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陈刺史瞪着眼,我已经拿着玉玺去找纸了,随便写了个任命书,然后把玉玺往上一盖,刚要让陈许进来,一抬头,就看见谢誉垂着眼站在陈刺史尸体前,俯身替他合上了眼。
见我看他,他抿了抿唇,说了一句:
「这样,就不会害怕了。」
我讽刺地笑了笑,当年国子学四十七义士横尸在外,尸骨都无人收殓,我跪在李时安面前整整三日,他才大发慈悲地赏了他们埋骨之地。
我赶过去的时候,他们中的好些人,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满是不甘,我颤着手跪在他们身边替他们合上了眼。
我在他们坟前点了三支香,直到燃尽,我沉默了很久,说了句:
「抱歉。大周烂透了。」
说完,我又看了坟墓一眼。
转身便走,再没有回过一次头。
我所有的恐惧悲愁在那一瞬被葬了个干净。
我拿着写好的任命书出了门,经过谢誉身边时,顿了顿脚,说了句:
「先生既这么有善心,那帮帮学生好不好?」
谢誉猛地看向了我,自当年上京一别,我再没有喊过他一句先生。
他定定地看着我,末了,看了看我手中的任命书,有些涩然地说了句:
「好。」
陈许看着任命书都惊呆了。
「这么草率的吗?」
我随意道:
「刺史罢了。反正都姓陈,差不多就行了。」
陈许还要说话,我挥了挥手,直接把任命书往他怀里一拍:
「行了,就这样吧。就现在大周这个局势,上面坐个猪狗什么的都没什么人在乎。」
陈许想了半天,最后得出一句:「你说的对。」
大周尚处盛世之时,豫州也曾被称为天下粮仓。
但由于近数十年来各种苛捐杂税,曾经的天下粮仓也不富裕了。
百姓为压得情愿失地当流民。
土地荒芜一片。
从上京迁来的人正弯腰翻着土,刘深嫌他们力气不够,皱着眉夺过了农具,低头翻弄了两下,凶狠道:
「看到没?这个地得是这么翻的!你得用点力!就你这农活干的,家里迟早得饿死。」
见没人搭话,刘深回头看了看,这一回头,就看见田间已经跪了一地,被他抢了农具的那个一个劲地磕头: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知错了。」
刘深怔在了原地,手里的农具跌落在地,跪着的百姓下意识地往农具看了一眼。
这些农具是我卖了我陵墓里的「陪葬品」买的,分下去的时候,他们很是珍惜。
我走了过去,捡起了农具,看见刘深嘴唇翕动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一句极轻的——「你们有什么错呢?」
我看了他一眼,将农具交到那人手中,安抚了一句:
「刘将军就是太着急了。他担心呢。这会儿还没把豆和稻种下去,怕今年不好过,怕你们吃不饱。」
那人依旧跪在地上,直愣愣地问我:
「可是Ţü⁸贵人,难道种下去了,就能吃饱了吗?不,就能活了吗?」
许是大不敬的话已经说出来了,那人胆子大了起来,抬头直勾勾地看着我,哭嚎着:
「明明说的十税三,可是交上去了,还有什么军粮税什么山林税什么步履税,交着交着,老娘饿死了,孩子卖了,妻子卖了,为什么还是不够呢?贵人,我家可就我一个了,以后怎么办呢?」
我伸手要扶他,坚定道:
「再远的地方,我可能暂时没有那个能力。但是豫州境内,我能保证再无杂税。并且,垦荒者得地,三年免税。」
「知道我是谁吗?」
「我乃京华公主李京华,凤子龙孙,一言既出,绝不悔诺。」
「我保你们能活。」
12
大话是说出去了。
我头快挠秃了。
我去哪让他们活下去?
能变卖的东西全都变卖了,皇陵被我搜刮得片甲不留,就连谢誉身上佩戴的什么玉饰也都被我卖了个干净。
要想养兵、养人,控豫州,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难。
又扒拉了一遍陪葬品,拉着张参军密谋:
「豫州有什么能挖的皇陵吗?」
张参军沉默了片刻,还没答话,就被过来的刘深打断了:
「挖人坟那可是断子绝孙的勾当。」
我摸出琉璃镜看了看自己,无所谓道:
「没事。我家祖宗舍不得怪我的。」
说着,把琉璃镜往张参军那儿一推,挥手道:
「把这个也给卖ťùₚ了。就说本公主有的是钱,让他们给粮食。」
又摸了摸谢誉送的明月珠,张参军眼皮一跳:
「殿下!这可是无价之宝啊!」
我不在意道:
「这段时间卖出去的无价之宝还少吗?祖宗陪葬都卖完了,还差这个?」
张参军连忙拿着东西就走了,喊着:
「这玩意除了王谢两家也没人出得起价了。要不先等等吧,前段时间谢先生刚运了不少粮食过来。」
看他要走,我连忙又交代了一句:
「还有学堂那边,一定要及时把粮食送过去。还有上次我安排下去那些妇女做鞋的,你看一下进度,做好了就发下去。对了,最近天热,但是一定要再三告诫他们不能喝生水,找个医工去给他们好好讲讲。再好好谈谈,能不能让医工给他们看看。」
刘深站在一旁久久不言。
我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听到了抽泣声,他说:
「我原本是个杀猪匠,家里还有几亩地,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可是朝廷的税啊,怎么也收不完。也有个孩子。我们那闹旱灾的那一年,她才五岁。天天吃不饱,饿得浑身都是骨头。她娘为了给我Ṫű¹和娃留半碗豆粥,被活活饿死了。」
「我就带着娃往上京走啊,他们说上京贵人多,说不准能活,我抱着孩子走啊走啊,孩子病了,浑身烫得吓人,眼看着是走不到上京了。路上的人都说,有贵人从上京运了粮过来,正在施粥。」
「我就抱着她往回跑啊。可是哪有什么粥?」
「我现在就想啊,如果当初遇到你了,是不是哪怕我死了,我孩子也能活下去?」
那年旱灾发生的时候,我正在和谢誉议亲,手中能变卖的东西全变卖了,折成了粮食往地方送。
可,我张开了手,低头看了看,公主的力量还是太弱了。
攥紧了手,摸了摸玉玺,说了句:
「抱歉。」
刘深哽咽着:
「李京华,我早就看出来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你就是想夺我大哥手里的人,但我大哥是个好人,他不在乎。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我们这些人被你李家害得家破人亡,还要听你的呢?」
「李京华,我现在就想问问你,你真能带我们活吗?」
我想都没想的点了点头:
「能。」
我怎么知道能不能,已经穷到想把李时安卖了的程度了。
刘深随手抹了把眼泪,发狠道:
「好!那我就跟你李京华干了!我可事先说明,我这辈子最恨大周,绝不可能替大周卖命!」
我怔了怔,昔年国子学同门云集,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爽朗道:
「殿下,你别担心,大周虽沉疴已久,但我等就是那利刃,势必剜除这百年沉疴。」
「为大周。」他们举起白水,笑着,「为天下,为百姓。」
「虽千万人吾往矣。」
可大周负了少年气。
手中的明月珠硌得发疼,我抬了抬头,「放心,我绝不负你们。」
13
刘深怕丢人。
跑出去哭了。
我仰了仰头,擦了擦眼角,仔细看了看明月珠。
昔年先皇在位之时,喜奢靡,尤爱珍珠。
各地争相上贡,而先皇也从不掩饰自己对那些东西的满意。
为此,不知死了多少采珠人。
民间一片怨声载道。
最后是谢氏的家主着布衣素服跪在宫门口,吓得先皇当即就下了罪己诏,直到死都没敢要多少陪葬。
为此,我挖他坟的时候,还狠狠地骂了他几句。
直到我父皇在位,他和先皇完全不一样。
具体在于他不喜欢珍珠,他喜欢珊瑚。
为此死伤无数。
我劝不住他,只得去谢家请谢家主入宫。
没想到,我却连谢家大门都没能进得去。
刚靠近谢家,就看见朝中不少大臣往谢家递帖子,大家来此皆是Ţṻ₍一样的目的。
他们在争论——
「还能找谢家干什么?谢氏家主岂是我们能请得动的?」
「当年为劝诫先皇,徐州和青州两地刺史掏空家产,好不容易才得到一颗明月珠,给了谢家,谢家主这才肯做了场戏。」
「都说先皇爱珍珠,可谁又知道当初谢氏的家主更是有过之无不及呢?」
我踉跄了两步,看着谢氏的高门,满是茫然。
原来,谢家那颗明月珠竟是这样来的。
所以,其实我和谢誉的țűₑ初见其实并不愉快。
当年谢誉出任国子学祭酒,为天下学子之师。
谢氏老家主弥留之际看着璀璨如明珠般的孙子,为其取字为望舒。
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
望舒,月神也。
清冷皎洁。
天上月神,人间明月。
谢氏盼其明月皎皎,带领家族千秋万代。
谢誉年少成名,知晓他担任祭酒后,国子学的那群人聚在一起聊过天,满是好奇道:
「听说已故的谢家主为祭酒取字为望舒,月神啊,这么大的字估摸着普天之下也只有我们祭酒能压得住了。」
我正好路过,笑着说了句:
「不知这位明月郎与谢氏的明月珠比,哪个更璀璨夺目些。」
众人纷纷噤声,我一抬头就看见谢誉骑在马上偏头往这边看了一眼,一身白衣,神情淡漠。
往事种种,不过过眼云烟。
风吹即散。
是好是坏,全都埋葬在了上京。
我摇了摇头,刚要把明月珠收起来,谢誉就赶来了,看着我手中的明月珠,垂下了眼,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涩然道:
「李京华,你就厌恶我Ťü⁷厌恶到连明月珠都不肯留下的地步了吗?」
14
想了想今天陈许过来哭诉他带人开荒结果被豫州的世家针对的事,要说的话在嘴里过了一遍,最后有些讶然道:
「先生怎么会这么想?
「你我就算做不成夫妻,好歹也有师徒之情。我承认,在我心里,若你我是夫妻,你的确不是一个好夫君。但是作为先生,对我,你是一个很好的老师。」
顿了顿,又笑了笑,接着道:
「至于忠不忠心的。」我开了句玩笑,「再怎么样,能有我不忠心吗?」
「不。」谢誉声音里带着些颤,他看向我,眼尾猩红一片,「你忠于自己。」
我哑然片刻,刚要说话,便看见谢誉忽地在我面前蹲坐了下来。脸微微仰着看向我,神情脆弱,祈求道:
「李京华,你既已忠于自己,那么,你对我能不能也忠于自己?」
谢誉眼角滑下了眼泪,我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两下,心头颤了颤,听他近乎自虐地问:
「当初你接近我,为的是我身后的谢氏对吗?
「那年秋猎,你舍命救我,为的是联姻对吗?
「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突然就不想嫁给我了?」
昔年谢誉神情淡漠,看着我为他放的焰火,皱着眉瞥了我一眼,冷声道:
「我不需要这些。」
如今仰头看我,卑微求爱。
几乎每一句都在诛心:
「殿下,我只要一个答案。」
我叹了口气,抬手擦掉了他的眼泪,问他:
「谢誉,你为什么要回京呢?谢氏一族在江南盘根错节,哪怕胡人南下,你谢氏或许都能保全。」
「为什么要回京呢?」
「你是怕我死在上京,回来给我陪葬的。」
我笃定道。
我墓里哪来的什么陪葬品呢?
那些东西,每一件我都曾在谢誉给我的册子上见过。
彼时谢玄刚默许的这桩婚事,第二天,谢誉便站在我面前,面色苍白,显然病还没好利索,看向我的时候,眼里带着羞涩,强装镇定道:
「这是我拟的聘礼,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喜欢的,我去换。」
聘礼名单又长又多,密密麻麻的一长串。
我笑着打趣:
「什么都能换?」
「对。只要你喜欢,什么都行。」
「那,明月珠呢?」
他定定地看着我,末了,点了点头:
「好。我去要。我给你。」
只可惜,就算他是谢氏明月的谢望舒,也没能轻易地要到明月珠。
他自江南返京,穿新郎吉服,熏遗梦香,送明月珠,桩桩件件,皆是当年议亲时我说过的话。那时变法的奏章已经写好,意气风发,我看着谢誉清冷的样子,逗了他两句:
「谢望舒,我发现你好白啊。」
他红了耳廓。
我撑着下巴继续道:
「我现在好想直接跳到我们成婚的那一天,你穿红色的新郎吉服一定很好看。」
谢誉脸都红了。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说什么的时候,他突然来了句:
「你喜欢什么香?」
见我看他,他脸更红,却还是道:
「家里最近正在让我试我们婚礼那天要用的香。我想着不如直接问你。」
我怔了怔,然后告诉他:
「遗梦香。」
他眼泪掉得更凶。
我干脆站起了身,却被他拉住了衣袖,他哽咽哀求:
「我从江南回京,只想听你一句真话。」
他闭了闭眼,颤声道:
「李京华,我只要你说一句真话。」
我掰开了他的手,残忍道:
「谢誉,当年你在判决书上签字,亲手送你学生赴死的时候,可曾想过师徒之谊!
「这些年你午夜梦回时,当真能安枕?
「我李京华怎会嫁你这种无情无义之人?」
15
谢誉跪坐在地,久久无言。
我扔下一句:
「谢誉,我本想与你虚与委蛇,这一切,是你自找的。」」
「当初我说要嫁给你,是想借你之手巩固皇权。是你无用。」
话说得太早了。
豫州的确曾有天下粮仓的美名,但是距离盛世已过去了几十年。
百姓失地,能看到的荒地竟全是有主的。
短短五个月,我手底下的人已经和豫州世家起了好几次冲突。
要不是有我和陈许压着,刘深差点带着兵和他们打起来。
至于买粮,好言商量对方就打哈哈。
我急得团团转。
陈许他们坐在下面擦着刀,刘深直接一拍桌子:
「要我说,干脆就直接带着人上门强买!我们这些人可全都是见过血的,还能打不过那群世家养的部曲?」
其他人还没说话,我已抬了抬眼,挥手道:
「把刘将军拉下去,打二十军棍,以儆效尤!」
刘深不服气,还想理论,神棍无奈地轻哼一声:
「殿下想的是治民,目标并非在一州之地,今日若是因粮食生意的事斩了豫州世家,又怎知来日不会因别的事杀人?又如何能服众?」
刘深气哄哄地下去挨罚了。陈许扔下一句:
「我去给他找点药。」
也跟着告辞了。
我看着陈许离开的方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神棍也跟着叹气:
「陈将军太过重情。」
这口气还没叹完,陈许就又回来了,急忙道:
「殿下,钟家来人了,说家里设了宴,请殿下赴宴。说是要商谈粮食的事。」
钟氏,是豫州除陈郡谢氏外最大的世家。
如今谢氏一族重心南迁,钟氏便成了地头蛇。
我立即道:
「让刘深安排上百精锐隐藏在外等我消息。」
神棍一听立刻急了:
「殿下!这一看就是场鸿门宴啊!」
我拿了剑往身上一挂又在袖中藏了把袖箭最后还塞了点瓶瓶罐罐,确保万无一失后,交代道:
「无规矩不成方圆,跟刘深说,这次做好了我自有重赏,但这二十军棍,等回来了,还是要罚的。」
陈许欲言又止。
神棍更是差点要给我跪下了。
「殿下!你不能去啊!」
我摁住了剑柄,微微扬了扬下巴:
「他钟家想做鸿门宴,也得看看谁才是那能摔杯的人。」
刘深已经点好了精锐,张参军也已经换好了常服随侍我左右,神棍实在没办法,小跑着跟了上来:
「殿下,让谢誉跟着你一起去吧。他是谢氏家主,在那群世家眼里……」
神棍话还没说完,就在门口看见了谢誉。
他极为匆忙地赶来,气都没喘匀:
「我跟你去。」
解释了句:
「我刚刚回来的时候,看见钟氏Ťŭ̀⁰的马车了。」
我瞥了他一眼,「好。」
16
钟氏不愧是豫州数一数二的世家。
一进宴,就闻到了醇香的酒味。
桌上摆着的菜品甜点无一不讲究。
谢誉落座在我身后,轻声又仔细地为我介绍着席间的人。
豫州有头有脸的世家全在这了。
公主这身份他们虽不太能看得上,但起码也没想着造反,意思意思地给了个主位给我。
我也意思意思地给谢誉脸上带了个面具。
就这样,在喝了一杯酒后,钟韫还是端着杯酒看向我身后,疑惑似的开口:
「殿下身后那人怎么那么像谢家主?」
不等我说话,就立刻有人搭话了:
「那怎么可能是谢望舒?」
那人笑着:
「普天之下ŧų₁,谁人不知谢望舒此人皎若明月,不染尘埃的,他能出现在这儿?」
我摩挲了下酒杯,原来,他们目的在这。
「就是,谢望舒那人可是真神仙,我等凡人可高不可攀。」
说着,那人还喝了杯酒。我想起刚刚谢誉介绍他时评论的一句话——「此人是钟氏旁枝,和钟韫是出了五服的堂兄弟,关系远,但他自幼便会依附钟韫,唯钟韫马首是瞻。」
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我继续摩挲着酒杯,听他步入正题:
「我可听说,当年上京国子学变法事件,斩了足足四十七人,哪怕受宠如京华公主,也受了同学牵连,在宫中跪了数日。」
说着,钟敏还看了我一眼,说了句:「殿下受苦了。」
我换了只手撑着下巴看着他。
想错了,这居然不是鸿门宴,而是一出离心计。
管他呢,管他什么红的白的,统统给我换成黄的。
今天来赴宴的这些人都得给我掏点东西出来!
钟敏已经不说话了,搭话的是另一个小世家的旁支:
「竟连殿下都受了罚,想必陛下是气得狠了。就这样那谢望舒作为他们的先生居然都没有挨罚,可是真神仙啊。」
钟敏抬了抬眼:「你有所不知。那谢望舒可是亲手签了学生的处决书。都做到这份上了,陛下还能罚他?」
他啧了一声:
「果真是个清风明月般的神仙啊。」
然后看向了我,提醒道:
「我记得那会儿殿下和谢望舒还有婚约在身吧?」
豫州世家想让我和谢誉斗起来。
陈刺史搭建的豫州权力机构中,大部分都来自世家豪族。
我接手后,慢慢地换掉了一批。
他们的确没有揭竿而起的意思,就是习惯了把看到的一亩三分地归为自己的东西。
家国百姓,家为先。
其余种种均可舍弃。
所以,我看了他们一眼,我真的,很讨厌世家。
见我一直不说话,钟敏也顿了顿。
席间一时安静了下来。
我刚打算直奔主题,钟韫就开口训斥道:
「钟敏!你跟殿下说什么呢?谁人不知公主与当初国子学的那四十七人关系最好?你这不是勾起公主伤心事吗?来人,速速将我给公主准备的礼物呈上来,钟敏, 你还不亲自送去给公主赔罪?」
是一份《国子学策论集》。
当年国子学事变后, 收录了诸多国子学学子策论的《策论集》就成了禁书。
只要能找到的,全被李时安销毁了。
钟韫呈上的这份,居然是当初国子学收录的原版。
这份礼送得的确用心。
我随手翻了两页,数年间隔, 黄泉人间, 这个认知让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便听钟敏道:
「都说殿下重情,想必,重的便是这份少年意气吧。当年重开国子学, 钟家也有弟子进去读书。后来国子学事变,家中弟子冒着生命危险带出了此物,说——
「那四十七人皆是他的同学好友。实是不忍好友毕生心血被毁, 故而冒死带回,以盼好友思想得以永存。」
我将策论递给了张参军, 扣了扣桌子,感慨似的说一句:
「你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本公主的确重情啊。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他谢望舒既能做出如此之事, 那我自然是不会放过他的。」
钟敏眼里有了欣喜之意, 连忙垂下了头。
我看了一眼坐在下面的那些世家家主, 话锋一转:
「在座的都知道我李京华最是重情,上京沦陷之时, 幸亏陈将军留我一命。这段时间,本公主一个弱女子, 若不是有陈将军他们护着, 恐怕也活不到这时候。」
钟韫的脸抽了抽。
像是没想到我脸皮能这么厚。
可我还有更厚的,我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悲戚道:
「如今陈将军他们缺衣少粮,我实在是心疼。我同他们有将近一年的情谊,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几日,本公主吃的饭也都是糙米豆饭, 想着,我就算什么也做不了, 也得同他们同甘共苦。
「可没想到, 陈将军他们的问题还没有得以解决, 又知道了昔日国子学同学之死的真相, 真是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啊。
「诸位家主,我实在是难过。我怎能没用至此!连陈将军他们的粮食问题都解决不了,谈何去找陈郡谢氏的家主清算当年之事!」
说着,我起身, 摔了手中的酒杯:
「此杯为誓, 他日我李京华重回高位之时,必与谢誉清算当年之事!」
别说在场的世家家主了,就连在一旁的张参军都木着张脸, 手更是按在了剑柄上。
我毫无触动。
这有什么的,我李家出了名的不要脸。
连着好几位昏君在位时都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夸自己是当世明君, 我不过是想同他们做个生意罢了。
直到从里面出来, 张参军才松了一口气。
埋伏在附近的刘深更是感慨道:
「主公你胆子是真大。」
想了想,看了看周围的人,小跑着过来, 压低声音道:
「主公你脸皮也太厚了吧。我听人说你们这种人不都是不屑于谈什么金银俗物的吗?主公你怎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说出来了?他们要是拿出去说的话,对主公你的名声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我连皇陵都盗了,还怕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