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症恶化那天,我网购了一只最便宜的魅魔。
因为没花太多钱,收到的小魅魔她模样漂亮,性子却格外娇纵。
「我不会服侍你、亲吻你,和你做那种事,更不会爱你。」
「你要是敢对我动手动脚我会一巴掌抽死你个臭男……」
她的话音在看到我脸时戛然而止。
她质问:「你是女人买我做什么?」
我弯起唇角温声道:「这些都没关系。」
做了 24 年遭人厌弃的真千金,我再也不会期许别人爱我了。
她满不在乎轻哼:「你不知道我被退货投诉过很多次吗?我擅长弃养人类。」
可后来她没弃养我,甚至拼命一天打三份工救我。
直到我死的那天。
1
箱子里的小魅魔还在不断挣扎,一边放狠话:
「我很凶,我会一口咬下你的命根子嚼烂了吞下去……」
我微微抿唇。
打开一边的丝绒盒子取出钥匙。
锁芯转动的「啪嗒」声刚落,金属箱顶立刻被一双洁白的手推开了。
一个容貌精致的女孩气势汹汹地瞪了过来。
看得出来,她努力想作出凶狠的模样,可她有一双眼尾上挑、漂亮水润的杏仁眼。
连发怒都像娇嗔,让人忍不住揉揉她毛茸茸的头顶。
看清我的脸时,她嘴里的咒骂戛然而止。
ŧũ̂ₔ结结巴巴质问:
「你、你是女人买我做什么?」
我很抱歉地笑了笑,温声道:
「抱歉啊,我没有那二两肉可以让你咬下来。」
她立刻羞愤欲绝反驳:「就算你是女人也别想让我服侍你……」
我没打断她,耐心听她讲完她的所有规矩,最后轻轻说:
「这些都没关系。」
她眨了眨眼,有一瞬的茫然。
「你不知道我被退货投诉过很多次吗?我擅长弃养人类。」
「那就弃养吧。」
我朝她伸出手,示意她借我的力气从箱中站起来。
「狸花猫也很擅长弃养人类,听说魅魔都要由主人起一个新名字,我可以叫你小狸花吗?」
真是太巧了,八年前我也想养一只小狸花。
可惜,我猫没抢过,爸妈也没抢过。
现在,又有一只会说话的小狸花活生生站在我面前了。
女孩望着我,没有动,眸中流淌的情绪复杂。
她突然别过头,低低说道:「我站起来,你可能不会想要我了。」
我没有收回手,摇摇头道:「不会的。」
女孩沉默半晌,磨磨蹭蹭地自己撑着箱子站起来了。
她穿着一身很清凉的衣服,裙子也极短。
除此之外没什么异常的,肌肤洁白无瑕,容貌如花般娇艳,身材无可挑剔。
我困惑地看着她。
她淡淡垂下眸子,转过身背对我。
我瞳孔骤然一缩。
明白了。
这只小魅魔,是一只断了尾巴的魅魔。
2
我问客服:【这只魅魔最便宜是因为她性子又冷又倔吗?】
客服笑了:
【哈哈当然不是啦,这种性格可是很多客户的 XP,他们就喜欢买这种骨头硬的,调教好后有凌虐和征服的快感。】
【亲,这只魅魔降价是因为她身体有瑕疵。】
【我们在魅魔的爱心小尾巴里植入了芯片,一旦被挂失的魅魔路过交通闸机,魅魔的尾巴就会响,大家会齐心协力抓住逃跑的魅魔哦~】
【这只魅魔逃了很多次,上次她发现自己尾巴里有芯片后,竟然为了逃离硬生生把自己尾巴剪断了。】
我的拳头不自觉一点点攥紧:【你们不给她治一下吗?】
给她换了漂亮的小裙子,没有一点脏污。
偏偏尾巴鲜血淋漓,没有一点处理过的痕迹。
【亲,魅魔不就是高档点的充气娃娃吗?别人花高价买来的泄欲工具,有什么资格拥有自己的自由,这次尾巴的教训就应该刻在她骨子里,让她记住再也不敢逃跑。】
……
我向后瘫倒在床上。
窗外远山天青色,鸟雀啾啾,房间里的空气却寂静无声。
我抬起手腕遮住了自己的眼,眼眶有些酸涩。
也许因为这只魅魔是女孩子,我更容易共情到她的抗拒,而因此怜惜她的倔强。
我直起身来走出卧室,叩了叩浴室的门。
「你已经洗了一个小时了,泡太久对身体不好。」
里面水声不断,却没有传来回应。
我继续说:
「你的尾巴不要沾水,伤口会感染,换好衣服后你自己带着我的手机去医院看医生。」
「我不跟着。」
仿佛激活了什么开关。
门「唰」一下在我面前拉开。
女孩神情戒备。
「你放心让我一个人出门?你不去吗?」
「是的,我不去。」
我的视线落在女孩手上紧紧攥着的东西。
那应该是她搜遍我卫生间发现最为尖锐的武器了。
一把修眉刀。
女孩抿了抿唇:「为什么你不去?」
我轻描淡写地回答:「我不喜欢医院的味道。」
其实不是,是因为我生ƭųₘ来就患上的免疫缺陷病。
这种病让我的身体好似一座没有城墙的城池,任何病菌都可以长驱直入。
去一趟医院,我恐怕又要感染不断。
生命的最后时刻,我总希望肉体上的苦痛轻些再轻些。
目送女孩出门时。
她接过我的手机,用复杂难言的眼神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唇角翘起笑意,叮嘱她「早些回来」。
纤细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抬脚走向了画室。
手里握起画笔,洁白的画布上却迟迟没有落下一丝颜料的垂青。
突然,我的鼻腔一酸,熟悉的痒意如潮水般漫过,我连打三个喷嚏。
我弓着腰捂住嘴,指缝间泄出断断续续的咳嗽,每一次呼吸都裹挟着疼痛。
眼中不自禁漫出泪花。
这次又是什么啊?
感冒?支气管炎?肺炎?胃肠道感染?
还以为这次能撑久一点。
我都没有出去过,却又感染了。
很难受。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却奇异地没有打给医院的念头。
一死了之……似乎也不错。
买那只小魅魔花了我 79 万,我没有钱治病了。
其实,我看得出来那只小魅魔想逃,于是我把手机给了她。
我病死后,没有人给她挂失。
她可以自由了,不用再剪断自己的尾巴作为代价。
这时,手边的备用手机却骤然响起刺耳的铃声。
我强撑着看过去。
上面跃动着两个字:「妈妈。」
3
我迷迷糊糊想,这也许是我接的最后一通电话了?
指尖颤抖着划过接听键。
在那边说话之前,我平静地道:「妈妈,因为救江漫我受了伤,病情恶化快死了。」
江漫……是江家保姆的外孙女,也是和我错换身份的女孩。
十五岁那年我从县城被接回江家。
没有我预想中的排斥,无论爸妈还是江漫都很好。
为了欢迎我回家,四个人还一起吃了顿和乐融融的饭。
然而当晚,江漫就留下一张纸条离家出走了。
爸妈心急如焚地报警,监控却显示江漫被一个男人粗暴地拽上了一辆面包车。
江漫被拐了。
从此,无论我如何笨拙地试图去讨好爸妈,这件事都像无形的冰墙横亘在我们之间。
直到一年后,江漫从山沟的猪圈里被找回来。
爸妈哭得肝肠寸断。
「漫漫不怕,爸爸妈妈接你回家了。」
在爸妈怀里默默流泪的江漫却突然抬眼看向我,声音哀戚:
「她回来了……我没有家了……我还能回哪里去?」
我瞬间僵在原地。
无形中,我好像成了破坏他们圆满家庭的罪人。
因为想让爸妈的眼神落在我身上一点,半年前的一场意外,我选择救下江漫。
但被抢救过来后医生对着我直叹气:
「你后背的皮肤大面积烧伤,本就不堪一击的免疫屏障彻底崩溃,慢性炎症和反复感染很容易拖垮你的身体。」
我问:「能治好吗?」
医生十分为难地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就明白了。
治不好了,而且会很痛苦地死去。
爸妈的爱我不强求了,被我救下的江漫起码得回馈我一声谢谢吧?
「......」
电话那头是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
突然传来冷淡的女声:
「江濛,你演了十年苦情戏还没演够吗?」
……?
我呼吸一滞。
「你要是真有躁郁症,那当年心理医生为什么不给你确诊?」
「就连编理由也不会编个像样些的……说什么江家不养你,躁郁症会影响你找工作,显得自己又蠢又坏。」
「妈妈真心希望你能像漫漫一样懂事些,她当初一听到你要回来,闷着头离家出走就要给你腾位置,哪像你……又争又抢的……现在还用自杀威胁爸妈。」
我苦笑了一声。
原来她以为我说的「死」,是假装躁郁症发作要自杀了。
4
高中时,出于好心,医生拒绝给我确诊双相躁郁症。
她说:「小姑娘,躁郁症和抑郁症不一样,它属于国家管控的六大重性精神病,一旦确诊要被上报系统记在档案里,此后很多事都与你无关了。」
「你不能考公考编,找工作时 HR 背调也会慎重考虑你,你甚至不能考驾照,已经考过也会被撤销。」
其实江家很富裕,养一个我绰绰有余。
但我的家人都不喜欢我,我没法说服自己将后半辈子交给他们。
我擦了擦眼角抑制不住的泪水,小小声说:
「谢谢你,那就不确诊吧。」
后来却成了江漫肆意攻击我的理由。
她微微抿唇,轻声细语道:
「爸妈,家里好吃好喝哄着江濛,她能有什么心病啊?」
「她是不是……花钱让医生告诉你们她有躁郁症?不然医生为什么不给她确诊呢?」
我请医生向爸妈解释,爸妈脸上眉头一皱,冷冷清清道:
「知道了。」
什么知道了,他们从没有信过。
5
沉寂片刻后,我轻声解释道:
「妈妈你误会了,我说的不是躁郁症,是……」
「江濛。」
妈妈突然温柔地叫了我一声。
我下意识停了:「嗯?」
对面的下一句接踵而至。
她淡淡地道:
「我不想听。」
一句话,让我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啊。
心口像被狠狠扎了一刀,痛得不像话。
我说:「那就不听吧。」
那边便毫不犹豫掐断了电话。
窗外透过来的阳光为什么刺得人睁不开眼?
画室里的空气又几乎凝成了冰。
泪水逐渐模糊了视线。
我就这样倦怠地蜷缩在地上,然后静静阖上了双眼。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胸腔深处的刺痛。
却都变得越来越模糊而遥远。
直到一个焦急的清越声线闯入耳中:
「人,你为什么倒在地上!」
6
挂了电话后,江母还是一直皱着眉头不说话。
直到江父抬头问她:「江濛怎么说?她和漫漫不是要过生日了吗?」
「气得我忘了提这事,这孩子装了九年躁郁症!我们不忍心戳穿她竟然还打算继续装下去!哦,当初说什么江家不养她做理由,简直可笑。」
一旁的江漫抿了抿唇,怯生生插进来:
「爸,妈,每个月的钱我都在微信转给江濛了,我给你们看过记录,对不对?」
「对啊!」江母气不打一处来,「几十万还不够她江濛花吗?」
江父扶额叹息:「她就是觉得我们偏心漫漫,非要这样刺我们,可她真的太不懂事了,半年前竟敢把漫漫往火里推,害得漫漫手臂都灼伤了一块儿,女孩子是最爱美的。」
江漫乖乖巧巧地给江父捶背:「爸,不提那些了,我从来没想和江濛争过……」
江父江母眼中的怜惜更甚。
沉默半晌,江父突然说:
「一转眼江濛都快 25 岁了,依然不乐意和我们亲近,为人父母,我们这么多年一直和孩子较劲也不是个事儿。」
江父江母面面相觑,最终神色松动:
「七月江濛和漫漫生日那天……我们去找她给她一个惊喜吧,哄哄她。」
「也该压着她给漫漫道个歉,漫漫,你觉得怎么样?」
江漫指甲几乎陷进皮肉,勉强笑道:
「好呀。」
7
再睁开眼,鼻尖弥漫着消毒水味。
我微微偏过头,看见那只小魅魔正蜷在我病床边的椅子上。
我喉咙干涩,哑声问她:
「你……没有弃养我呀。」
女孩窘迫地扭开头,耳尖泛红,嘴里却虚张声势为自己辩驳:
「我要是继续逃了,又会被抓住,断掉尾巴很痛,再没有人给我治尾巴了。」
我就应该死的。
这下好了,钱不够两个人治病了。
「咳。」
我捂着嘴轻咳一声,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回去吧,住不起。」
话音未落,女孩难以置信地一把将我按回了床上:
「你疯了?买得起我你还没钱治病?不想治直说。」
「我不喜欢医院,来得太多次了。」
我倦怠地垂下眼睑,只盯着雪白的床单发呆。
沉默片刻,女孩闷闷的声线突然响起:
「行吧,回去我服侍你,但先说好。」
「我讨厌人对我颐指气使,你要让我帮你必须说很多好话,对没有礼貌的人我会直接把碗扣他脸上。」
我微微一怔,轻声道:「其实……你不用特意照顾我。」
这么多年,我早已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
我经常莫名其妙地呼吸道感染,是医院的常客。
一个人挂号、缴费、等待……流程烂熟于心。
只是那次,刚挂完号转身,就看见我的亲生父母、养父养母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感冒的江漫,甚至不用挂号直接去就诊了。
我手里攥紧了薄薄的挂号单,几乎喘不过来气。
因为我连医药费都得自己挣。
活着这样累,我常常想赌气一死了之。
但……不被爱的孩子死去,伤不了家人一分一毫。
现在我真的快死了,这或许就是他们一直以来期许的吧。
8
车窗外的风景匀速倒退。
小小的县城本就不大,十分钟车便从医院开到了家门口。
自那次火灾后,我就搬回了县城的外婆家。
这栋小小的郊区自建房和我花 79 万买的魅魔仿佛不是一个图层。
「人,你……为什么住在这么穷的地方?」
买得起魅魔的人非富即贵,相比之下我的房子就显得额外凄惨了。
不过。
我微微眯着眼看向扶我下车的女孩:
「第二次了,你为什么叫我人?很奇怪。」
女孩心虚地到处看,小声嘟哝:「……我不想叫你主人。」
我叹了口气:
「小狸花,我没有那种要求,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江濛。」
「……」
狸花一愣,扶着我胳膊的手,无声地收紧了几分。
因为抢夺的那股劲散了,我整个人变得人淡如菊。
连带着,也就不想再吃药了。
我嫌苦。
我其实很怕痛也很讨厌吃药,宁愿多吃十片不苦的药丸,也绝不愿碰一片苦药。
狸花看我这样,急了。
她像一阵风冲进厨房,没多久端出一只碗递到我面前。
「你兑着糖水喝,药就没那么苦了吧?」
我垂眸,碗里那些沉淀的白糖正在水里慢慢地晕开。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柔软。
曾经,外婆也逼我吃药,掐着我的下巴硬灌下去。
但她死后,世界上就再没人关心我吃不吃药了。
努力挥开那些思绪,我摇了摇头。
「不用麻烦了,狸花。药效……可能不一样。」
我顿了顿。
「而且,我是个怪人,讨厌苦,也不喜欢太甜。」
眼前的女孩沉默片刻,猛地俯身凑近。
她的气息拂在我脸上,我下意识想往后缩,却被她一把按住肩膀。
「别动。」
那双漂亮的眼睛直直盯着我,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感。
「这是魅魔的特殊天赋,叫做『倾心』……一直盯着我,你会被魅惑。」
在我错愕的目光中,狸花伸出食指轻轻点在我额头上。
指尖瞬间萦绕起一层微妙的淡粉色光晕。
狸花冷着脸命令道:「江濛,乖乖吃药。」
下一秒,我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过了她递来的药片和清水。
苦涩的药片放入口中,奇异地化成了微甜。
随着狸花收回指尖。
那点淡粉色光晕也仿佛从未出现过般消失了。
这时,女孩的声音蓦然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
「江濛,我……刚刚和你契约了一分钟,你吃药了我就撤回了。」
她瞪我,凶巴巴地强调:「没有人类可以和我契约,我不会和任何人束缚在一起!你不要痴心妄想……」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她因窘迫而绯红的脸颊上。
我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谢谢你……」
狸花看我一眼,呆住,随即飞速低下头摆弄起自己的衣角。
一副很忙的样子。
但我分明看见,她嘴角悄悄地、飞快地向上弯了一下。
突然,她又抬起头,漆黑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我:
「对了,你得了什么病一直要吃药?不会是癌症吧?」
9
不是大众熟知的那种病。
我笑了笑:「就是普通的肺炎发作了吧……」
女孩拧着眉问我:
「我不懂人类的病,很快会好的吧?」
或许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声音里带着点浅薄的希冀。
我说:「很快就好了。」
她不放心:「真的吗?」
我很肯定地点头:「真的。」
不,我在骗她。
那场火灾后我就注定了早逝。
买下这只魅魔也只是因为一个人走了太久,所以在我彻底熄灭前,我轻轻地把手交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渴望她陪我走一小截。
一小截就好。
10
因为病还没好,半夜胸腔处传来的的钝痛又将我拽醒。
我默然从床上支起身,轻轻呼吸。
却在这时突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了异样的声响。
像是尖锐的长指甲一下下重重地刮过墙面,令人牙酸。
我一路扶着墙面,摸索着按亮了狸花房间的门。
「啪嗒。」
房间里的一切一览无余。
狸花正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她的十指异化出尖锐的长甲,深深嵌入墙皮。
将墙面都划出了痕迹。
我一步步挪近,蹲下身,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细细查看。
「还好,没有流血……」
狸花死死咬着下唇,脸上毫无血色。
我放低声音询问:
「狸花,是不是饿了?」
「……」
女孩原本强忍着,被我这一问,她眼中早已积蓄的泪水簌簌落下。
她哽咽着说:
「我不饿。」
「我不要吃恶心的东西,别像他们一样逼我。」
他们?店家,抑或者她曾经的主人。
无论怎样,我握紧了狸花的手:「你不能吃正常的食物,对吗?」
她恍惚地点了点头:「那些对你们来说正常的食物,我闻起来是臭的,吃起来也都令人作呕。」
「……」
我沉吟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
接着一把拉起了狸花的手腕:「走,我们出去偷点你的食物。」
她瞪大眼,努力挣扎:「我不要吃……」
明显她想歪了。
所以当她被我拉着站到绿化带旁的时候,身上带了淡淡的死感。
「不用试了,草吃起来也是特别特别臭的。」
我却指向不远处成片盛放的的石楠花树,笑意盈盈。
「你自己去摘点那个花回来,好不好?最近绿化工人也在修剪,我们摘一些应该没事。」
狸花病恹恹地问道:「你很喜欢这花吗?为什么半夜来摘?」
脚步却听话地迈了过去。
当她越走越近,闻到气味时。
她回头难以置信地看我:
「这气味怎么会跟男人的那种东西一样……」
我们偷偷摸摸薅了两枝花带回家。
石楠花榨汁,石楠花沙拉,石楠花粥。
当这些被摆在狸花面前时。
她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尝了一口石楠花沙拉,又喝了一口石楠花榨汁。
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像天上的星。
再也顾不得矜持,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眼泪也啪嗒啪嗒往碗里掉。
与此同时,因失控和紊乱而尖利的指甲悄然恢复了正常。
我连忙给她抽了几张纸往她怀里塞,安慰她。
「只要在石楠花开的时候多存些,抽真空保存起来做代餐,那么你一年四季就都不用挨饿了。」
我认真地想了想:
「如果你喜欢这个味道,我们可以在庭院里种一棵。」
说干就干,我当晚就下单了一颗石楠花树。
第二天,那棵石楠花树扎根在了院子里。
狸花像只沉醉于猫薄荷的猫咪,迫不及待地攀下一枝花穗,凑到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随即她又松开手,任花枝弹回。
我微笑着看她。
下一秒,女孩像只轻盈的雀鸟,带着满身的喜悦雀跃地朝我奔来——
然后,一把抱住了我。
颈窝处传来一点温热的湿意。
她的身体在颤抖,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江濛……」
「你真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
11
我清楚自己做的不算什么。
就好像我在路边捡回了一只流浪小猫,给她喂水,喂一点火腿肠,又因为尊重宽容她的警惕心,不强行摸她脑袋。
她就以为我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人了。
会在半夜听到一点动静就悄悄贴上来,和我结契缓解我的痛苦。
对我好的,我都不想辜负。
狸花尾巴的治疗疗程不能断。
于是我操起了老本行,绘画。
但这具身体太过于孱弱,时间一长,我就握不住画笔。
当我拉开画室的门,贴在门外的狸花几乎和我迎面撞上。
我扶着额头退后一步,无奈发问:「怎么了?」
漂亮的小魅魔对着我欲言又止:
「有主人的魅魔是可以出去工作的。」
我顿了顿:「你想出去工作?」
狸花憋了两分钟,终于憋出一整段:
「江濛,这些天,我从没看见过你的家人,也没见你出去工作过,我不知道你的经济来源究竟是……」
我不想提。
江家很有钱,江家给我学费生活费。
江家给我的学费生活费为什么全都打在了江漫卡上?
江漫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忘记。
「抱歉啊江濛,你还是下次自己跟爸妈要张卡吧。」
我去要了,爸妈却说这是给江漫被拐卖一年的弥补,所以让她花生活费大头。
……可是江漫一分钱都不愿给我啊。
所幸我在画画上有些天赋,一开始我拼命抽空给别人画简笔头像,后来去接 OC,又去了平台熬稿ṭū₃。
不然这么多年早病死了。
嗯,这么一想他们不知道我生过无数次病好像也正常。
因为没花过他们的钱呗。
我拉着狸花的手腕进入画室,停在画架面前。
那副绘着青色向日葵的油画,连雏形都还未展开。
「这幅画已经被人定下了,给Ťųⁿ我一点时间,我会画完它。」
曾有真正的豪门大小姐开价要我的下一幅画。
可惜,一场火灾让我本就在逐渐崩溃的身体像是无法调转车头的列车一般。
「轰隆」着坠向毁灭。
所以我拒绝了她。
但现在,我希望在我的身体被病痛逐渐拆解之前,我能留给狸花一笔钱。
狸花的脸太漂亮,又毫无学历在身。
我死后,她被娱乐公司拐走去做团播怎么办?
12
江濛:【在吗单主,你的画还需要吗?能不能提前打款啊,死前肯定能画完的。】
大小姐不语,只是扣了三个句号之后转了五十万过来。
【定金。】
江濛:【谢啦~】
13
免疫缺陷一点也不好,轻微碰撞都可能让我骨骼严重损伤。
隔三差五,我不得不去医院一趟。
扶着我的狸花很疑惑:「江濛,你为什么老是生病?」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啊,买下你的是个病秧子。」
狸花突然松了手,她扭过头直勾勾盯着Ŧùₕ我:
「江濛,生病又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老说抱歉?」
我……只是习惯了道歉。
可能因为背锅从小背到大吧。
我无奈笑笑:「下次不会了。」
除了去医院,我还得固定的两周一次去看心理医生。
每次花的钱都让我很心疼。
这次我被确诊后,没过几个工作日就被录入了系统。
对此我无所谓。
反正活不了多久了,还考虑什么工作和考公考编啊?
那副青色向日葵快画完了。
我停笔,仔细端详它。
画很大,山坡上丰富厚重的色彩层层堆叠,但所有盛开的向日葵都失去了灿烂的花瓣,只有漆黑的种子与翡绿的枝叶交映,笔触压抑脆弱。
这幅画也对得起乔月给我开的价钱了。
突然,院外传来了汽车刺耳的鸣笛声。
我踱步到窗边,好奇地往下看去,脸上满意的笑意瞬间凝固。
是我爸妈。
还有江漫。
14
一门之隔,他们口口声声说是来给我过生日的。
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可能是蛋糕吧。
我不动声色冲门口的狸花摇了摇头。
别开。
我以为没事了,可下午他们不知从哪里找了个梯子翻进来了。
江漫缩在爸妈身后,眼眶红红的,哭得娇弱可怜。
「姐姐,你不让我进来可以,但把爸妈锁在门外不好吧?有什么就冲着我来呀。」
我的嗓音平淡如水。
「可以的,你滚出去吧。」
妈妈原本温和含笑的眉目顿时一沉。
「江濛,我们坐了好几个小时的车赶到这个偏僻的县城就为了过生日不落下你,你别不识好歹。今天是你们两个的生日,我和你爸一个孩子也不会放弃。」
我轻飘飘地将目光转向小院门外的梯子,觉得有些好笑。
他们发什么颠突然对我施舍ţü₍一点关心?
可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了啊。
高考时,我以第一名考入了央美。
爸妈脸上久违地对我露出点笑意。
「听说很多名人都得过躁郁症,牛顿,贝多芬,梵高,都得过这病,濛濛,你得的这是天才病啊!」
我一顿,垂下眼睫轻声道:
「得这种病很痛苦,每次躁期发作严重的时候,我痛觉麻木,连饥饿都感觉不到,所以我才会几天几夜不睡画很多画,画到手指抽筋也不停歇。」
那时候的我,其实是希望他们共情我、心疼我一句。
因为江漫喊一声痛,他们恨不得把江漫揉进怀里安慰半天。
可惜,爸妈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果然,搞艺术都得精神不正常才行。」
那种淡淡的苦涩。
叫我怎么忘得掉啊,光是想一想都感觉鼻尖酸涩。
我不想和他们进行无意义的争吵,于是我按下骚动的狸花,淡淡道:
「吃了你们带来的蛋糕,你们就走吧。」
可我没想到,我吞个药的功夫,画室的方向就传来一声江漫的惊呼。
不祥的预感升腾而起。
我快步冲到门口,所见所闻让我脑海「轰」地一声炸开。
那些奶油粘在了我耗费一个月零九天绘制的画上,成了凌乱的污渍。
江漫清纯无辜的脸上盈满歉疚。
她轻咬下唇道:「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都怪我笨手笨脚......」
来不及思考,我厉声道:「别动了!」
江漫却仿佛没听见我的警告,怯生生地拿起一旁的纸巾去「补救」:
「对不起姐姐,我帮你擦擦,擦干净就好了。」
所谓的「补救」是在我画上均匀抹平那些奶油,让污渍更深。
我忍无可忍冲上去,扬起手想扇江漫一巴掌。
身后却猛然传来一股大力钳住了我的胳膊。
生疼。
我倒抽一口凉气。
耳边传来我爸威严冷沉的声线:
「江濛,你想干什么?」
江漫惊慌失措地强忍着泪水:
「爸爸,你别怪姐姐,都是我不好,太冒失了,看她的画太投入,想走近些欣赏,结果不小心绊了下......」
「你看。」江漫瘪瘪嘴指了指自己红肿的膝盖,目光小心翼翼望向我,「姐姐,我知道你有精神病,情绪不稳定,这幅画对你一定很重要,我理解你生气,真的……可是,动手打人总是不好的。」
妈妈也毫不在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漫漫她都道歉了,也摔着了,多大点事你就原谅她吧,画可以再画,不着急。」
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了,眼前一切都是模糊的,耳边嗡嗡轰鸣。
他们什么都不懂。
我没有时间再画一次画了啊。
15
突然,毫无预兆地——
「啪!」
一记狠戾的耳光炸响!
江漫扑进妈妈怀里,委屈巴巴展示她红肿的脸颊。
「妈妈我不痛,姐姐让她养的小畜生扇我一巴掌也该消气了……」
妈妈心疼地捧起江漫的脸,转头凌厉的目光如刀般射向我:
「江濛!半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个不懂事的疯子!你究竟什么时候能学会和平共处和尊重?还不快给漫漫道歉!」
我扯了扯唇角。
「道歉?」
我抬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妈妈失望苛责的眼神,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该道歉的,从来不是我。」
更重的一耳光狠狠扇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痛。
我爸勃然大怒:
「江濛,适可而止吧!不过是一幅画而已,你半年前把漫漫往火里推她都不跟你计较,现在你们各退一步……」
「把她往火里推……」
我忽然玩味地笑了出来。
「她是这么和你们说的啊?」
我在快速解开我的衬衫衣扣。
一颗又一颗。
在爸妈惊愕的目光中,我将衣襟猛地向两边扯开,露出被衣物遮盖的皮肤。
江漫尖叫一声。
爸爸眼神霎时又惊又疑。
妈妈捂住了嘴,不忍地别开眼。
他们看到了吗?
这些丑陋的、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怎么也好不了的伤疤。
我笑得讥诮。
「这些,都是为救江漫而留下的。」
空气沉寂。
爸妈脸上一片茫然。
半晌,爸妈紧张的声音响起:
「江濛,这件事可能是我们误会你了?但没关系,我们还有机会,还有很长的时间弥补你……」
误会的又何止这一桩。
极致的悲凉和荒谬感像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
眼前的一切都扭曲成一片令人作呕的光怪陆离。
我什么都感知不到。
只剩下一颗心在胸腔里痛得不想话。
「江濛!」
耳畔传来狸花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她用尽全力想抱住我轰然倒下的身体。
黑暗,终于无边无际地降临。
16
我把自己关进房间,反锁。
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巨大的绝望与自我厌弃如同沼泽,瞬间将我吞没。
我死死咬住唇瓣,垂下眼。
手腕处的皮肤在眼前无限放大,脉搏好像在耳畔「突突」跳动。
我鬼使神差拿过指甲刀,一点点剪断自己手腕处的动脉。
指甲刀冰冷的金属触感贴着皮肤。
我像个麻木的机器,一下,又一下。
疼痛是模糊的,只有一种奇妙的快感和解脱感在蔓延。
我痴痴看着鲜红的血珠渗出,在地板蜿蜒而下。
直到窗外的狸花扒开窗户,从窗口跳进来,伸手强硬地抢过我手里的指甲刀。
可我已然情绪崩溃。
「滚!给我滚!」
我猛地抬头,用尽了我能想到的所有最肮脏、最恶毒的字眼去咒骂狸花。
声音破碎而尖利,像淬毒的匕首,只想把靠近我的一切都刺伤。
包括现在唯一还留在我身边的小魅魔。
「你懂什么?!你也不过是个怪物!和他们一样!都是来折磨我的!滚啊!」
……
狸花僵在原地。
快走啊,快走啊。
我犯病了,就像之前撞见我犯病的朋友一样,快快离开吧。
远离我这个连情绪都无法控制的人。
可狸花不声不响。
只是凑过来抱了抱我,像小动物确认气味般,鼻子吸了吸:
「江濛,你闻起来苦苦的。」
「……」
我的思绪一片混乱。
我设想过很多反应,恐惧、厌恶、怜悯、愤怒……
独独没有想过会是这种。
狸花那双干净漂亮的眼睛映着我狼狈不堪的样子,里面只显出一点悲伤和困惑。
没有别的。
我像个被戳破的气球瘫软下去,一股巨大的疲惫席卷了我。
仿佛暴怒的潮水退去,露出底下冰冷绝望的礁石。
「我真的病了,狸花……」
手腕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我喃喃道,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病得无可救药……里面?外面!都是一具被腐蚀的空壳。」
「烂透了。」
「不!」狸花猛地收紧手臂,抱得更用力了,「江濛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最好最好的人!」
我自嘲地一笑,无力道:
「你觉得我好,只是因为你没见过其他人。」
一片狼藉中,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汹涌而下。
「狸花,我得的ƭūₛ不是什么肺炎,我的绝症恶化了!我活不长了,我快死了呀,我快要痛苦地死了!」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彻底将我淹没,我喘不过气来。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没有未来了!我看不到……一点光都没有了……」
狸花一言不发,只是更紧、更紧地抱住我。
但她的手在抖。
她的脸颊紧贴着我的头发,温热的泪水濡湿了我的鬓角。
「江濛……」
狸花一遍又一遍地、徒劳地念着我的名字。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却像一根坚韧的丝线,试图系住我不断下坠的灵魂。
「下辈子吧……」
她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无尽的祈愿和渺茫的希冀,最终淹没在我崩溃的痛哭里。
「你下辈子……就不会这么苦了。」
17
半夜,狸花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听到江濛说:
「我想死了。」
狸花瞬间被惊醒,心脏几乎停拍。
但一转过头,江濛眉眼弯弯道:
「开玩笑的,我会奋不顾身地活下去。」
「不知何日死,那便尽力生。」
起初,狸花很恐惧,她怕江濛自杀。
她当然知道江濛现在精神和身体上都遭受非人的折磨。
一连好多天,江濛的思想都陷入了疯狂的,不受控的状态。
可是、可是就这么一次,她想做个自私鬼……
因此,狸花在外面一天打三份工,连轴转。
她知道江濛的身体根本画不了画了,那就让她来挣钱养江濛。
这天,狸花领到了周结的薪水。
她高高兴兴走在回家的路上。
然后被路边十块钱算命的叫住了。
一番沟通后,算命的一拍大腿:
「那是你主人爸妈克你主人,来买点符咒诅咒他们吧!」
狸花乖乖地买了。
然后回家交给了江濛。
她兴奋地在江濛面前转了一圈。
疗程早已结束,她的尾巴也在一点点康复,变好。
现在很快就要愈合了。
狸花言之凿凿说道:「江濛,我快好了,你也是。」
江濛的目光很温柔,温柔到了让人心碎的那种。
「嗯……我今天做了一个很好的梦。」
话题就这样被转移了。
「什么梦?」
「我梦见我死去的外婆了,她让我去山坡上的地里捡点辣椒,我就真的从地上捡了掉落的烂辣椒回去给她,气得她揪我的耳朵,有点疼。」
狸花笑不出来。
那是换走江濛的人。
这么一点施舍给江濛的好,江濛就能记这么久。
而且,江濛晚上说梦话也被她听到了。
江濛哭泣着,颠三倒四地说:
「外婆我真的好难受,我不该回江家的。」
「外婆,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让江家给我那笔回家的钱救你的。」
「为什么……给了钱你还是没被救下来啊?」
江濛好像在变好。
她常常被逗乐,她甚至学着自己主动去吃药。
直到江濛的病情猛然爆发,已经到了离不开病床的地步。
这面看似完满的镜子在狸花面前倏然破碎掉。
江濛的体衰已经有好多年,死亡是预料之中的事。
她像一片枝头早现颓态的绿色,泛黄,也许她暂时青翠,没有继续枯黄,可她终究要以决绝的姿态落下的。
但狸花见过那片枯败树叶的青翠,也见过她谈笑风生的鲜活。
狸花怎么能接受?
去买饭回来时。
狸花在门外听见了谈话。
应该是那副青色向日葵的金主。
江濛说:「我一点也不负责,买下了狸花却陪不了她漫长的余生了。」
金主语气淡淡的很冷漠,甚至有点刻薄:
「人都要死了还说那么多,想那么多。」
江濛说:「我把剩下的钱退给你,对不起啊失言了,我死前没有画完约定好的画。」
金主嗤笑一声:
「染了将死之人晦气的钱,我不收。」
江濛说:「大小姐,就等你这句话了,我想把那些钱都留给狸花,她现在一天打三份工,满脑子想着救我。」
江濛叹了口气:「分散一下注意力也好,省得她每天趴在我床头,一看到我脸就扭头哭。」
金主半天没说话。
「江濛,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门外,狸花捂住嘴里的呜咽,闭上眼泪如雨下。
金主走了好一会儿,狸花才收拾好走进来。
江濛的视线在狸花红肿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冲她笑得像个孩子:
「当初我是不是很厉害?撒谎的时候眼睛都不会眨。」
狸花特别捧场:「太厉害了,告诉我是肺炎的时候,我完全没看出来你在撒谎。」
空气又寂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江濛突然扯了扯狸花的衣角。
狸花转过头。
江濛眼睛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的远山。
她慢慢地说着:
「原本我想着……死了就是死了,我本就一无所有。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转眼间赤裸裸的回去好像也没什么。」
江濛笑了笑。
「可现在,我竟然觉得有些遗憾。」
狸花的泪水又瞬间涌出眼眶。
江濛只是温柔、缄默、又平和地看着她。
温润地道:「这辈子,谢谢你的陪伴了。」
仿佛预感到了什么,狸花急切地蹲下身,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江濛。
「你舍得丢下我走掉,但你爸妈呢?江漫呢?他们那么对你,你还没有复仇……你还有很多很多误会没解释清楚……」
可是,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江濛平静而温和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我都要死了,不想再恨这恨那。」
「反正我死后,他们不会有一个人悔恨万分。」
「能背我去山上吗?」
狸花背着江濛逃离了医院,来到了山坡上外婆小小的坟茔边。
雨色濛濛。
江濛,倒在了一片烟雨迷蒙中。
无声无息地离去了。
空留在原地的狸花不甘而又为她痛恨,痛哭出声。
却怎么求也留不住她。
大小姐取走了那副被半毁的画。
临走前,她瞥了眼失魂落魄的狸花,轻描淡写地道:
「你不觉得吗?江濛就是一颗要坠落的流星,你的出现不会改变她坠落的结局,但是缓冲了她落在地上的痛苦。」
「这就够了。」
江濛死了好几天后,江父江母风尘仆仆赶了过来。
四处翘首以盼:
「濛濛呢?」
他们的面容憔悴了许多。
身边跟着的江漫也憔悴,还哭得抽抽搭搭。
狸花冷冷道:「死了。」
江母瞪大眼,惴惴不安地抠手指:
「濛濛是不是还在闹脾气,不肯出来?我们知道这些年错怪她了,我们去系统查原来她的躁郁症是真的……她该多委屈难受啊。」
江父拍拍江母安慰她:
「父母和子女哪里有隔夜的仇,江濛还年轻,她上个月才过完二十五岁的生日,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去弥补她。」
「火灾和躁郁症的事,我们会让漫漫向江濛道歉的,我们已经说教过漫漫了,她说她会改。」
说着,江父一把将江漫摁在地上,催促她道歉。
江漫眼泪流得更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对着二楼不住地磕头。
「对不起姐姐,是我嫉妒你,求求你原谅我,你从楼上下来见见爸妈吧!」
江父看着江漫如此「痛悔」,眼中也泛起泪光。
他试图去扶江漫:
「漫漫起来吧,江濛她会原谅你的。一家人哪有解不开的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以后好好补偿江濛……」
「呵……」狸花喉间不自禁溢出一丝冷笑。
她忽然伸手恶狠狠掐住了江漫的脖子。
把江父江母吓了一跳。
江漫也被吓得花容失色,瑟瑟发抖。
「你干什么?」
狸花眼底一片猩红。
「你以为自己做的就这两件吗?」
名为「倾心」的能力施展开。
狸花冷声问:「还有什么污蔑江濛的证据?说出来吧。」
下一秒,江漫的眼神变得呆滞无比。
她咯咯笑得欢畅:
「从爸妈给我卡的那刻起,江濛找我要钱我从没给过,看看她为了点学费拼命画画的样子,真是可怜又好笑……」
江漫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哦,还有我十五岁江濛回来那晚上,其实我是想给江濛一点下马威,让爸妈急着找回我而忽略掉江濛呢,我还让我男朋友来接我,唉,谁知道半路……」
一旁的江父江母目眦欲裂,江父终于忍不住伸出手狠狠扇了江漫一巴掌。
江漫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
江母猛地扑向江漫,双手疯狂地捶打她,嚎啕大哭。
「为什么?!我们把你当眼珠子一样疼啊!供你吃穿,给你最好的!你为什么对我的亲生女儿心思这么歹毒!」
江母又殷切地看向狸花:
「江濛呢?这次我们真的知道错了,我们是不配做父母,但我想请她和我们一起回去,江漫……随她处置,江家有钱,悄无声息做掉一个人不难。」
狸花唇角笑意讽刺。
「死了,江濛死了!明天就是她的头七了!查得出江濛的躁郁症,怎么不肯去查她最近在医院的病情诊断?」
江父江母死死盯着狸花的脸,发现她没有说谎的意思后,脸色陡然灰败下去。
两人难以置信地摇头:
「濛濛一定还没死,她还在某个地方好好活着吧?」
江母忽然灵光一闪,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濛濛一定是太恨我们了,让你演这场戏……对,是演戏吓唬我们,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会处理好江漫的,我们会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
她语无伦次, 更像是在催眠自己。
「过几天我们再来看濛濛, 那时候她一定愿意见爸爸妈妈了......」
江父被妻子的话点醒,他弯腰一把将地上惊恐的江漫拽起来, 动作粗暴得让江漫痛呼出声。
江母也跌跌撞撞抓住了江漫的另一只胳膊。
他们转身逃一样向门口走去,不再看向这间充满江濛气息的小院落。
仿佛多待上一秒都会窒息。
风裹挟着话语飘入耳中。
透着令人骨髓发寒的平静:
「那么首先, 就从那场火灾复刻到你身上吧……」
没有下次相见了。
过了一年,狸花打听到江漫消失在海外的消息。
彼时, 她漫无目的走在道路上。
一家店在播放着缱绻悲诉的歌声。
「把这大雨全都淋个够,
让谎言都湿透,
带走了我所有,
包括我的血肉,
这些我都承受,
恪守洪水猛兽,
我不要没你的以后。
最后的回忆被没收,我的不甘让你懂,
你曾施舍温柔,赐我深渊与拯救,
紧握过我的手, 也说过到最后,
怎么现在都没有用……」
狸花呆呆地伫立在原地, 不自觉又是满脸泪痕。
一个接电话的女孩蹦蹦跳跳与狸花擦肩而过。
她骄矜又骄傲地扬起头:
「我的主人是女孩子, 她对我很好,她说她把我当妹妹养的。」
原来也是一只魅魔。
是啊, 世界上不止江濛一人会对卑贱的魅魔真心以待。
她说:「你觉得我好, 只是因为你没见过其他人。」
可是, 江濛就是江濛。
江濛不是最好的人,江濛是对她最好的人。
「还是会再见的。
日子是新日子,月色是旧月色,
偶然你在路上走,
行人一个接一个。
你在谁的身上认出我?」
江濛, 我在别人身上认出了你, 可谁也不是你。
哪怕一年过去, 江濛的死依然像一枚指甲大小的隐痛, 就藏在狸花骨髓里。
发作起来痛得令人难以忘却。
江濛越是不争,狸花越是不甘。
狸花突然想通了什么, 她的步伐越来越轻快。
她就踏着这样轻快的步伐,用尖利的长甲终结了江父江母脆弱的生命。
然后闭上眼, 坠入美梦尽头。
番外:坠入美梦尽头
狸花再苏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投胎成了一只小猫。
好冷,尾巴好疼……变成猫也离不开断尾吗?
就在这时, 耳边突然传来女孩清脆活泼的笑声:
「妈妈!是小猫!」
笑声戛然而止。
「小猫尾巴断了, 好可怜,它一定很痛很痛。」
「妈妈, 我们把它捡回去好不好?」
温柔的女声传来:
「是一只可怜的小狸花,好,濛濛捡了它就要好好照顾它,对它负责一辈子哟。」
「好, 濛濛会哒ƭű⁺!濛濛画画养猫猫!」
小女孩蹲下身念念叨叨:「猫猫再等等噢,妈妈打电话叫爸爸拿纸箱去啦……」
是你吗?江濛。
这辈子你终于好好的了。
狸花睁不开眼,她用尽力气微微向前探出头。
暖融的阳光立刻就洒在了她身上。
今天……是个温暖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