娘娘,是自杀呢。」
原配皇后沈静安,老东西一辈子的白月光。
当初她见我,是跪求我给她个痛快。
是我亲手毒死她的。
老东西的眼神再一次泛起杀意。
我浑身忽然恶寒起来,想起来他第一次宠幸我过后跟沈静安说的话。
「只是个低贱的宫女而已。」
「等她生了孩子,我就把她杀了,让你无痛当母亲。」
大概就是那句话,让我第一次萌生出了杀人的念头。
3
沈静安其实是个很厉害的女子。
她会制皂,会炼丹,能造火药,还会预知未来。
我本来是很喜欢她的。
十二岁那年,家乡发大水。
沈静安仿佛提早就知道了一般。
那时还是王妃的她,亲去我们这样下贱人住的地方,呼吁大家提早撤离。
家乡没人肯信,但我莫名地相信。
我总觉得那样站在人群中激昂说话的王妃娘娘,浑身闪着光。
满身绫罗绸缎的她,丝毫不嫌弃浑身泥泞的我。
她将我抱在马上。
「小妹妹,你愿意相信姐姐么?」
我点点头,随她先行撤离。
随后扬州城真的发了大水。
许多人死于非命。
我一点伤没受到。
而后的事情,我也渐渐记不清了。
总之,靠着她治水救灾的功劳,元宏在储位争夺中脱颖而出。
我也跟着她入了东宫,成了太子妃众多侍女中的一个。
她是那样和善温柔,不光光是对我,对东宫所有的下人都是。
人人爱戴,人人称颂。
渐渐地,她就不记得我了。
她帮助过的人实在是太多。
渐渐地,她就不那么温柔了。
因为元宏开始天天跟她吵架。
只因为成婚太久,她一直没怀孕。
元宏想找别的女人生,她不愿意。
他们曾经,是有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的。
那一晚,我值夜,听见了他们的争吵。
「云宏!你娶我的时候就说过了,一辈子只我一个女人!」
「我都跟你说过了,在我们那里,只能一夫一妻,且夫妻平等,不能有第三者!」
「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活得很痛苦啊!」
元宏气得摔门而出。
他将「我是太子」挂在嘴边。
我本来是想进去安慰沈静安的。
不料迎面撞上了元宏。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用鹰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就那样,一夜颠倒。
4
醒来后,我躲在帷帐里哭。
沈静安在帷帐外躲在元宏的怀里哭。
「好了,别哭了。」
「都是这贱婢勾引。等她生下孩子,我就把她杀了,孩子给你养,可好?」
「你也知道,咱们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
隔着锦帐,我也能感受到沈静安愤恨的眼神。
她猛地点头。
元宏走后,我立马下跪乞求沈静安。
「娘娘恕罪啊,奴婢真的无心勾引殿下啊!是殿下……是殿下自己……」
「奴婢愿意献出孩子给娘娘抚养,生产之后立即离宫。只求……只求你能给我一条活路。」
沈静安沉静的眸子中渗出些许怜悯,一如当日她救治洪水之时。
「是啊,的确不是你的错。」
「是你可怜。」
我仰望着沈静安,心里高兴极了。
她还是那个神女,慈悲为怀,还记得下人们的辛苦。
「可是这个宫里,谁不可怜呢?」
「你好好养着,以后,本宫会给你风光大葬的。」
我瘫倒在地上。
她的侍女甚至提前将白绫挂在了房梁上。
很奇怪。
明明人还活着,可我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不,我不能死。
5
没人能知道,我们这些下贱的人为了活着,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七岁的时候,我爹娘被当地的财主活活打死。
眼看着棍棒就要落在我身上。
我抢先一步,拿起手边的匕首,一刀一刀插在爹娘的尸体里。
我直视着他们尚未关上的眼睛,厉声咒骂。
「你们这些人贩子!」
「我一个好好的女儿家,被你们拿过去当童养媳!你们的死鬼儿子死了,你们还不放过我,还要我当你们的女儿!呸!」
靠着那一场精湛的表演,我成功逃脱棒杀,成了刘财主家女儿的贴身丫鬟。
八岁时,刘财主家因为得罪了大官被全家下狱。
为了得到官府那一锭银子的赏钱,我供出了那个待我极好极好亲如姐妹的刘家小姐。
她被砍头的时候还极其不解地望着我。
我是真对不起她。
但那也丝毫不影响我在她被剁成两截后用针线缝住了她的尸身,拖着她去配阴婚。
我换了第二锭银子。
九岁时,那两锭银子被街上的乞丐抢走了。
为了活命,我可以做到捉老鼠吃。
说谎、杀人、偷奸耍滑,本就是我擅长的。
直到我遇见了沈静安。
是她把我从淤泥里拉出来。
「从今往后,你就是个独立的人啦。」
「在这秦王府,你们名义上是下人,但其实都是靠自己双手的劳动人民。」
我听不懂那些,只是觉得她身上的干粮真好吃。
吃到噎得慌,沈静安一通按揉,把我救了回去。
她说那是海姆立克急救法。
我依旧不懂,继续吃。
好吃的流泪。
沈静安也跟着我一起哭。
「在我们那个时代,女孩子哪里用得着受这些辛苦呢?」
「我一定,要改变这个世界。」
「我要跟元宏创造崭新的世界。」
好吧,我没看到崭新的世界。
6
其实我很期待沈静安口中崭新的世界的。
我也一直对她有好感。
不愿意对她动手。
可随着我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她的眼神便愈发多了恶意与贪婪。
她总是跟元宏热烈地讨论我腹中这个孩子以后的教育问题。
当着我这个生产工具的面。
他们真是好父母啊。
从孩子出生到长大,再到以后继承皇位选谁家女儿做皇后都给想好了。
我听的热泪盈眶。
「奴婢的孩子能得到殿下与娘娘的怜惜,真是荣耀。」
「奴婢死也值得了。」
我以为我的讨好顺从可以换取他们的怜惜。
可并没有。
沈静安淡漠地看了我一眼。
随后大手一挥,「放心,你的身后事,不会差的。」
她直接命宫人为我呈上华丽的寿衣与陪葬。
好荣耀啊。
可我不想死。
我只能选择对不起沈静安了。
于是我挺着大肚子,悄悄进了皇帝的宣室殿——旁边的太监围房里。
其实吃死老鼠跟伺候老太监,感觉差不多嘛。
一样的恶心想吐。
但至少做了,能有几分生的希望。
老太监怀安是皇帝身边的亲信。
我曾在他来东宫宣旨时见过他几次。
他粗糙的手总是有意无意摸到我的屁股与胸上。
他猥琐的眼神总会落在我的脸上,也可能是裙底。
当然,别的宫女也有一样的待遇。
只是她们都没有我豁得出去罢了。
我跪在怀安面前,极力忍受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
「公公,我这样伺候您,您可满意吗?」
「我这,也算是胎教了。以后小皇孙,可都要仰仗您来护佑了呢。」
怀安捋着假胡子大笑。
「娘子这话说的……」
「咱家哪有不满意的份?以后常来啊。」
他的手刮去我鼻子上的污秽。
我一滴泪正好落下。
「只可惜,奴婢以后没法常常来了。」
7
宣室殿的册封旨意下来了。
封我为东宫才人。
只因为先帝夜半做梦,梦中有旭日入怀,天际有文母乘着金龙徘徊。
这是吉兆。
宫中并无妃嫔有孕。
只有我这个东宫女子怀了吉兆。
望向沈静安满是怨怼愤恨的眼神,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终于可以,安心用我肚子中孩子的命,为我博一个前程了。
元宏接过圣旨,脸上的笑意再也掩藏不住。
一向嫌弃我的他竟然主动上前搀扶我。
「阿……」
他有些尴尬。
「你叫什么来着?」
我也有些尴尬。
这些日子以来,下人叫我海娘子,又或是叫我「那位」。
而元宏与沈静安,总爱叫我「那贱人」。
我甚至看自己都忘了叫什么。
「回殿下,妾身……海舒云。」
舒云,还是沈静安为我取的名字。
自由自在,笑看云卷云舒。
沈静安气得咬牙。
「妖里妖气的名字。果然是天生勾引殿下的贱人。」
元宏瞥了一眼沈静安。
「静安,我倒是觉得舒云的名字很好。」
「她可是父皇看重的人,更是咱们东宫的福祉。」
「你可别失了分寸。」
他的语气威严而冰凉。
跟宫里的皇帝没什么两样。
那是我入宫以来,第一次看他以那样的语气对沈静安说话。
8
东宫里再次陷入无尽的争吵。
人人心里凄惶不安,魂不守舍。
以至于怀安再次潜入了我的殿中也无人发现。
他捧着我硕大的肚子,如同看见了什么稀世珍宝。
随后,他便再次发泄着他如兽般的欲望。
「娘娘,我保证这是您生产之前的最后一次。」
「往后的两个月,我一定忍住。」
我摇摇头。
「不用忍。」
我挑着怀安的下巴,「我就没打算要这个孩子。」
怀安错愕地点点头,随后会意,仰天长笑。
「娘娘,咱家许久没有看见你这样豁得出去的女人了。」
「你放心,我这就去办。」
怀安不愧是在御前伺候的人。
什么药都能用来。
我提前服了药,立即跑去了沈静安的宫里跪着。
声泪俱下,神情诚恳。
「娘娘……奴婢愿意孩子出来后立刻就死。」
我抓着她的裙角,苦苦祈求。
「只求娘娘,做回从前那个快乐自信的沈静安。」
她神情越发错愕。
「娘娘记得扬州城那场水患吗?当初全城的人,都山呼娘娘是天女下凡,是救世主。」
「娘娘还说,您一定会创造崭新的世界。」
「奴婢知道,娘娘是被封建制度压迫得太紧了,您一直是好人的。」
其实我压根不知道封建制度是什么。
我只记得从前的沈静安口头上最爱说这些。
「娘娘,您是伟大的女子,困在这后宫之中,实在是委屈您了。」
果然,沈静安听到这些话陷入了沉思。
眼眸抬动间,泪水决堤。
我伏在她膝盖上说了好多。
从我们的初见,再到民间对她的赞誉。
「娘娘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个最美的仙女。」
「或许您忘了我,但您对我的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
沈静安热泪盈眶,蹲下身子与我拥抱。
「舒云,原来是你,我都想起来了,是你……对不起……我……」
我奋力一推,从她头上拔下簪子,狠狠刺入了自己腹中。
一片骚乱。
我看见了元宏的明黄色袍角跨入大殿。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我朝他呼号起来。
「娘娘……奴婢都愿意就死了,您为何……还是不肯放过奴婢……」
沈静安手上沾满了我裙子底流出来的血。
9
醒来后,大殿里跪了满地的人。
沈静安也在其中。
她眼中满是错愕愤恨,两侧脸颊高高隆起,全是巴掌印。
曾经为婢女时,我听东宫里的下人说过的。
元宏无比敬重爱护沈静安,曾特许她在东宫不用守规矩,更不用跪。
如今,她的所有特权都消失了。
「你这贱人!如此不识大体!」
「父皇都说了,舒云肚子里的是祥瑞!」
「我曾听说,父皇有意立这个孩子为太孙!如今储位之争激烈,你是想毁掉本宫吗?」
沈静安颤颤巍巍地摇头。
「我没有的……我没有的……」
「是这贱人害我!贱人!你为什么要害我?!」
沈静安奋力冲到我床榻前,想要撕扯我。
却被元宏又是一巴掌甩在地上。
「贱人!我真是受够你了!」
「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众目睽睽之下,元宏随手抄起烛台,朝沈静安身上砸去。
烛火瞬间点燃了沈静安身上的绫罗与头发。
尖尖的烛针刺入沈静安的大腿,鲜血直流。
「沈静安,本宫累了。」
「从前,你不是总说你要与我和离,不想与我过了吗?」
「我成全你。」
「来人,将太子妃送到鸾仪殿夹道吧。」
我心里骤然惊慌。
鸾仪殿是东宫的冷宫。
元宏甚至不愿意让沈静安住在冷宫里,只允许她住在冷宫旁的夹道里。
连遮风挡雨都不行,是真的风餐露宿。
我死死地攥住被角,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叹息。
与元宏多年来相濡以沫的年少妻子尚且如此。
若将来我失败,又能如何?
不,我不能败。
我极力发出悲鸣。
「不!殿下!」
「您不要惩罚娘娘!」
「要怪就怪妾身吧!都是妾身无用,没能为您生下祥瑞。奴婢这就去宫中跟陛下请罪。」
「您饶了娘娘吧,娘娘毕竟是您的正妻,若能为您生下嫡子,想来也是一样的祥瑞啊!」
元宏冷冷地看着沈静安。
随即命人来给沈静安诊脉。
「启禀殿下,太子妃娘娘的脉象比从前还要寒凉无比。只怕此生……都再难以有孕了啊!」
云宏不耐烦地挥挥手。
沈静安被人生生拖了出去。
10
沈静安死在了第二年的秋天。
那一天,也是元宏的登基大典。
其实她本可以不用死的。
自打她被打入冷宫的夹道旁,东宫里的一应事都是我在管理。
我命人在夹道给她支了个棚子,至少能帮她遮风挡雨。
衣食供应方面,我也尽量没有短缺。
可她却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了下来,形如枯槁。
「为什么?」
元宏登基那天,她托人向我送了一副血书。
说是想要见我。
我犹豫再三还是去了,却迎来了她的质问。
「什么为什么?」
沈静安瘫坐在地上,对着地上的积水努力地收拢着乱糟糟的头发。
「我问你,为什么不让我死,还努力照顾我的衣食供应。」
我叹息一口气。
「娘娘,因为你帮过我。」
「在我孩子掉之前,我对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情实意的。」
沈静安一愣,旋即仰天大笑。
「从前……呵呵……从前……」
「从前我什么样,连我自己都忘记了。」
「你记得我的恩情,又为何要害我?」
我摇摇头。
我不害她,等我那腹中的孩子生下来,要死的就是我了。
「抱歉。」
我们俩几乎是异口同声对对方说道。
那一天,沈静安跟我说了好多。
说她从遥远的地方来,深刻意识到了这里的恐怖。
她说她本来是要嫁给别人的,她就是觉得,元宏跟别人不一样。
元宏是个尊重女人的男子,同样也是那场残酷权力游戏的受害者。
他们年少相识,相知相爱。
曾经的海誓山盟还在眼前。
曾经的少年盟誓永远不会忘。
可两个人都变成了彼此不认识的模样。
沈静安跪在我面前。
「我曾经,是想害死你。」
「可是我现在不想了。」
「我只求你,给我个痛快。我要……」
我答应了她。
那是一罐喝下去不会痛苦的毒药。
随后我趁着登基大典前一天,将沈静安的尸身挂在了宣政殿外头。
第二天一早,文武百官齐聚。
宣政殿的大门打开,沈静安的尸身赫然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
11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何要那样做。
或许,我只是想发泄一下我心中的恨意。
沈静安活该死。
元宏也不该活得那样畅快。
不能拿元宏怎样,我就只好恶心恶心她了。
然而很快我就后悔了。
元宏见到沈静安的尸体后,当场被气得晕厥。
登基大典骤然中断。
他对沈静安的情谊倒是骤然续起来了。
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静安!你怎么这么狠心?」
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查沈静安死前见过什么人。
尽管我提前买通了东宫所有人。
可我的行踪却还是被一个小太监给供出来了。
他说沈静安临死前最后见的人是我。
是老太监怀安的徒弟。
我愤怒地去找怀安,得来的却是他带着挑衅的骚扰。
「娘娘,自从太子妃被关后,您可就不太听话了。」
「老奴要是不让您有些危机感,等陛下真的登基,您封了贵妃,封了皇后,老奴可怎么把您拿捏在手里呢?」
我死死咬着嘴唇,不得不再次下跪屈膝。
忍受着怀安变本加厉的凌辱。
12
我盯着元宏的双眼。
他的眼珠与我的一样浑浊,藏着恶毒与算计。
「陛下,元皇后死的事情,都过去三十多年了。」
「不是都查清楚了吗?」
「那个小太监也说了,元皇后见到臣妾时,可是很高兴的,她只是感念我这些年来的照顾。」
当年,我靠着肉体,求怀安拉我。
他命他的徒弟为我伪造了一封沈静安的亲笔书信。
上面满是沈静安对他的控诉,夹杂着悔恨。
最后,则是对我照顾的感谢。
元宏仔细回忆着,旋即点点头。
他望着自己两鬓霜白,眼泪再次浅浅流出。
「静安,已经走了三十多年了吗?」
「说好了白头的,可惜还是没能白头。」
我松了一口气。
可下一刻,元宏的手再次掐在了我的脖子上。
「那先皇后呢?」
「先皇后的死,总和你脱不了干系吧?」
我又一愣。
「陛下,先皇后之死,不是您让臣妾代您去赐死她的吗?」
13
沈静安死后不久,元宏就大张旗鼓地举办了选秀仪式。
先皇后李敬娴便是在那时入选。
只一眼,她就让元宏沦陷。
因为她长得实在是太像沈静安了。
像到我都有点心虚。
册立新皇后的仪式跟沈静安梓宫奉安礼是在同一天。
朝中的官员被裁撤了两拨。
第一波是因为在大行皇后奉安礼时哭得不够伤心。
第二波则是因为在新皇后册封仪式上笑得不够开怀。
元宏上午看着沈静安的梓宫流泪,下午便看着李敬娴的样貌发呆发痴。
不得不承认,李敬娴是个好皇后。
无论元宏宠幸哪个后宫嫔妃,她都不会生气。
就像是史书里那样的皇后,永远高高在上,平等地对后宫嫔妃散发着光芒。
有嫔妃承宠,她就大赏六宫。
她自己承宠,更是大赏六宫。
这样的日子很是安逸。
安逸到我一度觉得,如果就这么过下去一生,也很好。
直到李敬娴飞快有孕,又飞快流产。
种种证据隐约指向我。
我只能再次找到怀安求助。
先帝驾崩,他转到了元宏身边伺候,地位品级依旧,权力却有逐渐缩减之迹象。
老阉狗总爱在我面前捋他那点假胡子。
「娘娘终于想起咱家了?」
「这些日子,娘娘的生活也太安逸了些。」
一下子便醍醐灌顶。
我厉声质问,「皇后的流产,是你做的?」
「你敢陷害本宫!」
我的威风也只能止于此。
「娘娘别激动。」
「咱家跟娘娘,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怀安将象征后位的博鬓珠钗塞到我手里。
「娘娘聪明,若能夺得后位,生下下一任皇帝……」
「咱家,也能有当圣上亚父的命了。」
身上泛起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你……你大可以去讨好皇后,何必……」
怀安撩开衣衫,露出他残缺恶心的身体。
「我若不折腾一下,愉妃娘娘不早就忘了我了?」
「更何况,皇后的父亲是左相,一直觊觎咱家西厂的权力。只有娘娘,才配得上下一任皇帝生母的荣耀啊。」
14
我早该知道的。
无论是小时候的孤女,还是长大后的宫女嫔妃。
这辈子,就没有自己做主的时候。
李敬娴的流产最终被归结为一场意外。
元宏倒是难得心软,在我跟皇后之间流转不定。
一时间,我与皇后的恩宠算是平分秋色。
直到我俩几乎同时被诊断出有孕。
皇后才展现出压倒性的优势。
元宏到底是喜欢嫡出的皇子的。
更何况皇子的生母,还酷似沈静安。
看着元宏缱绻的眼神,我极力按捺住想要冷笑的心。
不知道他那么深情,到底是在看李敬娴,还是在看沈静安。
抑或是,在看他在心中为自己预设的深情帝王的完美形象。
但总归,透过李敬娴沉静含着暖意的眸子,我知道,这个女人沦陷了。
我刻意避开帝后二人的锋芒,有意在宫中散播着帝后恩爱世无双的说法。
直到我们肚子里的孩子都长到了八个月。
我设法让李敬娴看到了元宏枕衾下的沈静安画像。
「原来……原来我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先皇后。」
「怪不得……怪不得陛下,封我为后,却不肯让我住进椒房殿。」
跟沈静安不同。
心碎后的李敬娴并没有选择争吵,而是选择了默默承受。
那份忧思,最终导致了她早产难产。
经历了整整两天的剧痛。
她平安产下一个皇子。
只是,皇子在生产时脑袋卡在了产道过久,导致皇子先天不足。
是个傻子。
15
元宏本来无比看重这个孩子的。
他亲自陪着李敬娴生产,一直紧紧抱着李敬娴。
小皇子生出来时,他也真心地露出了笑容。
那份笑容在他察觉到小皇子哭声迟缓后骤然结束。
在太医诊断出小皇子以后可能是个傻子后,元宏彻底松开了李敬娴的手,踉跄着往外走。
「没用啊。」
「没用。」
「一国皇后,产下一个傻子,这是耻辱。」
他大手一挥。
诊断的太医便被抹了脖子。
在场侍奉的宫女与太监纷纷跪地求饶。
李敬娴伸出手,将那些发抖的下人护在了身后。
「陛下,臣妾生下傻子,也是有原因的。」
「这原因,就是陛下您啊!」
帝后间爆发了第一次争吵。
就像是沈静安在时那样。
我躲在后殿,一边偷听着大殿里的声响,一边颤颤巍巍地清除皇后宫中我动的手脚。
光是心情郁闷早产,那个孩子可不会变成傻子。
真正让皇后腹中孩子变成傻子的,是我在皇后饮食用度里加的朱砂。
害人的事情,一回生二回熟。
把皇子害死,必定引得合宫彻查。
可若是这皇子是因为皇后心情不好导致的先天不足,那便只能是皇后自己不懂事了。
至此,李敬娴彻底失宠。
三个月后,我足月生产。
是一名皇子。
准确来说,是在我与怀安的运作下成了一名皇子。
我努力克制住心底的欲望,不去问怀安我亲生女儿的下落。
可怀安却主动说了出来。
「小公主被带到宫外,丢到火炉里烧了。」
我本想放声大哭,可嗓子却已然干涸,怎么都哭不出来。
怀安死死地攥着我的手。
「娘娘,公主是为了您将来的尊荣牺牲的。」
「您心里有恨有怨都是正常的。」
「您要记得,这一切,都是陛下把您害成这样的。」
我颤抖着看向襁褓中那个与我毫无血缘关系的儿子。
16
之后我在后宫的日子,宁静平和到诡异。
皇后李敬娴常年闭门不出。
整个后宫再度由我主持。
元宏给我的儿子取名为「琪」。
听下人们议论,这是要他继承宗庙社稷的意思。
怀安选的孩子还不错。
天资聪颖,三岁便能背诗,五岁便能做文章。
元宏每次召见,无有不满意的。
他开始将所有精力都倾注在培养这个孩子身上。
朝堂局势复杂,元宏还无法立储,但琪儿的待遇,甚至超过了太子规制。
如此一来,皇后所生的大皇子地位就显得尴尬无比。
从前娴静文雅的皇后,也开始慢慢变了模样。
据说,她为了培养大皇子,为他制定了如山一般的学习计划。
每日寅时,她便要叫大皇子起床念书,直到近子时才能歇下。
皇后宫中总是传来孩子带着哭腔的读书声,伴随着戒尺声。
「你本就天资不足,如今还不努力,是想作死吗?」
「你可是嫡子!嫡子!这个样子,将来如何为你父皇分忧?」
「快给我学!若不努力,本宫就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大皇子本就先天体弱。
被皇后这么一逼迫,没几天便重病不起。
皇后却以为大皇子是装的,还逼他在冷风口里站着清醒。
大皇子彻底倒下。
皇后这时才有些后悔,可惜,晚了。
她急切地宣召太医,却发现整个太医院都是空的。
彼时,琪儿打马球膝盖擦破了皮,元宏下令所有太医都要去给琪儿看病。
皇后便闯到琪儿宫里,跪求元宏能给她派几个太医过去。
她跪在元宏面前不住地磕头,头破血流。
可元宏却还是不耐烦地将她踹下了台阶。
「一个傻子而已,死了就死了。」
「亏你还尽心尽力养着那傻子,他死了,你不是正好轻松吗?」
皇后踉跄着从地上站起,甩开了想要过去扶着的我。
她以一种决绝清冷的眼神望着皇帝。
眼中翻涌出无限恨意。
当夜,皇后宫中传来了大皇子的丧钟声。
17
李敬娴死在那一年的秋天。
她是因为在琪儿的生辰宴上因为下毒被赐死的。
琪儿好不容易长到了十五岁。
被李敬娴活活毒死,死的时候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元宏大怒。
查了一通,最终在李敬娴的房中发现了毒药与诅咒的人偶。
而在那场宴席上,怀安也因为替琪儿尝膳而被毒死。
元宏去李敬娴的宫里找她谈话了很久。
最终他红着眼眶让我去赐死李敬娴。
彼时,我正有些恍惚。
我永远忘不了琪儿死的时候,那双瞪的老大的眼睛。
无人之处,他无助地问我。
「为什么?」
「母妃,你为什么要杀我?」
不为什么。
是他自己该死。
谁让他无意间发现了我与怀安对食的事情。
他长大了,是个体贴的儿子。
可这份体贴却只是针对元宏。
他知道元宏讨厌怀安这个先帝遗留下来的手握大权的阉狗,所以便整日想尽一切办法找怀安的茬。
一次偶然,他撞破了我与怀安的秘事。
我哭哭跪地哀求,他却非要说出去。
「这老阉狗玷污嫔妃,父皇正愁不知道怎么解决他呢!」
「只要我将这件事情告知父皇,父皇便也有名正言顺解决这阉狗的理由。」
「母妃,为了儿臣的太子之位,你就忍忍吧。」
透过琪儿如鹰隼一般狠戾的眼神,我知道,这个孩子留不得了。
所以我策划了这一出。
皇后本来就因为大皇子的死而神情恍惚。
受到宫人言语挑拨,恨上琪儿也正常。
至于我。
不过是个无辜的母亲,是个最大的受害者。
没有人会怀疑到我头上。
而怀安,只能怪他自己命不好。
是他自己为了在元宏面前表现非要当尝膳太监的。
18
李敬娴临死前,痛骂了元宏整整一夜。
「元宏!你薄情寡性,自私虚伪!」
「呵呵,你以为你把我当成替身,就能证明你真的爱先皇后么?」
「其实,你谁都不爱,你只是爱你自己!」
「你这样的人,践踏所有的真心,不把人当人。注定会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
我故意让她多骂了一会儿才端上了毒酒。
李敬娴却一把倒掉了毒酒。
「这辈子,无论是入宫还是得宠,还是生子,都不由我自己做主。」
「我不愿意连什么死法都由元宏做主。」
她换上了大红色的大衫霞帔,以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民间有传言。
穿着红色上吊,就会化为厉鬼,生生世世诅咒。
我将李敬娴的死状报告给了元宏。
他有些怔怔地。
「静安……静安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为何,为何朕所爱的女人,都要这样抛弃朕呢?」
我帮着元宏再一次回忆起了李敬娴的死状。
「陛下,您不是很厌弃先皇后么?」
李敬娴死后,元宏对其临死前的诅咒话语深恶痛绝。
他下旨,收回李敬娴的册宝,葬礼只是以贵人的仪制。
虽然没有明面上的废后,却也算是不废而废了。
这么些年,但凡宫中有人提起过先皇后,元宏都是要暴跳如雷的。
甚至就在去年,有个宫女不慎提起先皇后与大皇子死的蹊跷,立马就被元宏下令杖毙。
我实在不知道他的深情怎么忽如其来。
都一把年纪了。
「其实……如今想想,敬娴待朕情深意重,虽然她自己过于执拗,但也到底是朕辜负了她。」
元宏开始慨叹着先皇后的可爱与专情之处。
说着说着,他竟然开始流起眼泪来。
我点头附和。
说着他想说的。
「陛下真是情深意重。」
「陛下好久没有为嫔妃这么哭过了。上一次,还是为皇贵妃呢。」
元宏再一次狠狠瞪着我。
「皇贵妃死得蹊跷。」
「这次,总归是你害死的了吧。」
我将头摇成拨浪鼓。
「陛下,皇贵妃是为你生孩子生死的。」
和前面两位一样。
我只是给他们一个痛快而已。
19
李敬娴死后,元宏说自己被伤得实在是太深。
他说世家贵女都有傲气,不恭不顺,没有做臣妇的本分。
于是他开始大肆宠幸宫中的宫女。
彼时元宏已然四十,隐隐有英雄迟暮的意味。
而皇贵妃魏明欢就是在那时出现的。
年轻的容颜与肉体,活泼无比的性格,像是旭日东升,叫人看了一眼,仿佛自己也年轻了一般。
别说是元宏,便是连我都被一眼吸引了去。
可我不喜欢这样的年轻与活力,讨厌这样的青春靓丽。
在宫里待久了,人都能变成鬼。
更何况,我本来就是个鬼。
打从琪儿走后,我曾一直尝试着争宠,尝试着怀孕。
却一无所获。
我不可能允许这个比我年轻漂亮的人比我先生下孩子。
从前害人,多少是有些自保的成分。
可是如今,我早就以践踏人命为乐了。
我让整个漪澜殿的人霸凌魏明欢,将她欺负的几度欲死。
偏偏在最后一刻,让元宏发现了她。
20
如同野草肆意地生长。
魏明欢一下子就俘获了元宏的心。
短短三个月,她就从选侍被升为了嫔。
眼见着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我却无能为力。
渐渐地我就发现。
原来根本不用我做什么。
元宏的宠爱,本身就是一道催命符。
魏明欢第一胎顺利生下了皇子。
元宏大喜过望,认为魏明欢是先天易孕圣体。
从那之后,魏明欢得宠了十年。
十年的时间里,她接连生下四个皇子两位公主,中间,她还流产过两胎。
她的位份也从嫔一路到了皇贵妃。
可惜她却没有这个福气去掌控后宫的权柄。
接连的怀孕、生产、流产,还有几次小皇子公主的夭折,早就让她心力交瘁。
而元宏又的确如李敬娴所说,是个冷酷无情自私虚伪的人。
他总是以宫规指责去规训原本鲜活的魏明欢。
「你是皇贵妃,位同副后,职责就是为朕生下皇子。你才流产又有什么要紧?」
「儿子死了便死了,不过是你身上的一块肉而已。宫中的亲蚕礼,你还是要起来参加的。」
「你怀孕不能走动?可朕南巡考察民情,必须得你这个皇贵妃出席啊!你就克服克服,才能母仪天下啊。」
魏明欢强撑着病体出席一次又一次繁杂且无意义的礼仪。
却没能换来元宏的满意。
一次南巡接见官员的船上宴席。
由于河水带来的船上颠簸。
魏明欢漏尿了。
十年九胎的「荣宠」,她的身体早已到了强弩之末。
各种产后疾病,身子损伤,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治。
她的鲜活少年气早就被磨没了。
之所以强撑着,也不过是为了给她生的三皇子换一个前程。
元宏的脸色当即大变。
一脚将魏明欢踢到了运河里。
湍急的水流中,魏明欢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元宏却足足拖了一刻钟才让人去下水救她。
「贱人,真是有失体统!」
「你这个样子,如何配当一国的皇贵妃?」
魏明欢当即被人捞起,遣返回宫中。
21
如同前两任皇后最后的日子。
魏明欢过得清苦艰辛。
我也尽力去保全她的吃穿用度,不至于让她受太多罪。
可人的心伤了,便再也起不来了。
更何况元宏实在算不上善良。
南巡回宫后,他有事无事便会想起来魏明欢在群臣面前给他丢脸的事情。
或是下诏斥责,或是亲自去冷宫辱骂。
哪怕是魏明欢再三解释,漏尿只是她产后的后遗症。
元宏还是不信。
甚至连她与太监私通的话都能说出来。
魏明欢肉眼可见地枯萎了下去。
拖到最后, 元宏甚至下令,不允许太医为她看病。
每日只用水银汤吊着她的性命。
「朕已经决定立三皇子为太子, 你是他的生母,太早死了,外头难免会议论纷纷。」
最后,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给了魏明欢一碗毒药。
魏明欢死后。
历史重演。
又是盛大的追封与丧事。
元宏再度利用丧事, 罢黜了朝中一群「不听话」的朝臣。
22
元宏掐我脖子上瘾。
「贱人!朕已经叫人去查了。」
「皇贵妃死前,你去见过她!她的死, 绝对和你脱不开干系!」
我依旧咬死不肯承认。
都过去快二十年了。
怎么可能查到什么?
「好,就算是皇贵妃不是你。那舒妃呢?容妃呢?宁嫔,婉贵人……」
我摇摇头。
我是真的记不清了。
可能真的是我杀的吧。
毕竟在魏明欢死后,我收养了三皇子。
而元宏再一次沉溺于新鲜的肉体。
总有新人怀孕, 总有不知死活的人想要抢夺太子之位。
我可不能容忍。
甚至我的大脑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害人的命令便已经说出口了。
我早就成了鬼。
改不了了。
害死的太多了,名字也就记不住了。
我只是记得,好像无论谁死, 元宏都会象征性地流几滴眼泪。
说那是他此生最爱。
元宏目眦欲裂, 脸色一团黑。
旋即好大一口黑血吐在了我脸上。
我焦急地请了太医。
整个太医院会诊三天三夜,最终得出元宏药石无医的结论。
元宏颤颤巍巍地宣布遗命。
封三皇子为太子, 即皇帝位。
我在他的生命最后一刻,被封为了皇后。
以后我就是新帝的养母加嫡母。
我仿佛看到了太后的凤座, 在向我招手。
尚服局送来了一套崭新的龙袍与凤袍。
元宏爱体面。
生命最后一刻, 他也要穿得整整齐齐的。
我最后服侍他更衣。
末了,他缓缓地牵着我的手。
「从前的人, 都死光了。」
「想不到,陪朕走到最后的, 是你。」
我勉力一笑。
「只要陛下不嫌弃臣妾, 臣妾会永远陪着陛下的。」
元宏沉默了许久。
大殿中满是臣子下人的哭泣声。
元宏紧紧握住我的手。
「真好啊。」
「既如此……那你就陪朕一起到地下去吧。」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都傻了么?来人!把皇后拉下去, 赐自尽!」
我尚且来不及反应, 就被一群太监强行压了下去。
使出全身的力气,我与他做了最后的挣扎。
元宏却只是随手打翻了殿中的糕点。
「这银耳酥, 是你做的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朕这几年病体孱弱, 也是你做的吧。」
沉默许久。
我最终发出一声爆笑。
「看来陛下,还不算是年老昏聩到底。」
23
我想起了我跟魏明欢最后一次见面。
我们回忆了很多。
包括她为宫女时我对她的挫磨, 包括她成为嫔妃后我们之间的明争暗斗。
我免不了跟她承认错误,对她说一句对不起。
「我知道我不该从人变成鬼,可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魏明欢只是摇头,轻柔地为我拭去眼角的泪水。
「你不用跟我认错。」
「让我们变成今天这样的, 是元宏。」
「姐姐,我们不该自相残杀的……」
「如果有可能……」
从那时起, 我便谋划着行动。
一辈子被践踏的见不得光的老鼠, 总要在最后一刻再次做一回人。
我开始刻意避宠, 刻意远离元宏。
然后悄悄地想办法提前结束他的性命。
他的吃穿用度都无毒。
只不过, 银耳饼用的是泡发过久的银耳。
山楂糕里掺了一点苦杏仁。
燕窝粥里藏了一点点的丹参。
又或者,是他的炭盆里会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水银。
这些无毒的东西, 日积月累地凑在一起,便有毒了。
「元宏!」
「都是你活该。」
「我不仅仅是替我自己报仇。」
「更是替沈静安,替李敬娴,替魏明欢。」
「我们每一个女人, 死前都盼着你早点死。」
我啐了他一口。
那是我此生第一次反抗他。
也是最后一次。
他再度被我气得吐血。
白绫紧紧缠绕住了我的脖颈。
临闭眼咽气前的最后一刻。
我听到了大殿里传来的丧钟声音。
「陛下,驾崩了。」
真好。
终于解脱了。
我忽然就想到了沈静安临死前所说的那个世界。
下辈子,不知道我能不能生活在那里。
作者署名:张狗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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