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未婚夫渡劫归来,还带回一个女子。
他为了那个女子,宣布要与我退婚。
我冷眼看着他像是被降了智,三番两次为了那女子下我面子。
直到最后,他要我折剑救人。
我顶着完美无瑕的温柔面孔,真诚发问,「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我堂堂天界太女,要我低三下四讨好你?
你算是什么东西。
01
在我走完天梯的最后一阶,成功踏上天界时。
天界鸾钟突然长鸣。
一群白胡子老头,正一脸激动地在接引台上推来推去,下一秒就要冲到我面前。
他们身上仙气飘飘,仙人的身份毋庸置疑。
可他们眼中的精光,和凡间那群满肚子阴谋诡计的『人』也并无不同。
有个酒鬼告诉过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那么这群人……
我的手防备地摸上了腰间的剑柄。
触碰到雾间剑的那一刻,万年的记忆倏然回归到了我的识海。
人世百年间和过往上万年的记忆碰撞又融合。
我想起来了,我原来是下凡渡劫的天界太女――羲和殿下。
02
记忆恢复,我也明白这群人为何如此作态了。
我大步流星往东宫的方向走,这群作威作福惯了的仙官们则恭着身子跟在我后面,声也不敢吭。
太女顺利渡劫回来,本是喜事。
如果渡劫这件事没出乱子的话。
按照天帝的旨意,这次渡劫的主人公是我和武阳仙君谢肃。
谢肃作为天界最强的战力,我父皇一直希望能把他拉拢入天家的党羽下。
恰巧我年纪合适,作为太女能有这样一位夫君也算如虎添翼,几百年前我俩订了婚。
但过了很久,我和谢肃都未能生出过情根,为了让我俩的婚约能早日履行,天命司出了个馊主意。
司命进言,只要抹除我二人记忆,让我们去凡间走一遭,在苦难中一定会对彼此生出真情。
主意是不错,前提是一切真能顺利进行。
如今看来,天命司的水深得很,有些人连太女的命轨都敢私自改动。
半盏茶后,我站在金殿之下直面天帝,天命司的仙官们跪伏在地不敢开口。
天帝沉思良久,犹豫道,「羲和,既然你平安归来,不如……」
不如怎样?
息事宁人,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如今的天帝是我的父亲,他是个儒君,却不是个合格的君主。
他太想让所有人都满意,却不知只有雷霆之威才能压下某些人的小心思。
因为他的软弱,那群人才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
可惜,他想当什么都没发生,有人却偏不遂他的心。
他话都没说完,接引仙侍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报――!武阳仙君已飞升回天。」
只是如此,当然不值得他如此鲁莽地冲进金殿,甚至打断了天帝的话。
重点是――
「武阳仙君他,他还带回了一位女子!」
跪伏着的众仙官暗地里对视了一眼,把头垂得更低了。
谁都知道这场渡劫的本质,其实是天帝为了撮合太女和战神。
可如今,一切都乱了套。
03
片刻后,谢肃换上天界武将的制服,赶来了金殿。
此时大殿上一片死寂,天帝皱眉不知道再想什么,底下的人噤若寒蝉,只有我还有闲心拨弄剑穗。
啊,这剑穗也一并带上来了啊……
我用食指绕着剑穗发呆,身侧,谢肃却瞥了我一眼。
他直挺挺地跪在金殿靠前的位置,不顾天帝明显难看的脸色,直言道。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臣已有心爱之人,恐辜负了羲和殿下一番心意。」
我绕着剑穗的手一紧。
公然拒婚,他这是在打天家的脸面。
我心里冷笑,但在我父皇面前却还得装出一副温和知礼的模样――他喜欢这样的继承人。
谢肃的行为虽然于礼不合,我又何尝不是想要退婚。
于是我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温声劝天帝。
「这种事也无法勉强,既如此,那这婚事便就此作罢吧。」
什么婚事不婚事,如今都可以往后放,最重要的,是我要揪出来那个敢坑我的人。
谢肃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帮他说话,男人一愣,而后感激地朝我作揖。
「多谢太女殿下成全。」
我摆摆手,懒得看他。
因为谢肃的退婚,向来随和的天帝也难得染上了点怒气,本想大事化了的他干脆做起了甩手掌柜,把这件事全权交给了我负责。
我慢悠悠一笑,视线恰好和司命对上,对方嘴唇一抖,立刻重新低下了头。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既然温和的你们不珍惜,就来感受一下我的雷霆手腕吧。
04
我忙着揪出内鬼,完全忘记了谢肃,但他却惦记着我金殿上那句帮衬,主动找上了我。
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
同样的白裙子,同样是剑修,那小姑娘抬头看了我一眼后,却瑟瑟地躲到了谢肃身后。
她和谢肃在凡间那点事,这些日子我在奏折里了解得一清二楚。
按照天命司一开始定下的命轨,我和谢肃该投生到同一个小世界。
那里正逢乱世,我们两个经历国破家亡,彼此扶持,在机缘巧合下求仙问道,最终成就佳话。
但被人搅乱后,我和谢肃分开了,我投生到另一个更加安稳的小世界,谢肃却依然出生在乱世。
顶替了我身份,救下谢肃的,正是面前这位白衣少女――沐萱萱。
如今看他俩郎情妾意,倒是证明司命最初的计划也不算瞎说,谢肃的情根约莫十分粗壮啊。
作为既得利益者,老实讲,沐萱萱其实也在我的怀疑范围内。
不过她背景十分干净,揪着她不放,倒像是我故意针对了。
想这些的时候,我视线还停在沐萱萱身上,害得人家抖得更厉害了。
谢肃也察觉到了,他手臂一伸,挡住了我看向沐萱萱的视线。
「太女殿下,臣自知退婚之事对您不公。只要您开口,臣愿意想办法补偿您,决不食言。」
哦,战神的承诺啊。
那还真不值几个钱。
活了上万年,我深知男人的话大多是放屁,听个响就算了,谁当真谁就输了。
可还真有人当了真。
躲在谢肃背后的沐萱萱闻言,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
目光幽深,和那副小白兔的模样截然不同。
05
那一眼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无论我私下里如何查,这沐萱萱的身世都干净得很。
干净到在她遇见谢肃前,三界中甚至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再查下去,难免会落人口实,我只能按捺不动。
天命司的问题更为严重,我知道在天帝管辖下,这群人各怀鬼胎,可我没想到他们胆敢做到这一步。
他们随意推出了个底层仙人顶罪,在我审问时,那小仙人竟然直接自杀。
线索断在这里,天命司的人嘴上说着可恨,心里怕不是乐开了花。
负责和我对接的司命婉言相劝,暗示我不要在还没大权得握时就先失了民心。
民心?是指背后坑害我的民心吗?
我冷冷一笑,不顾那群仙官抗议,将天命司所有可疑之人撸下位子,换成了我自己的人。
他们说我暴政,但之前的暗流却平复了下去。
我暗中培养的人悄无声息地盯着那群人的行踪,只待幕后之人稍有动作,便可抓住他的尾巴。
有人说我搞这么大阵仗,其实就是为了把自己的势力安插进天命司。
父皇得知后,专程找我喝了个茶,他没说什么逾矩不逾矩,只是劝我手段不要太激进。
「既然已经有人伏诛,该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心软的天帝这是平复了被挖墙脚的愤怒,又想息事宁人了。
我低头称是,但回去后却让手下加大监视力度。
父皇是真的心软吗?
亦或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06
天帝发了话,那明面上这事就算过去了。
一切恢复正轨,我慢慢着手这百年来错过的公事。
天家一共三个子嗣,作为太女的我是长女,我下面还有两个弟弟。
比起我,他们俩到的确更像是父皇的亲儿子。
二弟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说自己一听公文就头疼,趁我们不注意,竟然自己去风月司找了个差事。
如今他已经是风月司的二把手,天下有情人能不能终成眷属都要看他的心情。
至于三弟,他是个阴郁的实验狂,除了求我们帮他杀魔兽找素材,几乎不怎么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内。
有次父皇派人把他拽出炼丹室,他竟然高呼太阳会灼伤他。
愁死人了。
但今天,不管是我不着调的二弟,还是阴暗的三弟,都和我一起被送到了学宫。
今日是学宫建立的诞辰,为了表现自己对未来小仙官们的重视,天家子女必须要来这里走一遭。
在学宫求学的分为两派。
一派是出生就站在巅峰的仙二代们,他们法术不精,需要来学宫学些真本事才能任职;另一派则是毫无根基,真真正正从凡间飞升的修士。
这些修士除了少数实力极强或被仙官提携的,多数是要在学宫磨去棱角,让他们学会天界的规矩,才会放他们入职各司。
毕竟在各个小世界,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不统一管理起来,天帝也怕他们炸了天界。
两派互相瞧不起,搞得学宫也一直乌烟瘴气,没半点学习的样子。
不过在这种特殊的日子,大家装也装出了点靠谱的样子,没人在课堂上挑事,我也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走过场嘛,大家彼此给彼此放个水,也就过去了。
偏偏有人不识相,非要在这种日子给我找麻烦。
07
我麻木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沐萱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仙术课今日是实战教学,那位仙师大概是想让我鼓励班里的学子,非要我展示一下这节课教授的仙法。
二弟三弟在旁边看热闹,我只能顶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僵硬地露出一抹谦逊的笑。
这节课教的是攻击术法,我朝着无人处挥去一击。
可人群之后的沐萱萱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她突然露出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后退着迎上了我的攻击。
一声惊叫后,她倒在了地上,火焰随着这一击缓缓灼烧着她,任由她如何惊恐地拍打也无法熄灭。
这一击只为演示,我自然没用什么力道,可我与生俱来的赤阳之火可不会因为没用力而收敛。
仙师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只听沐萱萱突然哭着求饶,「羲和殿下,饶命啊,就算您在这里杀了我,谢肃他也不会娶你的。」
就为了这种事?
我怀疑她脑子不好,她究竟明不明白,谢肃娶我是他高攀,而不是我求着他娶。
赤阳之火沾上身,只能割肉去火。
周围的人都没反应,我只能自己拔剑上前,再不止火,她就真的要烧坏了。
结果我刚走过去,谢肃就突然出现,狠狠推了我一把。
我下盘太稳,他没推动,于是他选择转身抱起沐萱萱,语气很冲地质问我。
「殿下,我已经偿还过您了,您就算仍有不满也请冲着我来,不要为难萱萱一个弱女子。」
不是,你偿还什么了?那个屁吗?
我放空大脑,不明白他们为何演我,周围的学子却开始窃窃私语。
我听力好,听得很清楚。
他们说,「太女殿下原来也是为了情爱失去理智的人。」
「就算吃醋也不能对弱者下手啊……」
「怎么天界也有这种不公之事,我飞升的意义何在?」
08
刚才为了展示术法,只有我站在前面直面众人,所有人都是面对我的。
换言之,没人看见沐萱萱后退的小动作。
而人又天生同情弱者,喜欢站在弱者的角度抱不平。
沐萱萱正是仗着这点,才敢明晃晃地陷害我。
谢肃抱着沐萱萱不让我近身,眼看着火越烧越烈,我干脆双手一摊,任由她去。
我懒得计较,谢肃却不肯轻易放过这茬。
「太女殿下,请您道歉。」
就这种人,怎么成为天界战神的?其他人都死光了不成?
二弟见谢肃如此作态,皱眉上前将我挡在身后,「算了姐,别和他们计较,浪费时间。」
谢谢你啊,我的好弟弟。
也不知道他这个情商是如何成为风月司二把手的,众学子闻言,本来还压低音量的议论声顿时壮大。
仗势欺人,难堪大任的帽子盖下来,我听着只觉荒唐。
我指了指躲在谢肃怀里的沐萱萱,「她,刚才自己后退故意撞了上来,你们在义愤填膺个什么劲?」
「我天界未来的栋梁之材,就是一群被人当枪使的蠢货吗?」
之前一脸不平的学子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声音全被堵回了喉咙里。
堂堂太女,真想折磨谁怎么会需要亲自动手?
他们不是傻子,本不该被三言两语轻易挑起情绪,这事怎么想都很古怪。
周围替沐萱萱打抱不平的人顿时消声,而我冷笑着走向沐萱萱。
我倒要看看,这位救命恩人的皮囊下,到底装着什么。
09
沐萱萱身上的火还在烧,谢肃靠剑气镇压也只是止住了火势蔓延,却无法灭火。
见我过来,他用近乎命令的语气道,「把你的火收回去,别逼我动手。」
「要不是你刚才废话,她只需要划个口子就能止火。」
「现在嘛,」我看了眼烧上沐萱萱小半个身子的火焰,「你慢慢割她的肉吧。」
听说蚯蚓砍一半能变成俩,那沐萱萱砍掉一半也能长出来吧,毕竟都喜欢玩阴的。
谢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瞅着就要拔剑砍我。
这要是打起来,学宫塌了,我太女的位子也坐不稳当了。
正当我想着怎么制住他,将损失降到最小时,鸾钟突然再次作响。
只有功德圆满之人才可飞升,而唯有连天道都认可之人飞升,鸾钟才会奏响。
听说钟声越久,飞升之人仕途便可走得越久远。
不过三声之后,鸾钟那边便没了动静。
三声响的鸾钟,倒不如干脆不响。这不就是告诉人家,你能当官,但官运不好吗?
屏息确认没有声响后,大家的注意力瞬间回到了我和谢肃身上,没人再去管那个天道认可的倒霉鬼。
刚赶到的医官哭丧着脸,颤巍巍地向谢肃证明我没说谎。
赤阳之火,沾上活物就会蔓延;想灭火,那就得割肉。
谢肃闻言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抱着沐萱萱转身就走,一副要秋后算账的样子。
他走了,那群看热闹的学子就缩成了鹌鹑,我也没打算和这群愣头青计较。
刚想让仙师继续走流程,就见一灰衣学子大步走到了我面前。
「殿下,口说无凭,虽然您说是她自己撞了上来,但凡事都要讲究证据。」
我满头问号,这沐萱萱是什么猫薄荷不成,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像是失了智?
她空口白牙诬陷我,我上哪去找什么证据。
学子见我不语,立刻挺直了腰板想说什么。
还没等他开口,之前那个闯进金殿的仙侍,再次以同样的姿势闯进学宫。
他一脸呆滞地向我禀报,「殿下,接接接、接引台,塌了!」
原来鸾钟只响了三声,是因为晃得太剧烈,直接砸了下来,连同接引台一起撞了个粉碎。
众学子闻言面色各异,只是都很好奇,究竟是何种人才驾到,竟能震碎接引台。
随着仙侍话音落下,一袭白衣的剑修慢慢走进了学宫。
如果仙侍当时没被挤到后面,他就会发现,这位飞升者的衣服,和我飞升那日的穿着是同款。
走进来的剑修姿容俊美,虽是剑修却不带半点杀意,像个好脾气的医官。
他半点没有惹下麻烦的自觉,自顾自地往里张望。
下一刻,我们四目相对,他冲我扬起了嘴角。
10
温惊尘是个很传统的剑修。
这个传统不是说他高冷或爱剑,而是他穷。
正如每一个正经剑修最后都会破产,穷了一辈子的温惊尘在飞升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搞塌了接引台,直接欠下一屁股债。
老实讲,我觉得这事有一半是接引台不牢固的责任,但设计接引台的仙人估计也没想到,竟然有人光是飞升就能引出这么大的动静。
这人是天道亲儿子吗?
言归正传,不管这事是谁的责任,钱都得温惊尘赔。
于是不等他和我打招呼,我直接指着他,对那个灰衣学子道。
「既然你要我拿出证据――」
「这人刚飞升,立场绝对中立,就让他来查这件事。」
那学子的嘴张了又合,最后也只能讷讷应是。
温惊尘一脸茫然,他还不知道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于是我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解释了一下。
「修理接引台的费用从你的俸禄里扣,你一会儿直接去执法司报道。」
这会温惊尘懂了。
「我刚来就要卖身还债?」
「是极。」
围观的学子们恍然大悟,他们突然明白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比起老老实实在学宫苦读,破坏公物才是真正的就业捷径!
11
因为温惊尘的搅局,这场闹剧最终以一种冷幽默的方式落下帷幕。
二弟和三弟各回各家,而初入天界的温惊尘,自然地跟在了我身后,随我回了太女东宫。
为了避免外人多想,我还特地支走了跟在身后的仙侍。
仅是这一会儿,温惊尘就看出了我身份的不同。
他欣慰地看着我,「阿寻,你终于一夜暴富了吗?」
我指着东宫的匾额,「不,其实我是个下凡镀金的仙家子弟。」
温惊尘不管,温惊尘只想赖账。
但赖账是万万不能的。
「阿寻,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明明答应过为师,有钱了就让为师过上好日子的。」
是的,这个不着调的离谱剑修,正是我在凡间渡劫时的师父,也是那个小世界赫赫有名的剑道至尊。
当时我投生到错误的小世界,刚出世就被人扔到了江里顺流而下。
木盆飘啊飘,剑修低头看到了熟睡的女婴。
于是我成了温惊尘此生唯一的徒弟。
因为是在江里捡到我的,所以他给我起名叫江寻。
其他修士挑徒弟,看背景看根骨最差也要看容貌。
温惊尘不是,他说他要等机缘。
后来我在修仙界风头初崭,有人问温惊尘是不是早就看出我天赋异禀。
温惊尘答曰:「我单纯看她睡得香,应该挺好养。」
因为这一句话,我的名声从「天资聪颖的女修」变成了「睡觉很香的女修」。
我杀温惊尘。
12
温惊尘刚来就欠了一屁股债,这件事的直接后果就是,他甚至没有住的地方。
相似的画面在人间发生过无数次,这一次温惊尘依旧选择用老方法解决。
「靠你了,阿寻。」
东宫里都是我的人,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于是温惊尘成了第一个入住东宫的仙官。
白日里我和各方老油条周旋,他就挂着执法司的牌子装模作样地「找证据」;夜里回东宫,我伏案看手下汇报的文书,他就坐在我对面喝酒。
喝酒?
我猛抬起头,「你不是没钱吗?你哪来的酒?」
不祥的预感爬上我的小腿肚子。
温惊尘不紧不慢地咽下最后一口酒,双手将酒坛推到了我面前。
「从你后花园挖出来的。」
这她娘是我去凡间前埋下的千里醉,以防万一我还埋得极深。这样都能翻出来,这人是狗鼻子吗?
我盘坐的小腿直接蹬了出去,精准踹在了他腰上。
「温惊尘,你这个月月俸没了!」
温惊尘想了一下,认真问我,「能不能用下个月的月俸再换一坛?」
这人为了口酒,估计能被人哄骗着签下卖身契。
既然他主动提出,那我也就没告诉他,这些酒我本来是打算作为生辰礼送给他的。
不过他把酒「买」走了,我就得重新给他准备份生辰礼。
这人惯会挑时候,连飞升都卡在生辰前,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是奔着我的生辰礼飞升的。
蹬在他腰上的脚还没收回来,他动都懒得动一下,我却发现了不对劲。
「温惊尘,你剑呢?」
剑修的剑从不离身,而温惊尘因为穷,更是从没换过剑。
如今他人飞升了,可剑却没跟着一同飞升到天界。
我只比他早飞升了三月有余,而那时他在人间已经难寻敌手,不可能有人能抢走他的剑啊。
温惊尘突然就笑了。
他隔着案牍,弯腰凑到我耳畔小声说,「咱们俩那么多年的衣食住行,掌门都记着账。飞升前,他说可以用那把剑一笔勾销……」
看来雾间能跟我一起回来,全靠掌门师伯心善,放了我一马。
我也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可那把剑,不是你在凡间打铁铺买的吗?」
那把剑,它真的只是一把破烂铁剑而已啊。
温惊尘却误解了我的意思。
他懊恼道,「啊,早知道飞升之前多买几把剑,分开卖给那几个门派了。」
我真是替掌门师伯谢谢你了。
13
温惊尘从没用过好剑,如今我想送他一把能配得上他剑尊身份的剑。
好的剑,自然能和剑主的剑意相应。
我翻遍了这么多年囤积的宝物,终于翻出了压箱底的玄冰。
这冰是个宝贝,但我要的,是里面存着的纯水之心。
当年有人把这玩意送给我,是因为普天之下,只有纯水之心能压制我的赤阳之火。
纯水之心难寻,我活了万年,也只得到了这一块。
但不管它多难得,也不过是块材料。
温惊尘剑意温和随意却让人无处可逃,正似浩荡之水。以纯水之心为他锻剑,再合适不过。
这把剑我没假以他人之手。
我私下为他锻剑是一回事,太女专门为他一个新人找上锻造司就是另一回事了。
小白脸的帽子要是扣下来,温惊尘在仙界的仕途怕是要真的只响三声了。
剑身成型后,便是融入纯水之心,可我这边材料刚入炉,东宫前殿,谢肃就找上了门。
我赶到时,仙侍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她知道我厌烦谢肃,可她又拦不下这位战神,小姑娘气得眼睛通红。
我挥挥手,示意她没事,让她先下去了。
谢肃完全没在意这些小事,他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有纯水之心,把它给我。」
他也有狗鼻子?
我这刚把东西入炉,他怎么就循着味来了。
谢肃要东西要得理直气壮,他说他要纯水之心是用来给沐萱萱治病。
赤阳之火不灭,最后只能割肉去火。可沐萱萱被烧到了内府,想要恢复如初,只能靠纯水之心修复。
真是不巧,但凡他早来一会儿,我都能拿出纯水之心跟他炫耀一下。
我手一摊,真诚道,「我没有纯水之心。」
谢肃不信,不知道他从哪得到的消息,并对此深信不疑。
他坚持认为,我不肯交出纯水之心是不想救人。
「你无非是嫉妒萱萱,羲和,我没想到你竟如此恶毒。」
「是不是非要她死你才满意?我告诉你,就算萱萱真的出事,我也不会娶你这种恶毒的女子!」
说完,他愤然离去。
不知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谢肃放下狠话的第二日,天界探子来报。
一直中立的妖族,不知为何突然和魔域亲近起来。
有些事可以和谈,但有些事不能。
立场一旦飘移,就会被人踩着底线欺辱。
这一次,连天帝都知道不能纵容下去了。
天界决定对妖族出兵,让妖皇的脑子清醒一下。
14
可金殿之上,谢肃当众拒绝了天帝的旨意。
我都没想到,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惦记着那块纯水之心。
他将事情在百官面前复述了一遍,重点放在了我仗势欺人和嫉贤善妒上面。
「若天界的太女是这种人,请恕臣不愿为这种人出战。」
他敢这么说话,无非是仗着天帝性子好,从不苛待仙人罢了。
天帝沉默了一瞬,下了决定。
「羲和,纯水之心还会有的,人命关天,不如你就先……」
我心下一寒。
天帝仁善,待子女自然也是极好的,可他又自认是个好帝君,于是子女便要往后放。
他不知道,此举便是意味着天帝站在了谢肃那边,认可太女品德有亏。
我这么多年的筹谋,辛辛苦苦把自己装成了完美得体的继承人,此刻都被他轻描淡写一句话打破。
既已如此,倒不如我自己……
「陛下,臣愿领兵前往妖族,以儆效尤。」
迈出一半的步子停在原地,我僵硬回头,看到了站在众仙官最后,突兀上前的温惊尘。
腰间的剑穗随着我的动作微微一晃,打在了我的手背。
那是我年少不懂事,缠着温惊尘买下的假货。
那时温惊尘还在尘世历练,身上一共没几个子儿,为了给我买下这个徒有其表的剑穗,他连酒都不喝了。
只听过徒弟孝敬师父,没听过有师父打工给徒弟买剑穗。
温惊尘自己不觉得有什么,我却无师自通了羞愧的感觉。
我把这个剑穗珍藏了起来,最后还是温惊尘自己把它翻出来,系在了我剑上。
他说,「人生在世,所求之物一定要当下就拥有,这才能让人幸福。」
后来时光荏苒,哪怕我知道上面那块黄玉是假货,哪怕我东宫有无数珍藏,我也没换下来这枚剑穗。
珍宝泛善可陈,可能让我感到幸福之物唯此而已。
我摸着那剑穗,迈出的步子重新收了回去。
我忘记了,如今这天界有了温惊尘。
我不再是孤身一人。
15
天帝也知道他刚飞升就震塌了接引台的丰功伟绩,如今见他如此积极,便应了他的请战。
左右一个妖族,就算温惊尘输了一场,事情也在可控范围内。
金殿之上,没有秘密。
温惊尘领命出战妖族之事,很快就像插上翅膀传遍了天界。
有人敬佩他胆大,有人暗悔自己没抓住机会。
而温惊尘自己却没那么多想法。
此刻,他提前拿到了自己的生辰礼――善水剑。
他满心欢喜地敲着碧蓝的剑身,感慨自己终于抱上了徒弟的大腿。
我不担心他会输,毕竟温惊尘的剑术是用财运换的,但他要警惕的不是妖族,而是妖族靠拢魔域的原因。
妖族不是傻子,明知自己不强还要站在天界的对立面,妖皇此举倒像是凡间那些被下了蛊的傀儡。
除了打压妖族,我还需要温惊尘帮我找到那个原因。
无人知晓的密谈后,温惊尘带着那把善水剑领兵出征。
16
三月后,天界大捷。
战场上一力降十会的温惊尘名声大噪,隐有压过谢肃的趋势。
赏功宴上,温惊尘的席位被安排在我下首,暗示了天帝对他的态度。
但他一无所觉,只是觉得这个位子方便自己给我布菜。
身为太女,我自然不能只顾着吃吃喝喝。在这种宴会上,我往往是吃不到什么的,但宴会主角亲自为我布菜,我就算多吃几口也不会有人妄议。
我咽下嘴里的醉虾,轻声道,「你这样明晃晃的,会让别人说你刻意讨好太女。」
于他名声有碍。
谁知温惊尘毫不在意,他伸长手臂,给我倒了一杯清茶润嗓。
「我就是在讨好我们太女殿下啊,毕竟还欠着债,靠殿下养呢。」
师父该是什么样子?剑尊该是什么样子?天界的新星又该是什么样子?
温惊尘从不在意,他不被身份束缚,始终展露着最真实的自己。
而这是太女羲和一直做不到的事。
我低头喝下了那杯茶。
完美继承人的面具带了太久,只有在他身边我才能稍作喘息。
17
一场庆功宴后,人心各异。
有人上赶着巴结这位前途无量的新将,有人顾忌谢肃的脸面保持沉默,还有人暗中揣测太女在其中的态度。
我听到最离谱的一个版本是,有人说温惊尘是我找的替身,用来刺激谢肃的。
讨厌一些没有分寸感的谣言。
更讨厌相信了谣言,找上门的谢肃。
谢肃如今觉得我爱他爱得走火入魔,甚至逼温惊尘来当替身。
「羲和,你不要执迷不悟了,若你愿意交出纯水之心,我们还能好好谈谈。」
这沐萱萱挺能撑啊,嘴上说是没有纯水之心就不行,但这么多月她都等下来了。
我对这位昔日战神看一眼都觉得欠奉,要不是需要维持太女的体面,我连门都不会让他进。
「谢肃,我说过了,我没有纯水之心。」
谢肃闻言冷冷一笑,「我看到了,在那个小白脸的剑上吧。你为了报复我,甚至愿意把东西给一个小白脸糟践。」
我此刻无比庆幸温惊尘不在现场。
不然让他听到,我怕他受到启发,直接撂挑子全职做小白脸。
「羲和殿下,」谢肃冷着脸像是受到了天大的羞辱,「折了他的剑,只要你愿意把纯水之心给我,我可以娶你。」
折剑对任何一个剑修来说都是羞辱,其程度堪比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你爹死了」。
我不是很能理解,这人出于何种想法说出了这句话。
我太确定地问他,「你家里也有皇位要继承?」
谢肃抿唇,「我已经低头,你何必如此羞辱我?」
哦,所以天界的太女还是我,有皇位继承的也是我。
但他根本没把我当成太女。
在他眼里,我可能是个粪桶,不然他为什么一直试图骑在我头上拉屎。
「我是不是给你脸了?」一直态度可亲的太女如此问道。
谢肃惊愕抬头,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想娶我,你也配?」
18
谢肃这人要面子,就算被我骂了也不会到处宣扬,所以我骂得心安理得。
就他这样,我再怎么礼贤下士也得不到尊重。
我只是没想到这人如此拎不清。
「你今日若不把东西给我,就休怪我不讲情面。」
说得好听,要真有能耐,他早就找到第二块纯水之心了,又何必一直和善水剑过不去。
我轻轻鼓掌,祝福他说到做到,早日成功打我的脸。
也许是被刺激到了,也许是真的觉得天界没他不行。
谢肃竟然转身带着沐萱萱,投奔了魔域。
这就是我父皇捧在手心的战神。
为了取信于魔皇,他毫不留情地将天界边防卖了个干净。
我不知道魔皇有没有答应为他去找纯水之心,但他的确死心塌地地为魔皇卖着命。
我那个想把女儿嫁给人家的父皇哪见过这架势,战神在天界时跟个退休老人一样,若非父皇亲自去求,否则绝不出手。
如今倒是成了魔域的一条好狗。
魔域得了助力,愈发猖獗,直接宣布要替盟友妖族出头,向天界宣战。
打头阵的,正是谢肃。
边境的将士不知道战神投敌,还一脸茫然,谢肃趁此机会大肆入侵,丝毫没把过去的同胞放在眼里。
温惊尘那几坛子千里醉都没喝完,就再次上了战场。
谢肃瞧不起的小白脸,一剑就稳住了局面,中止了他入侵的趋势。
但谢肃战神的名号不是白来的,即便是温惊尘,也只能和他打个平手。
场面陷入僵局。
温惊尘在外阻拦入侵者,而我在内寻找突破口。
谢肃倒戈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学宫里有些学子还记着沐萱萱,直言此事全是我的过错。
当时我正巧在学宫翻找沐萱萱留下的痕迹,闻言抬头看向了那边。
说话之人背对着我,他身旁站着的正是那天要我拿出证据的灰衣学子。
出乎意料的是,名叫龙昊的学子并没有应和他,相反,他近乎愤怒地指责道。
「你什么意思,你也想学着谢肃堕魔不成?」
被指责的学子大概是打不过他,只讪讪道,「抛开这事本身不谈,太女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金殿之上,那群一直看不惯我的古板老仙官们,此刻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说,「本就不该由女子掌权,立这个太女顶什么用,倒不如让二殿下继位。」
太女党和那群老古板吵作一团,风月司的二殿下沉默不语。
内忧和外患搅在一起,扑朔迷离的毛线团此刻终于露出了第一个马脚。
任何想不明白的事,只要跳出来看看受益人是谁,就会清楚很多。
我对我一脸无辜的二弟,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的微笑。
19
是谁有本事往天命司安插棋子,是谁不想让我和谢肃喜结连理?
自然是对东宫之位虎视眈眈的某位皇子。
沐萱萱能成功顶替我原本的剧本,也是我二弟牵的线。
风月司的能力,可算是让他玩明白了。
「所以沐萱萱是谁呢?你是怎么和她牵上线的?」
灵泽装出听不懂的样子,无奈地让我别因为着急就胡乱猜测。
「父皇早就知道了,你没必要在这装。」我冷笑着。
之前想不通的事情,全靠着这根线头理清了。
父皇之所以让我查,却又中途喊停,无非是站在局外早我一步看清了真相。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只能浑水摸鱼,希望息事宁人。
灵泽将手里的杯子扔到了桌上,「羲和,你既然知道了,还要装出一副好姐姐的模样吗?」
我不明白。
我对两个弟弟一向亲厚,他们的用度不比我差,而我却顶着太女的身份负重前行。
他对我到底有什么不满?
「我最讨厌你这副假惺惺的模样,你其实根本没把我当弟弟吧。」
「你对着镜子照照,不觉得自己虚伪吗?你对我们好,究竟几分真,几分为了争那个位子?」
「既然你想要那个位子,那我就抢过来。我倒要看看,你一直追求的东西被我抢走后,你能不能对我露出点真心的愤怒。」
我看着我这个一直装得人模狗样的风流弟弟,突然有些丧气。
没想到我这个姐姐做得如此失败。
弟弟脑子不好使,我竟然一直没发现。
20
自爆后,他的谋划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股脑被交代了个干净。
他抢位子是一时兴起,放弃得也十分干脆。
他说是沐萱萱先联系上他的,那时候沐萱萱不是什么白衣剑修,而是一缕不祥的黑气。
我气得一巴掌拍在了他头上。
「知道不祥,你还敢与虎谋皮?!」
灵泽被打了一巴掌后,脸反而红了。他有些羞涩地继续交代他们的合作。
沐萱萱来历成谜,却许诺可以助灵泽取代我太女的位子,日后登上天地椅。
灵泽也不是傻子,他去问那黑气的目的,黑气却说是――
「我暗慕二殿下已久。」
这沐萱萱怎么见一个爱一个,我觉得谢肃头顶有点绿。
灵泽想起当时的场景,抖了抖鸡皮疙瘩,继续往下讲。
他说自己被这黑气提醒,突然觉得夺位是个引起我注意的良计,于是两个各怀鬼胎的奇葩一拍即合。
他负责篡改我的命轨,沐萱萱则去勾引谢肃。
后来沐萱萱成功跟着谢肃回到天界,两个人便谋划着搞臭我的名声。
那群年轻气盛的学子最易挑动,同为天界底层的人总是更能共情弱者。
灵泽懊恼地说,如果不是突然跑出个温惊尘,上一次妖族作乱,他就可以趁机生事了。
可惜温惊尘让这件事完美收官。
于是沐萱萱干脆挑拨谢肃,让谢肃离开天界,投奔魔域。
也是这时候,灵泽才彻底明白,他被魔域的人当枪使了。
逼走战神的帽子扣在我头上,温惊尘再怎么能打也无济于事。
沐萱萱计划得不错,但她没料到灵泽这个叛徒反手把她给卖了。
21
之前妖族亲魔,温惊尘打探到的消息是:妖皇爱上了一个神秘女子,那女子是妖皇的救命恩人,妖皇为了她甚至要废后。
妖皇决定站到魔域那边,也是为了那个女子。
这剧本,它是不是很眼熟。
我颇为不解,「你们男人,都是这种缺根弦的恋爱脑吗?」
灵泽不想被我看扁,当即表示,不是他们恋爱脑,而是沐萱萱天生会一种控制人的邪术。
「之前为了向我证明可以控制谢肃,她告诉我,她会一种在潜移默化中给人洗脑的邪术。」
她只需要抓住对方内心深处的一点破绽,便可以慢慢让对方爱上自己,把她当成此生最重要的人。
生而为人,谁又能没有一点破绽呢。
方才还镇定自如的我猛然站起,桌案被我带动,向前窜出一截。
灵泽吓了一跳,「你做什么?!你不会要杀我吧,我是你亲弟弟!」
我翻了他一个白眼,「现在还没到收拾你的时候,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说完,我大步往外走去,直奔天帝寝宫。
身后,灵泽突然闷闷地问了一句,「羲和,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心,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妄图吸引你的注意。」
你的确是个傻子。
我将胡乱拍打我手背的剑穗拢在掌心,头也没回。
「不,我有。」
22
天帝寝宫内,我跪地请求天帝允我出战。
天帝拒绝了。
「羲和,你是太女,不是将军。若是像个莽夫一样,难免让人看轻。」
过去我虽然不赞同父皇,但一直都遵照着他的要求伪装自己。
可那群老仙官不是一样对我不满意吗?
若真是要按他们的理想模样活着,我一个女子打一开始就不该入住东宫。
我将灵泽透露的消息告诉了他,并直言,若温惊尘也被沐萱萱控制,天界的赢面会骤减。
若真的因小失大,端着太女的架子又给谁看呢?
一直低头应下所有要求的女儿,终于抬起头反驳了父亲。
父皇却并未愤怒。
也许是仁君当久了,也许是……他也是个慈父,虽然不赞同我的想法,但他最终还是应允了。
早就准备好的,大段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全都没了用武之地。
我俯首领命,直奔两军交战之地。
我的顾虑和担忧是真,但有几分是为了天界,几分是为了温惊尘。
我自己也说不清。
我是个合格的太女,但也许,我不是个合格的徒弟。
在凡间历练时生出情根的,不止是谢肃一人。
23
天界边境不知何时变得如此遥远,即便我法诀掐到极致,赶到时,天色也已低沉。
我见到温惊尘时,两军都在整顿兵马,各自休息。
只是该在营帐内的温惊尘,此刻却在营地后方,他面前站着个楚楚可怜的白衣少女。
虽然面孔陌生,但看那熟悉的气质,也不难想象少女的身份。
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当然不会有什么无辜闯入的可怜女孩,不会那么巧的。
我是不是来晚了一步?
只要有破绽,沐萱萱就能迷惑对方,温惊尘也是人,他不会完美无缺。
我就站在他们不远处,隐藏着自己的气息,不敢吱声。
我怕温惊尘变成下一个谢肃,又害怕他已经变成下一个谢肃。
凡间百年,于我万年的生命不过弹指一挥间,可白纸泼墨,再小的一点也足以让人铭记。
温惊尘把我带大,父兄师友,他占据了我凡人生涯里所有重要的角色。
因为他一直都在,所以我从没认真研究过,他对我而言到底是什么角色。
太过习惯了。没人会突发奇想,考虑自己的左右手对自己而言有什么意义。
可现在,他毫无防备地站在另一个人面前。
那人娇滴滴地,用连我都挺喜欢的嗓音说。
「多谢仙君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若仙君愿意,小女子愿随身服侍大人。」
这是换了个剧本,从救命恩人白月光,变成以身相许小可人了。
我有些恍惚地吐槽,温惊尘要是知道自己这么特殊,不知道会不会有些荣幸。
只有将要失去什么的时候,人才会突然懂得珍惜。
因为在意,才会患得患失,连突兀地冲出去都要畏手畏脚。
温惊尘对我而言,果然是不一样的。
就算他真的被控制,成了那副傻缺模样,我大概也不会像对谢肃那样对他。
……最多是打折腿,带回去,关起来。
这样想着,我手已经摸上了雾间的剑柄。
24
在我打算跳出去偷袭,把人敲晕带走的时候,温惊尘却突然甩出了缚仙绳,将少女牢牢实实地捆了起来。
我一愣,少女也是一愣。
她强笑着,「仙君这是何意?我身上还有伤,若仙君喜欢这样玩,能不能等我……」
污言秽语!
我瞪大眼睛,心说温惊尘要是敢应,我立刻打折他所有的腿。
也许是剑尊固有的危机意识救了温惊尘,他莫名抖了一下,猛地退后三步。
他面对强敌都没后退过,该说沐萱萱是个人才吗。
「闭嘴,离我远点。」
我眨眨眼,没想到我只会偷懒耍赖的师父,还有这样一面。
「突然出现在战场,身上却不沾半点灰尘。让我想想,你是魔族派来的奸细,想趁我不备杀了我?」
沐萱萱沉默片刻,「我没想杀你,我是真的心悦仙君。难道身份是阻碍我爱你的理由吗?」
我确定了,沐萱萱要是在凡间,绝对是炙手可热的话本写手。
我撤下隐藏气息的法术,走了过去,「身份当然不是阻碍,你把魔皇的头拿过来,我立刻成全你的爱情。」
温惊尘瞪我。
我补充道,「你和……我二弟,前武阳仙君,还有妖皇的爱情。」
沐萱萱见我在场,终于知道今天是要空手而归了。
她不知道对我哪来这么大的恶意,用灵泽的话来讲,她只愿意对我展露真实面目。
她这是在意我。
「羲和,你不用得意,你靠着这个小白脸嚣张不了多久了。谢肃,妖皇,还有你天界学宫的学子……有的是人拜倒在我裙下。」
「你有赤阳之火?你天赋异禀?羲和,你不过是占了个好出身,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会跪在我脚下,求我放过你!」
说完,她直接没了气息。
这个分身任务失败,直接被沐萱萱舍弃了。
25
她跑了,我和温惊尘只能先回天界的营帐。
温惊尘好奇问我怎么会来,我又不能说是担心他被人勾走,只能说是向他展示我的学习成果。
温惊尘摸着下巴思索片刻,也没说信没信。
第二天,他直接让我替他上了战场。
底下的小兵们窃窃私语,他们如今多少知道点我和谢肃的恩怨。
「太女殿下一直待在宫里,真的能……打得过那位前任战神吗?」
我摩挲了一下剑柄,没有说话。
父皇为什么选我当太女呢?
因为两个弟弟不着调,因为我心机深沉。
因为,我当年靠实力碾压了多嘴的人。
谢肃之前能靠着战功和实力声名在外,是因为父皇要我行为得体,他说掌权者打打杀杀不好看。
但一个谢肃而已,天界有他算是锦上添花,没有他,也不至于像沐萱萱说得那样不堪一击。
天界有我羲和,区区魔域,又有何惧?
谢肃对上我,表情难看地像是见到了粪桶。
这一次,我却不再纵容他骑在我头上拉屎。
谢肃输在我剑下时,脸色惨白,终于不再说什么因爱生恨的屁话了。
没了战无不胜的名头,他什么也不是。
这一战,魔域大败。
温惊尘趁着我和谢肃在前面吸引注意,转身就去掏了对面老家。
魔域被迫签下神魂誓,千年内不再侵犯天界分毫。
谢肃被魔域扫地出门,魔域不需要一个会输的战神,可天界也不再需要一个背叛者。
看他脸色惨白,我作为胜利者,虚心安慰了他一句。
「没关系,你还有沐萱萱呢。」
很快,沐萱萱就被送过来了。
抓到她的,还是我的老熟人,偷偷跑来战场的龙昊。
被他提在手里的沐萱萱正在卖惨,嘤嘤哭泣,求龙昊放她一条生路。
之前还帮人家说话的龙昊,此刻却铁石心肠。
「你有病吧,你可是我的军功,放了你我怎么毕业。」
这小子之前让我拿出证据,是想主动请命帮我找证据,没想到被温惊尘截胡;后来温惊尘主动请命,出战妖族,他又没赶上趟。
这一次,他总算靠着「老朋友」立下了军功。
龙昊十分感动,他终于能从学宫毕业了。
26
见到我后,沐萱萱也不嘤嘤了,她看都没看谢肃一眼,直接破防朝我大骂。
沐萱萱是魔域的圣女,但和我不同,她是靠着自己会的邪术,从底层一点点爬上去的。
她一直觉得自己人生圆满,靠着一群没脑子的男人,轻而易举得到了别人得不到的东西。
直到她听到了天界太女的名头。
「凭什么呢?凭什么你生来高贵,不用曲意奉迎就可以高高在上,我凭什么就要把媚笑镶在脸上!」
这话真该让灵泽来听听,他嫌我假,但沐萱萱可不这么觉得。
和这种偏执的人说话,顺着她的思路走就会被带进沟里。
我当然知道自己的日子没有她说得那么轻松,我只是换了个面具戴。
说到底,她讨好男人,而我讨好天帝,我们没什么区别。
只是。
「你成为圣女后,不是有的是机会去学魔域的功法吗?为什么直到现在还要靠着勾引人做事?」
「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失败不是注定的吗?」
自己的人生,如果连舵都不能握在自己手里,才是真的失败。
我挥手让人把这两个战俘带下去严加看管,沐萱萱在背后撕心裂肺地喊着。
「羲和,你说的好听,你不过是起点高罢了!若是天帝要废了你,我看你还能不能得意!」
我打了个寒颤。
她一开始的计划,不会是想当我小妈吧?
至于父皇会不会废太女,我早就说了,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哪怕对方是你的至亲。
我愿意伪装,愿意兄友弟恭父慈女孝,是因为他是我的家人。
若无意外,我愿意让他顺心地当他的天帝,直到我顺利继位再解决掉沉珂。
若真有意外。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天命司换成我的人吗?」我看着远处的天界,声音不大,像是自言自语。
温惊尘站在我身后,温和地看着我。
因为天命司是唯一有能力算出,太女党如今埋下多少棋子的人。
若真有意外,我绝不束手待毙。
27
幸好仁君永远是仁君,天帝对结果心满意足,完全不在意我出征的事了。
而经此一役,天界的大军留下的我的影子。
军心在手,太女之位愈加不可撼动。
天界处理战犯,魔域圣女被诛,邪术解开,谢肃却一直沉浸在失去爱人的痛苦中。
天帝念其过往功绩,只是废去其仙骨,投入人间轮回,永不对其再开仙门。
学宫里被影响过的学子颇多,只是影响不深,他们刚大梦初醒,被愤怒的仙师多加了一倍的课业。
灵泽的事往大了说是通敌,往小了说是叛逆。
父王纵容过他一次,这一次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最后是我亲手定下了他的刑罚。
纵是天帝之子,做错了事,也要付出代价。
我封住了他的经脉,让他以肉体凡胎去边境为战死的天界士兵们收尸立碑。
直到怨气消弭,他得到原谅方可归来。
「灵泽,过去是我太纵容你,才让你失了分寸。」
「那你就睁眼看看,自己任性的代价。」
押送灵泽的,是执法司新上任的小仙官――龙昊。
我和灵泽说话时,他就乖乖守在一旁,直到我要走,他才凑过来。
「太女殿下,我叫龙昊,您还记得我吗?」
我抬眼看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虽然之前一直被抢先一步,但您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成为新的战神,站到您身边,护天界安宁!」
他眼里带光,说得极为真情实感。
和那群沉浸在权力斗争的老头子们完全不一样。
我对他笑了一下,转身向东宫走去。
「加油吧。」
28
百年的阴谋尘埃落定,时局平缓,父皇却陷入了新的烦恼。
他把我叫到后花园,亲自给我倒了杯茶。
我心里发颤地接过茶水,正揣测他想说什么的时候,父皇叹了口气。
「唉, 羲和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和你母后有你了。」
我脸皮一紧,牙狠狠地磕在了茶杯边沿。
「听说那谁想要的纯水之心, 是被你送人了?」
「你小姑娘家家, 脸皮薄, 需要为父和对方谈谈吗?」
脸皮薄的太女婉拒了父皇的好意。
不然他亲自去和人家谈,我怕恩将仇报逼良为娼,让好好的剑尊真成了我的小白脸。
「父皇, 不急,真的不急。」
我不急, 有人却急了。
灵泽被贬斥,风月司二把手的位置空了下来。
谁也没想到,如今风头无双的温惊尘不去顶替战神的位子,他跑去了风月司。
倒也不是不行,主要是他拳头够硬, 没人敢说不行。
于是从那天起, 三天两头, 风月司就会给东宫上供。
什么姻缘树的枝丫,什么月老的红线,五花八门花里胡哨。
温惊尘以前一袭白袍子穿到破, 不穿别的, 是怕别的颜色洗到发白没法穿。
如今去了风月司,风月司的制服倒是喜庆的红色……像喜袍。
我耳根子一热,倏地扭开了视线。
「师父, 你别送这些给我了。」我指着院子里一片通红的风月司特产。
温惊尘继续晃到我眼前, 非逼着我直视他的新衣服。
「阿寻不喜欢吗?」
「这些东西吧, 含义暧昧,就算值钱咱也不好乱送,容易被人说闲话。」
这些东西搭眼看过去, 全是养情根的, 像什么样子。
温惊尘随手扯来一根红线, 像是开玩笑般松垮地系在了我的小指上。
十分熟练,看来最近在风月司没少绑红线。
「我不是太女的小白脸吗, 还有什么闲话是我不知道的?」
我急忙要解释,温惊尘却双手一勒,将红线彻底绑住。
「阿寻不喜欢我吗?」
堂堂太女, 什么阵仗没见过。
这我还真没见过。
我被一记直球打得晕头转向,那边温惊尘还在继续。
「我虽然财运不好, 倒也不至于真的要当小白脸……除非那个人是你。」
29
又三百年,我逐渐接受天界所有事务。
天界在我的治理下欣欣向荣,父皇安心归隐,带着母后去北极仙翁那里看白熊。
龙昊在三百年间终于站在了众仙之首,以他为首, 众仙跪拜, 恭迎女帝登基。
可惜龙昊的愿望只达成了一半。
他成了新的战神,但站在我身侧的人不是他。
我侧头看了一眼不太习惯华服,却毫无别扭之感的温惊尘。
太女登基称帝, 同日封后。
龙昊跪在金殿,脸上清晰地写着一句话。
「他妈的,又被他抢先了!」
全文完
作者: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