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叶侍郎结了仇,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
喝醉了,甚至在酒馆叫嚣:「嘿!兄弟们!把叶美人捆了,抬到小爷屋里!小爷我呀,要好好疼疼他!」
醉意糊涂中,似乎听到他哑声嘶吼:「……是你先招惹我的,总招惹我做甚……都是男子,我该如何是好……」
男子?
我女的啊!
1.
与叶倾初识,是在一年前的接风宴上。
简直惊为天人。
听说当年中了状元,戴花游街时,差点被街道两旁的女子扔的香包和鲜花给埋了。
对于我这个小时候长在山野,大一些混迹边陲没见过世面的人来说,神仙下凡不外如是。
彼时,皇帝为大胜而归的将军们接风。
接风宴办在御花园。
御花园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假山奇石,奇花异草,恍若仙境。
我像个土老包子进城似的,看啥都稀奇,看啥都惊叹,已经引起一些京城人士的嘲笑。
我倒是不在意,我这人一向野惯了,从来随心所欲不把人放在眼里。
我被分在男宾席。
周边不是糟老头子就是弱鸡崽子,或者小屁孩子,也有几个挺拔俊秀的男子,那人在中间,简直是珍珠混在鱼目中。
嗯,就他了。
我娘让我一定张扬一点,出尽风头,选他总没错。
我特意打听了。
他叫叶倾。
礼部右侍郎。
文采斐然,学富五车。
人长得是雌雄莫辨,美艳不可方物。
对,一个大男人,长得甚美。
被坊间称呼为京城第一美男。
我看呆了,像个傻子似的张着嘴半天合不上。
直到他感觉被冒犯,蹙眉盯我一眼,我才回神。
那一眼,似秋波潋滟,勾魂摄魄。
这样美的一个人,生气也没有威慑力吧?
整个席间我都盯着他看,越看越好看。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我把我知道的所有词都用来夸他,又觉得哪个词语都差点意思。
小遇让我别说了,有人笑话我呢。
我略微回神,便听到一个人说:「瞧,叶大人的姿容把愣小子给迷住了。」
然后便是一阵揶揄的笑声。
我探头去看,叶倾一脸不愉,眼神里皆是冰冷。
小遇小声嘀咕:「这么美,该不会像戏文里一样,是女扮男装吧?」
我和我小厮低头讨论起他是男是女,是人是妖。
我赌五十个俯卧撑,他是女的。
小遇赌一百个俯卧撑,他是男的。
所以当酒足饭饱后众人在御花园扎堆高谈阔论吟诗作对的时候,我远远指着叶倾:「嘿!那边长得最好看的那个,你是站着尿还是蹲着尿啊?」
御花园的风都因为我这句话停止了。
一个个回首震惊地望着我。
良久。
啪――
叶倾一下子把手中折扇收拢,冷沉沉望着我:「这位小公子,你如何,我便如何。」
这话有点绕,我一时没回过味儿来。
于是挑了挑眉,理所当然道:「我蹲着尿啊!」
3.
叶倾在爆发的笑声里阴了脸。
皇帝也在大笑之列,朗声问:「你是哪家小公子啊,可是随大军回来的?」
赵将军扯着我爹出列跪地:「皇上恕罪,此乃镇西将军独子,孩子心性――」
皇帝大手一挥:「没有怪罪之意,只是觉得这小子有趣得紧。」
皇帝又转向我:「小子为何有此一问啊?」
我老老实实招来。
皇帝又笑:「叶大人乃男子,孤看着长大的,你输了。」
我也没含糊,立刻俯身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了五十俯卧撑。
可算是完成我娘给的任务了。
我爹太蠢,所以我娘跟我讲清楚缘由后便把任务交给了我。
让我一定出风头到皇帝面前,好让皇帝认出我这张脸。
皇帝果真叫我到近前,用一种似是怀念的眼神看我:「周小校尉长得很是眼熟。」
我歪头,一脸疑惑:「杨大人今天在殿外看到我也说我眼熟,可我从未见过你们,所以,你们是不是认识我娘啊?我长相随我娘。」
4.
好了,顺理成章。
我娘做回安惠公主了,我爹成了驸马,乐颠颠交了兵权,理所当然地混吃等死了。
还一天到晚说自己好福气,随随便便捡个人竟然是公主,说自己娶了公主简直光耀门楣。
我爹是土匪。
对,就是打家劫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占山为王的土匪。他能娶到公主,也确实是光耀门楣了。
虽然只抢钱财,不伤人命,但也让人闻风丧胆。
我娘是我爹下山打劫途中救下来的。
听说随从都死光了,我娘头破血流,半死不活地躺着。
我爹收了钱财,本是要全部挖坑埋了的。
坑都挖好了,我娘活过来了。
带回山寨,请大夫治伤,再醒时,我娘失忆了,我爹把她宠得跟眼珠子似的。
就算我出生了,也得靠边站。
我爹一直把我当男孩儿养的,一心要把我培养成他的接班人,并期望我将土匪事业发扬光大光宗耀祖。
我成天跟个野猴子似的,在山寨长大到六岁,我爹接受朝廷招安,带领我那些叔叔伯伯成了正规军,打了好几场胜仗,一路封到四品镇西将军。
我也因为奇袭得胜,有功,被赵将军提拔为校尉。
我娘在回京受封途中睡一觉起来莫名恢复记忆了。
她竟然是当朝天子的姐姐,安惠公主!
她没跟我爹说,让我也别说,因为他咋咋呼呼的,蠢。
我娘说十多年前他看上探花郎杨泽端,结果杨泽端只喜欢他表妹。
但我娘是谁?最受宠的长公主,还有她不能得到的人?
所以就缠着闹着让皇上赐婚。
杨泽端被逼无奈,请求外任。
皇上同意了。
我娘去追,被她意图谋反的皇叔截住,本是要拿她要挟她父皇的。
我娘性子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趁人不注意直接撞了树。
这才有了我爹将她救回山寨的后续。
5.
我以为我和叶倾就此不再有交集了,哪知他被同僚请到醉清风吃酒。
醉清风是青楼,但是只喝茶,陪酒,唱曲儿。文人雅士十分喜欢来此品茶下棋吃酒什么的。
赵钰带我见世面,也在醉清风吃酒,身边两个小娘子谈曲儿唱词,十分惬意。
正兴头上呢,有两个人厮打着滚进屋来了。
仔细一瞧,这不是我和赵钰在边关厮混的朋友吗?还有个好像是叶倾的族弟?
赵钰迷迷瞪瞪地去拉架,也不知道怎么拉的,三个人混战起来了。
你一拳我一拳他一脚,乱七八糟。
姑娘们吓得往我身后躲。
我也是听明白了,两人就付酒钱的问题打起来的。
一个说请了几次了,一个说明明是你让我来的就该你请。
两个穷鬼也好意思逛花楼。
眼看着屋里桌子椅子架子都倒了,还越来越往我这边移,我上前扯住叶阑的胳膊往后一甩,踹向李静松,又闪身勒住赵钰的脖子。
好了,分开了。
叶倾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白衣翩然,清冽冽似山间幽林中披了薄雪的松柏。
又像亭亭一株雍容的牡丹。
这艳俗的花楼因为他一下子也华贵生辉了。
可惜,此刻这牡丹拧眉立目,一脸厌弃。
「在青楼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真是有辱斯文!」
我这人不喜欢被人说教,更不喜欢被莫名其妙的斥责。
就算你长得美也不行。
当下挑起眉,吊儿郎当勾起冷笑:「可不就是为你叶大美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叶美人,如今是小爷我赢了,赏脸吃杯酒?」
侍郎大人当即脸黑如锅底,一甩袖子踏步掠来要甩我巴掌。
我抬臂横挡,右手直取他衣襟,高声道:「哎呀,叶美人,何必着急呢,小爷我定会好好疼爱你。」
「找死!」
叶倾旋身躲开,又抬腿扫来。
我蹿上房梁,再破窗而出,还不忘撂下话。
「小爷先走一步,下次再来一亲芳泽!美人再见!」
丢下他咬牙切齿地低吼:「竖子敢尔!」
我的武功能打两个李静松、一个赵钰,但我不是叶倾的对手。
所以要识时务,先溜为上。
6.
叶倾简直可恨!
当晚板着脸到我家,文绉绉的一通话把我爹说得晕头转向。
什么「公主是皇家表率,周将军也是人中豪杰,实在不能过于纵容小公子胡作为非」。
又什么「我虽职务甚小,但也是朝廷命官,代表朝廷颜面,不容人羞辱」。
等等等等。
然后把写的折子给我爹看。
我爹不识字,转手把折子给我娘看。
我也想瞧瞧写了啥。
于是三人脑袋凑在一堆盯着小小的一封折子。
想来叶倾没有料到这个局面,皱着眉来来回回望着我们一家三口。
我娘把折子读完,问叶倾:「羞辱朝廷命官也是罪吗?」
不等叶倾回答,瞪我:「你羞辱谁了?脱人家衣服了?」
我摇头。
「摸人家屁股了?」
我摇头。
我娘又看着叶倾,一副要给他主持公道的样子,「羞辱到什么程度,你说说,我抽他鞭子。」
叶倾唇抿成一条直线,黑着脸,一副被震惊得无言以对的样子。
我爹招呼我跪到院子里,又让林叔去拿鞭子,还笑呵呵地嘭嘭嘭拍叶倾胸膛让他别生气。
「马上就收拾他,你别往心里去啊,男子汉大丈夫,肚子里要能划船不是?」
我盯着叶倾,讥诮道:「叶大人,你这吃了亏就找对方家长,也不大厚道啊。」
「你快闭嘴吧你。」我娘攘我两下。
我顺从跪下,嘴上不饶人:「叶大人,小爷我一向说到做到,今儿说的,小爷必会来向叶大人讨的。你可瞧好了。」
我娘抡圆胳膊抽了我十鞭。
叶倾冷冷看完,扬长而去。
7.
叶阑说他哥最讨厌被当成女人,更讨厌人拿他相貌取笑,而我连着两次触他逆鳞。
要完。
我倒要看看,谁玩得过谁。
8.
京城开了赌局。
赌周家小子什么时候亲到叶侍郎的芳泽。
我开的。
叶阑让我想死不要拉他垫背,又偷偷下了一百两的注,赌亲不到。
李静松赌五十两,亲不到。
赵钰赌亲得到。
我身边迅速聚拢一大批纨绔子弟。
纨绔子弟纷纷下注,一时京城最火热的谈资便是公主府的小子周雪生要亲京城第一美男才子叶倾。
一时间,我参加任何宴会都会被女子瞪上两眼。
还有大胆的,直接在丞相夫人的赏荷宴骂到我跟前来:「你算什么东西,竟然妄想叶大人。」
是个小丫头,圆脸杏眼,身量不高,最多十四岁。
我双手一抱,戏谑笑道:「我是男子,我妄想一个臭男人干吗?我肯定妄想像你这么乖的妹妹啊!」
小丫头脸一红,跺我一脚,怒斥:「臭流氓!」
原本围着我的纨绔子弟乌泱泱全散了。
因为家里姊妹对他们各种威逼利诱,让他们不要跟我扎堆玩儿的。
还有在贤王妃的诗会上直接打上来的。
贤王爷家的郡主,挥着鞭子来,边抽边骂:「姑姑不教训你,就让我这个当表姐的教教你!人家叶大人堂堂状元爷,朝廷肱骨,岂是能让你这般羞辱的?快去撤了劳什子赌局,不然我定要到皇上面前参你一本!」
我和她戏耍了几个回合,夺过鞭子在空中甩出空响:「表姐,你喜欢叶倾啊?要不我去帮你把他捆了送到你府上?」
小姑娘瞪大眼,立马结巴了:「你・・・・・・你说什么・・・・・・说什么混账话!」
小姑娘眼睛突然一亮,我立刻扭身挥拳,可是太迟了。
被人握住手腕反手一扭。
我立刻冲小遇打眼色,嘴里大叫:「痛痛痛……」
小遇奔过来,又慌又担心,想上手又不敢,急得原地直跳:「叶大人息怒!叶大人您轻点!我们校尉战场上断过手还没好!」
我明显感觉腕上的力道一松。
我立刻反握住他的手,旋身揪住他衣襟,踮脚,亲上去。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一招得逞,飞速后退,跃上房顶:「哈哈哈,叶美人真是好生香甜,小爷我喜欢!」
叶倾竟然没有追上来。
他好像傻了,怔愣地站着,呆若木鸡。
院子里响起云湘郡主的尖叫,我已逃之夭夭。
9.
我收钱收到眼冒金光。
然后一群带刀的衙役气势汹汹地来端了我的赌局,说私下设赌违法乱纪。
领头的捕快连连告罪:「有人检举,下官也是秉公执法,周校尉大人大量。」
其实他更想说冤有头债有主,让我别找他麻烦。
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京城的府尹是叶倾的舅舅。
赌资充归国库,到手的鸭子都飞了!
这还不说,去醉清风吃酒还被姑娘们拒绝相陪,连带着赵钰、李静松、叶阑也被嫌弃了。
醉清风老板娘也冲我们翻白眼。
我们四个坐在雅间面面相觑。
灰溜溜走在大街上,那三人一个劲儿骂我。
「都怪你,没事儿招惹叶倾干什么。」
「你知不知道?他可是全京城姑娘们心中的如意郎君,这下好了,姑娘们连我们也连坐了。」
「就是。」
我:「……」
回到公主府,门房刘叔说叶大人来过,我满脑子疑惑地进了前厅,我爹娘苦大仇深地坐着。
「这是怎么了?」
我爹愁眉苦脸望过来:「先前叶侍郎来过。」
我挑眉:「告状?」
说我轻薄他了?说我赌钱了?
「他说了很多,引经据典,举了许多发生过的例子,意在告诉我们:京城富贵迷人眼,再不加以管教,你就要走向不归路,最终惹祸上身牵连皇室,砍了你的脑袋也无法挽回皇家声誉。」
我:「・・・・・・」
我娘拍桌而起,一脸坚定:「你去读书吧!」
「・・・・・・」
10.
舞刀弄枪我行,舞文弄墨要我的命。
上课打瞌睡挨骂,回答不了问题挨骂,写字如鬼画符挨骂,不会写字也挨骂。
一天下来脑袋瓜嗡嗡的。
三天下来,我从同龄人的学室,转到十来岁孩子的学室,到六七岁孩子的学室最后面。
十来个小萝卜头看我的眼神像看什么稀奇玩意儿。
还有最开始的同窗嘲笑我,丢我石头。
我拳头硬了。
一肚子的火气有了发泄的由头,我把人都给揍了。
然后被刘夫子打了二十戒尺,骂我顽劣不堪,朽木不可雕。
11.
这一切都是拜叶倾所赐。
这梁子是结下了。
我这人相当记仇。
天不亮就爬起来,带着我的一众兄弟埋伏在叶倾上朝的路上,洒石子,拉绊马索,往行驶的车轮里穿长竿,或者直接潜进叶家马厩拆马车轮子。
并趁机偷了叶倾的亵裤写上「叶倾之裤」,系在竹竿上,插在烟花柳巷的路口,像旌旗一样迎风招展。
据说,姑娘们蜂拥而去,瞻仰叶倾之裤,根据磨损程度、毛边,推测了许多。
这事儿是我一个人干的。
小遇他们说丢人,让我一个人去丢。
叶阑赵钰李静松也不跟我玩了,说怕殃及池鱼。
嘿,我还就不怕!
叶倾还能打死我不成?
他不会打死我。
他使阴招。
让人扮小偷,偷我荷包,我去追。
被引进废宅。
叶倾从门后偷袭,捉了我,把我丢进枯井里,大石封口生生关了一夜!
胆子小的,真的要被吓死了。
幸好我胆子大。
叶阑还说他哥喜怒不形于色,温润如玉翩翩君子。
呵,冷着眼,绷着脸,阴沉得要滴出黑水的样子。
翩翩君子?
杀人犯都没他瞧着凶。
趁他上朝,我翻进他家,摘了他院子里所有的兰花,并剪了所有叶子。
花叶子扔到他床上,叶子洒满寝卧,堂而皇之留下狗刨字:小爷到此一游!
来而不往非礼也!
第二天出门上学,被休沐的叶倾半路截了。
他绑我在学堂的后院大树上一个时辰,把刘夫子养的牡丹花摘了插在我发髻上。
「叶倾!」
我用尽全力挣扎,低声吼。
他不为所动,闲闲看着手里的折扇。
「你要害死我!那是刘夫子最喜欢的花!」
叶倾撩起眼皮,看我一眼,眼里尽是不屑。
然后,缓缓折了枝头上另一朵牡丹。
举高,张开手。
鲜艳的牡丹从他手中落下,砸地・・・・・・
我目眦欲裂!
只开了两朵!!!
刘夫子天天挂在嘴边,炫耀他救活了一株牡丹,开了两朵花,国色天香!
隔两天就要把他为牡丹写的诗念给我们听。
叶倾都给摘了!
院外传来脚步声,他如一道闪电飞身而来,刀光闪过,绳子一松,他扯在手里掠出院子。
刘夫子进来恰好看见我把花从发髻上摘下来。
我:「・・・・・・」
刘夫子打了我十戒尺,罚抄五遍千字文,让我滚回家去写悔过书。
我和叶倾不共戴天!
12.
为了让叶倾知道惹到我的下场,我让赵钰组织了一场郊游。
地点在他外祖的庄子上,那里有个大鱼塘,种了许多荷花,可以泛舟采莲。
我潜在水里,等着叶阑和叶倾的小船到塘中央,届时我会寻机把他拽下水来。
船来了。
船停了。
叶倾在教训叶阑,让他不要跟我厮混,叶阑屁都不敢放一个,连连称是。
我无声地潜到船底,用力推了一下。
船身晃动,船上两人立刻蹲下,双手撑住船边。
我瞅准叶倾那只手,猛地蹿出水面,抓住,使劲儿一拽。
「周雪生!你做什么!」
叶阑在船上大惊失色。
我翻身在上,膝盖跪在叶倾背上,摁着他的头把他往淤泥里按。
叶倾连个反应都没,只有一串又一串泡泡。
哈,跟我斗。
我飞快游上去,抓住船沿,跳上船。
叶阑死死抓住船边,企图让船不要太晃。
「没事儿,不会翻。」
我安抚他。
他惊慌失措,胆战心惊,伸脖子看水面:「我哥呢?」
我反手指着波纹荡漾的水面。
「水底下。」
「周雪生!你莽不莽!我哥不会水!」
叶阑喊得声嘶力竭,恨不得跳进水里替他哥一样。
我:「!!!」
等我潜入水下,叶倾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我仿佛看到了我的下场――草菅人命,砍头也挽回不了皇家声誉。
我忙把人带出水面,叶阑帮着把人弄上船。
叶倾彻底晕过去了,脸色从往常晶莹的白变成惨白。
叶阑双手拼命划水,想尽快靠岸。
我在颠簸的船里单脚跪地,让叶倾趴在我另一条腿上,使劲儿拍他的背。
待肚子里的水流出来,又将他平放,以口度气。
一口又一口。
我也紧张,要是叶倾真救不回来,我得完蛋。
我更卖力了。
深吸一口气,俯身,对上叶倾的嘴,他醒了。
睫毛轻颤,眼睛里一片迷茫,然后瞬间清醒,满目震惊。
我松了口气。
头保住了,头保住了。
「还好吗?哪里不舒服?」
「……」
叶倾一句话没说,目光凶狠,又怯怯避开我的视线,抬臂掩嘴……
唉,不是。
「你脸怎么红――」
话没说完,叶倾把我掀翻下船了。
一个倒栽葱,我在水里翻个跟头,扒着船沿,抹了把脸上的水,又将覆面的湿头发往后抹。
「对不起啊,叶大人,小子不知你不会水,差点犯了大错。小子在此道歉,回去会让母亲请御医到您府上看顾。您怎么责罚我都行,我的错,我担着。」
叶倾浑身湿漉漉的,白衣紧贴着身体,十分狼狈,脸色明明苍白,双颊却不自然地微红,唇抿得紧紧的,眼睛冷漠又幽深,暗涌波涛。
我觉得他这副模样有点……怪。
哪里怪,说不上来。
我也不讨人嫌了。
退到船尾,想帮着推船好让人赶紧上岸,叶倾双臂一展,运功飞走了。
甩了我一脸的水。
水珠子打在脸上,生疼。
我和船上的叶阑相视无言。
顾不得赵钰李静松一边骂我,一边让不知情的叶阑守口如瓶,我快马赶回府上,让我娘去请御医。
我娘走后,我爹望着我唉声叹气:「唉,看来人家叶大人说得对啊,唉,这可怎么办啊,儿子,你可要好好读书啊,读书改变命运・・・・・・」
我:「・・・・・・」
13.
约着城郊猎兔子,遇上了河边赋诗赏景的杨文旭一行。
我确实不大喜欢杨文旭,总吊梢着眼睛,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
和那些世家公子凑一起阴阳怪气地嘲笑我一身匪气,说我爹癞蛤蟆吃天鹅肉。
还说我大字不识几个就会打架滋事,叶大人都被我损了嘉誉。
说一群纨绔子弟和莽夫,不聊诗词歌赋,全是女人酒肉,实在粗俗不堪。
吟打油诗、作丑画来讽刺我。
我不想起争端,不想我娘和他爹有什么交集,不想欺负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秀才。
但这次过分了,说我带的随从缺胳膊瘸腿,丢人现眼。
这我忍不了。
我抱着手走到为首的杨文旭面前。
他们几个迅速靠拢并大声斥责。
「怎么,一言不合就要打人吗?」
「莽夫果然是莽夫。」
「真不愧是土匪的儿子,除了会打人,还会什么?」
我站定,讥诮地问他:「杨公子之所以能在京城舞文弄墨,可有想过是谁的功劳?」
「你在此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会吟几首酸诗,嘲笑我等是莽夫,可有想过,你十岁在学堂之乎者也,边陲上十岁的孩子在沙场血战敌军?」
他们睁大眼,明显不信。
「开、开什么玩笑,十岁上战场,你当战场过家家啊!」
他们不信,甚至大声嘲笑。
好像笑得越大声,他们便越有底气。
小遇他们默默步上前来,冷冷盯着那几个笑得猖狂的公子哥儿。
上过战场的血性和杀气让他们的笑渐渐消失。
「你们不是笑我老带些残缺不全的随从,简直丢人现眼吗?」
我指向小遇:「他今年十五岁,在一场战役中缺了四个手指和左耳。」
我又指向小虎:「他十七岁,十一岁上战场,前年为了突袭敌军粮草,被敌军砍去一条手臂。」
我又指向小刚:「他十五岁,为掩护同袍,腿伤三刀,断了骨头・・・・・・」
「你瞧,我们明明差不多大,却天差地别。」
「最悲哀的是,这明明是他们英勇无畏、为国为民的功勋,如今却是被你们这些一出生就养尊处优的人嘲笑、践踏的因由。你们,配吗?」
「呸。」我朝他面上唾了一口,不顾他们难堪的神情,回身走向我的马:「上马!」
「是!」
几人翻身上马,整齐划一。
「走,咱不跟他们一群弱鸡玩。」
这些人,都是我答应了要给他们一个安身之所的兄弟。我们曾经出生入死,我不允许任何人说他们一句不是。
14.
一回身,看到挺秀如竹、衣袂飘飘的叶倾。
我勾起嘴角,不屑冷笑:「这是叶大人的回礼吗?」
他抿紧嘴不说话,清亮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泛着冷意。
我冷下脸,敷衍地拱手:「小子受教。」
「驾!」
我大喝一声,双腿猛夹马腹。
马儿长嘶,扬蹄狂奔,带起漫天黄沙与叶倾擦身而过。
我真想甩他一马鞭。
算了,终究是我先过分的。
15.
我和叶倾井水不犯河水了。
旁人倒关心起来了。
叶阑问我:「你是被我哥收拾了?」
「什么意思?」
他退了两步,怕被我打似的:「怎么最近不去招惹我哥了?」
「没意思。」
都是一类人,我瞧不上杨文旭之流,也瞧不上叶倾。
之前让他落水的愧疚,也烟消云散了。
你来我往到现在,谁也不欠谁。
但我确实忍不下这口气。
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们床上出现的蛇、老鼠、鸡、鸭、马蜂……
直到公主府莫名出现了许多礼物和道歉的书信,他们的床才干净。
叶倾就算了。
京城那么大,想避开一个人,容易得很。
只是没想到,杨文旭竟然会道歉。
他让人把我请到茶楼,给小遇道歉,给小虎道歉。
然后给我道歉:「周校尉,是小生无状。一切其实出于嫉妒,我虚长你两岁,周校尉却已挣得军功。相比起,我们确实无用。」
这一通郑重其事的道歉,搞得我和小遇小虎浑身不自在,连连说没事没事。
「都是为国效力、为国效力,何况你已经是秀才了,高中状元不是事儿,我娘说犯了错勇敢道歉的都是好孩子……」
乱七八糟说了一串。
和解之后,玩耍的队伍庞大了。
我们带他们上山下河,他们带我们流觞曲水。
16.
一晃到了冬至。
陪我爹娘去护国寺,我娘为着那斋饭来,我爹那臭棋篓子要和他的和尚朋友一决高下。
我百无聊赖,抓了一个小沙弥让他带我在寺里瞎逛。
嘿,就那么凑巧了不是?
叶倾双颊酡红,双眼迷离,在一处僻静的院儿里和一个一身劲装、英姿飒爽的女子缠斗。
我摸出一个铜板,弹出去射中叶倾的左腰,他身子一歪,失了手被那女子一把抓住衣襟。
叶倾不去瞧那女子,反倒诧异望来。
见到是我,羞愤难堪又怨恨异常。
女子侧头见我,警惕收招一退:「少侠意欲何为?」
叶倾踉跄两步站稳,大口喘着粗气,狠狠盯着我不发一言。
我抱着手往院门上一靠:「帮你呢,姑娘,不用谢我。」
「你!」叶倾不可思议。
我指着他,望着那女子龇牙笑道:「要不,我帮你打晕?」
「周雪生!」
叶倾愤怒低吼。
脸也更红了,不知道是不是气的。
眼睛几乎射出寒箭来。
被我拦在身后的小沙弥戳了我的麻筋,挤出来先宣了一声佛号:「施主,佛门重地,不可作恶。」
女子飞走了。
我戳小沙弥的光头,「要你多事,我就应该封了你的嘴。」
小沙弥拂开我的手跑到叶倾面前,扶住他:「叶哥哥,你可还好?」
叶倾绷着脸,抿紧嘴,弓着腰让垂坠的袍子遮住羞耻的部位,努力使自己冷静自持,但是我依然看出了他的艰难隐忍,好似下一刻就要失去理智。
我笑得恶劣:「叶大人,要不要,帮你送到怡红楼去?」
叶倾狠狠喘了两口,目光冰冷,咬牙切齿:「滚!」
「哈哈哈・・・・・・」
我背着手,大笑离去。
17.
经叶阑的口,才知那女子是什么镖局的。
叶倾当初查案救了她妹子,所以她妹子情根深种。听说她们父亲来提亲,叶倾拒绝了。
她妹子伤心欲绝,茶不思饭不想的,所以她才想了这么个办法。
没多久,那姑娘写了信来替她姐姐道歉,还说无颜再见,自己会到江南外祖家去。
叶阑说,这是第三十二个因他哥而伤心远走的女子。
嚯,叶倾简直是红颜祸水!
可是叶倾变得奇怪了。
看我的眼神像看什么怪物,什么洪水猛兽,一见我就有要躲的意思。
这可真是稀奇。
我这人就是怪脾气,你越躲,我越喜欢在你跟前晃悠。
我娘说过我讨人嫌。
我爹骂我脸皮厚。
赵钰原本跟我不对付,就是这样被我磨好的。
所以我三五不时在叶倾回府路上,龇着大牙吊儿郎当地拦他。
「叶大人,要不要喝杯茶啊?」
「叶大人,芍药灼灼,送你啊!」
「这青蛙眉清目秀的,给你做个伴?」
「叶大人,你看,这鸟会说话!给你解闷儿啊!」
那鸟扑扇着翅膀,声音聒噪刺耳:「美人!美人!大美人!」
起先他以为是偶然,还想装作没看见,想躲过去,我故意挡他几回,他便面色不虞,阴郁又冷淡地看我。
后来,被惹急了红着眼睛冲我嘶吼:「周雪生!你能不能滚远点!」
「你别来烦我!白天烦,晚上烦!」
或者:「你招惹我作甚,你总招惹我作甚!」
他满眼挣扎,神情痛苦纠结,好似已不堪重负。
我觉得这人甚是奇怪。
以前艳若牡丹,灼灼其华,而今整个人像是笼盖了沉沉乌云,其中隐隐霹雳闪电,好像传说故事里那些妖怪要化作人形前的劫难。
难不成,这人反其道而行之,要变妖怪了?
嘿,有趣!
15.
皇后娘娘生辰不准备大办,只是家宴热闹一下就成。
叶倾也在其列。
他母亲是皇后娘娘一母同胞的妹妹。
啧,冤家路窄。
这家宴不只是吃饭,还是要给适龄男女创造机会。
最瞩目的当是叶倾了,话题全绕着他转。
有人说,是该成婚了,像他那么大的,有的都当爹了。
叶倾冷着脸,生人勿近的气场让一些小姑娘用眼刀子剐我。
喔,我先前听到她们聚在一起聊天,说都是因为我,温润儒雅的叶大人才变得如此冷漠孤寒。
我痛心疾首:「就他那模样,各位美丽的姑娘不怕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吗?可不要被一副好看的皮囊蒙蔽了呀!」
姑娘们回首,惊呼一声纷纷往前疾走两步离我远点。
我:「……」
倒不必如此嫌弃。
我捡起地上的丝帕:「这是哪位小姐的?」
一个小姑娘垂着脑袋上前,飞快地抽走丝帕躲到了人后。
我连人都没看清,只晃眼看到她脸上一抹绯红。
我不伦不类地拱手:「各位姑娘,有所打扰,告辞。」
回身看见叶倾冷得像冰天雪地里一根冰柱杵在一簇红梅之后,双眼寒光湛湛,直直盯着我。
我情不自禁哆嗦了下。
这个叶倾,怎么有点邪门儿?
所以宴上我毫不客气:「叶大人美若天仙,美则美矣,就怕绣花枕头一个,中看不中用啊。」
宴上一静。
皇上对我很是宽容,也不知是不是对我娘过于愧疚,打破寂静问我:「雪生似乎对叶倾颇有微词,为何?」
我双手一摊,耸肩,一副无赖样:「不啊,怎么会有微词,喜欢还来不及呢!舅舅可以理解为小孩子的坏毛病,对于喜欢的东西就是喜欢去招惹。」
场上又是一静。
良久,皇后娘娘试探着又问:「雪生,喜欢倾儿啊?」
我点头,吊儿郎当地说:「喜欢啊,叶大人貌美如花,谁不喜欢?」
就是喜欢恶心他。
哼。
宴会上剩下的人脸色各异,看看我,又看看叶倾。
瞧我的眼神跟瞧什么怪物似的。
席后,我迈着外八步走到叶倾面前,咧着嘴冲叶倾笑:「叶美人如此美艳动人,甚得我心啊。」
叶倾瞳孔骤缩,惊惶不定,扭头就走。
要不是宫中禁止用武,我猜他会用上轻功。
这躲避瘟神似的样子真是让人开怀。
我在他身后哈哈大笑。
16.
坊间不知怎么流出我有龙阳之好的传言来。
因由是看到我去小倌馆了,我成日和男子厮混,还对叶倾痴缠在皇上面前都说喜欢。
这我可就来劲儿了。
我让赵钰他们写酸诗歪词,尤其是男女之间那种情诗给我。
他们以为我喜欢上哪个姑娘了,特别积极。
我收拢几十首,让人每天教一个小孩儿,让他去叶府大门口念。
「周校尉作诗一首赠与侍郎大人!天上织女星,地上痴汉人,门里叶美人,门外倾心人!」
「周校尉作诗一首赠与侍郎大人!有美人兮在楼阁,痴心人兮苦相思,愿美人兮多垂怜,不相离兮至白首。」
很多。
叶阑他们知道我竟然拿他们的诗去调戏叶倾,气得差点把我活埋了。
这下可不得了了。
坐实了我胆大妄为不学无术胡作非为纨绔子弟荤素不忌的名声。
刘夫子一见我就摇头,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失望,班里小男孩儿一见我就躲。
最奇怪的是,有个平时在书院里毫不起眼的书生,送了我一个荷包。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扔给我就跑。
我愣了愣神,正打算仔细看看,一股劲风袭来,荷包飞了。
紧接着拳脚迅猛击来。
「竖子敢尔!」
我迅速格挡后退。
「叶倾,你发什么疯!」
叶倾双眼通红,又冷光冽冽,绷着脸,好像我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的歹人。
他愤怒指控:「你做了什么不知道?」
我不懂:「我做什么了?」
「周雪生!你负心薄情!」
「……」
啥玩意儿?
叶倾面色一青,狠狠剜我一眼,逃也似的飞掠而去。
……
堂堂状元郎,也有骂错词儿的时候?
17.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这群瞎胡闹的队伍里多了叶倾。
问叶阑,他哥一个有官职的跟我们瞎混干什么?
他说不知道。
就,很怪异。
衣饰和举止也和往日不同。
以往都是清淡素色,举止从容。
而今,竟然着了鲜亮的姜黄色,绑了红色的发带,举止尤为……嗯……张扬。
还要与我赛马。
赵钰和杨文旭邀了好些姑娘出游。
雪地里抓兔子和山鸡,凿冰捉鱼,烤野味。
然而,不得不承认,好些姑娘就是冲叶倾来的。
时不时在叶倾面前摔一下,时不时递来烤的鱼啊肉啊的。
叶倾昂着下巴,一脸倨傲,眼神挑衅,说:「周校尉,敢不敢赛一场?」
我:「……」
他是被妖怪附身了吗?
返老还童了吗?
沉稳从容的叶倾哪儿去了?
我讥讽拒绝。
「叶大人,我十六未满,您这二十又三了,不会觉得胜之不武吗?」
这样子,怪吓人的啊……
叶倾一挑眉,眼中映着万里长空和碧草连天,张扬又美艳:「怎么,周校尉,你这是怕了?」
我斜眼看叶阑,用眼神问他「你哥怎么回事」。
叶倾的马突然走到中间挡住叶阑,冷声道:「比还是不比?」
我:「比。」
我打马走到起点,边吆喝赵钰和李静松,「嘿!过来,老规矩!」
不管叶倾要做什么妖,要死一起死啊!
小遇和小虎拉了根长绳。
叶阑也畏畏缩缩四打马到李静松身边。
杨文旭不知道抽什么疯,也来了。
小刚高喝一声「跑」,小遇和小虎同时放绳。
我猛地一抖缰绳:「驾!」
马儿长嘶,撒蹄狂奔。
随着马儿加速,劲风从我耳边掠过,呼呼风声紧。
叶倾的马在我前方一点,整个人躬成拉满的弓,黑发和红色发带在空中狂舞。
我将马鞭在空中甩出噼啪响声,高喊:「哟嗬!跑起来!」
我缓缓俯在马背上,一夹马肚,马儿扬蹄狂奔。
我仿佛又置身漫天黄沙场,战马嘶鸣时。
金戈铁马,刀剑相击,杀声震天响。
我输了,我故意的。
我正要和叶倾随便恭维几句,赵钰突然从自己的马跃到我的马上,坐在我身后扯过缰绳:「走,哥哥带你猎狍子去呀!」
我吓一激灵。
「吓我一跳,能不突然发疯不?」
我立即向后撞他两肘子。
他三两下格挡回来。
「你就说去不去吧,静松也去。」
「去,怎么不去。」我朝叶倾拱手,「叶大人棋高一着,小子佩服!」
叶倾却绷着脸,眼神发凉,好似不大高兴。
我不大理解。
这人真是怪哉,自己要赛马,赢了还拉长个脸。
不过肯定跟我没关系。
「先走一步。」我夺过缰绳,扭身出手横挥,「滚回你马背上去!」
跑马过了瘾,我要去猎狍子了!
猎个屁的狍子!
赵钰喊我们来看他喜欢的姑娘!
就是那个圆脸杏眼让我不许妄想叶倾那个!
我和李静松小遇他们蹲在树丛后冻得瑟瑟发抖。
赵钰和那林家小姑娘谈笑风生,殷勤备至。
一会儿手炉,一会儿披风,一会儿从衣襟里掏出小零嘴。
那小姑娘还让赵钰不要跟我玩儿,说我纨绔子弟,胡作为非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钰那厮连连点头,连连附和:「我爹管得严,不让我和不三不四的人玩儿。」
我和李静松面面相觑。
18.
小姑娘一走,我和李静松扑出去一个勒脖子一个挠痒痒。
「不三不四?谁不三不四?」
李静松又要谨防他乱踢乱蹬,又要使劲挠他:「见色忘友!」
结果赵钰说:「李静松,如果你还想和贤王爷家结亲,可得离周雪生远点!云湘郡主可不待见周雪生!」
「好啊!合着我碍你俩姻缘了是吧?」我加大力道勒着赵钰的脖子,喊小遇小虎他们过来。
「给我弄他们!」
七八个人扭打成一团,并且开始使出下三滥的打法。
「你们在做什么!」
突然一声威严十足的厉斥如晴空一炸雷。
惊得人头皮发麻。
我们自觉纷纷停手。
就见叶倾美丽绝艳的脸冰霜满布,目眦欲裂,眼中凝聚着狂怒。
我收回扯李静松衣襟的手,赵钰也松开我的腰带,李静松放开赵钰的裤子。
几个帮手也收手站好。
年龄最大的赵钰被我们推出去:「额,叶大人,我们――」
被叶倾怒骂打断:「成何体统!都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公子,竟然如此・・・・・・如此胡闹!给旁人看了去岂不笑掉大牙?」
「……」
虽然莫名其妙,但是乖乖听训是上上策。
最后,叶倾怒而甩袖离去。
19.
从那以后,他不参与我们的行动了,我们自在了许多。
临近过年,我们也被拘在家里,跟着长辈送年礼,参加各种席宴,没机会出去胡闹了。
过年宫里办了大宴,山珍海味,歌舞表演,烟花。言笑晏晏,一派国泰民安。
皇帝舅舅说,过完年各家把读书的都管好,好好准备秋闱。
又特意点了我:「雪生今次可要参与?」
「舅舅,我字还没认全呢。」
舅舅眼睛一亮:「那敢情好,让叶倾好好教教你,你们俩也别针锋相对了。」
「舅――」
我娘掐了我一把:「还不谢谢你舅舅!」
我对上我娘威胁意味甚浓的眼睛,只得不情不愿地起身:「多谢舅舅,我一定好生学。」
我舅舅笑眯眯道:「快去给叶大人敬酒啊。」
「……」
我娘又掐了我一把,低声诱哄:「给你一百两。」
我咬咬牙,端着杯子走到叶倾的桌前:「叶大人,今后小子劳您费心了,小子一定好好学。」
叶倾又是曾经那个温文尔雅的叶大人了,举手投足都是气派。
难不成,真的蜕变成妖怪了?
叶倾直直盯着我,深渊似的眼神,怪�}人的。
他慢条斯理地举杯与我的轻轻碰了一下:「荣幸之至。」
我吓得心脏紧缩,一口喝干酒,赶紧回了我的座位。
背上竟然被他盯出灼热感。
这个叶倾,越来越邪门儿了。
不过,皇帝舅舅真是厉害,一招就破了我和叶倾不清不楚的谣言,挽回了他的官员的名声。
20.
过完年我十六了,竟然来了葵水。
我蹲着马步,裤子滴着血,跟我爹面面相觑。
紧接着他嚎叫出声:「夫人!夫人!咱儿子流血了!」
幸而在内院,知晓的人除了我娘的奶嬷嬷就没了。
我爹娘虽然不细致,但我的院儿在爹娘隔壁,而且只有我,一个随从都没有。
美其名曰不要贪图享乐。
小遇他们在前院,无事不会到内院来。我叫他们,才会跟我出门。
孔嬷嬷知晓我是女子便一副魂飞天外的模样。
「嬷嬷?」我在她眼前晃手,「嬷嬷?」
「哎?哎,公、不是,小姐,老奴……」嬷嬷很慌张。
我觉得好笑,拍她肩膀:「就叫我公子呗,我听得顺耳。」
教完我一些女子的事,回身孔嬷嬷把我爹娘骂得狗血淋头。
说:「好好一个小姑娘养成这般模样,以后还怎么嫁人?」
「十六岁了才来葵水,胸口还未发育,这不就是一直养得不精细吗?以后可还怎么生养孩子?」
我爹说:「还不一定能嫁得出去呢。」
孔嬷嬷被气得直翻白眼,瞪着我娘:「公主,您是当娘的,当年先皇先皇后可是这么养您的?」
我娘撇嘴:「大不了招婿入赘,有什么关系。」
孔嬷嬷终于被那两口子气昏过去了。
一顿忙活,孔嬷嬷醒来抓着我的手流眼泪:「可怜的孩子。」
我只好应和着苦兮兮地点头。
我可没觉着哪里可怜。
比起京城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学女诫背女德的闺阁小姐们,我可简直幸福到无与伦比。
一辈子男装,也没什么不好。
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21.
孔嬷嬷对我严格起来了。
不要碰凉水,不要喝冷的,不要出屋吹风踩雪。
甚至搬到我院儿里住下了。
拘了我七天,喝了七天苦药,元宵节才让我出门。
元宵节灯会,我带着小遇直奔花灯。
势必要给伤处疼痛的小虎小刚小初他们赢花灯回去。
奈何学识有限,和小遇绞尽脑汁一个都没猜出来。
正拧眉苦思并越来越暴躁时,小遇捅了捅我:「看,那边。」
好家伙,叶倾手里拎了好几个灯笼了!
而且往花灯前一站,没一会儿就能拿一个灯笼!
「周雪生!」赵钰在人群里冒头。
「嘿,这儿!」我双眼放光。
等他挤过来连忙把他往小摊前拉:「快,猜。」
读谜面很流利,猜的时候哑巴了。
我皱眉斜他:「不是读过几年书吗?怎么这都猜不出来,老板说这是最简单的了。」
「我读书是为了看懂兵书的,不是为了猜灯谜的。」
你有道理。
又唤来李静松叶阑,加上随从七八个人费劲巴拉才猜出三个花灯。
还差好几个呢!
我恼了:「你们几个还京城子弟呢,就没有一个会读书的?」
叶阑指向不远处的叶倾:「状元郎,最会读书的。」
我也豁出去了,气势汹汹地挤过去,抓住他手腕子,指着架子上的老鹰灯:「猜!」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气势所慑,叶倾竟然什么都没说,指哪个猜哪个。
状元郎不愧是最会读书,竟然一猜一个准,速度又快,简直像是信手拈来。
直到集齐府里的人想要的所有花灯,我眉开眼笑地拍了拍叶倾的膀子:「谢啦,叶大人!我替府上老老少少谢谢您!」
叶倾点头:「嗯。」
又纠结开口:「你・・・・・・」
「嗯?」
「你可有想要的?」
我摇头:「没有。」
「可要去放河灯?」
「不去。」
我得回去了,把灯笼给小虎他们看看。
叶倾走了。
缓缓而去的背影竟透出几分寂寥。
我觉得他今日甚是奇怪,又摸不着头脑,问叶阑:「你哥怎么回事儿?」
他摇头:「我不常去大伯家,不清楚。」
我在小摊上挑拣了一块成色还算不错的玉佩让叶阑带回去给叶倾,算作今日帮忙猜灯谜的谢礼。
来而不往非礼也。
22.
各家果真把读书的拘在屋里了,还有些生面孔。
是外地学子前来租房备考的。
我成了孤家寡人。
都读书去了,小遇他们也不陪我玩儿,还让我好好读书,剩我一个也没劲。
从书院下课,我主动带礼物去了叶府。
等叶倾处理完公文,我和叶阑已经谈笑风生一下午了。
「咣――」
门被推开,叶倾站在门口。
背着光,整个人黑沉沉的,堪比包公。
这气势让刚刚还开怀大笑的叶阑整个一缩。
「让你读书,便是这般读的?叶阑,把《大学》抄五遍。」
叶阑哆嗦了:「兄、兄长,五遍太、太――」
「十遍。」
叶阑不敢与他哥叫板,反倒气得掐我一把解恨,缩着脖子拿书,展开宣纸闷头开抄。
叶倾如鹰隼一般犀利的眼神落在我身上:「周校尉,你是想陪着舍弟抄吗?」
我赶紧爬起来往外走,顺道踩了叶阑一脚以报掐腿之仇。
这叶倾看人的眼神越来越冷了,怪吓人的。
看在他帮我猜到许多灯谜的份儿上,我不和他唱反调。
到了近前,我连忙讨好笑道:「叶大人,劳您辛苦,咱去哪儿学呀?」
叶倾带我去了他书房。
书房很大,宽敞明亮。四个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
这书上得多少字啊?
瞧着就眼晕。
我俩隔桌相对而坐。
他扔给我一本千字文。
「这上面的字认识多少?」
「大半。」
「可会写?」
「大半。」
他点点头,又摆出笔墨纸砚。
「写名字我看看。」
我老老实实提笔写下周雪生三个字。
「雪生?是何由来?」
「我爹说我出生那天下大雪。」
叶倾:「……」
23.
叶倾确实是个好老师。
一个字能把由来讲得头头是道,还能引经据典。
我明明是认一个字,但是学了许多知识。
教认,还教写。
跪坐在我身后,手把手教。
我不理解的是,他老喝水。
在他又一次端起茶杯时,我忍不住了。
「你这么渴?」
莫不是什么毛病吧?
他喝水的动作一顿,斜睨我:「你以为,你很好教?」
我闭嘴。
学一个时辰,我还能�`着脸把晚膳吃了。
小遇驾车来接我,叶倾拱手说:「小哥辛苦,明日便不必如此麻烦了,我会去书院接你们公子,晚膳后再安全送回,劳您禀告公主驸马一声。」
这人,什么时候这么为人着想了?
不过他的安排确实省事儿不少。
我也喜欢他对小遇的礼数。
第二天再去叶府却没见着叶阑。
叶倾说叶阑去别院读书了,免得分心。
喔,他的意思是我吵着叶阑读书了。
得,我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24.
送我荷包的书生还要送我一支木簪子,直觉告诉我不能接。
斜刺里一只手接住了。
是叶倾。
「同窗好友互送礼物也正常,雪生接着吧。」
这样吗?
那我就放心了。
我伸手捏住簪子一端往外抽。
叶倾不放。
我一用力。
「嚓。」
簪子断了。
呃……
书生的眼睛一下子氤氲满湿意。
「周校尉,倒不必如此折辱小生,小生自知与周校尉云泥之别,自知之明小生有的。自此不复见。」
我:「???」
书生把断了的木簪子小心拿回手中,小心揣回衣襟,走了。
我回望叶倾:「他的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叶倾自上而下地冷眼看我:「周校尉,多读书,可以明智。」
我:「……」
同乘马车去叶府,我规规矩矩坐在次位。
马车一摇一晃,马车外人声嘈杂,我昏昏欲睡。
有什么细软冰凉的东西在我脸上挠。
我烦躁地一把抓住,耳边听到一声闷哼。
睁眼,视野里一束光滑黑亮的黑发。
再往上,是叶倾面无表情的脸。
我转了转眼珠,搞清楚状况,默默放开手里的头发。
我翻身坐起来。
「对不住对不住,叶大人,小子无状。」
睡着了,倒人家腿上了。
叶倾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没掀我。
「嗯。」
他喉咙里滚出沉哑一声来。
我忙掀帘下车。
漆黑的天色让我愣在当场。
我这睡了多久啊?
天都黑了!
马车停在公主府!
「那个……」我尴尬挠着下巴,「叶大人怎么没叫我?」
「叫了,」叶倾端坐像尊冷清无情的菩萨,「无果。」
我:「……」
「呵・・・・・・呵呵,那小子告辞了,叶大人再会!」
「雪生。」
这一声让人天灵盖都麻了。
我硬生生停住脚,回头:「叶、叶大人……」
叶倾递来一个形如弯月的灯来:「给,小玩意儿,拿去玩儿吧。」
我搞不懂他为什么突然送我个花灯,但长者赐不可辞,我接过来道谢总是不会错的。
「谢谢叶大人,小子告辞。」
我跳下马车,拎着花灯奔进府里,小虎问花灯哪儿来的。
我说叶大人给的。
我娘幽幽一句:「今日上巳节。」
「这是什么节,没听过呢?」我问。
我娘斜我一眼:「傻子。」
25.
杨文旭突然吵着嚷着要去从军。
可真搞笑。
他爹可是要把他培养成下一个状元的,他却要去从军。
连只鸡都抓不住还要去从军?
他甚至没有跟我们在同一个书院,人家可是在国子监。
连皇帝舅舅都说过,这人学识渊博,不是状元也是榜眼。
他说他要去从军?
我很惊讶。
更惊讶的是杨泽端到公主府来,聊了半天家常请我去劝他儿子。
我娘很懵:「跟我儿子有什么关系?」
「前些日子,周校尉在玄武大街控制了一匹差点伤人的疯马,勃发英姿,让文旭十分敬佩……」
是有这事儿,我都忘了。
那日书院不上课,我去茶楼喝茶听曲儿巧遇了杨文旭。
一个书生的马突然发狂了,马夫控制不住,在大街上横冲直撞。
眼看就要撞到路边买糖葫芦的小童,我跳窗而下,踩着路人的肩膀飞掠过去,骑到马上,抓住缰绳使出全力往后拽。
马直立而起,前蹄在空中乱踢。
叶倾突然出现,抱开小童。
马蹄重重落地,我死死拽紧缰绳,夹紧马腹牢牢稳在马背上。
马躁动得原地踏步,我不敢松懈。
似乎过了许久,马总算冷静了一点,周围发出一片欢呼和赞扬。
谁知马受到惊吓,又突然扬蹄狂奔。
幸好我反应快,连忙趴在马背上紧紧抓住鬃毛,被颠得七荤八素。
叶倾从天而降,像个杀神落在路中央,满脸冰霜,眼中带煞。
高高举起长剑,砍断了疾冲过去的马腿。
马轰然倒地,我横飞出去,撞进掠过来救我的叶倾怀里。
我倒没事,他的背狠狠撞到一家客栈的柱子,痛得闷哼一声。
「你没事吧?」
「你可有受伤?」
我和他同时出声。
他倒是怪,自己受伤了,先急着问我。
我把他送去就近的医馆,大夫说是皮肉伤。
我还帮他搽了药酒。
不过,为什么他整个人那么红呢?
是因为我力气太大,把他按痛了吗?
可是大夫说要用力把药酒揉进皮肉里啊。
啧,京城子弟真是身娇肉贵。
我娘咳了一声,我收回神思。
她把我叫到外边,不耐烦道:「去,去劝。老娘不想看到他,看到他就想起我发疯的曾经,实在是不爽。」
我:「・・・・・・」
我想了许久,甚至约来赵钰叶阑他们商讨许久。
从打一顿,到羞辱一顿,再到展示武功让他知难而退,甚至准备把他带去军营体验一番。
他又不去了。
真是怪哉。
后来叶阑告诉我,是他哥去劝了杨文旭。
大概是文人之间的惺惺相惜吧。
不过叶倾那句话我十分认同。
「文臣武将,缺一不可。你不必去你不擅长的地方挣扎,而应该在擅长的地方做到极致。文人治国,国家强盛,战乱必少,武将亦能安。」
26.
文人叶倾的手好像被针扎了。
他握着我的手不厌其烦地教写「倾」字,我明明会了,他还不停。
我无聊了,东张西望,看到他按着宣纸的左手,拇指上有好几个红点。
他的手很是纤长、白净,所以那几个红点十分醒目。
「叶大人,你的手……」
叶倾抬手敲我的头,「不可分心。」
「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直到家仆来说晚膳快好了,才得以闲下来。
我站起来,结结实实伸了个懒腰。
坐一下午,人都僵了。
还是山里水里地跑更得我心。
「拿着。」
我手忙脚乱接触他随手扔来的东西。
拿到眼前一看――荷包。
蓝色锦缎,绣了白色雪花的荷包。
很简洁大方的式样。
还挺好看。
「好歹也算是本官的学生,这算是见面礼吧。」
「不是送过灯笼吗?」
「那不算。」
我脑子一下子像被什么糊住了:「为什么――」
「走吧,吃饭。」
叶倾坦然自若地往外走,我举着荷包脑子绕不过弯儿:「叶大人……」
他停步回首。
霞光笼罩,美人艳丽不可方物。
「我帮你系上。」
他走回来,拿下荷包,低头替我系在腰间。
我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这人,真的,太好看了。
离得近,更为之震撼。
「好了,走吧。」
叶倾牵住我的袖子,拉着我一起走进满园霞光里。
怎么感觉有点奇怪,有点别扭呢?
我怎么浑身不自在呢?
27.
真是奇怪,叶倾偶尔会带我去赏荷,带我去游湖,还带我去爬山。
我不太喜欢。
赏荷要作诗,游湖要作诗,爬上山顶也要作诗。
我实在听得烦。
但是他带的点心不错,有的甜而不腻,有的酥脆,很合我的口味。
他似乎也发觉我不喜欢听他作诗,便带我摘野果,打山鸡,抓鱼,带上一坛好酒,与烤的野味十分相配。
我在林中抓兔子,捡到一个鸟蛋。
「应该是这附近的,雪生要送回去吗?」
我已经找到鸟窝,蹬着树干往上爬,顺便回答叶倾:「不啊,掏出来烤啊,可好吃了。」
踩上树枝,单手抱住树,伸脑袋看。
鸟窝里躺着三个光洁莹白的鸟蛋。
我直接摘了整个鸟窝。
突然一阵大风,鸟窝差点被吹出我的掌心,我连忙双手捧住。
脚下突然咔嚓一声脆响。
不好。
手忙脚乱之际,突然被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霎时被檀香味笼罩住,沁人心脾。
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大概是吓的吧。
稳当落地,我大步走出叶倾的怀抱,回身冲他笑:「兔子没逮着,鸟蛋也不错啊!」
叶倾眉眼含笑,眸中波光潋滟似月下春水。
没来由地,我的心咯噔一紧。
这叶倾,怎么古里古怪的?
这会儿,他的衣襟经过刚才一番动作,已经大开了,几乎能看到腰腹。
头发散开,绝艳的容颜,眼波流转,这副模样,怎么跟深山老林出来的狐狸精似的?
我心里有点发毛。
简单用石头砌了一圈,中间烧干柴,烤起鸟蛋和捉的鱼来。
叶倾坐我对面,做什么都慢条斯理。
「叶大人,你的手上怎么总是有伤?」
我指着他虎口上的烫伤。
尤其左手,小伤口不断。
「这段时间十分好奇点心零嘴,尝试做了一些,雪生不是很喜欢吗?」
「……」
突然觉得刚吞下去的肉酥有点噎是怎么回事?
叶倾,居然亲手,做吃食?
天方夜谭就是指这种情况吧?
那什么,会不会下毒啊?
「叶大人……」
「在外游玩,雪生叫我叶倾吧。」
叫不出口。
「叶兄,君子远庖厨――」
「雪生替我保密啊,我也怕同僚取笑我。」
我连连点头。
我最近越来越不敢跟他说话、对视了。
总觉得他妖里妖气。
语调慢了,声音总是软绵绵的,一双眼睛温柔似水,瞧你一眼觉着人都要跟着化了似的。
而且,他的衣服也变化很大。
颜色艳丽,轻衫薄纱,总是松松垮垮,衣襟随时可能半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半片白皙的胸膛。
比之刚认识时的清隽俊逸,现在简直是放浪形骸。
跟我爹娘说,他们便像看傻子似的看我,又不说出个一二三来。
又遇不上赵钰他们,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病急乱投医,我去护国寺让主持来看看,他是不是被什么狐狸精附身了。
可主持只说:「红尘中事,出家人不管。」
……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所以,叶倾让我送他生辰礼,我费尽千辛万苦把在护国寺求的符给缝进去了。
扎了我满手的洞。
他很喜欢,闲时总是拿来束发。
好像,没有变正常一点。
28.
这狐狸精道行了得!
好在后来又正常了。
大概狐狸精走了?
29.
再聚齐竟然是夏天了,酷暑炎热,荷花盛放,春衫换夏衣。
贤王世子大婚。
一朝见面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叶阑说他现在看人都是四书五经,杨文旭说他现在看到书就开始眼晕。
连李静松和赵钰这两个下场考试只是为了玩玩的人也觉得要命。
难怪一个个不约而同出来了,敢情是读书读得要疯了。
幸好我不科举。
赵钰一把勾住我脖子,戏谑道:「你跟叶美人读书认字怎么样了?」
李静松起哄:「对啊,去公主府都找不着人,反倒要去叶府。还约不到,门房传话来『周校尉在读书』,如此刻苦,学富五车了吧,啊?」
「还听说跟着叶美人练武,是不是已经天下无敌手了?嗯?」
叶阑冷哼:「你敢不敢当我哥的面叫叶美人?」
杨文旭上下扫我们两眼,一脸不屑:「多半是不敢。」
「你敢?」李静松攘他一肘子,将人攘一趔趄。
杨文旭折扇一展挡住下半张脸:「叶美人来了。」
叶倾果真威慑力十足。
我们几个立刻循规蹈矩乖乖站好齐齐行礼:「叶大人好。」
没有回应。
倒有杨文旭哈哈哈的笑声。
狗东西,竟然骗我们!
弄他!
「叶大人!叶大人……」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叶美人来了也没用!今儿非抬你去撞鸟不可!」
「对!」
我们纷纷上手。
李静松和赵钰一人抬一条腿,我和叶阑抬着他上身就要往树上撞。
他慌得哇哇乱叫。
「周雪生。」
不怒自威的声音。
我浑身一毛。
赶忙把人丢了,手忙脚乱站好,乖乖行礼:「叶大人。」
叶倾站定,眼睛冷冷一扫,我头皮一紧。
不管是妖里妖气的叶倾还是冷冰冰的叶倾,都怪吓人的。
「周雪生,你今日跟着我。」
「喔。」
我跟他两步回首用嘴型骂他们:「狗东西。」
他们突然睁大眼,冲我打眼色。
我猛地回头砰地撞到某人下巴,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这人下巴铁铸的吗?
明明很痛,我还要装作关心:「叶大人没事吧?小子不长眼――」
我对上一双幽深的眼。
深邃似海,仿佛带着无尽的吸力,又好像隐着道不明的深意。
我愣了。
「走吧。」
我眨眨眼,木愣愣地跟上。
连身后的嬉笑声都没听到。
30.
也不知是不是贤王世子的大婚给了皇帝舅舅联想,还是吃酒吃醉了,他竟然开始乱点鸳鸯谱。
要把林舒妤指给我,把云湘郡主指给叶倾。
什么毛病!
这也太离谱了!
林舒妤和赵钰好着呢!
李静松跟云湘也要成了!
可不能给我舅舅胡乱霍霍了!
「舅舅!这不行,我不喜欢林舒妤!」
皇帝舅舅醉意朦胧,大手一挥豪气万丈:「那行,我重新给你指一个,你喜欢谁?」
我真是怕他趁着醉意直接下旨,梗着脖子喊:「叶倾!我喜欢叶倾!」
「……」
场面很静,是我造成的不可思议。
对面叶倾眼睛里灼灼幽光,深不可测。
我不敢与之对视,忙挪开眼。
他旁边不远处赵钰和李静松冲我竖拇指,眼中激动无比。
我真是为他们豁出去了,必须让他们好好犒劳我!
我舅舅的酒好像被我吓醒了大半,又好像吓迷瞪了,打着哈哈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哈哈。」
皇帝舅舅回宫了,留下遍地流言蜚语。
所有人都说我不学无术就算了,竟然丧尽天良,坏人名声毁人姻缘。
说叶大人的名声都被我搞臭了。
一次不够,还要再败坏两次三次。
还担心还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
君不见铺天盖地的姑娘想抚慰叶倾受伤的心灵!
31.
哼!
32.
赵钰和李静松深知我牺牲巨大。
又是各种珍贵礼物,又请我吃饭吃酒。
上好的竹叶青。
赵钰撅了他爹埋了五年的竹叶青。
我给喝迷了,胆儿贼大。
所以看到酒馆外,月色里翩翩而来的叶倾,我歪歪倒倒上前,踮脚将手臂横搭在他肩膀上,冲他笑。
叶倾真是好看,月下娇花一般。
眸色幽深,蕴藏着整个高远的夜空。
酒壮人胆,我半点儿不怕。
我十分不正经地用手背轻抚他的脸,笑得流里流气,「嘿,叶美人,真是生得好生娇艳――嗝――」
我踉跄一步,他伸手扶我。
我老兴奋了,扯着他衣襟,回头吆喝:「兄弟们!来把叶美人抬到小爷屋里去!小爷我要好好疼疼他!」
「来了来了!」
「抬抬抬!」
几个醉鬼跌跌撞撞站起来往这边走。
我催促:「快快快!」
突然手背一痛,接着腰间一紧。
「哎?」
凉爽的秋风扑面打来,好似祖先给了我两耳光。
打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听到他恼怒又无助地嘶吼:「……是你先招惹我的,为什么总招惹我……都是男子,我要拿你怎么办……」
……男子?
我女的啊!
第二天醒来,我好好睡在自个儿床上,头痛欲裂。
除了喝酒,啥也没想起来。
收拾妥当先去书院,又去叶府。
今儿叶倾尤为阴沉可怖。
我不敢靠近。
「那个……叶、叶大人……」
「结巴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叶、叶大人今日未上朝?」
「休沐。」
「喔、喔喔。」我踌躇不前并试图逃跑。
「过来。」
得,只能硬着头皮走近,规规矩矩坐下。
这距离一近,才看到他嘴角破皮了。
「叶大人嘴上的伤怎么回事?」
他抬头,幽幽看我一眼。
我被这一眼看得浑身冒鸡皮疙瘩。
「被一条小狗的尖牙咬的。」
啥?
狗咬的?
不是,叶倾发什么疯要把嘴凑过去给狗咬啊?
我尴尬笑两声:「这狗挺不知好歹啊。」
叶倾不置可否,递来毛笔:「默《论语》第十则。」
「……」
33.
七月七,乞巧节。
叶倾送了我一个骰子花灯,骰子每一点都是红色的。
我很喜欢,挂在我屋里的房檐,看它随风摇曳,心里很是欢喜。
34.
写诗作词我是不会,但我的字越写越像样了。
我爹捧着我的字笑得合不拢嘴。
「得感谢人叶倾啊,我儿子也是个文人了!」
孔嬷嬷咳了两声,瞪我爹:「是女儿,什么文人儿子?」
「嘿嘿嘿嘿,女儿儿子都一样,都一样。」
「来,小姐,药喝了。」
我皱眉:「嬷嬷,这药喝了小半年了,能不喝了么?」
「不行,得坚持喝满两年。」
我屏气一口干了。
我本不打怵的,但这一连喝这么久,天天一碗实在是有点犯恶心了。
「别人家丫头想喝还没这福分呢!」
我搂了搂无甚变化的胸,又被嬷嬷一巴掌打掉手。
「姑娘家家的,摸那儿干什么?」
我还是不服气,摸着痛处叨叨:「长那么大干什么,又不奶羊羔子。」
「呸呸呸,说什么浑话呢!」
孔嬷嬷回头又骂我爹娘教女无方去了。
我连忙溜人。
赵钰兴冲冲拉我去听了一个故事。
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绘声绘色讲了我和叶倾欢喜冤家般的打情骂俏。
我:「……」
什么跟什么!
没两天,杨文旭又捧来一本书,我翻看了。
也是我和叶倾从看不顺眼再到眉目传情的话本子。
我的天啊!
后来,去参加一些宴会,那些公子纨绔世家小姐们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连叶阑看我的眼神也不对劲了!
看得我浑身毛毛的。
叶倾倒一如往常,尔雅清逸,自有一番风骨:「清者自清,不必理会。」
也对,叶倾一个当官的都不在意,我在意作甚?
35.
临近秋闱,京城涌入一大批学子。
各种口音汇聚。
各个客栈全都住满了人。
大街上「之乎者也」颇多。
中秋节过后,就要考试了。赵钰他们温习功课到了紧要关头。
叶倾是监考官,很忙,停了我的课。
我疯玩了几天,还带上了我那小表弟。
皇帝舅舅的儿子。
今年十岁。
刚从武当山下来。
我叫他小道士,他气得吱哇乱叫。
会试结束,杨文旭一出考场就晕了,被家里人急急抬了回去。
李静松和赵钰两个学武的除了面如菜色其他都还好。
叶阑被小厮扶着,虚弱得好像随时会昏过去。
小表弟心有余悸:「幸好我不考科举。」
我居高临下瞥他:「好像还挺庆幸,这些可都是你未来的股肱之臣。」
小表弟蹙眉:「看来文人该多练武,强身健体,这么弱怎么为国效力?」
我:「……」
好像不无道理。
36.
我实在不明白。
叶倾监考应该也挺累吧?
其他文官都是抬回去的,就算他学武之人身强体壮也该休息一二。
为何回到府上不休息,竟叫人来唤我去考校作业?
给我留的作业――一百篇大字我才写了两篇。
我爹在之前练习的大字里好不容易挑了一百篇,还让我路上不小心散落一下。
我捧着被雨水打湿晕开的大字到叶府,胆战心惊等着他检查考校。
他却说:「将《三字经》背与我听听。」
「……」
大概累傻了吧,忘了布置了什么作业。
瞧他眼下青黑,眼里布满血丝,像一朵娇花淋了雨水,打蔫儿了也别有一股令人怜惜的楚楚动人风致。
「背十遍。」
「……」
第一遍没背完,他已经睡着了。
我悄悄撑着桌子,尝试溜走。
「周雪生,还有九遍。」
「……」
我只得老老实实背完。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睁开眼睛了。
刹那芳华。
像是一幅千里江山的旷世奇作徐徐展开。
美丽绝伦。
「教你写字吧。」
「……」
37.
杨文旭众望所归,进士及第。
等着殿试定一二三名。
叶阑赵钰李静松竟然也考上了,最好的是叶阑,二甲一百多名,另两个是三甲同进士。
简直是喜出望外的结果。
两家人高高兴兴提亲去了,争取凑个双喜临门。
得,以为考完了能好好聚一聚,结果他们忙着终身大事。
而今年除了秋闱,最大的事莫过于太子拜师了。
皇上钦点叶倾为太子太傅,行教导之责。
一时间,叶家风光无限。
听说原本就提亲者络绎不绝的叶府,如今媒婆倍增,连外地的也纷纷涌来。
已经到了要在门口摆桌暂歇喝茶的地步了。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我还要去叶府学识字,就很苦恼。
我曾委婉问过皇帝舅舅:「这学认字要学多久?」
他说得听老师的。
我又问叶倾:「叶大人,小子学字还要学多久?」
叶倾掀起眼皮:「雪生不准备三年后的会试吗?」
「……」
不是,我会试什么呀会试?
我不是学认字的吗?
怎么就要会试了?
「不是,叶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舅舅只让我学认字……」
我在他冷淡地注视下闭了嘴。
「男子汉大丈夫当立高远之志才是,雪生准备混沌度日吗?」
我脑袋有些发僵。
我为什么一定要考科举?
考科举就是高远之志了?
我不可以当将军吗?
「我可以……」重操旧业。
「不可以。」
「……」
我话还没说完呢什么就不可以了?
听了一脑门治国安邦上策下策,我晕头转向回府了。
我果然不适合走文人的路子,我还是走武将的路子比较好。
所以我求皇帝舅舅同意我去御林军。
38.
孔嬷嬷骂我爹娘更狠了,我爹一见我就诉苦。我娘一见我就扁嘴要哭。
我看着孔嬷嬷给我准备的一柜子罗裙就头晕。
李静松他们忙着公务,又忙着终身大事,没空搭理我。
所以我更爱往叶倾那儿跑。
他虽然总阴郁不愉地盯着我,像要吃了我似的,还不放弃让我背四书五经准备会试,但还会问我累不累,可有受伤,吃得饱不饱。
会去护国寺小住求了平安符给我,送我精铁护腕,还送我纯铜的护心镜。
给我准备护膝,狐狸皮毛的披风,伤药等等。
我才发现,叶倾针线活还挺好,护膝和披风竟然都是他做的。
某一日还会端来药膳或者煲的汤。
如此贤惠体贴,我竟然有些酸,不禁阴阳怪气:「啧,哪家姑娘嫁给叶美人,可真是享福了。」
他望着我,平静又幽深。
我住口:「小子无状。」
39.
赵钰和李静松相继成亲,叶阑也有了婚约,杨文旭也快了。
他们嘲笑我要打一辈子光棍。
到现在为止,说亲的一个没有。
听说李静松想撮合我和他夫人的表妹,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我悄悄松了口气。
叶阑偷偷问我:「你该不是真有龙阳之好吧?你真喜欢我哥呀?」
我揪他头发:「你倒不如回去问问叶大美人,这么大年龄不成婚是不是因为喜欢我。」
叶阑一脸慎重:「这么些年我哥一直对婚事避而不谈,他一向有自己的主意我大伯和大伯母也拿他无法,不成婚是不知缘由,但绝不可能喜欢你,你是男人。」
我:「……」
我咬牙切齿地勒他脖子:「我就喜欢男人,你哥正正好,长得又美,还会做饭。」
「吹什么牛,君子远庖厨,我哥怎么可能会做饭!」
我:「……」
40.
又是一个元宵节,叶倾送了我一个绘有白云的花灯。
我把它和弯月灯骰子等收进房里,特意搬了个柜子放。
每晚睡前都要提出来左看看右看看。
41.
春暖花开之时,我家竟然有媒婆上门了。
在赵钰第一个孩子呱呱坠地的时候。
在叶阑和杨文旭也成婚的时候。
终于有媒人到我爹娘面前说媒了。
媒婆圆脸盘子,白白净净,瞧着就喜庆。
孔嬷嬷高高兴兴把人迎进门,端茶倒水递点心,我爹娘坐主位,我在下首,媒婆在我对面。
一见我就是一串不停歇地夸赞:「周校尉果真如传言,玉树临风仪表堂堂,眉清目秀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将来啊前途不可限量!」
媒婆的嘴果真厉害,全然未提我在京城不学无术花天酒地飞扬跋扈,就差欺男霸女的行径。
又把我爹娘包括孔嬷嬷夸了一通,才进入正题。
「新上任的京城府尹,为人正直,刚正不阿,最是重情重义,他们家嫡长女也不堕林大人清名,宁愿退了婚事也要替母守孝三年,这不就耽搁了?今年 18 岁,与周校尉最为适配!这林姑娘啊,知书达礼,温柔贤淑,一手女红人人称赞……」
孔嬷嬷从眉开眼笑一下子就拉长了脸。
我爹娘也愣住了。
媒婆口若悬河的称赞被孔嬷嬷一嗓子号哭打断。
「我的天爷耶!这可怎么办啊,我愧对先皇后嘱托,当初丢了公主,害公主流落在外十年,让小小姐跟着受苦受累……」
我爹娘连忙去扶去劝慰,我也赶紧帮着安抚。
媒婆在厅中手足无措,讷讷道:「林姑娘沉鱼落雁之姿,虽说……」
「你走!快走!」孔嬷嬷哭着吼,又抓住我的手,看着我娘,「公主,老奴有罪,老奴自请去守皇陵……」
我娘被孔嬷嬷哭得慌慌张张进了宫,得了张赐封巾帼郡主的圣旨回来。
没想到的是,我娘前脚刚到家,叶倾后脚就到了。
从进门就没瞧过我一眼,直挺挺跪在我爹娘面前。
双眼绯红,神色仓皇,哐哐哐三个结结实实的响头:「安惠公主,臣叶倾,倾慕巾帼郡主已久,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求公主成全。」
我:「……」
这叶倾,昏了头了?
从我回京得罪他,从与我针锋相对,到后来教我识字,不是朋友吗?
今天说要娶我?
我娘看着我,我爹看着我。
我:「……叶大人,你这是新的折磨我的计谋?」
我娘嘶一声,十分嫌弃地一巴掌拍我背上。
「行行行,你是第一个来提亲的,许给你了。」
我:「……」
叶倾以头点地:「谢公主,小子立刻回府准备聘礼。今日来得匆忙,但三书六礼必不会少。」
他走了。
匆匆忙忙甚至跌跌撞撞。
从进屋,到走,没瞧过我一眼。
我很懵。
我从未见过叶倾如此急切慌乱的模样。
我爹摇头叹气:「唉,自家白菜拱了猪了还不自知。」
我:「……」
42.
我问我娘,为什么那么轻易就同意我嫁给叶倾,不是之前还和我一起骂他那么大个人竟然针对我吗?
我娘斜着我:「你成日往叶府跑,不归家不是喜欢他吗?」
「他邀你出游,你龇着大牙花子颠颠儿地就去了,不是喜欢他吗?」
「他送你的东西你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还处处炫耀,不是因为喜欢他?」
「送的灯笼都好生收着,没事就拿出来看,边看边傻兮兮地笑,不是因为喜欢他?」
「……」
我挠挠后脑勺。
原来,我是喜欢叶倾,才爱往他那儿凑?
43.
我家门口围了一群又一群的人。
因为公主府周校尉竟然是女儿身,大家都来看稀奇。
其中还有杨文旭李静松赵钰叶阑。
我拎着碍事的罗裙从马车下来,他们像看天外来物似的盯着我。
「看什么?没看过女人呀?」
「你、你、你……」
赵钰半天没「你」出句后话。
我朝天翻白眼:「是是是,我是女人,我从小到大都是女人,懂了?」
「那、那、那……」
李静松也结巴了。
我瞪他:「怎么了?女人就不可以打仗了?女人就不可以聊女人?女人就不可以逛青楼楚馆了?」
「我舅舅还允我继续在御林军任职,让我做好天下女子的表率呢。」
他们闭嘴了,只用惊骇莫名的眼神看我。
我烦着呢!
皇帝舅舅也抽风,竟然让我穿女装进宫给他和皇后瞧瞧。
我像个猴一样被各种看。
憋了一肚子火了!
突然一件披风兜头罩来,紧接着我被人拦腰一抱掠进了大门。
再眨眼,面前是看不出喜怒的叶倾。
眸光幽潋。
「我还没看过呢?」
「什么?」
「女装。」
「……」
44.
叶家寻了最近的黄道吉日。
三书六礼一样不差,聘礼堆满院子。
红毯一路从公主府铺到叶府。
流水宴提前三天开席。
太子驾马护送,皇上亲自主婚。
如此殊荣,往前往后数二十年。
只有我。
但是,我很昏乱。
一切都太快了。
郡主,女儿身,求亲,结婚。
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已经和叶倾成婚了。
到处一片大红,喜庆又热烈。
我的心在狂跳。
好奇怪,我和叶倾拜堂成亲了,竟然觉得欢喜。
盖头缓缓掀开,叶倾的眼睛发红,眼神炙热又滚烫。
他紧紧盯住我,笑容美得惊心动魄:「我原以为我要跨越艰难险阻,一路披荆斩棘才能拥有你,未曾想,竟然有捷径。真好,周雪生,我娶到你了。」
番外――叶倾篇
1.
我发疯一样狂喜。
我本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跪求皇上将周雪生赐给我的。
就算他是个男人。
我原本可以忍耐,可以筹谋。
可是听说有媒人去了公主府。
我慌了。
安惠公主焦急而来,我更慌。
我躲在尚书房外,准备随时冲出去打断安惠公主的赐婚请求。
可安惠公主说,她是来求一道赐封圣旨到。
封她的女儿周雪生为郡主。
尚书房久久没有声音,像是我震惊得空白的脑子。
「你说什么?!」
皇上发出惊呼。
「周雪生,是你女儿?!不是儿子吗?!」
安惠公主气恼道:「女儿女儿,是女儿,快给一道圣旨,再不给我女儿正名,孔嬷嬷的眼泪要把公主府淹了!」
「……」皇上沉默许久,「长姐,这世上还比你们还不靠谱的父母吗?」
2.
我的心开始狂跳。
几乎跳出胸腔来。
还有什么比准备孤注一掷背水一战时,发现胜利在望更令人欣喜?
我诸般纠结,夜不能寐,最后不得不承认放不下的人是名男子。
前路漫漫,荆棘满途,我万般推演也无法保他周全。
我畏首畏尾,忧心烈烈。
怕他喜欢上某个女子,又忧他与男子交往甚密。
一路谨慎布局,渐渐铺垫,步步为营。
她竟然是女子。
是女子。
安惠公主拿了圣旨离开,我告了假连忙紧跟在后。
我要去提亲,我要第一个提亲。
我会求到安惠公主他们同意为止!
开什么条件都行!
周雪生只能是我的。
我想了念了这么久的人,必须是我的!
3.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初见时纯真坦荡的眼睛,趾高气扬的锐气。
竟然大庭广众之下问我站着尿还是蹲着尿。
我活了小半辈子,第一次遇见如此粗俗无礼之人。
第二次见面竟然在青楼公然调戏我!
叫我叶美人,还敢说什么一亲芳泽!
我念在公主颠沛流离的份上,不想将事情闹得太难看。
就让公主知道她家小子外头是什么德行就行。
公主一家的德行我算是见识了。
当爹的没个正经,当娘的也没个正经。
问的问题实乃闻所未闻。
我算是知道周雪生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的原因了。
虽然那十鞭打得又重又狠。
小子竟然面不改色,还敢叫嚣。
一双眼睛雪亮,像是高空明月。
开赌局就算了,调戏林家小姑娘,跟云湘郡主胡言乱语!
没人教他,我来。
但是我被骗了。
我知道武将受伤乃家常便饭,但断手实乃重伤,我承担不起一个人的残疾之责。
我一时心软竟给了臭小子可乘之机!
他竟、竟――
非礼我!
明明气得不行,又每每回想。
他转身的潇洒,唇触上来的温软,得逞后粲然一笑,逃之夭夭的慌张……
我大概是病了。
4.
我让舅舅去端了他的赌局,还去公主府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周雪生塞到学堂去了。
他倒好,在我上朝的必经之路上洒满大小不一的石子。
第一次没个准备,马车颠簸,我在车内东倒西歪。问小厮怎么回事,小厮说不知怎么一夜之间多了许多石头。
我正要出去查看,马车突然倾倒。
我摔得够呛。
然后在小厮的惊呼间隙听到了一阵开怀的笑声。
周雪生!
我将轻功发挥到极致,也没能从四散逃开的人里抓住他。
第二日,第三日我小心谨慎,防备警惕,什么事都没发生。
连小厮都说周校尉该是歇了心思,虽然顽劣但不是大恶之人。
第五日大路上拉了绊马索,小厮栽了个狗吃屎,大骂小子顽劣。
马车轮子都摔裂了。
我顶着一脑门青紫上朝,又迟到,被大骂了一顿。
待皇上骂完,我说:「公主府周校尉与下官有些龃龉。」
皇上默了默,转移了话题。
下朝后,陈公公送来一柄如意,说皇上替周雪生赔不是,让我大人不计小人过。
我倒想大人不计小人过。
周雪生他放过我吗?
绊马索,长杆穿我车轮,半夜溜我府上拆马车轮子……
那段时间,同僚看我的眼神皆是同情。
而且滑溜得很,我怎么也抓不着人。
有一次眼看着抓住人后领子了,后背和头顶有人偷袭。
我单手抵抗,周雪生招招攻下盘。
我只得放手。
周雪生得以脱困,那些人纷纷收手从几个方向逃窜而去。
他们各司其职,配合默契。
放风的,引敌的,缠住人对手的,打掩护的,直奔目标的……
整个一行军突袭小队。
就在让我迟到这件事上,弄出了十多套行动。
十次能有十次成事,没有着他道全靠我武功高。
不得不承认,他是个领兵打仗的好手。
5.
我从没想过,边陲长大的人能野到如此程度。
偷我……偷我……
还挂到长竿上!
还竖到烟花柳巷!
白天人来人往,晚上亦是人来人往!
我只能在破晓之际,路上无人,烟花之地的人刚睡之时,毁了长竿。
我把他扔到枯井一夜,怕他年纪小害怕,在井边坐了一夜,以便随时能放他出来。
他在井里骂了一阵儿,呼呼大睡。
还做了什么?
他把我辛辛苦苦养的兰花毁了!
我让他挨了十戒尺,写了一篇悔过书。
好家伙,悔过书竟然是让赵钰几人凑的!
周雪生当真顽劣不堪,竟然把我拽塘里了。
意识混沌时,他像水妖一样游过来,拉住我的手。
等我彻底清醒,他竟然、竟然以口为我度气!
第二次了!
一个男子,竟然两次和我如此亲密!
他还问我脸怎么红了。
我把他掀水里了。
回去便发烧了,御医开了药,我也告了假。
可这几天极为不好过,梦里都是周雪生。
张扬的,大笑的,狡黠的,得意的……
亲我一次,亲我两次。
好不容易病愈,不过是寻常出游,竟然被扯到周雪生和杨文旭的矛盾里。
他误会我了。
他以为杨文旭之流这样贬低他的那些随从,是我教唆授意。
我从不知道,周雪生冷下脸来,如此慑人,像是一柄锋利的长枪。
我这才意识到,这人,小小年纪,是在战场厮杀中活下来,甚至立过功的校尉。
往日嘻嘻哈哈,张扬跋扈,总让人忘记,他是从尸山血海走过几遭的。
我从不知道,我竟然在意一个人的误会。
他可以和闹得不愉快的杨文旭冰释前嫌,为什么不能和我冰释前嫌呢?
我很难受,心里堵得慌。
我大概是病了。
做梦都在解释。
护国寺再遇,竟然暗算我,还说把我打晕帮那姑娘,还说把我送怡红楼去。
我气极。
他那么护短,护着他那些兄弟,竟然把我推出去,推给别的女人!
我昏了头了,竟然有这种想法。
回去便做了梦,梦里都是周雪生。
我竟然,对一男子有非分之想。
简直匪夷所思惊世骇俗离经叛道!
我不能接受。
焦愁,恐慌,害怕,无措。
夜夜不能寐。
我躲他不及,他竟然还主动招惹。
扬着明媚的笑拦住我的去路:「叶大人,忙不忙,喝杯茶呀?」
要不就骑在高头大马上,撩我的车帘:「叶大人,今日怎么比昨日更美些了?」
白天烦我,晚上在梦里烦我,我简直忍无可忍!
失了理智,大街上破口大骂。
骂完竟然担心他会不会就此讨厌我。
6.
我娘发现了我的异常,让我爹来与我彻夜长谈。
我攥紧拳头,第一次不敢正视我的父亲。
羞愧、悔恨似要拉我坠入深渊。
可我爹的话直奔要害:「你是不是对周家小子有些特殊情意?」
我惊惶抬头,想下意识否决,可我父亲的眼睛,平静似海,温和而包容。
我缓缓低下头。
「你一向聪慧,沉静沉稳。我和你娘从未操过心,甚至担心你慧极而伤。可是每每对上那小子,你便失了往日冷静,做些和平时相比,十分出格的事来。我们便知,你对那小子有些不同。」
「倾儿,周雪生是一个好孩子,他的父母把他教养得很好。爽朗,聪明,果敢,是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你一直循规蹈矩,喜欢他十分正常。」
「你考虑清楚。是已经非他不可了,还是可以看看其他姑娘或者公子,无论你做了何种决定,我和你娘都不会责怪半分。」
「但是,切不可强迫于人。」
焦躁难安的心绪被父亲的话抚平。
皇后姨母的生辰宴,确实是姨母看我年龄大了,让我相看姑娘的。
可周雪生又出幺蛾子。
说喜欢我。
说小孩子的坏毛病,对于喜欢的东西就是喜欢去故意招惹。
我大概是病了。
竟然觉得心口一瞬悸动。
他还走过来说叶美人貌美如花,甚得他心。
我前十多年专心读书,身边都是彬彬有礼的文人。考得功名后又忙于各种公事,勾心斗角,阴谋阳谋。
第一次见这样热烈明媚的一个人。
像一轮骄阳,破开了云层,阳光洒满地。
他会生气,会愤怒,会得意,会不屑……
所有情绪在他脸上生动浮现。
让人气恨恼怒,又拿他没办法。
大门口让一小儿摇头晃脑念情诗这种歪点子也想得出来。
那段时间,同僚全在看我笑话。
但我竟然隐秘地欢喜着。
这欢喜只持续到叶阑和他书童闲说漏嘴。
「他?写诗?大字不识几个。那都是我们写的,以为他要追求哪个姑娘……」
后面的话我听不见了。
只觉得耳里轰鸣阵阵。
那些让我心里暗喜又甜蜜的诗,是叶阑那几个玩意儿写的!
简直奇耻大辱!
我寻了由头去书院,想质问他。
他在雪地里撒欢儿,像初生的小鹿。
笑容那样明媚。
孩子心性,又像雪妖。
极会蛊惑人心。
有个书生就被蛊惑了,扔给他一个荷包。
他还拿着不放!
怒火中烧。
我直接一掌掀飞那荷包,与他交手几回合。
我真的病了,竟然骂他负心薄情。
更有病的是,我竟凑到他们堆里,试图拉近距离。
杨文旭他们可以,我也可以。
穿着打扮向他们靠近,行为举止与他们一般。
激他与我赛马,想让他对我另眼相看。
鲜衣怒马少年郎。
他在马上,一股子野性迸发。
仿若与马,与大地,与天空,与风相融。
那是我从未有过的潇洒与豪迈不羁。
我赢了赛马,他让的。
可他一副诚心恭喜的模样,好像在打发我。
与赵钰甚是亲密要去猎狍子。
我气得不行,又不能表现出来。
我不放心,又去寻。
竟然看到几个臭小子撕扯在一起。
周雪生的手都快伸进人衣襟里去了!
我病得不轻。
明明是正常不过的小子们之间的胡闹,我竟然觉得此景龌龊不堪。
我破口大骂一通,又觉得自己丢人现眼,匆匆离开。
那夜我竟做了个荒唐的梦。
那被扯开衣襟的人换作了我,周雪生的手摸上我的胸膛……
我病得彻底,竟然想,得到他。
我认命了。
我确实离经叛道,喜欢上一个男人。
这一认命,我竟久违地平静了。
7.
周雪生或许因为常年在边陲与儿郎们摸爬滚打,于情爱一事十分懵懂。
吏部侍郎家的小女儿送了他一方手帕,他竟然转手给一个小孩儿包了摔伤的手。
也没有回应那小姑娘,反倒悄摸地问小遇:「为什么要送我帕子,擦汗吗?大男人拿手帕擦汗不会显得娘儿们儿唧唧吗?」
小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不懂啊……
不懂好啊。
我向皇上谏言,明年春闱,京城各个学子应闭门不出好好温习。
我自请教周雪生认字。
理由冠冕堂皇,什么为皇上分忧,什么为国家培养肱骨,什么与周小校尉化干戈为玉帛。
不过掩盖我的龌龊心思。
8.
父亲与故交许将军喝酒,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周雪生身上。
说那小子机灵,又胆大心细。
任性妄为但是从不越过底线。
我认同。
毕竟那些洒在地上的石头都会收拾干净。
说起十岁时,原本是在后方帮着看顾粮草还有挑水做饭的。
一次有敌人摸过来要烧粮草,小子薅起羽箭边射边喊:「敌袭!有敌袭!」
事后问他怕不怕,他说不怕。
然后跟着上战场,虽说都是作为战后打扫战场的,也会遇到小股敌人,但从来没有退缩过。
「小不点儿的一个人,跟老子的刀一样高,竟然还能从战场拖回受伤的同袍来。」
我竟听得入了迷。
这是我从未了解过的另一种生活。
战争惨烈。
但是这次竟然有了实质感。
十三岁当了百夫长,领一百兵能奇袭,穿插冲杀。
十四岁带人奔袭敌人后方,和其余序列配合交战,成功烧了粮草。
「小子前途无量啊!但是周勇那老匹夫直接不干了,尚公主了,也是怕独苗苗……」
话语未尽,但都听懂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班师回朝途中还有一趣事,」许将军突然又高了兴致,「路上遇到一家人葬母,一口薄棺,但有个小子太小没力气,就要倾倒之际,周雪生飞身过去用肩顶住了。然后穿着一身铁甲一路帮着抬上山去。」
许将军突然望向我:「换做京城的公子们,可会这么毫不犹豫?」
我怔住。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但我知道许多达官子弟不会。
似乎不需要我回应,许将军一脸追忆之色。
「那小身板儿,十岁就帮着同袍敛尸抬棺,抬了多少同吃同睡的弟兄啊……」
或许他此时不仅是在说周雪生,也在说他这金戈铁马的大半生,以及千千万万个将士。
临走我和父亲将他送到府门前。
一跛一摇的腿脚昭示着他的功勋。
我突然很想见一见周雪生。
9.
我围着周雪生在他附近猜了一圈灯谜,手上拎七八个,他宁愿叫五大三粗的赵钰叶阑李静松。
杨文旭想上前,我让人引开了。
他终于找上了我。
冰凉的手抓住我的手腕,我心一颤。
我冷冷看了那想上前的三人一眼,随他四处猜灯谜。
他的笑,是因为我。
他的欢喜,是因为我。
我大概是病入膏肓。
竟然想让他喜怒哀乐皆是因我。
可是他朋友甚多。
他送我的那块玉佩是雕工粗糙的牡丹花。
我自己悄悄在不起眼处刻了「雪生」二字,珍藏在枕头下,每晚攥着睡。
10.
赵钰李静松追姑娘,不用我出手。
叶阑杨文旭还跟周雪生扎堆儿。
我和杨大人喝了两回茶,传授了一些备考的方法和书籍,杨文旭也没空了。
小子到叶家与叶阑打得火热。
笑声在院子外都清晰可闻。
打开门,两人挨得紧紧的。
我把叶阑大卸八块的心都有。
我喜欢教周雪生。
他笨。
我可以多教几次。
明目张胆盯着他的眉眼,嘴唇。
明目张胆靠近他,拥住他,手把手教他。
教他练武,更能明目张胆碰触他。
他觉得一切正常,甚至学武十分专心。
而我心动难忍,喝了一壶又一壶的茶水。
虽然夜夜被梦折磨。
醒来又空虚孤寂,谴责自己卑劣肮脏。
但我每日都是喜悦的,连同僚都问我是不是喜事将近。
还喜事将近,是坏事临门了!
那书生竟然又送周雪生簪子!
那小子愣头愣脑,我真怕他收了,忙上前先接了,还把簪子粉饰成同窗礼物。
他真信了,伸手来拿。
我气不过,暗中使力,把簪子折断了。
那书生伤心控诉,周雪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让他多读书。
我怎么可能告诉他,那书生的喜欢呢?
他只需要知道,我的喜欢就够了。
他在马车里睡着了,我将他放在我腿上。
双眼闭着,睫毛纤长,琼鼻秀挺,娇唇红润。
我觉得口渴,忍不住一次一次吞咽。
用僵直的手指轻轻描摹他的眉眼,唇鼻……
克制,真是辛苦的事。
他醒了。
我收手,收敛所有情绪。
但声音暴露了我的隐忍。
幸好,周雪生并不注意这些细节。
临走,我将做了好多遍才完成的精致的弯月灯给他,他根本不懂。
花灯,寄托了我满心的相思。
杨文旭要从军,叶阑说周雪生想了无数办法准备劝。
我问他都想了什么办法。
我听后没一个不是不与杨文旭接触的。
这个杨文旭看周雪生的眼神算不得坦荡。
同为按部就班的读书人,很清楚什么样的人会吸引住自己全部心神。
而且,周雪生从没有觉得,人来人往大街上,身手敏捷、冷静睿智地控马一幕,惹了多少芳心暗许。
英姿勃发,鲜衣怒马,张扬肆意。
看到他,仿佛看到了勃勃生机。
不能让他们多接触。
所以我直接拦住了从国子监出来的杨文旭。
11.
无意听到那几个小子谈天说地,听到周雪生说:「我啊,喜欢温柔贤惠,长得美的。」
我心钝痛。
痛到直不起腰。
他喜欢温柔贤惠长得美的姑娘。
姑娘……
我长得美,学着温柔贤惠行不行……
我不仅病入膏肓,我好像疯了。
偷摸买了针线,学做荷包,学绣花。
缝了又拆,拆了又缝,绣了又拆,拆了又绣……
反反复复。
可是周雪生竟然在我已经绣好花样、做好荷包时,才看见我手指上的针眼儿。
我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气恼。
我真的疯了。
开始学着勾栏式样的穿着,想勾引他。
还做点心、零嘴。
可惜,周雪生是块木头,我一番不要脸的作为简直白费。
护国寺主持还取笑我,心心念念一个人,那人把我当狐狸精。
而且顽劣,和赵钰他们聚一起总是要瞎胡闹,我只得将他拘在身边。
我还在为亲到他额头沾沾自喜。
皇上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给周雪生指婚!
我很恐慌。
又被周雪生的大喊抚平。
「叶倾!我喜欢叶倾!」
我明明知道他是为了赵钰和李静松才口不择言。
但我,
喜不自胜。
12.
我写话本子给书坊,又给说书先生塞了故事。
我要全京城的谈资都是周雪生和叶倾的流言蜚语。
半夜三更了, 我摘了面具信步乱走, 脑子里推演下一步计划。
周雪生和赵钰李静松在酒馆里酩酊大醉。
我很生气。
我上前要捞走周雪生。
那小子跌跌撞撞上前, 有吗摸我的脸,又言语调戏。
还让那几个醉鬼抬我去他屋里,要好好疼我。
我隐忍的怒气和克制的欲望喷涌而出。
我真想将人就这么办了!
可是舍不得。
这么明媚一个人,若我强逼他, 他得多难过啊。
我舍不得他难过, 更不想他厌恶我。
我把人送进了公主府。
临走鬼迷心窍, 也是忍耐不住,俯身轻吻。
结果被小子一口叼住,狠狠咬了一口。
第二天还好意思问我嘴巴怎么回事。
作为主考官是很耗人精气神的。
我很累,但我十多天没有见周雪生了。
思之若狂。
所以一出考场, 借着考校作业的名义把他叫来。
我多想抱抱他啊。
可是我只能闭紧眼睛, 听着他的声音缓解相思之苦。
我这边忍得辛苦,那边李静松要给周雪生介绍一个姑娘。
好在叶阑当趣事说与我听, 我连忙造就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将新科榜眼推了过去。
我想让周雪生走科举之路, 结果他进了御林军。
和一堆臭男人凑一起。
总不能真的让他做他不欢喜的事。
我不放心,给他准备鞋袜护膝,披风伤药。
我怕他受伤, 怕他吃不好, 我甚至自己翻看典籍学做药膳, 煲汤。
把自己弄得像洗手做羹汤的望夫归的妇人。
我大概彻彻底底疯了。
13.
就算成亲后,做点心的、缝补贴身衣物的,都是我。
我还给她打磨一根白玉桃花簪, 每日替她挽发。
做了女子打扮,她也什么都不顾忌,依然张扬肆意, 经常和赵钰他们去吃酒划拳。
他们的夫人不放心要跟着。
我也不放心跟着。
我每天都很欢喜,有时候舍不得睡觉。
就算她求饶, 自学成才学会了撒娇, 只会让我更加克制不住。
可是她发现了我的秘密。
她捡乱滚的核桃,从柜子底下找出了我的秘密。
几本画册。
她惊呆了, 来问我:「你还看这种, 你喜欢男人啊!」
我气极反笑。
「你以为因为谁?」
「我怎么知道, 我也不知道你真喜欢男人啊。」一副理直气壮的无辜样子。
「周雪生, 」我气得咬牙切齿,「你以为那个让我魂牵梦萦夜夜不能寐的男人是谁?」
「我――」
我打断他的话:「对,是你。」
她瞪圆了眼睛。
「你喜欢我?你以为我是男人, 你还喜欢我?」
我一步步把她逼退到床上,摔坐下去。
「是你, 让我魂牵梦萦夜夜不能寐的是你, 让我醒着睡着都在想你。」
「……」
13.
我送她的花灯, 都是亲手做的。
送她弯月灯,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送她骰子花灯,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
送她白云灯,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 坐也思君。
14.
真好,我看到了,看到她珍藏于公主府的三个完好无损的花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