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原配的墓地被征用,要统一安置到公墓里。

迁墓的前一天晚上,我才得知丈夫和继子订了个双墓穴。

我不死心地问丈夫:

「你是打算跟她合葬吗?那我呢?」

他满不在乎。

「你不是环保主义者吗?以后你就树葬好了。」

我又把眼神投向疼爱了二十年,一直视如己出的继子。

没想到他也在一旁附和:

「对,就给您埋在我爸和我妈合葬旁的那棵树上,方便我一块祭拜。」

我觉得很可笑。

生前给他们当保姆,死后还要给他们当保安?

没想到更可笑的还在后头。

「那既然你要跟我们葬在一起……这块公墓你也出三分之一的钱吧!」

我淡笑着语气却很坚定。

「该是你给我一半的财产才对——」

「我要离婚了。」

1、

我做了很多祭品,满满当当放了一桌,本来就准备第二天迁墓地的时候带过去。

嫁给许成已经快二十年,照顾继子许乐也快二十年。

我不敢说自己是个十分完美的妻子或者母亲,但一直都相处很融洽。

这次迁墓地前两人就一直说要亲手准备祭品,奈何两人工作都很忙,只好拜托我代为效劳。

我很乐意为他们做这些小事,每天一下班就忙着弄,整整准备了快一个礼拜。

结果没想到他们提前一天跟我说这个。

大概是知道明天到了现场也会露馅,倒不如提前说好,省得到时候彼此都难堪。

我压下心底那股浓浓的失落,还是强调了那句:

「我确实没有钱Ṭú₊,全都买保险了,每年都要交的。」

许成有点不高兴道:「怎么就忽然买保险了,我不是告诉你那些都是智商税吗?你别让人又骗了。」

「为了以后多点退休金。」

许成立刻道:「你跟着我还愁什么退休金啊?我明年退休之后还能被返聘,两份收入嘞。」

他是特级教师,在这方面一向优越性十足。

但我只是从事一份非常简单的内勤工作,在退休待遇这一块跟他千差万别。

我没有搭理他的话,说了句:

「所以从明天开始,如果你们在家里吃饭的话,要麻烦你们交生活费了。」

许成瞠目结舌,许乐也向我投来有些奇怪的目光。

2、

过了好半天,许成说了句:

「好端端的怎么提生活费了?」

是啊,怎么好端端的就提生活费了呢?

怎么这么多年也没见人自觉的交过呢?

我嫁给许成的时候,是头婚,许成则是丧偶。

只因他能给我弟弟办学籍,我爸妈便忙不迭的把我嫁进来,年纪轻轻就做了几岁小孩的后妈。

这一做就是 20 年。

许乐回自己房间后,许成有点生气地质问我:

「你当着孩子的面又是生活费又是保险又是没钱的,什么意思啊?」

我斜看了他一眼:「就是字面意思,许老师听不懂吗?你不是教语文的吗?」

「你是不是就为了双墓穴的事情不高兴?觉得我们俩没有跟你商量?这事主要怪我,乐乐想提前跟你说来着,我没同意,就是怕你生气呢。少说一天,你就晚生一天的气。」

他直接脱口而出说了这么一段。

其实他明明知道的,他明明知道我会生气。

他只是没有那么在意罢了。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让这件事情变得更可笑了。

也让我这么多年的付出变得更可笑了。

「乐乐也说了,其实主要是为你考虑。我如果让她一个人独葬在那里,别人会说你没有容人之量的。她好歹为我生了个孩子,我不能真的把她丢在那不管吧?」

「就因为我没有生孩子,所以我活着要给你们的儿子和你当保姆,死了也要在坟头给你们做保安?」

3、

一说到重点就有人头疼。

这是这么多年惯用的手段。

逃避和装糊涂。

反正他觉得我也不会真的和他计较。

直到第二天早上,许成发现每天固定的早餐没有出现ţűₙ在餐桌上。

他满脸不高兴地问我:

「包子豆浆还有油条呢?你这一大早起来忙活啥呢?」

许乐也在一旁抱怨:

「这祭品怎么没包装起来呢?等会儿到了现场要分发出去的,不是买了真空机抽真空的吗?」

我一个一个回答他们的问题。

「买包子豆浆油条是需要钱的。我的钱全部交了保险。生活费没到位之前,我是不会买任何东西的。」

「昨天晚上睡觉前这祭品就是摊在桌上的,你俩都跟没看见似的睡觉去了,今早又全部睡到点才起。是指望这东西有魔法会自己装起来吗?」

最后我总结陈词道:

「我不是你们一家三口的奴隶,大家暂时住在一个屋檐下,还是要自觉一点。」

许乐嬉皮笑脸地走上来拥抱了我一下。

「我老妈这是怎么了?感觉像是跟谁在赌气似的。是不是老许惹你生气了?我让他给你买花,赔礼道歉。」

我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我疼爱了快二十年的儿子,心里抑制不住地感到苦涩。

我刚嫁过来的时候,他那么小小的一个,跟棉花团子似的可爱。

他那时候才四岁,对亲生母亲没有什么印象。

别人说我是妈妈,他就毫不犹豫地喊妈妈。

这些年我把他当作亲生的,也从来没有隐瞒过他母亲的存在。

到头来得到的竟然是这个?

好在这一切也并不算太晚。

我对着手忙脚乱正在抽真空的父子俩说道:「我去打八段锦,你们俩忙吧。」

4、

我都走到门口了,许乐追问了我一句:

「妈,您今天能不去了吗?八段锦要打好久吧?要不咱们明天再练吧。」

老许嘟囔了一句:

「家里的事情都没忙完就往外跑,心都跑野了。你妈就是被电影洗脑了,也以为自ẗú⁽己和那个谁一样,离开咱们这个家就能去戛纳参加电影节了。」

许乐捣了捣让他别说了,又冲我赔了个笑脸。

「妈,您还是去打八段锦吧,这种运动对老年人身体好。」

我故意没有走多远,又返了回来。

听见这父子俩果然在聊天。

「练什么八段锦?这一屋子的活看不见。咱俩饿着肚子在这儿搞祭品,她倒好,连个早饭都不准备!这人就是这么当老婆,这么当妈的。」

许乐的声音里透露出些许笑意:

「老爸,你别生气啊。她去练八段锦不正好吗?省得咱们到了山底还得找理由不让她上山。」

许成说了句:

「你舅舅和你外公外婆不会这么小气的,你妈妈去世这么多年,舅舅常年在外地,就咱们靠得近,这么多年你外公外婆家有什么事儿,都是玉芬忙里忙外的,他们可亲近着呢。」

许乐低声说了句:「那也不能太亲近了吧,到时候越过我这个亲侄子去,我舅舅可没有孩子。」

「他都没有孩子,你怕什么?你是咱们两家的独苗。以后两家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玉芬妈妈不也有自己的侄子和外甥吗?你怎么知道别人心里怎Ťů⁹么想?」

「也是,那就还是按照原计划好了。省得还要支开她,咱们赶紧装完,赶紧走吧。」

5、

原来是这样。

果真是利字头上一把刀。

许乐的舅舅常年在外地做生意,有很多年都杳无音讯。

等有消息传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大商人。

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给他爸妈盖了一栋十里八乡最大的别墅。

又听说我时常照顾老人,也经常带着孩子回去探望。

便给许乐也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说给他做婚房,还特别送了我一套很高级的化妆品和一个包。

牺牲我去讨好他舅舅?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策略。

他们早就想好了,只等着事到临头让我妥协。

但凡他们愿意跟我商量,其实这山我也不是非上不可。

本来就是人家的家事,我没有非要跟着掺和的理由不可。

只不过看着两家都没有一个合适的女人打理这件事,出于礼貌搭把手罢了。

没想到却被别人以为是别有用心。

那我又何必自作多情呢?

这一天我打完了八段锦就去喝了早茶,下午去了有名的甜品店吃无糖蛋糕,晚上又跳了广场舞才往回走。

人刚走到巷子口,就看到一辆大奔停在那儿。

许乐的舅舅来了。

其实我对许乐的舅舅印象很好,他很温文儒雅,说起话来自带一股温暖的腔调。

比如此刻,我就听到他问:

「玉芬姐怎么没回来?我这次回来特意给她带了礼物呢。感谢她为我姐姐的事情忙前忙后的。」

场面沉默了一瞬间。

我那个当了一辈子语文老师的丈夫,开始像他手上的学生写作文那样胡编乱造道:

「哪里需要她忙呀,这些东西都是有成品卖的。她今天是去她大舅哥家里了,她这个人啊,就是私心重,一天到晚往娘家跑。」

「她这些年自己也没个孩子,有点时间有点钱全都搭给她娘家侄子了。」

许乐在一旁来了句:

「爸,你说这些干什么?玉芬妈妈有时候对我还可以的。」

我实在对他们的胡说八道忍无可忍,直接一把推开了院子门。

6、

屋内几双眼齐齐看了过来。

许成一个劲地冲我使眼色,我完全当作没看见。

许乐干巴巴地喊了一句:「老妈,你回来啦。」

我冷笑了一声:「还是得回来的,不然都不知道你们爷俩是这么想我的呢?」

许乐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小辈,赶紧又打起了圆场。

「老妈,我们就家里人随口聊聊,说着玩呢。」

「所以我这个外人不应该来听,对吧?」

许乐又赶紧道:

「老妈看您这话说的,儿子是这个意思吗?您不能这么曲解我啊。」

许成冲着我的方向说了句:

「你有什么话冲我说,跟孩子较什么劲,他招你惹你了?」

许乐舅舅见我们三言两语吵了起来,面上露出来一点尴尬的神色。

他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当下便提出要告辞。

我想起今早父子俩的窃窃私语以及刚刚的指责声,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服气。

于是便冲着他舅舅说道:

「还是要请小舅哥给我评个理的,不然我李玉芬的恶名要是传出去了,我还要不要活啊?」

许乐舅舅听我这么说,倒不好真的离开,于是微笑地对我说:

「玉芬姐言重了,你跟我爸妈都相处这么多年了,为人处世到底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的,我们心里是很感激的。」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们就把今天的事情掰扯一下吧。」

他不明所以地望了望许成和许乐。

「今天那一份份的祭品到底是谁做的?许乐你要跟你舅舅说一下吗?你们是在哪家店买的成品?每一份是多少钱买的?」

7、

两个人瞬间的沉默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许成犟了一句:「那今早包装的时候你不是没在吗?谁知道你是真的练八段锦还是回你娘家去了?」

我气得要命。

「这么馒头面包饼干,全都是我一个人做了好几天的。包装袋也是我挑了很久的,你俩只出一个嘴巴,事情到头来都是我落实。最后因为我没有参加包装而数落我,你们父子俩有心吗?」

「再说,我为什么不包装你们俩不知道为什么吗?」

我指着他们俩鼻子继续骂道:

「背着我要订双墓穴,临到头了才通知我,还说让我树葬给你们原配夫妻做保安!还说怕我搞钱给娘家!你们父子俩这么多年,在家里吃喝,交过一分钱给我吗?说是存了大额定期给我养老,我连有多少钱都不知道。」

我太生气了!

也太委屈了!

我本来根本就不想嫁给这种带孩子的鳏夫,就因为他是个老师,就因为他还有个不错的工作,就因为他承诺帮我弟弟弄学籍!

好,我嫁了。

因为不嫁我也没有家了,还不如嫁过来给自己创造一个家。

所以我不辞辛劳地照顾许乐,又讨好许成。

数十年如一日的、甘之如饴地奉献着自己,只为能有一个家。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原来我以为的乌托邦只是我以为的而已。

平时说话都很少大声的我,此刻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你们父子俩真的欺人太甚了,许成,我不跟你过了!你就继续当你的老鳏夫吧!老娘不伺候了!」

8、

在场的几个人都愣了。

许成当了一辈子人民教师,大概是没被人这么驳过面子。

这会儿工夫,他的脸色已经青一阵紫一阵,难看得要命了。

他憋了半天说了句:

「你有本事你就走,这世界谁离了谁还不能过了?」

我当着许乐舅舅的面就开始收行李。

他立刻开始当起了和事佬。

「玉芬姐,你别生气,别生气,有话咱们好好说。」

「那个墓地的事情你肯定是误会了,我早就为家里准备好墓园了,当时那片墓地是我参与开发的,留了一块地我们家自己用的。每个人都是独立的碑,大家都住在一起图个乐呵。」

许乐在一旁宽慰我:「就准备等您回来告诉您这件事呢,那个双墓穴我们已经退了,舅舅说将来你们都住在一起,也好有个伴儿。」

我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我本来就不在意这些东西。如果你们提前跟我商量,我肯定一口就答应了。」

我是真的不太在意。

当了一辈子的无神论者,总不能还计较死之后的那点破事吧?

我一直在麻利地收拾行李,看起来满满当当的三个衣柜,其实属于我的东西并不多。

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再加上一个书包,就已经足够了。

许成气急败坏道:「都拿走,全都拿走。把这个家里你的东西都带走,不然我全都给你扔了。我眼不见为净!」

我看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最该扔的就是你自己,你这一身从头到脚,都是我给你添置的,用我自己的工资。」

他顿时哑然。

我拎着行李箱走出去的时候,许乐冲到我旁边说道:

「老妈,老妈,你走了我可怎么办?答应玥玥过两天父母见面的,您不去的话,我和玥玥肯定成不了了。」

9、

他一提我倒想起来了。

许乐有一个谈了四年的女朋友,对方家里嫌弃他家里是后妈,怕将来没人给带孩子。

一开始他没打算和对方家里说实话,是我劝他,这世上没有什么揭不穿的谎言,最好还是实话实说。

对方女孩来了家里两三次,发现我们家里确实气氛很好,就回去做了他父母的工作。

好不容易父母同意见面了,就定在下周一。

我回头冲他说了句:

「也不是怕我走,就是怕我坏你好事对吗?许乐,你跟你爸一样没良心!」

说完这句,我摔了门就走了。

走出巷子口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心里是很迷茫的。

往左还是往右呢?

往左是回娘家的路,从来都是用金钱铺的,但凡空着手回去,必然不会有好脸色。

往右是一条未知的路,我只是路过从未停留过,对于它是什么,我从来一无所知。

我闭上眼思索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向右拐去。

五十多岁又如何呢?

难道五十多岁,就不能开始新的生活了吗?

难道五十多岁,就要对所有的生活妥协吗?

我已经妥协那么久,可我的妥协并没有带来我想要的生活。

10、

走过巷口的时候,有老街坊跟我打招呼。

「玉芬啊,这是去哪里旅游?还是你潇洒。」

她凑近了对我说:

「孩子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啊,你看我们这带孙子带得哼哧哼哧跟个老黄牛似的还落埋怨,你以后想给带就带,不想带就不带,拿捏他们死死的。」

我笑了笑:「我现在一身轻,既不用烦老的,也不用烦小的。顾好我自己就行了。」

对方没说话,用一种既带了点八卦又带了点羡慕的眼神看着我。

「好哦,我就没羡慕过谁,还得是你啊,玉芬。」

我笑着同她告别,走向远方的脚步也越来越坚定。

这么多年跟许成在一起,没能为他再添个一儿半女的,从前我心里偶尔会觉得对不起他。

我爸妈也是一直希望我能再生个孩子,觉得有了孩子我才能在许家站住脚步。

许成才会把工资交给我打理,我才能有余钱贴补他们。

年轻的时候迟迟没有怀孕,许成也有点挫败,他有点失落的跟我说:

「还是挺想要个我们的孩子的,不然总感觉你跟我这一辈子有点冤枉。」

于是我为了这辈子不那么冤枉,也让许成不那么失望,开始不停的打针、吃药、调理身体。

针也挨了钱也花了苦也吃了,可肚子还是没什么动静。

许成宽慰我:「可能就是没缘分,等缘分到了,该来就会来的。我们也不必太强求,毕竟还有许乐给我们养老。」

那段时间,大概也是我们关系最融洽的一段时间。

我感念他的体贴和没有嫌弃,对他和许乐更加上心了。

然而此刻我更庆幸的是,幸好没有孩子,我不想再为任何人的人生负责任。

我只想为自己而活,哪怕只有这之后短短的二十年,我也必须只取悦我自己。

11、

我在城中村租了一套房子。

其实前几年我家里拆过迁,大大小小分了六七套房子,只不过我爸妈一套也没给我留。

哥哥弟弟就直接平分了。

他们两口名下都没留一ƭů⁾套,生怕我将来回来分家产。

为了这件事情,我大概有两三年没有回家,偶尔通两个电话已经是极限。

这天我哥哥突然跟我联系,一张口就是问我在哪儿呢?

我瞬间就明白了,许成虽然一个电话没打给我,但其实内心并没有那么镇定。

他不想自己低头,而是选择让我的家人给我施压。

哪怕他明明知道我最讨厌这样。

「你跟许老师闹别扭,离家出走了?你都多大个人了?都快要带孙子了,还把自己当小姑娘呢!我看许老师平时就是太让着你了!」

「还有别的话说吗?」

我哥听出我声音里的冷淡,语气又软了软。

「还在生爸妈的气呢?你知道爸妈也不容易,他们既然那么分配,肯定是他们的考虑。你嫁得那么好,就不要惦记家里这仨瓜俩枣了。」

「再说了,那城中村的破房子值几个钱?许老师的儿子可是在城里买了商品房的。你安安生生的过,将来许乐不得把你接到城里去带孩子?」

「玉芬啊,你搞不好要成为我们家第一个住上电梯房的了,这小日子你还有什么不知足啊?」

我撂电话前直接大吼了一句:「你觉得这日子好,你去过呗!」

神经病!

明明自己是既得利益者,还跑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简直是不要脸!

12、

新租的房子在一家花店的楼上。

我最近正在忙着审核退休金,手续跑了两三天。

每天临晚的时候就能看到花店在打折卖花。

我忍不住买了两三次,又在别人买花时插嘴说了两句话。

那店主是个很和善的年轻女孩,她笑着问我:

「阿姨很懂搭配呀,你学过插花吗?」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插花没有学过,但我年轻的时候在服装厂做过裁缝,略微懂一点点搭配的。」

她指了指门口一张海报说道:

「阿姨,我们这里正在招聘兼职,您感兴趣吗?每天来六个小时,一百五十块钱一次。每周三到周日。」

我有点惊喜:「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工作?」

「随时啊,您现在就能开工的话,到晚上八点我您也算六个小时。」

我本来就打算找个工作的,我的退休金审核下来了,每个月大概有三千块钱。

不是很高的一个数字,再加上我现在需要租房,如果能有额外的一份收入贴补,我想生活应该会更惬意一点。

我自然是答应了。

小姑娘指着身后一排排纸包着鲜花对我说道:「这里的花都需要醒,麻烦阿姨把那些桶都装上水,稍后我来教您怎么醒花。」

花店里的活比我想象中的要辛苦,但成就感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足。

那不仅仅是一天一百五十块钱带来的,更多的是来自一种对幸福的仰望。

每天Ŧŭ₍看着人来人往的门店,大家都在为了爱或者为了被爱而挑选美丽的花,都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离开。

有些花过了最佳欣赏期,也来不及卖掉的时候,老板会送给朋友或者带回家,也会让我挑选一些。

「带回去送给朋友和家人,他们一定很开心。」

我一边整理一边回答:「我现在需要取悦的只有我自己。」

对方向我竖了竖大拇指:「爱自己才是真正的浪漫,祝你天天开心。」

13、

日子就这么匆匆忙忙的过了半个月。

我接到了许乐女友玥玥的电话。

我们通过好几次电话,也见过好几次面,是个很健谈很漂亮的女孩。

她在电话里向我问好,礼貌地询问我身体恢复得如何?

「您在哪个医院呢?我和我父母想过去探望一下。」

我问了句:「谁说我在医院了吗?」

那女孩说道:「上两个礼拜,我们双方家长约了见面您没来,许叔叔说您生病了,最近我去了家里两次,也没见到您人,问许乐他说您在住院呢。是我们疏忽了,确实没想到您病得这么严重,应该早就去探望的。」

我实话实说道:「我没有在医院,我从家里搬出来了。我跟许乐爸爸准备离婚了,所以才没有出席你们的家长见面,实在不好意思啊,玥玥,这是我们家庭成员之间的矛盾,希望不要影响到你。」

对方明显很惊讶,说话的声Ţų₆音都比往常高了一些:「是这样吗?我怎么完全没听许乐提起?」

「是这样的,发生蛮长一段时间了。」

对方愣了一下才说:「所以许乐是在骗我吗?他跟我说您病得还挺严重,很有可能不会出席我们的婚礼。」

「玥玥,以许乐的说法为准吧,别的我就不多说了。祝你新婚快乐。」

14、

其实有好几次我的话都要脱口而出。

我想把许乐做的事情告诉他女朋友。

可又怕惹人厌烦。

毕竟他们是处在亲密关系里的。

电话挂了没多久,许乐的电话就进来了。

他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怒气:「你跟玥玥说什么了?」

我想我的教育是失败的,二十年的倾心抚育,他竟然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

「我没有跟她说什么,她问我在哪个医院,我说我不在医院。就这样。」

许乐生气极了。

「她说什么你跟着答就行了,为什么要否认啊?上次双方父母见面你没有来,他爸妈已经有点不高兴了。我怕是为了遮掩你的错误,才说你生病的。结果没想到您转过来就拆台。玥玥现在觉得我在欺骗她。」

我觉得十分好笑:「难道你没有在欺骗她吗?」

「我欺骗她还不是因为你啊,如果不是你负气离家出走,怎么会把场面弄得这么难看?」

「你明明知道玥玥家本来就不满意我,还故意在这种时候找我麻烦,我爸说的一点都没错,不是亲生的所以根本就不负责任。」

「所以我爸爸是明智的,如果当时真让你生了亲生孩子,我真的会变成可怜虫。」

15、

听到这里我愣了一下。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有点没听懂?」

许乐哼笑了一声:「没听懂吗?你以为你是真的生不出孩子吗?我爸说了,那是他不让你生。只有不让你生,你才会一辈子对我好。」

我整个脑袋木木的。

一时间甚至有些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反应了一会儿,我才问道:

「你在得意什么?得意你得到了你爸爸全部的爱,还是得意一个女人几乎为你付出了全部,却只能换来被你嘲笑的命运?」

许乐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老妈,我就是有点生气了才胡说八道的,我真的很喜欢玥玥,您能回家来一趟吗?我再请他爸妈吃个饭,您出席一下就好。」

「我是准备回家一趟,不过我是要跟你爸谈离婚的,我建议你不要把玥玥的父母叫来。」

许乐气得直接挂了电话。

而我跟花店老板请了假就往回走。

许乐刚刚说的话就像一把刀一样,一下子戳中了我的心脏。

不让我生?

怎么不让我生?

不让我生为什么还要让我打针吃药看医生?

我一定要问个清楚!

16、

我还没有回到许家,就在路上遇到了一些老街坊。

他们很热情地围上来问我最近去了哪里?

「听老许说你生病啦?我看你脸色还不错诶。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我听说你们家乐乐要结婚啦?我们玉芬也是要做婆婆的人嘞!」

我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要想让一个女人不生孩子能怎么办呢?」

众人皆是一愣,不知是谁最快说了句:「要不戴套要不结扎,还能有什么别的方法啊?」

戴套?结扎?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跑着回到了家里。

许成有收纳的习惯,他所有的病历本和病历单都会放在一个盒子里。

我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才找到了那个盒子。

等找到那张手术通知单的时候,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那是一张结扎手术的单子,患者姓名真的是许成。

许成到家的时候,对着被我翻得乱七八糟的家发起了火。

「李玉芬,你是不是有病啊?你要么不回家,一回家就到处乱翻,你到底把这里当什么啊?」

我把那张单子砸在他脸上,轻飘飘的一张,不知道怎么会割到了他的脸。

竟然划出了一道血丝。

他伸手摸的时候「嘶」了一声,然后怒吼道:

「你回来是发神经的吗?那你就一辈子都不要回来!」

在他回来之前,我已经砸了一大通,情绪在发泄过后已经稳定了一些。

我指着那张纸说道:「看完再放屁!」

他听不得我说这些粗话,皱着眉头看了下,我看见他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嚷了一句:

「我就是结扎了,怎么了?我要是不结扎,这家里两个孩子甚至更多,你能照顾得过来吗?再说了,你自己不是也一直说其实不算特别喜欢孩子吗?」

「我喜不喜欢孩子,生不生孩子,都应该由我们两个人共同来决定。而不是由你一边做结扎手术一边却让我为了怀孕打针吃药!」

「你知道我那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满手臂都是针眼,直到找不到一块好皮肤打针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那些中药有多苦吗?」

「许成,你是我见过最无耻的人。你这么缺德,将来一定会下地狱的。」

我的语气轻飘飘的,但是话却说得很重。

17、

许成很生气,尤其是被我花式骂了半小时以后。

他在我面前一直很端着,自持是个老师,从来不愿意在言行举止上有任何不雅的表现。

但我不一样,我就是一个文化程度不好的退休女工罢了。

我把生平所有听过的最脏的话,都在今天骂了个过瘾。

许成听到后来起身就想走,可能是步子起得急了,一下子没站稳,瘫坐在地上。

我冷笑道:「本来就不能人道了,现在都直接不能走道了,许成你这老年生活够精彩的啊。我真心祝愿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啊。」

我本来还想骂几句,许成忽然惊恐了喊了句:「玉芬,我这腿怎么不能动了啊?我起不来了,你快点打 120。」

他见我站在那没说话,又喊了句:「顺便再给儿子打个电话,快点。」

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他痛苦吗?

看起来是挺痛苦的,但一定没有我那些年来得痛苦吧。

他害怕吗?

应该是害怕的,但一定没有我当年因为不能生育而害怕被抛弃时那么害怕吧?

我看着他在地上往前爬,想去够桌面上的手机。

就在他伸出手快要够到的时候,我撞了一下桌面,手机飞出去好远。

他指着我的手都发抖,「你」了好半天,再多没说另外的字。

正好那么巧,许乐打了电话过来。

我在许成希冀的眼光中接了电话,许乐的声音传来:

「爸,你不是说今天要把我钱转给我的吗?怎么还没收到啊,你都要跟那个女人离婚了,账户里不要再放钱了,不然真的要带她分的。利息损失一点就损失一点吧。」

我沉声说道:「别利息不利息了,你爸在家摔倒了,看样子好像是不太行了,你赶紧打个 120 吧,来早点还能去医院苟延残喘一会儿,来迟了马上就得去新墓园陪你妈了。」

说完这几句我就挂了电话,冲着许成说了句:

「你猜你的宝贝儿子是会马上就给你叫救护车,还是过半个小时再给你叫?」

18、

等到第二十分钟到时候,许成自己有点撑不住了。

他低声下气地求我给他叫个救护车。

「没事的,你就是腿摔了,不致命的,咱俩平时也没什么机会能说话,正好趁这个时间推心置腹的聊一聊吧。」

他嘴硬道:「我跟你没什么聊的,你给我叫救护车,这次从医院回来了我就跟你离婚。」

我从他左手边换到了右手边站着:「离婚?你财产转移好了吗?」

他抿着嘴没有说话。

我继续道:「我建议你暂时别转,你今天要是转了,刚刚我说的意外又是真的,救护车又这么长时间没来,你猜谁是真正的受益者?」

他哼了一声:「你也没安好心。」

「但我不贪心,我只要共同财产的一半,我只是想拿回我应有的而已。」

我举了举手机道:「半个小时到了,我再给Ţű⁺你儿子打个电话吧。」

许乐接电话倒是挺快,我问他:「救护车叫了吗?怎么到现在没来?」

他反问我:「手机在你手上,你直接打不就行了?」

我笑着说:「刚不是让你打了吗?我跟他闹离婚了,你不会还指望我吧?那可是你亲爹!趁着还有口气,赶紧救一救吧,别等真去了, 你后悔都来不及。」

又是二十分钟过去了,巷子头还是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许成叹了口气说道:「是我教子无方, 你打电话吧,回来我把银行的存款列出来给你。」

「现在列, 列完我就打。」

到底是他没有犟得过我, 他写到第五个银行的时候,救护车的声音响起来。

他及时止住了笔, 我直接抽过那张纸装进了口袋。

19、

许成检查出前列腺癌甚至已经转移到其他部位而导致瘫痪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我当着医生的面问道:「跟早些年结扎有关系吗?」

医生很谨慎地回答:「这个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癌症的成因本身就是比较复杂的。」

我回头冲许成说了句:「看到了吗?这就是报应。」

许乐为他爸请了个护工,工资都没付就走了。

听说父子俩在病房里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我还继续在花店打工,休息的时候就去医院看看他。

带一些我喜欢吃但他不太能吃的菜,坐在病床旁, 一边吃一边跟他聊天。

许是比较疼, 我去一次, 见他的精神比一次差。

他有一次问我:「怎么不闹着离婚了?」

「你多活一天,我到时候就多分一点钱, 你且熬着吧。」

他被我气得不行。

我又紧接着来了句:「你儿子没准也这么想的。」

他更生气了。

许成跟玥玥到底是吹了, 他爸生病的时候被玥玥的爸妈知道了,根本不同意两个人的婚事。

本来是怕后妈不愿意带孩子, 现在是怕亲爹死了后没人帮衬。

总之心疼女儿的父母死活也不愿意玥玥嫁过来。

许成不甘心, 一下班就跑到医院来闹。

问他爸要钱想买辆车。

「这是玥玥最喜欢的车,买了代表我的诚意, 她肯定会跟我和好的。」

许成到了这个时候,钱在手上肯定要抓得紧紧的。

无论许乐怎么说, 他始终也没同意。

有一天我去的时候,正巧撞见许成被送进抢救室。

我赶紧问医生怎么了?

「还能怎么的,被他儿子气得呗, 今天血压上了两百,差点人就没了。」

ICU 住了两天后出来了,许成的状态也肉眼可见越来越差了。

许乐还是不怎么来,不是打电话要钱,就是发信息要钱。

总之就是要钱。

偶尔来一趟就能把许成气个半死。

后来他来了整个护士站都紧张。

20、

许成到底是被许乐气死了。

是真正意义上的气死了。

那天来了之后二话不说就抢许成的手机转账, 试了几次密码不对,立刻站在病床前跟许成吵架。

许成血压一下子就涨上来, 这次就没有以前那么好命了, 血管直接爆了。

人直接没从手术台上下来。

许成人还没凉透, 许乐就开始跟我打遗产的案子,不难看出他蓄谋已久。

我倒是没想到许成这么多年还是攒了挺多钱的。

我愿意拿走一半,然后剩下来的和许乐平分,没想到人家根本不同意。

他坚持要求我净身出户, 在法庭上大声宣告我跟他的父亲早已经感情破裂。

可我的律师提供的证词却显示:

许成先生住院期间,只有我定时探望。

而许乐每去一次就会导致他父亲进一次 ICU, 这件事整个病房的医护人员都是可以做证的。

他肯定是不可能赢的。

不仅赢不了,他气死父亲的恶名早已经传开。

这不仅让玥玥离他远远的,连他的工作都受到了影响。

最终也影响到了法院对遗产的分配。

法院最终支持我的诉求,将许成大部分遗产分给了我, 包括那间我住了二十来年的房子。

我转身就把那房子卖了,然后重新买了一套。

我的新生活开始在了五十二岁这一年。

反正生活无论何时都精彩,我自然是勇往直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