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要选妃。

宰相说:「小女擅琴棋书画。」

贤王说:「小女擅舞刀弄剑。」

轮到我爹时,他憋红了老脸也没想出我有什么才艺:

「小女擅败家。」

皇帝眼前一亮:

「太子节俭,与汝女甚为般配。」

哦豁。

太子的好日子到头咯。

1

我家很穷。

我爹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平日里不仅镇压叛军,手擒反贼。

还要给皇帝捏肩捶背,溜须拍马,连贵妃娘娘的活都一并抢了。

夜里就在街角的小铺兼职当杀猪匠。

每杀一头猪,就得半两钱。

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家里都存不下钱。

我时常抱着我爹的大腿哭:

「爹,爹。

「这么大冷天,你怎么不穿秋裤啊。」

我爹想拍桌而起。

我爹想拍桌而起……

我爹仅仅只是想了一想。

他如数家珍般护着家里的最后一张桌子,横眉怒目:

「你还好意思问!

「我缝秋裤的钱都被你败光咯!」

2

我刚出生就没了娘。

我爹下定决心,要把我培养成我娘那样才高八斗的女子。

我说想学医,他就花大价钱请了太医院的医师教我。

我说想学琴,他就给我定制琴室最好的琴。

我说想学马术,他就为我养了一个马棚。

年仅十岁的我,站在我爹身旁。

看他衣衫袂影,一掷千金。

不禁感慨。

花钱真爽啊。

后来我什么都没学会。

倒是学会了花钱。

此去经年。

我家从繁华的城中搬到了破落的城西。

我爹对我寄予的厚望,从「儿啊,你要成为国之栋梁」,变成了「儿啊,你要好好活着」。

终于,在他寿辰这天,我拿出了一幅百鸟朝凤图。

惊艳四座。

我爹乐翻了天:

「没想到吾女还有此才能,定是娘子在天有灵,为她开了光。」

我也高兴:

「爹,只要你高兴,我一晚上能弄出个十幅八幅。」

我爹都惊了。

没想到我们老陈家还能出这样的人才。

他一乐呵,把画烧了,说是要让我娘也看看。

他没想到的是。

这画是我从天下第一画楼赊来的。

第二天,他替我还完赊欠的钱,手都是抖的。

我爹戎马半生,原本是要归隐山林。

这下不得不回归朝廷。

参加皇帝为太子举办的选妃宴。

听说,每位参加选妃宴的选手,都能得到朝廷补贴的十两银子。

3

我爹原本是要搞那十两银子的。

结果我、宰相之女秦书燕、贤王之女庞悦的画像突出重围,成了三甲。

皇帝琢磨良久,说太子妃需与太子相配。

满朝文武皆知,太子萧君尧丰神俊朗,能文能武,八岁能作诗,十五岁能带兵。

才华盖世,实乃良婿不二人选。

宰相和贤王都曾是我爹的情敌,这下倒是挺直了腰身。

「娇娘当初选了你,是我们输了。」

「可如今,我看你还拿什么跟我们比。」

我爹吹胡子瞪眼。

我爹只能吹胡子瞪眼。

宰相傲慢一笑,向皇帝行礼后,侃侃道:

「小女秦书燕,自幼喜静,擅琴棋书画。琴声能引蝴蝶起舞,画作曾被天下第一画楼收录。」

贤王也不甘示弱,向前一步道:

「小女庞悦,年方十七,自幼好动,喜欢舞刀弄剑,曾单枪匹马拿下潜逃十年的罪犯首级。」

我爹躲在后边,就怕被点名。

皇帝转头就看到了缩在角落的他。

「陈爱卿之女如何?」

我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

情敌在侧,他怎么也不想丢脸。

但他憋红了老脸,也没想出我有什么才艺,最后只能低头吐出几个字:

「小女擅败家。」

四周一片寂静。

我爹只想拿了十两银子走人。

西街的大娘家还有五头猪要杀。

迟了,生意就被人抢了。

皇帝却眼前一亮,语出惊人:

「太子节俭,与汝女甚为般配。」

宰相蒙了。

贤王傻了。

我爹也受到了惊吓。

哦豁。

太子的好日子到头咯。

4

圣旨一下,我就成了钦定的准太子妃。

消息传来时,我正在酒楼嗑瓜子。

临桌而坐的,是一位面貌清隽的白衣男子。

翠竹焦急地跑过来:「小姐,你被选中为太、太子妃了!」

白衣男子手指一顿,视线一瞬间落在我脸上。

我正在看台上的戏班子演戏:

「飞?什么飞了?」

翠竹跑得急,喘了几口气:

「太……妃……太……」

我不以为意:

「太什么?」

白衣男子低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太子妃。」

哦。

我静默了半晌。

差点暴跳到桌上。

「那太子是谁啊?」

此话一出,白衣男子身边的冷脸侍卫首先站了出来,仿佛我犯了滔天大罪:

「你竟不知太子是谁。」

我是真不知道。

毕竟,铁打的皇帝,流水的太子。

楼里生意做得杂,平日里也卖一些男子画像。

我拦住路过的店小二,问太子的一幅画像多少钱。

太子的画像都被抢光了。

只剩下最后一幅。

店小二嘴巴一张,就要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不如去抢。

我正犹豫。

折扇轻敲在桌面,一直未有动静的白衣男子薄唇一抿:

「我有更便宜的。

「只要一两。」

我本来还在犹豫。

这下当机立断,直接掏钱给了店小二。

都说便宜没好货。

店小二卖的,一定是真画。

5

女子身影走远后。

侍卫环胸而立,紧皱眉头:

「主子,听说陈小姐……很是能花钱。」

萧君尧碾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面色从容。

「百闻不如一见,更何况孤已经观察了她半个月,日日点凉茶配瓜子馒头,分明是个节俭惯了的女子。

「传言不能尽信,必然是有人故意散播谣言,破坏此次的选妃宴。

「孤的眼光一向不会出错。

「孤为自己攒了二十年的嫁妆,也能放心交给她了。」

侍卫想起方才的情形,有些犹豫:

「那她为何不挑更便宜的画像买?」

萧君尧耳根忽而有些发热。

一个节俭惯了舍不得吃穿的女子,却愿意花大价钱买他的画像。

那必然是……

仰慕他已久。

6

我爹最近很是不对劲。

总是无缘无故叹气,偶尔精神恍惚,连杀猪都偏了刀。

几刀下去,猪没死,愣是嚎叫了小半个时辰。

我爹连连道歉,它这才哼唧一声,断了气。

上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我娘刚去世的时候。

我不明所以,在床铺上跷着腿看太子画像。

翠竹不仅是府里的管家、厨子、侍卫。

也是我最贴心的姐姐:

「小姐,将军那是舍不得你啊。」

我爹父母早亡,中年丧妻,又即将和相依为命的女儿分开。

脑海中浮现一位蹲守在门口的孤寡老人形象。

我爹没了我。

可怎么活啊!

我顿时眼眶发热,冲到院子里找我爹。

我爹颓坐在竹椅上,脸上醉意满满,衣衫有些凌乱。

那句「女儿不嫁了!」刚要脱口。

我爹突然擦了下眼角,心事重重:

「女儿啊,你一定要好好对太子。

「太子是未来的君王,要是出了什么事,爹怎么对得起黎民百姓。」

原来我爹担心的是太子,那没事了。

想到刚刚的画像。

我的眼泪也忍不住了。

我爹急忙哄我:

「爹没事,爹能照顾好自己,爹知道你舍不得……」

我和他各哭各的:

「爹。

「太子也太丑了。

「难怪能轮到我当太子妃。」

「……」

7

虽然太子长得不在我审美之上,但既来之则安之。

成婚在即,我自然要和他先培养一下感情。

听说萧君尧不常出门,不好酒色,只喜书籍。

我让书贩子给我来一沓书。

书贩子问我想要什么样的书。

我挠了下后脑勺,被太阳晒得脸颊有些发红:

「送给我夫君的。

「我们俩能一起看一起学习的。」

书贩子的眼神逐渐变得暧昧。

我抱着一沓包好的书,登上了太子府。

可门口的侍卫不认识我,我就挑了处偏僻的角落翻墙进去。

也不是特别想见太子。

只是想翻墙了。

而且还是太子家的墙。

刚落地。

就见不远处柳树下,有一男子懒散坐于躺椅上,正逗弄着池塘里的鱼。

男子眉目如画,衣冠整洁,是翩翩君子的模样。

他抬眸望过来的瞬间。

我扬起下巴,自报家门:

「我是未来的太子妃。」

男子嗓音沉沉:「我知道。」

我瞧了半天,才发现他是那个和我在酒楼嗑了半个月瓜子的白衣男子。

原来他也在太子府当差。

我腿脚有些酸了,敲了敲躺椅:

「起来让我躺躺。」

男子略有些疑惑: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拿衣袖扇风,不以为然道:

「以我们现在的身份,你不就是要好好听我的吗?」

男子沉默片刻后,翩然起身:「太子妃说得是。」

我又恶狠狠地叮嘱他:

「今天的事不准说出去,不然要你好看。」

我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其间不知道抱着什么东西蹭了蹭。

只知道将醒未醒间,有人大声喊了句:

「太子。」

8

太子来了。

我擦了下口水,立马站了起来。

却发现整个院子只有三个人。

喊人的不是太子,白衣男子也不是太子。

那么就只剩下我了。

我脖子有些酸,僵硬地转向还在拿着蒲扇给我扇风的男子:

「你是太子?」

我还有些不可置信:

「你一直都是太子吗?」

太子低眸瞥了我一眼。

仿佛在说我不太礼貌。

「太子妃,你还要孤扇到几时?」

啪一声。

我差点掀桌而起。

该死的店小二。

竟然卖我假画。

那可是我最后的家底了!

太子却挑眉,笑得莫名温柔:

「太子妃的脸怎么如此红?」

废话。

一团团火气往上冒。

能不红吗。

我急着去找店小二算账,把书放在桌上就提着裙子跑了。

只听见身后有人小声问:

「主子,太子妃怎么走得这么急?」

而太子声音淡淡: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听不懂。

我刚跑到门口,顺势回头看了下。

太子又笑了。

9

我家真是穷得连猪肉都买不起了。

给翠竹发完月钱,我下意识喊了声:「爹!」

我爹捂紧了小荷包:

「你喊我做什么,你去找太子呀!」

有道理。

等我匆忙赶到太子府,才发现门口好些人寒暄一团。

宰相摸着胡须:「我此次来,是为与太子商讨闵州水患一事。」

太傅点了点头:「我是为女子学堂重修一事。」

大理寺少卿拱手道:「怀州贪污案涉及众多官员,还需太子定夺。」

几人视线落在我身上。

我……

我是来蹭饭的。

但我不好意思说。

我抿唇,正经道:

「我是来找太子读书的。」

是的。

紧要关头。

我想起了自己送给太子的一沓书。

萧君尧刚走过来。

我扯了扯他的衣袖:「你快跟大家说说,我上次送你的什么书。」

他如玉的脸庞有一瞬间的崩裂。

「你真要孤,当众说?」

我们正经读书人。

有什么不好说的。

我眨了眨眼睛,都有些急了:

「对啊,你快说。」

宰相一行人竖起耳朵,也很是感兴趣。

萧君尧却将我塞进隔壁厢房,掌心发热:

「别闹。

「孤忙完就来陪你。」

我不明所以,在后边招了招手。

「那你一定要记得回来跟我看书哦。」

已经走远的萧君尧突然踉跄了一下。

10

萧君尧忽然不爱看书了。

我问他为什么。

他一摆衣袖:

「诸书尔尔,孤早已烂熟于心。」

我不信:

「是吗,那你背来听听。」

风吹树叶,扬起一片沙沙声。

萧君尧墨黑的眼眸直直盯着我。

「陈小姐……」

他吊着嗓子,刻意压低了声音。

「似乎格外喜欢来太子府,是为什么?」

完了。

他发现我是来蹭饭的了。

其实太子府的饭并不好蹭。

因为每次只做我和太子两个人的量。

但我恰好能吃两个人的。

太子能吃多少,取决于我给他剩多少。

我有些慌。

我一慌就控制不住音量:

「自然是因为我饿了!」

萧君尧不知想到什么,呼吸有些急促:

「你送孤的那本书里,也有女子说自己饿了,然后就……」

我被他打断了思绪:

「就什么?」

他不说话。

我拧紧眉头:

「你倒是说完啊!」

他喉咙一动,莫名问了句:

「你喜欢吗?」

喜欢什么。

饿了不就要吃饭吗。

我虽疑惑,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喜欢!」

太子呼吸变得更急促了。

只留下一句「于礼不合」,就把我赶出了太子府。

太子府外都是眼线。

于是,「太子与未来太子妃不合」的谣言就这样传到了太后耳朵里。

宰相与太后关系匪浅,每次一下朝就到太后宫里蛐蛐我和我爹。

再加上贵妃娘娘闲来无事,给太后吹了些枕边风。

于是这天,太后终于下令,宣我入宫。

11

我还没来得及拜见太后。

太子就和太后吵起来了。

太后捻着手里的佛珠:

「哀家是为了你好,陈若雪这姑娘不及悦儿一半聪明,日后怎能管理好后宫。你父皇一时草率,可哀家还要为了我们萧家的天下着想。」

悦儿也就是在一旁给太后沏茶的庞悦,眉目间带了一丝凌厉。

「趁着你们感情不深,哀家正好……」

萧君尧说:「皇祖母此言差矣,孤看若雪分明是对我用情至深,若背信弃义,日后又怎能取信于人。」

太后摇了摇头:「你还是太年轻了。

「那就让你看看,怎样才是堪当太子妃的聪慧。」

太后命人取来了五十样物品,让我和庞悦在一炷香之内推断出哪件物品曾为太子所用。

紫金冠、翡翠玉佩、玉发冠、菊花耳瓶、琉璃香炉……

琳琅满目,各不相同。

而我们每人都能问太子三个问题,他只能回答是与不是。

宫女们都等着看笑话。

「谁不知道庞小姐是出了名的聪明人,连潜逃好几年的罪犯都被她抓住了,找出太子用过的东西简直是易如反掌。

「陈小姐就不一样了,胸无点墨之人,这会儿应该脑子里一片空白吧,不如碰碰运气随便选个三样。

「太后娘娘这是故意让陈小姐丢丑呢。」

「……」

12

我和庞悦分别写下三个问题。

庞悦不知道写了什么,嘴角扬起自信的笑。

她谦让道:「你先猜吧。」

围观的人,点香的点香,扫地的扫地。

就连萧君尧也不认为我能猜得出来。

我看了眼传回来的纸张。

笃定道:「是那个翡翠玉佩。」

太后冷眼:「君儿,你怎么能徇私呢。」

她坚信,是萧君尧在纸上写了答案。

可白纸一翻,纸上只有几个黑字。

【你能用心告诉我答案吗?】

【是。】

只此一个问题。

太后顿了下。

忽而望向我:

「莫非你真的是……」

庞悦原来还等着惊艳出场。

这下彻底僵住了: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她、她曾在太子身边见过。」

太后叹了口气:

「这是君儿十三岁那年,送给他父皇的寿辰礼物,是他跑遍了京城才选到的,他父皇一直都舍不得戴。

「罢了,是哀家老了。」

太后招我过去,拍了拍我的手,很是慈祥:

「能告诉哀家,你为什么能选对吗?」

太后当年也曾被先太后为难过,可她当时没有选对,这些年来一直耿耿于怀。

至于我为什么会选对。

那是我十三岁那年卖出去的。

还被我爹揍了一顿,我能不印象深刻吗。

那年我蒙面到街口的小铺,卖了家里的好些东西,还被买家接连砍价。

直到几天前在太子府见到一些熟悉的物件。

我才发现。

这么多年来,买我东西的人,一直都是太子。

我自然不能说这玉佩是我曾经戴过的。

只好胡茬一通: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那个玉佩,和太子给我的感觉,是一样的。」

太后了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

太后娘娘。

你到底明白什么了啊。

萧君尧解下披风披在我肩上,眼尾一挑:

「太子妃果然与孤,心意相通。」

我扯开嘴唇。

礼貌一笑。

13

天色已暗。

太后安排了两间房间,让我和太子留宿宫中。

宫中的膳食比太子府和我家的好上太多。

我沉醉其中,在临睡前也没记起自己有梦游症。

以往我都和翠竹睡在一间房,她会抱着我不让我动。

夜深了。

我浑身不自在。

起来推开了萧君尧的房,朝着床的方向挪动。

……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醒来的时候。

萧君尧正睡在我旁边,浓密的睫毛一动不动,五官俊朗,很是惑人。

肌肤相贴,炙热的温度不断传来。

我蒙了片刻。

一脚把萧君尧踹下了床。

我脸颊发红,语无伦次:

「流氓!」

萧君尧醒了。

他解开纯白的亵衣,露出几条红痕:

「太子妃要不要看看,到底谁才是流氓?」

我立马捂紧眼睛:

「我不看我不看。」

又悄悄露出一小块缝隙。

萧君尧身材好像还挺好的。

真不愧是常年去兵营的男人。

买豆腐的大娘曾跟我说过:

「男人的身材,女人的养料。」

这样一看。

太子一定能将我养得很好。

我脸红了。

萧君尧却蹙眉,凑近我身边:

「你在想什么?

「昨晚的事,你都不记得了?」

我眼睛一转,才发现这是他的房间。

所以昨晚我的梦游症又犯了,还不小心冒犯了他。

太子千金之躯,哪里是我赔得起的。

我矢口否认:

「我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想到萧君尧不依不饶:

「你是真不记得了吗?

「那你现在总该是清醒的,孤的身体上,甚至还有你的体温。

「你说说,你要怎么补偿……」

我被念叨得有些烦了。

一掀被子。

手掌往他胸膛贴了上去,义正词严。

「我就摸了,怎么着!

「未婚夫妻的事,怎么能说流氓呢!」

萧君尧大概被我吓住了。

趁他怔住的瞬间,我提起裙子跑了。

手抖得可怕。

14

宰相之女秦书燕一直在我家门口蹲我。

我家大门常开,连小偷都不会光临我家。

秦书燕却一直遵守礼节,在主人不曾同意的情况下,绝不随意进门。

她身着水色长裙,白纱蒙面,很是温柔可人。

说话也是轻声细语:

「上次宫宴匆匆一见,与若雪妹妹很是投缘。

「不如一同游船逛街如何?」

翠竹悄悄凑到我耳边:

「小姐,恐怕有诈。」

我被秦书燕一口一个妹妹迷惑得失了神智。

要知道,在家里,我爹从来都叫我混账。

「我有什么可诈的。」

风一吹。

我家门匾摇摇欲坠。

翠竹沉默片刻:

「有道理。」

逛街是要花钱的。

我已经答应我爹,要改邪归正。

秦书燕指着天香楼最有名气的糕点:

「要不要买一些?」

我爹说过,这些东西,都是坑有钱人的。

我嘴馋。

但摇了摇头。

路过衣裳铺,秦书燕问:

「天冷了,妹妹要不要置办一些新衣。」

我眼巴巴看着。

摇了摇头。

路过胭脂铺,秦书燕问:

「女孩子家,总归是要用些胭脂的,妹妹不如买一些。」

我摸了下未施脂粉的脸。

又摇了摇头。

秦书燕大概是看出我有些穷了:

「妹妹出来逛街,却什么东西都不买吗?」

她吩咐身边婢女:

「刚刚陈小姐但凡看过一眼的,都包下。」

没记错的话,整条街的东西我都没少看。

「等等……」

秦书燕安抚我:

「放心,不用你花钱。」

还能有这种好事。

「好!」

我还没来得及高兴。

她唇角一扬。

「未婚妻买东西,自然由未婚夫出钱。

「都记太子账上吧。」

我嘴巴立马张成了 O 形。

15

我现在明白了。

秦书燕不是跟我投缘,她是跟我投恨。

我踹翻了我们友谊的小船。

「秦书燕,我们无仇无怨,你为什么要害我?」

面纱下,她白皙的脸颊如寒冰一般冰冷:

「你知道,那幅画我画了多久吗?」

我突然想起。

前段时间从天下第一画楼赊的那幅画。

「十年!」

她眼角湿润:

「整整十年,我日夜盼着一朝成名,好不容易才将这幅画送进了天下第一画楼。

「结果你一把火,把什么都烧没了!」

不是我!

是我爹烧的!

但我爹生了我。

我赊了画。

我爹因为我烧了画。

我啊吧啊吧了许久,低头娴熟地认错:

「对不起,都怪我。

「你要什么,我买。」

秦书燕原本是想看我狡辩的。

她没想到我认罪认得这么快,一时无言。

她移开眼:

「道歉有什么用。

「留着你的对不起,去跟严禁奢靡的太子说吧。」

我:「……」

16

御花园内。

皇帝正在与太子钓鱼。

皇帝垂眸看了眼:「没记错的话,皇儿这根鱼竿用了快八年了吧。」

太子神色淡淡:「竿不在新。」

那也得有鱼钩吧……

自家这孩子,从小就这样。

皇帝摇摇头:「你这样,是不会讨太子妃喜欢的。」

太子神色淡淡:「父皇不必操心,太子妃与孤,乃知己。」

皇帝神色莫测。

有侍卫闯了进来。

「太子,大事不好了!」

大监问:「何事如此惊慌!惊扰圣驾。」

侍卫道:「陈若雪小姐和秦书燕小姐在逛街,说是记太子账上。」

两个女子。

能花什么钱。

太子神色淡淡:「她想买什么,买了便是。」

话虽如此。

可……

侍卫愤然道:

「可她花光了您十年的俸禄!」

太子神色淡……

太子淡不了了。

17

萧君尧刚到我家时。

我正跪在我娘的牌位前忏悔。

桌上放着十几个老板送来的房契地契,院子里摆满了杂七杂八的精贵物品。

我爹背着手,怒骂:

「你从小就没了娘,巷子里那几个小子都欺负你,三岁那年,他们把你埋在雪地里,后来你长大了,把他们全都揍了一顿,爹不怪你。」

我爹是不是老糊涂了。

我揍那几个人,分明是因为他们抢了我养的蛐蛐儿。

「爹……」

我爹不让我说话:

「爹爹没什么钱,没让你过上什么好日子,你小时候穿的是别人的旧衣服,吃的是别人碗里的剩饭,可就算这样,你也是平安长大了。」

我爹在说什么啊。

我从小锦衣玉食长大。

他难道忘了,我家是被我败光的吗。

「爹……」

我爹横我一眼:

「你闭嘴!

「爹知道你从小就羡慕别人有新衣服穿,有山珍海味享用,可就算如此,你也不该这样糟蹋太子的钱!

「你想要什么,你跟爹说,爹就算杀光天下所有的猪,也必定是要给你买的!」

我爹拿了根鞭子,老泪纵横。

「爹今天,就当着你娘的面,再教教你。」

我还没开口。

翠竹先跪下了:

「老爷,你就可怜可怜小姐吧,她身子骨弱,受不了这一顿打啊!」

我愕然:「你们……」

翠竹往我身上一扑:「我可怜的小姐。」

有什么东西撒进眼睛里,有些辣。

我眼眶都红了。

我想说。

这些东西。

我都能拿去退掉。

但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陈将军。」

是萧君尧来了。

他垂眸看我,眼里带着怜惜:

「一切,都是孤的主意。

「与若雪无关。」

我:「啊?」

18

我爹和萧君尧在简陋的房间里促膝长谈。

我爹问:「太子不怪若雪行这奢靡之事?」

房内只有一个板凳。

萧君尧只好站着:「孤一直忙于贪污案一事,近来的确疏于陪她,她此次行事,也能理解。」

我爹又问:「若她本性如此呢?」

萧君尧还沉浸在我悲惨的身世中。

他说:「就算是,孤也认了。」

听完墙角的翠竹很快就回来跟我讲了整个过程。

我抱着枕头哭了一晚上。

我爹怎么能说我这么多坏话呢。

19

第二天萧君尧来找我。

我眼睛还是肿的。

他神色也有些憔悴。

我知道,是因为我把他的钱花光了。

他昨晚或许也像我爹一样,去城西杀猪了。

毕竟,他临走前,问了我爹一句「将军杀一头猪,能挣多少钱」。

堂堂太子,成何体统。

我准备把这些地契还给萧君尧。

手刚伸出去。

就被他握住了。

眉心突然落下一个湿热的吻。

「太子妃放心,孤定不会让你,再过上以前那样的生活。」

萧君尧锋利的下颌近在眼前。

他真好看啊。

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我呼吸都窒了一瞬。

完了。

我要说什么来着。

20

我莫名其妙就成了好几家铺子的老板。

就连天香楼也有了我的一份。

天香楼的大老板是江南首富,回京之际,特地为我准备了欢迎宴。

本着不吃白不吃的人生理念。

我非常开心就去了。

可没想到,我是去吃饭的,对方却是来认亲的。

面貌清秀的男子眼泪汪汪:

「果然是你。」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是?」

张启松鼓起嘴:

「是我,二狗子啊!」

换作以前,我一定会说自己认识很多二狗子。

但近些时日,我已经和宫里的娘娘们学会了人情世故。

「是你啊!

「真是好久不见。」

张启松语出惊人:

「那你现在,还愿意嫁给我吗?」

「你小时候说过,要嫁给首富的。」

我突然呛了下。

「我……我已经许了人家。」

「这样啊。」张启松有些落寞,「如果我可以做外室呢?」

我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倒是没问题。

就怕太子有意见。

果然。

他话音刚落。

有人一脚踹开了门。

萧君尧一袭玄衣,剑指张启松:

「你刚刚,说了些什么?」

张启松哪里还有什么当外室的想法。

他魂都快吓没了。

21

萧君尧原本是来附近办事的。

怀州贪污案一事,涉及了很多官员。

可没想到在这撞见了我。

侍卫愤愤不平:

「陈小姐,你怎么能和外男来吃饭呢?」

我也很不好意思。

平时蹭饭蹭惯了。

忘了现在有身份了。

「错不在她。」

萧君尧想了想,问:「你小时候,真想嫁给首富吗?」

废话。

谁不想嫁给首富。

我摇了摇头,说:「不想。」

萧君尧眼尾上扬,心情又莫名好了几分:

「你不用哄孤。

「是孤的错,孤该更加努力才是。」

我想。

可能是萧君尧近日与我爹来往颇深的缘故。

被我爹传染了。

无人的小巷。

我勾了下他的手指:

「我今晚,陪你吃饭吧。」

22

太子府的晚膳很是简单。

一道白菜炒肉,一道水煮白菜。

购菜的厨娘解释道:「是因为太子很爱吃白菜。」

我想。

他那么爱吃白菜。

可能是因为没吃过其他的菜。

等厨娘走后,我吩咐大厨:

「今晚做红烧肉和狮子头吧。」

大厨说自己只做过白菜炒肉和水煮白菜。

于是我让翠竹留了下来。

菜端上来。

萧君尧尝了口,眉头微皱。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今日购菜的厨娘就跳了出来:

「狗贼,等死吧!

「菜里藏了无色无味的剧毒,遇水即发,你没命活了!」

她当庭被擒下,有些疯癫。

王厨娘已经在府里当值八年了。

当初她来京寻亲,被高中状元的儿子抛弃,本来是要跳江寻死的,被路过的萧君尧所救。

本应是信得过的人才对。

萧君尧问:「为什么。」

王厨娘眼角含泪:

「你昨日处决的那人,是我唯一的儿子啊!他纵然贪污了一些灾银,也罪不至死。我……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侍卫将她反压在地:「交出解药。」

「没、没有解药,半个时辰后他就会毒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没有解药……

我扑到太子身上,哭得惊天动地:

「太子,你别死啊。」

一边哭一边问:

「我明明把白菜换成了红烧肉和狮子头,肉和水都用的天香楼送来的上等猪肉和山泉水,菜是我们翠竹亲手做的,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王厨娘癫狂的状态突然停了。

她唇角嚅动:

「你没吃白菜?」

四周静了片刻。

「所以你将毒放在了白菜里?」

王厨娘闭上了眼。

「天意啊。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她眼一闭,人就去了。

侍卫上前禀报:

「太子,她提前服毒了。」

萧君尧缓缓吐出一口气:

「拖下去吧。」

他又低声说了句:

「太子妃,你抓疼孤了。」

23

太医很快就来了太子府。

为萧君尧把脉之后,说太子身体无恙。

萧君尧抚平了我眼角的泪:

「别怕,以后的菜,都是孤先吃。」

我感动得一塌糊涂。

又觉得这样不太好。

要是我爹知道,又要骂我了。

他说过,让我好好对太子的。

我又推辞了起来:

「不行,还是我先吃。」

萧君尧说:「我先。」

怎么还抢上了。

我当仁不让:「当然该我先。」

「我先。」

「我先。」

就在我们快吵起来之际。

常跟在萧君尧身边的太监突然插嘴:

「还是让奴才先吃吧。」

24

贪污案一事完结后。

很快就迎来了我和萧君尧的大婚。

萧君尧向皇帝请赏,以太子妃和善的名义,为贫苦百姓放粮。

于是大婚当日,万人空巷。

有人手捧鲜花,有人笑逐颜开。

婚轿浩浩荡荡,迎进了太子府。

赞礼官提声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送入洞房。」

盖头遮了眼, 我看不见前路。

只有萧君尧牵着我的手,稳稳地朝前走。

一进房间,我就掀了盖头。

「好热。」

萧君尧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跟头狼似的。

我问:「你怎么了?」

穿着新郎服的他长身玉立, 眉眼很是俊朗。

他垂眸:「无事。

「孤只是突然想起,你曾送给孤的那几本书。」

书?

洞房花烛夜。

谁要跟他提书。

但昏暗的烛光映出他如玉的眉眼。

我突然有种迟来的羞涩:

「太子,那我们还是先看会儿书吧。」

书是萧君尧从枕头下拿出来的。

我一时乐呵:

「让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太子竟还随床携带。」

我拿过来翻了几页。

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萧君尧扯开了我的衣带:

「太子妃,孤来回应你当初那句喜欢了。」

我当初……说什么了。

雨打芭蕉,红烛滴落。

墙上的人影纠缠,分开, 再缠绵。

情到浓时, 他说:

「孤心悦于太子妃。」

我喘得厉害, 声音打战:

「我也喜欢太子。」

25

皇帝和陈将军在厅内喝茶。

皇帝本是在等太子的。

但太子一直没来。

他一猜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毕竟当初他和皇后也是如此。

皇帝低低骂了声:「混账东西!」

陈将军今日脾气倒是难得地好。

他看到女儿今日红妆的模样,忽然就回忆起了已故多年的妻子。

「已经十八年了啊。」

皇帝沉默许久:

「陈爱卿,是朕对不住你。」

陈将军喝了口酒,摇摇头:

「皇上何出此言,就算是重来一次,臣也一样会做此决定。」

十八年前, 叛军逼上皇城。

一部分攻进皇宫,一部分则……进了陈府。

而陈夫人已经临盆在即。

消息传来时, 陈振东依然让手下护卫皇城,只挑了小部分兵营救自己的妻子。

皇帝平安无恙。

陈振东回府, 却只看到一地尸体。

陈夫人躺在地上。

已经死了。

陈振东止不住地反胃, 身体发抖。

他拿起了剑。

准备跟着一块儿去了。

也就在这时,听到了婴儿的哭啼。

那是妻子拼死护住的女儿。

这么多年来,他总是拼命对女儿好。

似乎这样, 就能弥补一些对妻子的亏欠。

十八年前,他没有做错。

可他每想起一次,就会在手臂上划一刀。

26?

成婚后。

尽管萧君尧很宠我,但还是有莺莺燕燕往他身边凑。

翠竹说:「太子妃, 你倒是管管啊!」

我忙着和几个皇妹逛街,听曲,又重拾了小时候的陋习。

而萧君尧忙着……挣钱。

偶尔遇见我爹,他很是委屈:

「岳父大人,你也没说太子妃这么能花啊。」

我爹也无辜:

「你也没问啊。」

几个皇妹已经招了驸马, 把人治得服服帖帖。

「训男人就跟驯狗一样,拿捏他的命脉他就对你言听计从了!」

「对,有些人就是给脸就爬你头上来。」

「皇嫂, 听我们的准没错。」

远道而来的姨娘也劝我:

「只有掌握了经济大权,你才能成为家里唯一管事的。

「你只有这样那样……」

听得我头都大了。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等萧君尧领完俸禄回来。

我两手一摊:

「给我。」

萧君尧沉默了:

「太子妃, 你近来越发……」

「越发什么?」

「越发美了。」

「……」

27

太子一心扑在我身上, 皇后自然有些不满:

「身为太子,自然不能专宠一人。」

她送了几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来太子府。

一来,若太子瞧上了, 正好合了她心意。

二来, 若太子没瞧上,也正好挑起我们之间的矛盾,只要我无理取闹一番, 太子指不定哪天就改主意了。

没想到,我非但没有不满意。

还很是高兴:

「太好了,这样萧君尧可以养我们一群人了。」

恰好回来的萧君尧脸色有些发白。

他难得发脾气:

「你似乎很开心。

「你一点也不关心孤的身体吗?」

几位美人当晚就被送了回去。

「母后嫌孤不够累?」

皇后还想说什么。

萧君尧又把人塞进了皇帝的后宫。

这下皇后是什么也不说了。

(完)

(已完结):YXXBAb5EjJzY3NhRAP9D8sAJ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