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第三年,阎王爷问我有什么心愿。

我头疼地问:「程砚今晚又在掘我的坟?」

阎王爷大手一挥。

往生镜里,一个俊美修长的男人正在用锄头疯狂掘我的坟,他身后站了好几位玄学大佬。

托他的福,我死了三年还没投胎,是地府唯一钉子户。

我碎了一句:「这狗东西。」

他突然停了动作,抬眸直勾勾盯着我魂魄的方向,笑了。

「老子给你烧了三年的纸钱,是让你在下面当观众的?」

「要么滚回来,要么……」

「我下来。」

1

七月十五。

地府办事处忙到起飞。

老鬼忙着投胎,新鬼忙着回门。

只有我,蹲在阎王殿前,百无聊赖地看着底下排队的众鬼。

阎王爷坐在我身边。

「温丫头,今天是鬼节,你就没什么心愿?」

我还没说话,突然感觉地上一阵晃动。

我有些头疼,地府是不会地震的,那就只有一个理由了。

「程砚又在掘我的坟?」

阎王爷大手一挥。

我的面前凭空出现一面镜子。

那是往生镜,可以连接冥界和人间,而画面里。

一个身材修长、五官俊美的男人,此刻正挽着袖子,挥着锄头疯狂掘坟。

他身后站了几位玄学老者,正围成一个圈念念有词。

地上画着复杂的符文。

掘坟的男人叫程砚,是我的前男友。

他掘的,是老子的坟!!

托他的「福」,我死了三年还不得安生,没有投胎。

成为了现地府唯一钉子户。

底下乌泱泱的新鬼看到往生镜里的一幕都很稀奇。

而鬼差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咬牙切齿。

「这狗东西!!」

画面里的男人却似乎感知到了什么。

他突然停了动作,抬眸直勾勾地盯着我魂魄的方向。

仿佛能透过镜子看到我一样。

我打了个冷颤:「他……能看见我??」

阎王爷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有可能,学了些通灵术?」

这时,程砚慢慢勾起嘴角。

笑得漫不经心。

「温念,老子给你烧了三年纸钱是让你在下面当观众的?」

什么意思?我还没回神。

他从口袋取出一张符纸。

「要么滚回来,要么……」

顿了顿,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阴冷。

「我下来。」

阎王爷在看到那张符纸后已经坐立难安了,听到程砚的话更是急得上蹿下跳。

「这疯子。」阎王爷大骂,「他要是下来了,阴阳两界不得乱套。」

我比阎王更急:「可不能让他下来啊!」

天知道,我这三年天天托梦骂他。

他要是下来不得先扒我一层皮!

下一秒,阎王爷抬脚把我踹进往生镜里。

我震惊地回头。

当事人笑眯眯地:「解铃还须系铃人,温丫头,给你七天时间解决他的执念。」

「放心,回来投胎我一定给你安排个顶好的命格!」

呵呵。

孝敬这死阎王三年。

终究是我错付了!!!

2

意识回笼那一瞬,一把锄头朝我脑门劈来。

「卧槽!」我本能地滚到一边。

翻身坐起时,程砚就站在几步之外,死死盯着我。

三年了,我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他。

月光下,他眼下的青黑更加明显,五官虽然俊美,但整个人很是消瘦。

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程……程砚。」

他扔了锄头,大步走来,一把扣住我的手腕。

触感冰冷,却真实得让我心颤。

「跑啊,怎么不跑了?」程砚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他咬着牙:「在梦里骂我的时候不是挺能耐的?」

我甩开他的手,脾气也上来了。

「到底谁 tm 是受害者?我不过骂你两句,你用得着天天掘我的坟吗?」

「害得老子三年投不了胎……」

他定定地看了我良久,眼眶一点一点变得通红。

连嗓音也是我从未听过的颤抖。

「温念。」他咬牙切齿。

「你 tm 是真狠心啊。」

投……投个胎就狠心了吗?

他别过脸,没让我看见他的眼泪。

「你拍拍屁股就投胎去了,那我呢?」

我愣住了。

身后几位玄学大师面面相觑,其中一位老者犹豫着开口:「程先生……」

程砚头也没回:「钱会打到你们账户,你们可以走了。」

人群作鸟兽散。

等人都走光了,墓园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夜风吹过,带起一地纸灰。

那是我每年忌日他烧的纸钱。

墓碑旁堆满了纸钱元宝,还有……我生前最爱吃的草莓蛋糕。

这三年,程砚给我烧了不少钱。

这导致我在地府的生活过得极好,连阎王也给我三分薄面。

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想到这,我微微有些感动。

「程砚...」

谢字还没说出来。

他一把将我打横抱起。

我:「去哪?」

他:「回家。」

我刚想说我家就在这,被他一个要杀人的眼神刀了回去。

程砚的车就停在山下。

上车后,我忍不住问:「你怎么学会这些……通灵术的?」

他启动车子,语气平淡:「找了些人,学了点皮毛。」

皮毛?

一张符纸吓得阎王就给我踹回来了,这叫皮毛?

我偷偷瞄他。

三年过去,他轮廓更加锋利,眉宇间多了几分戾气。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一栋别墅前。

我跟着程砚进门,发现整个客厅都贴满了符咒。

最显眼的位置,供着我的牌位。

牌位前堆满了贡品,还有……我生前最爱的那款限量版包包。

程砚脱下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

「从今天开始,你住这里。」

哥们,我可不是来打尖住店的。

我是来劝你放下执念的啊哥们!

犹豫半天,我慢慢开口道:「程砚……」

「嗯。」

「其实我们三年前,就已经分手了……」

「所以,其实你没必要……」

剩下的话都被他堵在了唇齿间。

他的吻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我被困在他怀里,几乎喘不过气。

不对,我是鬼,本来就不需要喘气!

直到嘴唇都麻了,程砚才松开我。

猩红的眸子里满是戾气:「谁同意分手了?」

「三年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3

三年前,我和程砚的恋爱四周年。

我提前一个月订好了餐厅,买了新裙子,还特意请了半天假去做头发。

程砚在电话里笑着说:「这么隆重?我要是迟到岂不是罪该万死?」

我哼了一声:「知道就好。」

结果那天晚上,我在餐厅等到九点。

在服务员第三次来问需不需要点餐时,我给他打了第七个电话。

无人接听。

我气得直接结账走人,打车去了他家,怒气冲冲地打开公寓门。

客厅一片漆黑,只有书房透出一点光,里面传来低低的笑声。

是个女人的声音。

我僵在原地,脑子里嗡的一声。

下一秒,我直接踹开了书房的门。

程砚坐在电脑前,正在开视频会议。

见我闯进来,他愣了一下,随即皱眉:「念念?」

我冷笑:「纪念日放我鸽子,就是为了跟别人视频?」

他用英语跟那边说了句稍等,抬手合上电脑。

语气无奈:「临时有个跨国项目,对方时差问题,只能现在谈。」

「谈工作需要笑得那么开心?」

「温念。」他站起身,语气沉下来,「别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

我劳心劳神准备了那么久的纪念日,他一句话不解释就放了我鸽子。

现在还说我是在无理取闹?

我闹他大爷!

我气得发抖,怒吼道:「分手!」

他没当回事:「别闹了念念,我知道是我不好,我明天……」

我抓起桌上的文件砸向他:「闹你妈!老子说分手!」

他终于意识到我是在说真的。

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眼神冷得吓人:「你再说一遍?」

我掰开他的手,一字一顿。

「我、说、分、手!」

然后头也不回地摔门离开。

外面下着大雨,我站在路边拦车。

手机震动,是程砚的短信:

「在哪?」

我直接关机。

一辆出租车停下,我拉开车门坐进去,报了自己家的地址。

车子驶入雨幕,我靠着车窗,眼泪不停地开始往下掉。

在一起四年,那是我第一次跟程砚提分手,也是最后一次。

红绿灯后,一辆失控的货车迎面撞上出租车。

我甚至来不及尖叫,世界就陷入了黑暗。

再醒来时,我已经飘在半空中,看着医护人员把我的尸体盖上白布。

程砚是第一个赶到医院的。

他浑身湿透,脸色惨白,死死抓着医生的领子:「救她!救她啊!」

医生摇头:「抱歉,伤者已经……」

那一瞬间,程砚好像失了所有的力气。

他难以置信一步步退后到墙边。

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过道,像个孩子似的,哭得撕心裂肺。

他一遍遍地说对不起,一遍遍地求我回去。

死后第三天,我的魂魄被鬼差带到了地府。

阎王爷翻着生死簿,皱眉:「温念,阳寿未尽,横死之魂。」

我愣住:「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本来不该死。」

「那我能回去吗?」

「肉身已毁,回不去了。」阎王爷叹气,「不过……」

「若是执念成瘾,说不定你能多留几年。」

我当时没听懂,直到后来。

程砚开始掘我的坟。

4

当晚,程砚非要抱着我睡。

我挣扎:「老子是鬼!不需要睡觉!」

他强硬地把我按在怀里:「我需要。」

我抬头想骂人,视线在触及到他疲惫的眉眼时。

突然卡了壳。

他得寸进尺地在我颈窝蹭了蹭,呼吸渐渐平稳。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在他消瘦的侧脸上。

我别过了红着的眼。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觉腰间一紧。

外面已经天亮。

程砚不知道何时醒了,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

「看啥?」我有些心虚。

他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声音低哑:「怕是梦。」

「我一睁眼,你又不见了。」

我蜷紧手指。

他搂紧了我的腰,滚烫的某处顶着我的大腿。

我后知后觉:「等会程砚……我是鬼」

他嗯了声:「我知道。」

「那你怎么碰到我的?」

从昨天开始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现在才后知后觉。

我是一个虚体,程砚究竟是怎么碰到我的?

他从脖子上掏出一个挂坠。

坠子上的玉一看就是极品,隐隐泛着光泽。

「通灵玉。」

我一阵头疼:「你这样跟我厮混,真的不怕被我吸干阳气吗?」

他满不在乎。

「那正好,陪你下去当鬼也不错。」

男人紧了紧手,唇若有若无地划过我的后颈。

激得我一阵颤栗。

「不行...」

我咬着牙拒绝。

「不行?」

他尾音上挑,温热的指腹滑进我的后背。

程砚的体温烫得惊人,而我的身体却是冰冷的。

这种极致的温差让我瑟缩了一下,他低笑一声。

含住我的耳垂,不轻不重地碾磨:「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嘛。」

我和程砚恩爱了四年。

对彼此的身体很是熟悉。

他现在……别说人了。

就算是鬼都得拱两下。

我抓过他的手腕,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然后趁他怔愣间跳下床,义正词严:「人鬼殊途!少年,回头是岸!」

他黑了脸。

而后下了床去厕所自行解决了。

我垂头,看向手腕间若有若无的黑色印记,叹了口气。

这么深的执念,七天时间,我该怎么化解呢?

5

程砚洗完澡出来,已经换了套干净的衣服。

白衫黑裤,亦如七年前那个少年。

我心血来潮:「程砚,陪我回趟学校吧?」

正是初夏,校门口的梧桐树郁郁葱葱,和五年前我们毕业的时候一模一样。

程砚牵着我的手,并肩走在林荫道上。

周围的同学都向他投去奇怪的眼神。

毕竟在她们眼里。

程砚像是个神经病一样和空气在牵手。

当事人对此倒是丝毫不在乎。

紧紧拽着,不让我抽回。

学校的湖边还是一如既往的人多。

看书的,听歌的,闲谈的,还有谈恋爱的。

我指了指湖边的长椅:「那里,我们第一次见面。」

程砚顺着我的手指看去,眉头微挑:「难为你还记得。」

那是大二的一个午后。

我坐在长椅上看书,一个篮球砸在了我头上。

挺疼的,估摸着有个大包。

我愤怒地回头,就看见一张好看得过分的脸。

那是一个干净、俊美的少年。

他满含歉意地跑来,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弯腰跟我道歉。

原本到了嗓子眼边上的「你有病吧?」被我生生咽下。

我做作地一拢头发,掐着嗓子道:「没事。」

程砚坚持:「要不去医务室看看吧?」

他的坚持是对的。

医生一摸:「肿了。」

程砚更愧疚了。

「真的不好意思啊同学。」

「我加你个微信吧?医药费我出,再请你吃饭赔罪。」

我手机掏得飞快,生怕晚一秒他就不加了。

然后,我们就认识了。

回忆到这,程砚突然笑了。

「笑什么?」我不解。

他眸底有几分兴味。

「我没跟你说过吗?篮球是我故意砸的。」

我震惊。

他继续道:「早就想认识你了,一直没什么机会……」

我抬脚就踹:「所以你就用篮球砸我?」

他躲。

「哈哈,过去了,都过去了!」

我嘴比脑子快。

「那你怎么过不去呢?」

话音刚落,我们都停了手。

空气中弥漫着一阵尴尬。

他扭过头,大步往前走。

我认命地追了上去。

「咳,别介啊……」

我只是说了句实话而已。

从学校出来,程砚径直走向一家火锅店。

我认出了这家店。

是我之前的最爱之一。

每个星期都要跟程砚来吃一回。

一来二去的,跟老板混得格外熟。

老板还是原来的老板,看到程砚,热情地打招呼:「小程来啦,好久不见啊!」

程砚点点头:「老样子。」

老板看了看他身边空荡荡的座位,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去准备了。

火锅上来后,程砚熟练地涮着我最爱吃的毛肚,然后夹到我碗里。

我咯咯磨牙:「故意的是不是?」

知道我吃不了故意馋我!

他微微翘起唇:「谁让你气我。」

这个逼还真是……没骂出来。

因为他悄悄燃了张符。

然后,我就吃到了鲜嫩可口的毛肚。

我眼冒星星。

「你还有这本事呢?」

他点头:「叫哥。」

我疯狂炫火锅:「哥,你是我亲哥!!」

程砚下菜的速度更快了。

他撑着下巴,弯着眼睛看着我笑。

眼里的宠溺几乎快要溢出来了。

我只当看不见,狂炫着碗里的菜。

吃饱喝足后,我打着饱嗝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慢悠悠地散着步回家。

「好久没吃这么饱了。」

我真诚地向他答谢。

「谢谢你呀,程砚儿。」

他伸手揽过我的腰,轻轻嗯了嗯。

月光照在我们身上。

背后拖长的影子,只有程砚一个人。

6

第三天,程砚照例带我玩了一整天。

逛街,购物,看电影。

做尽了我们以前做过的事。

在奢侈品店里,我手指嚣张地划过陈列柜。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全都要。」

他点头,掏出一张卡递给柜姐。

把我点过的包一一又点一遍。

「都包起来。」

柜姐欣喜的表情好像撞了狗屎运。

我左手挂着当季新款,右手晃着珠宝盒。

身后还跟着程砚拎了十几个购物袋。

步伐嚣张地走出店门。

程砚翘着唇。

「早知道你这么喜欢包,我就多烧点给你了。」

我点头如捣蒜。

「好,这些都记得烧给我啊。」

晚上,程砚老老实实地把所有包都烧给了我。

我搂着他笑得看不见眼睛。

「谢谢你呀,程砚儿。」

他低头凑上我的唇,轻轻一点。

「嗯。」

第四天,程砚带我去了游乐园。

他以前忙,我缠过他几次。

每次都是答应,但最后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去成。

现在好了,他终于有空了。

程砚买了所有 VIP 通道。

过山车、跳楼机、大摆锤。

每一项,他都固执地占了两个位置。

被其他人骂脑残也满不在乎。

我们疯到了晚上。

摩天轮升到最高处时,整个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

我笑眯眯地挽着程砚的手臂。

「谢谢你呀,程砚儿。」

他浅浅吻了下我的发顶,嗓音又轻又沉。

「嗯。」

第五天,程砚带我出海坐了轮渡。

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站在甲板上,任由海风穿透我的魂魄。

程砚从身后环住我,下巴抵在我发顶,低声道:「小心被风吹散。」

我笑他:「鬼哪有那么容易被吹跑?」

他收紧手臂,没说话。

轮渡破开粼粼波光,驶向落日。

天与海的交界处,夕阳像一颗融化的蜜糖,将整片海域染成金红色。

程砚忽然松开我,从房间里拿出一瓶红酒和两只高脚杯。

他倒了半杯,自己抿了一口,又递到我面前:「试试?」

我狐疑地看着他:「我能喝?」

他指尖夹着一张符纸,轻轻一晃,火焰燃起又熄灭。

我接过酒杯,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

醇厚的酒液滑过舌尖,久违的微醺感让我睁大了眼睛。

「好喝吗?」他问。

我点头,又喝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

他低笑,伸手擦掉我唇角并不存在的酒渍。

海鸥掠过船舷,鸣叫声被海风吹散。

远处灯塔亮起微弱的光。

我们并肩坐在甲板上,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海平线。

最后一缕金光消失的瞬间,我开口道:

「谢谢你呀,程砚儿。」

他温柔地拢了拢我的长发。

「嗯。」

7

第六天,程砚带我去了一座薰衣草庄园。

那庄园是我以前一直想去但是没去成的。

因为我花粉过敏。

现在成鬼了,倒是不怕了。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里,他一直紧握着我的手。

车窗半开,初夏的风裹挟着青草香灌进,吹得人晕乎乎的想睡觉。

程砚的眼下有些青黑,脸上尽是疲色。

我:「昨晚没睡好?」

他没好气看我一眼。

「昨晚某人踢被子,我起来盖了三次。」

我纠正他:「是鬼,不是人。」

他闭了嘴,不说话了。

我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梧桐树。

突然想起大学时他骑车带我,我总爱把脸贴在他后背。

那时他总说痒,却从不让我松开。

庄园门口。

工作人员疑惑地看着程砚:「先生一个人买两张票?」

「两位。」程砚面不改色。

穿过白色栅栏,整片紫色花海猝不及防撞进视野。

连绵起伏的丘陵上,薰衣草在阳光下流淌成星河。

我挣开程砚的手,跑进花田。

这是自由的感觉!

「慢点。」他在身后喊。

我回头。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垄上,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张满的帆。

我挑起眉。

晃了晃花枝,露水簌簌落了他一身。

他无奈地叹气:「温念……」

正午的阳光越来越烈,我们躲进庄园的咖啡厅。

程砚点了杯我最爱的薰衣草奶茶,又额外要了杯冰水。

他挥符一晃,我就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入喉甘甜,很是满足。

我舒服地长出一口气。

他笑,眼里是细碎的暖意:「出息!」

杯壁上很快凝满水珠。

鬼使神差地,我手指蘸着水在玻璃桌上写下了程砚的名字。

他愣了下,突然掏出手机拍照。

我:「干嘛?」

「取证。」他一本正经地划动屏幕。

我凑过去看,发现相册里全是这种照片。

空了一半的奶茶杯,无风自动的秋千,一团人形的被褥。

最新一张是在摩天轮上,他对着玻璃窗自拍,倒影里能看见我模糊不清的身影。

我别过脸,强忍内心的酸意。

下午我们去了精油作坊。

程砚跟着工作人员学做薰衣草香囊,笨手笨脚地被针扎了好几次。

我在他旁边指挥:「左边那支花!」

「偏了!偏了!」

「线头打结了!」

最后成品丑得离谱,他却郑重其事地放进胸前的口袋。

黄昏时分的花海最美,整片紫色浸在蜜糖色的阳光里。

程砚躺在田埂上,我枕着他的胳膊,望着手腕上的印记。

笑着开口:「谢谢你呀,程砚儿。」

话音刚落,他翻身吻住我。

薰衣草在我们身下倒伏成波浪,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

这个吻咸涩潮湿,分不清是不是谁的泪。

8

第七天,我主动提出。

「程砚,送我回家吧。」

他一怔:「什么?」

我安静地看着他。

「景墓园。」

房间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他的眸子一点点变红,手指紧紧蜷着,微微发抖。

我叹息了一声。

「这几天我过得很开心,大学也看了,包也买了,游乐园也去了,轮渡也坐了,连一直不敢去的庄园,托你的福,也去了。」

「还吃了火锅,喝了奶茶,品了红酒。」

「挺开心的……」

他打断我:「那就别走。」

我摇头。

「你知道的,我已经死了。」

这七天好像都是偷来的。

愉悦得有些过了头。

现在时间到了,我得回到我的世界里去。

那里也算热闹,日子过得不错,每天还能看鬼吵鬼的戏。

吃的、住的、睡的,都是最好的。

程砚眼睛通红。

「那我呢,我怎么办?」

我喉间一梗,心脏仿佛被一双大手攥住,闷闷地疼。

「程砚。」我缓缓抬手,帮他一点一点擦掉了眼尾的泪。

「你也有你的路走。」

「别执着了。」

「你知道的……我从没怪过你。」

他手指微顿。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

程砚把我的死全都归咎到了他自己身上。

这三年,他始终活在愧疚、悔恨和无尽的梦魇里。

如果不是他失约,如果不是那个工作视频,如果他耐心地向我解释,如果……他及时追了出来。

任何一项的改变,或许都能改变我的结局。

但偏偏,没有如果。

悔恨如同一个空茫的大洞,慢慢地吞噬、啃食着他。

然后,我的死就成了他的执念。

他每天要靠药物才能睡着。

经常一熬就是一宿。

好好一个人,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他后退一步,跌坐在床上,手指骨白得泛青。

「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我,念念,你就不会死了。」

他眸底一片猩红,支离破碎的。

连我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程砚。」

我走过去,半跪在他身边。

「你都不知道我这三年在地府过得有多爽,连老阎王都礼让我三分。」

「这都是因为你给我烧的纸钱太多。」

我故作轻松道:「这次回去阎王说给我批个顶好的命格,我老期待了!」

他垂眸看我,不说话,眼底一片死寂。

我弯唇一笑,捏了捏他的耳朵。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程砚,这还是你教我的。」

我从小跟着外婆住的。

后来长大读书了,父母才把我接来城里。

但我跟外婆感情深,过年过节都要回去看她。

她走的那天,我站了 13 个小时的火车回去。

在她棺材前哭得昏厥。

醒来后不吃不喝,过得浑浑噩噩的。

那段时间很难熬,不过幸好,程砚一直陪着我。

他跟我说:「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外婆肯定也不希望你这样。」

我红着眼:「程砚,我也不希望你一直这样。」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程砚的唇终于动了动,他说:「好。」

夕阳将整片墓园染成了血色。

风吹过纸灰,像黑色的蝴蝶盘旋而起。

程砚站在我的墓碑前,垂眸凝着上面我的照片。

我拍了拍他的肩:「以后别来啦。」

「我这次回去,估计就要重新投胎了。」

「投哪我也不知道,但肯定大富大贵命。」

他侧头看我,弯唇一笑:「好。」

手腕上的印记逐渐消散,我知道,回去的时间到了。

身体在风的吹动下一点点变得透明。

我看着他,眼泪模糊了视线。

「我走啦。」

「谢谢你呀,程砚儿。」

最后一句,轻得像是叹息。

远处,最后一缕夕阳沉入地平线。

黑夜降临。

9

回到地府后,黑白无常敲着锣打着鼓,携带着众鬼一起对我热烈欢迎。

阎王笑眯眯地站在最后。

「哎呀呀,大功臣回来啦!」

因为解决了程砚的执念,阻止了他发疯进入地府。

也算是解决了一场阴阳两界的祸乱。

因此,我的身上布满了功德。

金光闪闪的,这可都是我投胎的资本啊!!!

我要选个极好的命格!!

我点点头:「程砚给我烧的那些包呢?都在我屋里不?」

说到这,阎王嘴角一抽,打着哈哈。

「哈哈哈,温丫头啊,你好歹也是地府的一份子,你……」

我黑了脸。

「说实话。」

「老板得罪了上面的人,那些包赔给人家了。」黑无常面无表情道。

我靠!这老秃驴!

我怒了,抢过孟婆的瓢追着阎王满地府跑。

「啊啊啊啊啊当季新款啊!!限量版啊啊啊啊!死老头,别跑!」

一阵鸡飞狗跳后,我拽住他的袖子。

「赔钱!!!」

阎王陪着笑:「钱没有,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消息。」

我拒绝:「赔钱,其他免谈。」

他神神秘秘地:「如果,这个消息是关于程砚的呢?」

我挑起眉。

「老秃驴,少骗我!他执念都散了,有个屁事。」

阎王叹气。

手一挥,往生镜出现。

偌大的别墅里,只站了程砚一人。

他站在我牌位前,此刻,正从脖子上拿下通灵玉。

他拿出匕首,割破手腕。

血一滴一滴落入玉里。

那玉似乎闪了闪,成色更好了几分。

而程砚的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划痕。

我惊得后退一步:「这是……什么?」

阎王解释。

「通灵玉那么神,但是很少有人戴它,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阎王一脸高深莫测。

「因为这玉吃人。」

「它需要宿主以精血喂养,才能通灵。」

「而失精血,会损耗凡人的阳寿。」

「因此,没几个人愿意戴。」

我有些站不稳:「但现在我已经下来了,程砚为什么还要喂?」

阎王:「你以为那东西那么好打发?这喂养一旦开始,除非宿主死亡,否则无法停下。」

「停一日便魂飞魄散,连投胎都投不了。」

我整个人如坠冰窖。

「程砚……知道吗?」

阎王拍了拍我的肩。

「他习通灵术,自然是知道的。」

画面里,程砚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手腕上的伤口狰狞可怖。

但他好像没有知觉似的。

面无表情地滴血。

直到玉不再发光,他才沉默地抽了张纸,胡乱在手腕上擦了擦。

我的心脏好像被针扎了似的,密密地疼。

「阎王...」

我哑着嗓子问:「他还有多久阳寿?」

阎王沉默了许久,低声道:「月余。」

「月余……」我低低呢喃。

月余也好,月余……就解脱了。

重入轮回,忘却前尘。

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仿佛看出我心中所想。

阎王平静道:「他入不了轮回。」

「以血喂玉是逆天术法。」

「他死后要下地府炼狱,这是他该受的反噬。」

我难以置信地转头。

阎王深深看了我一眼。

「温丫头,我助不了你。」

「这是他的命。」

10

程砚还是每晚都会去我墓上。

这次不掘坟了。

就是倚在旁边喝酒,每晚都把自己灌得烂醉。

然后又哭又嚎的。

吵得我整宿整宿睡不着。

我很急。

但是阎王让我别急。

我要入梦骂人。

阎王说执念已解,没有入梦途径。

「解?解了他还天天来是几个意思?」

阎王耸肩:「那就不管我的事了。」

阎王内心。

【你解的是他车祸后愧疚后悔的执念,又不是对你的执念。】

我怒:「那他还有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究竟多久?」

阎王看了眼生死簿:「快了。」

第二天,程砚就被鬼差押到了地府。

远远就看见他被铁链锁着,踉踉跄跄地走来。

我转头,凉凉地看了阎王一眼。

「你把他弄死了?」

阎王一脸惊恐:「你可别胡说,是他阳寿耗尽才来的!」

「不是还有一月?」

阎王:「他求死欲望太重,提前嘎了。」

半月不见,程砚已经瘦得脱了形,脸色惨白,手腕上还缠着绷带。

看见我,他眼睛一亮:「念念?」

我吐掉瓜子皮:「叫魂呢?」

阎王一拍惊堂木:「程砚,你可知罪?」

程砚看都不看他,直勾勾盯着我:「你怎么还在这?不是去投胎了吗?」

他咽了咽口水。

「我后来可没掘坟。」

我翻了个白眼:「阎王说我功德不够,得再等三年。」

其实是骗他的。

我压根没去投胎。

阎王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大胆程砚!以血饲玉,扰乱阴阳,按律当入炼狱受刑百年!」

程砚这才看向他,淡淡道:「哦。」

阎王:「......」

我一把拽过程砚的衣领:「你是不是傻?明知道会受反噬还喂那破玉?」

他轻笑:「不喂怎么见你?」

我邦邦给他两拳:「现在好了,炼狱百年,够你喝一壶的!」

他一脸戏谑:「怎么?心疼了?」

我抬脚就踹:「滚!」

阎王假意咳嗽一声,给我传音。

【大庭广众的,能不能给我一个面子???】

行吧,给他一个面子。

我拉着程砚一起跪了下来。

「程砚犯下逆天过错,起因在我,还望地尊网开一面。」

「我愿用我一身功德换他减免刑罚百年。」

程砚握紧了我的手,眉头微蹙:「不可。」

我瞪他一眼:「可不可你说了不算,给老子闭嘴。」

阎王眯起眼睛, 捋了捋胡子:「温丫头,你可想好了?这一身功德能换你下辈子荣华富贵,顺遂一生。」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想好了。」

程砚甩开我的手, 还要拒绝。

我反手一个手刀把他敲晕了。

阎王目瞪口呆:「还可以这样?」

我潇洒点头:「宣判吧。」

阎王回神,一拍惊堂木:「念在温念功德深厚, 程砚刑罚减为……十年。即刻执行!」

程砚还晕着,暂时执行不了。

在我屋子里休息了半天才悠悠转醒。

我坐在桌子边嗑瓜子,把阎王的宣判告诉了他。

他垂下眼, 拳头松了又紧, 紧了又松。

「你不必为我做到这一步。」嗓音苦涩得紧。

我叹了口气。

走过去抬起他的下巴。

「什么必不必的, 老子乐意。」

他抿着唇, 我摩挲了一下他的唇角。

「既然这么过意不去, 那就用下辈子赔吧。」

我笑眯眯的:「程砚,是你先纠缠我的。」

他沉默半晌。

神色涌动,漆黑的眸子重新燃起了光。

「嗯, 是我先纠缠你的。」

我:「后悔吗?」

他伸手扣紧我的后腰, 带着我滚进了床畔深处。

「悔。」

「什么人鬼殊途。」

「我那晚就该把你就地正法。」

帘帐落下,遮住了满室春光。

11

十年对于地府来说, 不过弹指一挥间。

这十年里, 我成了地府最勤快的打工鬼。

帮孟婆熬汤, 替黑白无常勾魂,甚至给阎王端茶倒水。

就为了多攒点功德。

阎王说我傻:「人都去受刑了,你还攒功德干嘛?」

我笑而不语。

十年期满那天,我早早等在炼狱门口。

程砚出来时, 整个人瘦了一圈, 但精神还不错。

看见我,他愣了一下:「你怎么还在这?」

我故意板起脸:「什么意思?睡了就不认了?」

周围鬼差一片唏嘘。

程砚捏了捏眉心,耳根子红了一片。

我拉着他往轮回司走:「走走走, 带你看个好东西。」

轮回司前, 我掏出一大叠功德券拍在桌上:「老板,两张 VIP 投胎券!」

阎王从柜台后面探出头:「哟, 攒够了?」

我得意地晃了晃功德券:「那必须的!」

程砚一脸茫然:「什么 VIP?」

阎王解释道:「就是可以自己选择投胎的家庭。」

程砚震惊地看着我:「你……这十年都在攒这个?」

我点点头:「对啊,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去投胎?」

他眼眶瞬间红了,一把抱住我:「傻子……」

我拍拍他的背:「好啦,快走吧,我挑了个超级有钱的人家,咱们下辈子当富二代去!」

阎王笑眯眯地递过来两碗孟婆汤:「喝了就能投胎了。」

「那……下辈子见。」

「嗯, 下辈子见。」

12

二十年后,某豪门晚宴。

一个俊美的青年靠在阳台栏杆上, 百无聊赖地晃着酒杯。

「程少, 怎么一个人在这?」一个穿着高定礼服的女孩走过来。

程砚淡淡看了她一眼:「等人。」

女孩不甘心地凑近:「等谁啊?我陪你等?」

程砚正要拒绝, 余光瞥见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眼睛一亮, 快步走过去。

我正提着裙摆艰难地踩着高跟鞋,突然被人一把揽住腰。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念念。」

我抬头,撞进一双干净透亮、满是深情的黑眸里。

我笑眯眯地戳了戳他的脸。

「好久不见。」

他低头,讨好地在我发顶蹭了蹭。

「好久不见。」

晚上, 喝了一晚的酒晕乎乎的我被程砚送回家。

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他突然问道。

「VIP 真牛,还能带着记忆投胎。」

我迷迷糊糊地转身搂紧了他精瘦的腰。

「谁知道呢。」

谁家 VIP 投胎带记忆啊。

只是某个小老头假公济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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