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开学，一项新制度席卷了校园。
凡高考考生，可凭结婚证获得 10 分加分。
若育有子女，可凭 DNA 鉴定书获得 20 分育儿加分，育儿分封顶 100 分。
和我一起从山沟沟里考出来的男朋友双眼闪着贪婪的光：「媛媛，这是我们冲进清大的好机会啊！」
1
高三楼沸腾了。
有人质疑着消息的真假。
「还有这种好事？天上掉馅饼了？」
有人在桌子底下偷偷刷着手机。
「肯定是真的！官方微博已经发了！」
「天呐，结个婚就有十分？」
「十分我可看不上，没瞧见吗，育儿分最多能给 100 呢！」
「结婚生小孩一条龙下来，保底三十分，这不比背 Abandon 来得实在？」
「前一阵摸底考试我考了五百四，加上三十分可就是五百七，我能上一本了！」
「大胆点，给自己加个一百一十分，你就能上 985 了！」
「生个小孩怎么也得十个月，离高考就剩一年了，怎么可能拿那么多育儿分啊。」
「这制度怎么现在才宣布，对我们这届也太不公平了！」
「要是高一就知道，三年起码生三个，就能加六十分了！」
「哎，生不逢时啊！」
暧昧的小情侣暗送秋波。
单身的同学互相传递着眼神。
眼里是对猎物的势在必得。
我愣了一秒。
这制度听起来实在荒唐。
可的确有迹可循。
毕竟新世纪以来，结婚率和生育率跌到吓人。
新政府用尽了各种办法提高生育率。
最终还是把目标放到了渴望加分的高考生身上。
没再多想，我面无表情地低头接着刷题。
高三对我来说无比重要，每分每秒都不容我浪费。
季宇抬头看着黑板，眼里逐渐漫出狂热的喜悦。
「媛媛，这可是我们冲进清大的好机会啊！」
我皱着眉看向他。
「季宇，你别上头。靠歪门邪道挣来的加分，对我们没有好处的。」
季宇按住了我的手，语气激动：「我们现在计划生一个，高考前就能加三十分了。」
「有了这三十分，我们再努努力刷刷题，说不定真能冲一冲清大！」
「再说了，这也不是歪门邪道啊，这是官方的新制度，被大家认可的！」
我挪开了手，耐心跟他分析利弊：「先不说这个新制度到底靠不靠谱。」
「本来清大对我们而言就不是遥不可及的。只要高三这年用尽全力拼一把，希望还是很大的。没必要去赌这个未知的新政策。」
「再说到怀孕生小孩。」
「怀孕要十个月，我肯定没办法心无旁骛地学习，这会影响到我的复习进度。」
「季宇，你不相信自己的实力吗？不相信能靠自己考进清大吗？」
季宇被我激到。
「我肯定行的。我可是我们村里智商最高的。」
他收回了眼里的不甘。
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打开了练习册。
2
新制度传播的速度飞快。
家里有点背景的，在验证了消息的真实性和可行性后，纷纷采取了措施。
陆陆续续开始有同学请两三天的短假。
最开始还会意思意思遮掩一下，女生先请，男生后请。
到后来，教室里空位变多，剩的人演都不演了。
「老师，我要和女朋友领证造人了。」
他们戏称这项活动为「女娲加分计划」。
面对每一位请假的学生，班主任总皱着眉叹息：「你确定吗？不要被一时的利益蒙蔽了双眼。」
顾朗轻蔑一笑：「老师，这可不是一时的利益。这关乎到我能不能考上 985。」
「到时候考上了，不也是给您的业绩添砖加瓦吗？」
「我拿家里的奖金，您拿学校的奖金，不好吗？」
顾朗拿着请假单，拎起空空如也的书包，搂着女朋友趾高气昂地走了。
路过季宇的位子，状似不经意地踢了两脚。
季宇从习题册里抬起头。
顾朗高高在上地看着他：「还装什么呢？土包子，现成的大好机会摆在你面前，还不赶紧和你的村花女朋友加分去？」
「不会是买不起套吧？要不要哥赞助你一点？」
「也不对，加分不用套。」
「那就是你的村花女友瞧不上你喽？」
季宇涨红了脸，颤抖着唇要反驳。
顾朗一扭头走了。
「等我加了分，考上 985，你就会知道，山鸡永远是山鸡。目光短浅，一无是处。」
「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吃 x 都赶不上热乎的。」
季宇手中的笔啪得掉在地上。
他扭头看向我，眼里满是屈辱的不甘。
顾朗从高一开学，就看季宇不顺眼。
明里暗里欺负他很多次。
「媛媛，他要是真凭着育儿分考上 985，我的脸往哪搁？」
我奇怪地看着他：「他考 985，你考清大，不比他有面子？」
季宇咬着唇，目光犹豫而闪躲：「要是考不上呢？」
我坚定地看着他：「尘埃落定之前，你我都有无限可能。」
「你要相信自己。在百分之两百的努力之后，才有追逐梦想的资格。」
「他不过是加了三十分，你不相信你能靠自己弥补这点差距吗？」
「你那么聪明，再多努力一点，一定可以的。」
季宇咬着牙，恨恨地盯着顾朗潇洒离去的身影。
我低下头，接着刷题。
学委陆星和抱着习题册从讲台上走了下来。
我紧接着上去了。
最近请假的人太多，原本下课后拥挤无比的讲台变得冷清。
我找老师请教题目的时间更充足了。
我要珍惜这段时间。
3
教室里为数不多坚持自己高考的学生里，隔壁村的李婷婷也在其中。
她攥着衣角，小心翼翼地向季宇请教问题。
季宇正在为一道难解的题目抓耳挠腮。他不耐地指着答案：「这不是有过程详解吗？多看两遍，傻子都会做。」
说罢，继续埋头苦思冥想。
我看着李婷婷不知所措的表情，喊了她一声：「我刚好也在看这道题，你要跟我一起吗？」
李婷婷如蒙大赦，急忙从尴尬的空气中抽身，走到我旁边。
我帮她把思路理顺，看着她恍然大悟的表情，有些欣慰。
紧接着，她试探着问道：「媛媛，你和季宇不参加【女娲加分计划】吗？」
我抽出了错题本：「不参加。」
「可是能加三十分诶……」
我不再对这种浪费时间且没有意义的问题作答。
李婷婷攥着书，无趣地离开了。
倒计时三百天时，很多同学回来了。
有人一筹莫展。
有人兴高采烈。
「三十分？」
「稳了。」
「哎，得换个女朋友啊……」
「别急，两条腿的女朋友不好找，想加分的高三生多的是。」
他们像地下的特工，对着接头暗号。
有女生羞涩地捂着肚子，坐在课桌前，重新打开了习题册。
大家好像恢复了从前学习的劲头。
季宇也从焦虑的情绪中沉静下来，安心刷题。
只是没多久，顾朗回到学校后，带来了重磅消息。
「三十分？切，爷瞧不上。」
「爷要的，是封顶的一百一十分。」
众人惊呼：「你从哪里找的老婆，一年能生五个？」
顾朗轻蔑地看着大家：「就说你们眼界太窄。」
「连新政策都研究不明白。国家能指望你们？」
「没有一年生五个的老婆，还没有五个生一年的？」
「政策写的明明白白，只要靠 DNA 鉴定书就能加分。」
「我找五个女朋友，每人生一个，不就得了？」
「看看你们这些蠢蛋，脑子一点也不灵活。」
一片哗然。
大家像是打开了新思路。
男生们高兴坏了：「我靠，顾哥说的很对啊！哥们再去找两个？」
「我得赶紧让我爸给我找两个新女朋友。这可关乎到他儿子的前程！」
女生们表情惨淡：「凭什么啊，这对女生一点也不公平！」
「就是啊！这政策不是明摆着偏向男生吗？」
喧哗中，我看到学委陆星和柳叶眉紧蹙，喃喃道：「疯了吗你们？」
顾朗推开众人，走到季宇面前。
看着季宇紧攥着笔的手，冷笑道：「不好意思啊季村草，上次说错了，我要考的，是清大。」
「你就坐在你的鸡窝里瞧着吧。」
「现在装清高，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季宇用力到指节泛白。
我站起身，推开了顾朗：「你爱生几个生几个，别来碍我们的眼。」
顾朗抱着臂：「哟，徐村花。你是不是还没加上分呢？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虽然不能跟你结婚，但是二十分还是给得了的。」
我厌恶地转身：「不需要。离我远点。」
4
放学后，季宇沉着眉眼，拉着我去了天台。
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凌乱。
他看着我，眼眶涨红。
声音像是从喉间挤出来的一样艰涩。
「媛媛，我真的很想要这三十分……」
「我不能确信自己高考能够超常发挥，考进清大。」
「这三十分能带给我很大的信心。」
「媛媛……」
他语气恳求。
我叹了口气：「季宇，你知道，我不可能答应你的。」
「我的目标从来不仅限于这三十分。」
「看起来这加分唾手可得，可它会影响到我后续的复习计划。更有可能毁掉我的高考。」
「季宇，不可能的。」
季宇的表情变得不可理喻：
「媛媛，他马上就要加 110 分了！」
「他真要靠着加分上清大了！」
「你不能这么自私！只考虑你自己的得失，不考虑我的利益！」
我看着他有些狰狞的脸，叹了口气：「季宇，村里把我们送出来读书，不是为了成为生育工具的。」
「你忘了我们从村里离开时，答应父母和村长的话了吗？」
能鼓励他的话已经被我说遍了。
可是面对这么高的加分，我确实一时间找不到能反驳他的话。
只是从小母亲就教我，脚踏实地靠自己得到的，才是永远属于自己的。
我虽然难以反驳季宇，可潜意识告诉我，不可以。
不可以因为羡慕别人一时的得意而迷失自己。
季宇冷笑着：「我看透你了，徐媛。」
「你就是怕怀孕耽误你学习，怕我们同时获得了加分，我比你考得高。」
「你早点说不行吗？非要耽误我的时间，惺惺作态，还要做出一副为我好的样子！」
我拉着他的手，用尽我的耐心，解释道：「我不是这样想的，季宇。我们要在恰当的时机做恰当的事。现在不就是一心学习的时候吗？为什么要被这些外来的东西迷惑呢？」
季宇狠狠甩开我的手：「你别再找借口了！这三十分你不要，我要！」
「到时候我考上清大，你别腆着脸回头找我！」
季宇一个人走下了天台。
第二天，季宇和李婷婷一起请了假。
5
下午，我去了教师办公室。
班主任用忧虑的眼神看着我。
「媛媛，你不会也是来请假的吧？」
「老师知道你一直都是意志坚定的好孩子。」
「虽然现在的诱惑很大，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一直坚定地走好自己的路。」
我掏出了错题本：「老师，我是来向您请教这种解法……」
老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6
季宇再次返校后，和李婷婷出双入对，形影不离。
去食堂的路上，看到他温柔地护着李婷婷的腰。
「你说，你这里有一个，还是两个？」
李婷婷露出期盼的笑容：「希望有两个。」
「要是有三个，就更好了。那可是六十分啊！」
季宇也露出了向往的笑：「两个更好，三个不嫌多。」
我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跑过。
抓紧去食堂抢饭。
抢回来还要再刷一套理综卷。
倒计时两百天。
教室里很难完整平静的上完一节课。
总有女生突然想呕吐，被男朋友护着冲去了厕所。
也有女生肚子痛，被老师和男朋友一起送进了医院。
男男女女都很紧张，生怕自己即将到手的育儿分飞了。
季宇也无心学习。只关注着李婷婷的一举一动。
看在同村的份上，我多嘴提醒了他一句：「三十分只是意外选项，最关键的还是要看你自己考了多少分。」
季宇看也不看我：「不用你假好心。」
李婷婷看着我，一脸委屈：「媛媛，你是后悔了吗？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呢。我和季宇已经领证了。」
「希望你不要插足我们的感情。」
我抬腿离开了。
考前一百五十天。
大家不但拜文曲星，还要拜送子观音。
「保佑我老婆一胎五个！」
「保佑我加一百分！」
「马上就要生了，好紧张啊！」
季宇也时刻陪在李婷婷身边，一脸担忧。
大家纷纷开始请假待产。
空荡荡的教室里，老师比学生还多。
老师严肃地看着我们七个：「孩子，你们是未来的希望。」
女生们很久都没回来。
反倒是男生，陆陆续续来齐了。
顾朗神采飞扬：「爷一百一十分加满了。清大非我莫属！」
季宇原本笑着的脸再次耷拉了下去。
我知道。他想要的两胎三胎都没有。
李婷婷在医院里难产，一个都生得艰难。
经过了兵荒马乱的十个月，原本就宝贵的时间显得更加珍惜。
可参加【女娲加分计划】的同学，断断续续缺席了原本充裕的复习时间。
再捡起笔时，大都是一脸茫然。
陆星和抱着她新找来的模拟题，坐到了我旁边：「媛媛，这套题是隔壁省的朋友给的，听说出题的老师押题率很高！」
看着新颖的题型，我也忍不住有些高兴：「太好了！谢谢你，星和。」
看着我和陆星和坐在一起安静地刷题，季宇语气有些酸：「一套模拟题，哪里比得上稳稳当当的加分？」
「你们女的就是眼皮子短浅。」
陆星和翻了个白眼：「少管你爹。」
高考逐渐逼近。
网上开始出现了质疑声：【这项加分制度真的合理吗？表面上占了便宜，实际上有女生高考前身体都恢复不好。】
【我也很担忧！女儿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下不了床。小兔崽子都回学校复习了，我女儿怎么办？】
【那是你女儿身体不好吧！还怪起别人了。】
网上吵成一片。
紧张的气氛像是给学校加了一层与世隔绝的膜。
教室里只有唰唰的翻书声。
曾经让季宇抓耳挠腮的题，我已经能快速写出三种解题步骤。
可曾经季宇一眼能看出思路的题，却困住了现在的他。
他拿着习题册理所当然地来问我。我有些奇怪：「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以前不是做得很顺手吗？」
季宇脸色涨红，像被羞辱了般，狠狠从我手中抽出里习题册：「徐媛，你在高贵些什么？」
「我能加三十分，高考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你别得意！」
我耸耸肩。
我从来没把他当敌人。
只是高考的独木桥，我一定得过去。
7
考前一个月。
很多女生苍白着脸返校。
强撑着打起精神复习。
学校发了许多补充营养的药剂。
弥补女生的身体。
只是营养补得了，知识很难快速补齐。
缺席了太久，原本信手拈来的题目，如今变得困难重重。
李婷婷抱着本子去找季宇。
季宇从一开始的温柔耐心，到后来逐渐不耐烦。
「这么简单你都不会，你考什么大学！」
「别耽误我的时间好吗？」
「你有个三十分上个本科就得了，我可是要考清大的人！」
李婷婷的脸色更白了。
她转头看向我。
我低头刷着卷子，没做回应。
我可以教一个努力求学的女孩子。
但不想浪费时间在一个投机取巧，临时抱佛脚的人身上。
考清大同样是我的目标。
8
高考要来了。
陆星和焦虑地反复检查自己的证件，又转过头来检查我的。
「媛媛，你不紧张吗？」
「我们什么加分都没有，已经比别人落后一步了……」
我知道，陆星和并不是后悔，只是过度的焦虑让她开始胡思乱想。
我安慰她：「你想想三模，那么简单的题型，班里很多同学都没有考出应有的分数。」
「而你的进步，你一定看得到的。」
「相信自己的努力，不会辜负你。」
季宇看着我面前的错题本，语气带着高高在上的不屑：「等我考上清大，成为村里最有出息的大学生，我要你哭着求我复合。」
「到时候家里问起来，我们分手可不是我的问题。」
「都怪你太过自私。」
我推开了季宇的手：「带着你的三十分离我远点。」
季宇嗤笑一声，离开了。
9
考场大门缓缓开启。
我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抛诸脑后，握紧了手中的笔袋，迈入了这没有硝烟却无比激烈的战场。
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我放下笔，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
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
窗外阳光正好，尘埃落定。
等待成绩的日子里，我回到了那个孕育了我的小山村。
我和季宇来自同一个山沟沟。
是全村里唯二两个考进城里高中的学生。
高一开学前，全村人为我们准备了自家腌的萝卜干，笋干，黄瓜酱菜，送我们踏上了求学之路。
父母的脊背早已被细长的扁担压弯。
皲裂黢黑的手，颤抖着递给了我们他们攒了许久的，零零散散的学费。
村长拄着拐杖，语重心长：「媛媛，小宇，你们可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上那个清大，考上华大，让我们村子也长长脸！山沟沟里也能飞出金凤凰！」
我们带着全村的希望，踏入了城里的高中。
光鲜亮丽的城市里，我们两个灰扑扑的丑小鸭显得格格不入。
「季宇，你这黑布土鞋，不会是自己手缝的吧？我太爷爷都不穿，哈哈哈哈。」
「咱挑灯夜读，人家挑灯纳鞋，你管人家呢？」
「那我觉得，季宇你不应该上学，你应该进厂。简历就写【拥有丰富的缝鞋经验】，直接领先我们四十年。」
我抱着厚厚的书，走进教室时，就见到众人嬉笑着围住季宇。
也许那时我就该发现，季宇明亮的眼里对外面世界的憧憬，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名为嫉妒的怒火。
回到村里，我跟着父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父母看着我晒红的脸，很是心疼：「好不容易考完试了，歇歇吧。」
我握着母亲粗糙的手，笑道：「等我考上大学了，想帮你们都帮不上。」
「爸妈，你们再等等我。」
「我会赚到钱，带你们享福的。」
季宇没有回来。
听说是被李婷婷的家人带回了隔壁村，要他尽自己为人父的责任。
季宇的爸妈找到我时，我只摇头说不知道。
「叔叔阿姨，我跟季宇已经分手了。他的事情我现在也不是很清楚。」
季宇的爸妈震惊又疑惑：「你们是吵架了吗？还是季宇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
我看着他们担忧的脸，想到他们对我的照顾，还是有些抱歉：「叔叔阿姨，我和季宇可能走不到一条路上了。」
高考查分通道开启的那一刻，网络几近瘫痪。
偏僻的小山村里没有网络，我提前回了学校，在计算机教室里一遍一遍地刷新着网页。
还没刷到结果，班主任打来了电话。
「媛媛，你的分数被屏蔽了。」
她向来沉稳的声线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我有些恍惚。
「具体的分数老师查不到，你等等看会不会接到清大招生办的电话。」
我连声道谢。
没等多久，急剧加速的心跳声中，我接到了清大的电话。
分数和排名都不能透露，但招生办老师热情洋溢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挂掉电话后，我又接到了母亲的来电。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饱含期待：「查到分数了吗媛媛？」
「暂时还查不到。不过应该还可以，够我去想去的大学了。」
母亲松了口气。
虽然并不知道我到底能去哪所大学，但她还是替我感到高兴：「那就好，那就好。」
父亲粗哑的声音响起：「够了就行。能出这座山，就行。」
我的眼眶微微发热。
电话那头背景音里，隐隐夹杂着季宇爸妈的声音。
「……这育儿分，是啥？」
「老徐，你问问媛丫头，她知道不？」
看到班级群里发出来的截图，我才发现，原来婚育加分会加粗加大显示在成绩界面。
我叹了口气：「让季宇自己解释吧，我说不清楚。」
回到村中，季宇家门口散落着鲜红的鞭炮碎片。
院门大开。
老村长拄着拐杖，脸上的皱纹的笑得眯了起来。
「季宇真是好小伙。考这么高，是我们全村的荣幸啊！」
季宇坐在桌边，眼里是压抑不住的喜悦。
看到我，他急忙喊住我：「徐媛，你多少分？」
我耸了耸肩：「不知道啊。」
季宇嗤笑：「是不知道，还是没考好嫌丢人？」
老村长打断了他，看着我，慈祥道：「媛丫头一向成绩好，这次肯定也不赖。」
我对村长笑了笑，转身离开。
「村长您就别替她找补了。你看她心虚的样子，一看就没考好。」
「给咱村丢人……」
季宇发来了消息：「后悔了吗徐媛？」
「我有六百八十分，真有希望进清大呢。」
「徐媛，你那套死读书的理论，早就不适合这个前进的新时代了。」
「而你，也配不上我了。」
我想到他那张被虚荣撑得狰狞难看的脸，平静地划掉了消息。
同学群里，许多女生伤心着。
「考试的时候感觉身体都撑不住了……」
「是啊，直冒冷汗。」
「好多题感觉自己明明都会，但就是做不出来……」
「说实话，有点后悔了。」
「如果不生孩子，安稳复习，我应该能考更高分的……」
又有人侥幸着：「文化分没到预期，但有加分，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顾朗晒出了他 638 的分数：「勉强还行。文化分差了点。」
大家纷纷恭喜。
顾朗回应：「和预估的还是有些差距。不过也还好啦。够我爸奖励我一辆豪车了。」
从来不在同学群里说话的季宇，出现在了新消息里。
他晒出了他六百八十分的成绩截图：「还行，凑合。育儿分差了点。不过也够我上清大了。」
群里寂静许久。
这是季宇在和顾朗的争执里，第一次占到上风。
他明显有些飘飘然：「拿到录取通知书，请大家吃饭。」
10
第二天，一队陌生人进了村子，引起了大家的关注。
季叔叔上前问道：「你们找谁？」
不等对方回复，季宇看到了那队人胸前清大的徽章，急忙上前：「你们是清大的招生团队吗？」
领队人点了点头。
季宇的表情狂喜，转头对着大家道：「这是清大的老师！来招学生的！」
村里人一片哗然。
「昨天就听说季宇分数很高。」
「季家这小子考这么好？人家学校专门来找他了？」
「真厉害，给咱长脸。」
「咱这村子里，终于要飞出金凤凰了！」
村长乐得合不拢嘴：「你们是来找季宇的吧？」
领头人一脸疑惑：「季宇是谁？」
季宇脸上的笑容一僵。
「请问徐媛是住在这里吧？」
「我们想来找徐媛同学聊一下志愿的事。」
季宇紧攥着拳头，拦住了他们。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考得高的明明是我，是季宇！」
招生老师表情严肃：「徐媛同学高考成绩理科全省第六，是我们非常需要的人才！」
「季宇同学，如果你想参加清大的招生，可以先报给我你的分数。我帮你参考一下。」
村长颤颤巍巍地开口：「季宇考了六百八十分呐，是不是已经很高了？」
招生老师思索片刻：「这个分数恐怕选不了热门专业。具体情况还要等分数线出来再看。」
「不过徐媛同学是没有问题的，想去哪个专业都可以跟老师说。老师保证，学校会为你提供最专业的导师资源！」
招生老师看着我，满脸笑容。
季宇僵住了。
在大家的窃窃私语中，季宇涨红了脸，大步回了家，摔上了大门。
11
季宇最终还是上了清大。
只不过预选的专业都没有录上，被调剂到了冷门的专业。
九月的清华园，荷香犹在，梧桐参天。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脸上。
我看着那块厚重的牌匾，满心欢喜。
这里，才是我真正的起点。
大学的节奏，快得像按下了加速键。
尤其在这所最高学府，更是汇聚了全国最顶尖的人才。
我必须要比高中时更加全力以赴，才能在这条湍急的水流中逆流而上。
而季宇，像是吃到了加分的红利，到处打探着加学分的方式。
想凭借各种活动，交到家境优越，能扶他一把的朋友。
我和季宇的专业差了十万八千里。
只有公选课上，才会看到他的身影。
偶尔也会在食堂里，看到他和李婷婷一起。
李婷婷考进了一所普通本科。
她家里很不满意。
因此总怂恿着她来找季宇，要季宇负责。
有时候李婷婷甚至会抱着孩子一起来。
季宇面对她们母子，总是不耐烦。
李婷婷总红着眼，跟在他身后。
得知育儿分是个什么东西后，季家父母很是生气：「你怎么背着我们连孩子都有了，你能承担起养孩子的责任吗？」
季宇不耐烦：「你们懂不懂新政策啊？这是给我们的福利！」
「不懂抓住机会，怪不得你们一辈子都在山里！」
「再说了，养什么孩子？我还要读书呢。」
「这孩子只是加分用的，加完分了就跟我没关系了。」
李婷婷的父母听说后，抄着棍棒就来了季家。
最终在村长的调解下，季宇很不情愿地签署了抚养条款。
回到家中，母亲担忧地摸着我的肚子：「媛媛，你……」
我按住了母亲的手，笑道：「别担心，妈妈。我才不会用这个加分呢。」
「我相信自己。」
母亲松了口气：「那就好。这种捷径，就像山后面那些小路。看起来好像很方便，其实遍地都是看不到的危险。」
12
第一次高等数学期中考试，我和季宇被分到了同一个考场。
交卷时，眼角余光撇见侧前方的季宇。他坐得笔直，像一尊僵硬的雕塑。
看到我交卷，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盯着大片空白的试卷，眼神充满了茫然和恐慌。
仿佛卷子上不是中文，而是某种晦涩难懂的天书。
成绩毫无悬念地成为了新高考后大学里的第一道惊雷。
季宇的高数挂科了。
老教授在办公室里感叹道：「这些靠加分进来，还不努力的，这么快就要被甩开了……」
「媛媛啊，听说你和他是一个高中出来的。」
「还好你没有被影响。」
老教授抽出了我满分的卷子，挂上了满意笑容：「不错，继续保持啊。」
这只是开始。
接连的、断崖式的低分和挂科，像一柄柄重锤，砸碎了季宇最后一丝侥幸。
陆星和有些幸灾乐祸：「我前两天去导员办公室，看到他的导员在跟他说学业预警通知的事情。」
期末后，如果一学年里挂科太多，会被退学处理。
再遇到季宇时，他脸色颓废。
显然是被「退学」吓到了。
清大的光环，此刻成了灼烤他的烈火。
他想开始好好学习，可清大的教学进度一日千里。
他又没有天才的头脑。
面对厚重的课本，他抓耳挠腮，却找不到解决方法。
又不想放弃他十分在意的社交活动。
课堂上，他永远缩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低着头，躲避着老师和同学的目光。
课下，再见到李婷婷时, 脾气愈发暴躁：「要钱要钱, 一天就知道要钱。早知道当初就不找你加分了，又穷又没前途。」
李婷婷眼泪直掉：「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吗？你不是他的父亲吗？」
「想加分的时候急着要孩子, 生下来了你又不管，你还是人吗？」
吵得路过的同学都纷纷避让。
他想拓宽的圈子也并不接纳他。
因为他一没有财富, 二没有才华。
靠着捷径闯进了这所学府, 却没有尽力让自己融入。
曾经那个带着山野灵气的少年，此刻只剩下颓败和麻木。
导员多次找他谈话：「我知道你是靠加分进来的。」
导员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语气缓和了一些：「但清大的学业水平，不是靠侥幸和加分就能应付的。我建议你, 认真考虑一下, 是否真的适合这里。或许, 退学重新参加高考，考进一所和你的实力匹配的大学，更有利于你未来的发展。」
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季宇像一具被抽掉了灵魂的躯壳。
在路上撞到我时，他正失魂落魄地和家里打电话。
晚上, 我听到母亲担忧地问我, 季宇最近出了什么事情。
「怎么突然说要回家？是不是在学校受委屈了？」
「把你季叔担心坏了。」
我翻着明天演讲要用的稿子：「我也不知道。可能学习压力大吧。」
母亲立马担心起了我：「丫头，你要早点睡觉。别让自己压力太大。」
我笑着应下。
13
再见到季宇, 是在期末前的一周。
我从实验室里出来, 想着今天成功的数据。
突然被一道黑影拦住。
季宇满脸憔悴, 胡子拉碴。
「徐媛, 我知道你每一科分数都很高。」
「你, 能帮我补补课吗？」
我搂着怀里的资料，歪头看他，问了他一道刚开学时学过的高数题。
他一脸茫然。
我轻笑。
刚开学时的他, 忙着闯进社交圈子。
对学习完全不上心。
享受过了捷径带来的福利, 便不再愿意吃脚踏实地的苦。
「你看, 你连最基本的东西都不会。」
「我怎么可能用一周的时间帮你补回来呢？」
「而且, 我又不是你爸妈, 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尽心尽力？」
「要不你重新读一遍大一吧。这样比较适合你。」
季宇生气地推开我：「我就知道，你就是这样冷血的人！」
「自私自利, 眼里只有自己！」
我搂紧了怀里那份出国交换的资料, 绕过他，离开了。
「徐媛, 你会后悔的！」季宇不甘地大喊。
我才不后悔。
14
去导员办公室交审批流程时，听到导员在和季宇的导员交流。
「哎, 这新政策真是害人啊。」
「把矮子放进了高个子堆里，矮子也长不高啊。」
「本来想着就算挂科，只要学习态度端正, 也不是不能商量。」
「谁知道连品德都有问题。考试还敢作弊。」
「这么多年了, 在清大哪见过考试作弊的人啊？」
「这下好了, 必须开除处理。档案上也会有污点。」
「我看啊，这新政策就不该实施……」
导员看到我, 笑着接过我手中的资料。
「恭喜你啊, 媛媛。」
「国外那个课题组可是你这个方向最权威的了。」
「在国外要继续努力。有什么困难随时和老师说，老师一定会想办法帮你。」
我推开办公室的门。
天空湛蓝无比。
是我即将翱翔的天。
我的世界，没有捷径, 只有攀登。
而此刻，我正站在半山腰，仰望更高的巅峰。
(已完结):YXXBo32oErLPzahXLzPxxFWQ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