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年会上,贺彦京下意识牵住我的手。
大家纷纷难以置信:
「贺总的隐婚对象居然是平平无奇的林秘书?」
「他和苏总监郎才女貌,亏我还一直以为他俩是一对呢。」
我平静澄清:「贺总喝多了,认错人而已。」
他却霎时黑了脸。
我搞不懂,明明我们的契约婚姻上周就结束了。
时隔三年,他突然戴上婚戒做什么?
1
公司年会上。
贺彦京正在台上讲话,底下突然一阵骚动。
我顺着大家八卦的目光望过去。
贺彦京穿着一贯量身修裁的黑色西装。
握住话筒时,腕边的银色袖扣熠熠生辉。
唯一与平日不一样的是——
他的左手无名指上多出了一枚戒指。
身边窃窃私语声不绝。
有人推我手肘,向我打探道:
「林窈,你是贺总的贴身秘书,肯定知道点内情吧?」
我摇头。
他们却不信,七嘴八舌猜测起来:
「你们说贺总为什么要隐婚啊?」
「会不会......他的隐婚对象是我们认识的人?」
「难道是苏总监?」
「苏总监藤校毕业,多少大厂挖不来的人最后却空降咱们公司,你猜是为了谁?」
「那没跑了,你没看刚刚苏总监上台献花时看贺总的眼神,啧啧,包不清白的......」
见我不再和他们搭话。
那几个同事面子上挂不住了:
「喂,林窈,别这么小气啊!」
「就是,你还装上了?透露两句又不会死。」
我这才放下手机。
就在刚刚。
人事通知我的离职申请已经通过了。
还真不用继续装下去了。
我轻笑一声,反问道:
「这么感兴趣怎么不直接去问当事人,是不敢吗?」
大概是没想到我这个一向任人揉捏的软柿子突然话中带刺。
为首那人讪讪嘟囔了一句:
「真是的,开个玩笑而已,至于吗?」
这时,一道年轻男声响起。
「林窈姐,终于找到你了。」
我回头,原来是小蒋。
两个月未见,小蒋已经换上正式员工的工牌了。
他不容拒绝地塞了一大袋家乡特产给我,再三感谢我在他实习期间的照顾。
这段小插曲过后,大家默契地噤了声。
宴席开始没多久。
贺彦京从主桌过来。
原以为只是走个过场,谁知他自然地在我身边的空位坐下。
甚至被人敬了一圈酒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酒过三巡。
贺彦京微微倾身,没头没尾地问我:「那人是谁?」
他西装上的玫瑰冷香强硬地侵略过来。
是刚刚与苏裳音贴身拥抱时残留的味道。
我不着痕迹地退开了些:
「非工作问题,我好像不需要向贺总汇报吧?」
说罢,起身要走。
众目睽睽之下,贺彦京下意识牵住了我的手:「你去哪?」
周遭一瞬间安静下来,又立刻炸开了锅。
大家纷纷难以置信:
「贺总的隐婚对象居然是平平无奇的林秘书?」
「他和苏总监郎才女貌,亏我还一直以为他俩是一对呢。」
也有人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我:
「你别看人长得平平无奇,说不定私下里别的功夫厉害着呢?」
「也对,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可不是谁都学得来的哈哈。」
我平静澄清:「贺总喝多了,认错人而已。」
贺彦京霎时黑了脸。
我垂眸,盯着那硌得我掌心生疼的冷硬之物。
却怎么也搞不懂。
明明我们的契约婚姻上周就结束了。
时隔三年,贺彦京突然戴上婚戒做什么?
2
贺彦京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天资聪颖,皮囊优越。
压根不知道上帝给他关了哪扇门。
对于这个比我大三岁的邻家哥哥,我妈最爱拿我跟他比较——
「林窈,你看看你彦京哥,再看看你,脑子都长哪去了?我怎么生出你这么笨的女儿!」
我默默从垃圾桶里捡起皱成一团的成绩单。
班级第十七名。
这已经是我考得最好的一次了。
我妈始终不肯承认,我就是一个资质平庸的普通人。
人前人后对我百般贬低。
倒是和贺彦京相依为命的贺奶奶十分喜欢我,经常招呼我去他家吃饭。
中考结束后,我兴致勃勃地想跟贺奶奶学做饭。
结果又被我妈臭骂一顿,说我不务正业。
在她的严词勒令下,我只好抱着习题册找贺彦京补习功课。
贺彦京从来不嫌我笨,还温柔又耐心地给我讲题。
大概就是那个暑假的朝夕相处。
我喜欢上了他。
暗恋贺彦京的第三年。
我擦线过了一本,如愿考去了他所在的城市。
开学后,我偷偷去他学校找他,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谁知只见到了他室友。
「小妹妹,你找贺彦京啊?」
「他不在,跟女朋友约会去了。」
我失魂落魄地离开。
却被正在社团招新的高年级学长拦下。
面对他的热情邀请,我连忙推脱:
「对不起啊,我不是这儿的学生。」
我至今忘不了。
在说出我的学校后,他眼里一闪而过的鄙夷。
那一刻我才明白。
我和贺彦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平凡普通。
而贺彦京永远闪闪发光。
或许在别人看来,我对他的喜欢就像蒙在明珠上的尘泥。
一文不值。
甚至是种玷污。
自那天起,我便刻意躲着贺彦京。
除了偶尔的节日问候,几乎和他没有其他交集。
直到一年后。
我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
3
贺彦京失联了。
贺奶奶年龄大了不便从泸城来京市,又没其他认识的人。
最后没办法托我妈联系上了我。
我想也没想就报了警。
等公寓门被撬开,我终于见到了因为急性肠胃炎发作,高烧晕过去的贺彦京。
临走前,消防员叔叔打趣道:
「小伙子,人小姑娘担心你,刚刚在电话里都急哭了,以后可得好好对人家啊。」
我涨红了脸,连连摆手解释:
「您误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贺彦京失笑,也跟着调侃:
「林窈,还以为你上大学后跟我生分了,还行,算小时候没白疼你。」
那时候,贺彦京刚毕业。
与人合伙开的创业公司尚在起步阶段,每天忙得没空吃饭。
我一直念着从前贺奶奶对我的好,特地跟她学了好几道贺彦京爱吃的菜,周末只要有空就来公寓做给他吃。
我妈一向鼓励我和贺彦京来往,甚至还盘算着将来让他给我介绍点优质对象。
贺奶奶则十分欣慰我和贺彦京之间的情谊不是兄妹却胜似兄妹。
我曾旁敲侧击过。
贺彦京早就和他那位女朋友分手了。
可即使如此,我也从未奢望过和贺彦京的关系更进一步。
谁知我毕业没多久,贺奶奶查出了癌症。
贺彦京他爸早逝,他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改嫁了。
虽然贺奶奶不说,但我看得出来,老太太有多希望能在临终前看到自己的孙子成家。
因此贺彦京提出要和我结婚时,我毫不犹豫答应了。
一切都像被按下了加速键。
直到挑选婚纱的时候,我还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导购员歉意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林小姐,我们店目前只有这个码数的婚纱了,要不您等下个月......」
生怕贺彦京嫌我麻烦,后悔和我结婚。
我提着一口气,努力把自己塞进了不合身的婚纱里。
婚礼前夕,贺彦京把一份白纸黑字的文件递给我:
「林窈,你看看,没有问题就签个字吧。」
我这才知道。
原来贺彦京从没打算和我领证。
他为这段协议婚姻设置了一个有效期——
三年。
我用笑容掩饰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没问题的,彦京哥。」
我天真地以为,三年时间总能焐热他的心。
现在想想,我和贺彦京的婚姻,从始至终只是一场没有感情的契约。
奈何那时的我被从天而降的幸福砸昏了头脑。
还以为嫁给了爱情。
4
婚后第一年。
贺彦京的公司云创已经初具规模。
而我因为前公司经营不善倒闭,再加上报志愿时分数不高,被调剂到了冷门的食品专业,一直找不到新工作。
待业小半年,我瞒着贺彦京,凭自己的努力通过了云创的实习秘书岗位面试。
就连面试官都被我的执着劲儿打动了,哭笑不得道:
「小姑娘,这是我这个月第三次面试你了吧?我们公司就这么吸引你?」
吸引我的当然不是公司,而是创办公司的那个人。
和贺彦京结婚这一年来。
他早出晚归,天天加班到深夜。
只有等周末一起去看奶奶时,我才勉强能和他说上几句话。
却又经常会被一通工作电话无情打断。
贺彦京大部分时候都很疲惫。
只有提到云创,他眼睛里才有光。
我想和他有更多话题,想听懂那些让他激情澎湃的专业术语。
入职第一天,我特意没告诉贺彦京。
但还是没忍住,在见到他时兴奋地和他打了声招呼。
彼时他在电梯里,淡淡看我一眼便错开了视线。
就好像和我认识是什么很丢人的事情一样。
贺彦京回家时,已是深夜。
我强打起精神,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丧气:
「彦京哥,这是我跟奶奶新学的板栗炖鸡汤,你尝尝味道怎么样,我好再改良......」
红肿的眼睛早就出卖了我。
贺彦京似乎叹了一口气:
「林窈,首先恭喜你找到工作,但我还是希望,为了不耽误彼此的时间,在公司里我们最好保持纯粹的上下级关系,不要越界。」
我的喉头又开始哽咽,努力转移话题:
「嗯,我知道了,鸡汤我煲了三个小时呢,你尝尝。」
最终,那碗鸡汤贺彦京还是忘了喝。
放冷后凝了一层金黄的油脂,被我心疼地倒进了垃圾桶。
经过一个晚上,我也想明白了。
就像小时候,我成绩不好,我妈最烦给我开家长会一样。
要是我能在工作上做出点成绩,贺彦京是不是就不会嫌我丢人了?
奈何我专业不对口又没有名校背景。
只能捡一些同事们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来干。
陪市场部王经理外出应酬时,他喝多了,拉着我的手不放。
还扬言一会儿如果我不把他送回酒店房间,就要以工作失职的名义炒了我。
同事们似乎早就清楚王经理是什么德行,默契地挂掉了我每一通求助电话。
我在洗手间里,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贺彦京的号码。
提示音没响两声,电话被人接起。
我听见贺彦京的声音里带着明显压抑过的不耐:
「我现在在开会,有什么事晚点说。」
等我偷偷打开手机录音,抱着即将丢掉工作的心情返回包间后。
王经理却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颇为年轻的、有些眼熟的英俊面孔。
见我走神,男人朝我勾勾手:
「林秘书,别愣着了,快过来帮我写纪要。」
再次见到这个男人是在贺彦京家门外。
我开的门。
和他四目相对。
电光石火之间,我这才想起他是谁。
贺彦京的大学室友兼公司合伙人,梁西聿。
梁西聿越过我,朝坐在沙发上的贺彦京吹了个口哨:
「兄弟,金屋藏娇啊?」
印象中,他似乎一直都像现在这样玩世不恭,说话不着调。
身后,贺彦京的语气波澜不惊:
「是邻居妹妹。」
「哦。」
梁西聿故意拖长了音。
他眯起眼睛看着我,狡黠得像只狐狸:
「对了彦京,苏裳音回国了,你知道吗?」
5
梁西聿口中的苏裳音,我并不认识。
但我敏感地从贺彦京陡然变化的表情猜到了个大概——
前女友。
事实证明,我猜得没错。
没过两个月,苏裳音空降到云创,成了运营总监。
公司欢迎会上,她侃侃而谈。
随手撩拨栗色波浪卷发,散发出的香水味和她本人一样明媚自信。
散场后,贺彦京十分罕见地叫住了我。
「林窈,你过来一下。」
这还是第一次在公司、在周围都是同事的情况下,贺彦京主动叫我。
我受宠若惊。
以为是自己前段时间通过实习考核转了正,贺彦京终于对我的工作有了认可。
原来小会议室里还有第三个人在。
「彦京,这就是你说的结婚对象?你老婆?」
苏裳音双手交叠撑着下巴,樱红色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手背。
她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语气轻蔑:
「怎么几年不见,眼光差成这个样子?」
「就算要做戏给我看,好歹也找个能让我心服口服的人吧?」
我从没见过这样不冷静、不理智的贺彦京。
他一步步走向我,冷笑一声:
「心服口服吗?你看好了。」
贺彦京吻了我。
他用了力,咬得我嘴唇有点疼。
这算我们之间的初吻吗?
我不知道。
在我的认知中,初吻应该是美好的。
至少不应该当着另一个女人的面,变成一种发泄情绪的手段。
我落荒而逃。
满脑子都是苏裳音最后的话:
「彦京,别自欺欺人了,你真的能像当初喜欢我的那样喜欢她吗?」
沉默许久,他道:
「感情都是可以培养的。」
贺彦京的话像一根刺扎入我的心脏。
当年穿上那套不合身的婚纱,我只觉满心欢喜,时至今日,才感受到了窒息与无力。
面对我时,贺彦京似乎总是情绪稳定。
因为不爱,因为不在意。
我们之间连架都没正经吵过。
一直都是我在勉强,永远都是我在妥协。
我抚摸着桌上有些褪色的相框。
照片里是十五岁的我。
那年贺彦京高考考了理科状元,我妈非要让我跟着沾沾光。
那是我们的第一张合照,也是唯一一张。
照片背面,是我十八岁时写下的话——
「贺彦京,我来找你了。」
近十年时间,我锲而不舍地追逐在贺彦京身后。
怀着满腔孤勇,却一次次被他伤得头破血流。
我累了,也怕了。
和贺彦京契约结婚的第二年。
我突然不想喜欢他了。
6
起初,贺彦京以为我在赌气。
那时候,奶奶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太好了。
我和贺彦京守在临终关怀病房的第二天,他妈和苏裳音也来了。
贺彦京他妈前不久和第二任丈夫离了婚,重新联系上了他。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妈对我百般挑剔,而现在——
「哎呀裳音,阿姨是真喜欢你,我那儿媳妇要是有你一半的聪明伶俐就好了。」
「你看看她,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我带的猕猴桃都放桌子上多久了也不知道给老人切一下,连个护工都不如。」
见我无动于衷,贺彦京示意性地推了下我。
他以为我还在因为苏裳音和他置气,有些不满道:
「林窈,你懂点事,发脾气也要分场合。」
还是奶奶听见「猕猴桃」三个字,迷迷糊糊念叨着:
「彦京啊,窈窈过敏,不能碰......」
奶奶似乎回光返照了。
她拉着我的手,和我聊起许多以前教我做菜时发生的趣事。
我突然想起自己那个一年多没登过的账号。
上面数百条视频,记录了从大学起,每一道奶奶教给我,又由我做给贺彦京的菜。
它们从初次的烧焦糊烂一点点变得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欲大开。
我也从手上总是贴满创口贴,到后来指腹磨出一层薄茧,动作逐渐娴熟老道。
我把这些视频一一播放给奶奶看。
奶奶应该很欣慰吧。
凌晨,她在睡梦中安然离世,嘴边还挂着浅浅的笑。
操办葬礼这两天,贺彦京没合过眼。
回家后,他嗓音疲惫,伸手想要抱我:
「林窈,我想喝你做的板栗炖鸡汤了。」
我扭头躲开他:「我累了,改天吧。」
贺彦京以为我只是因为奶奶去世心情低落,才对他不管不顾。
直到有一回他晚归,我没有给他留灯。
第二天一早,他突然拦住准备出门上班的我:
「林窈,你昨晚为什么没等我回家?」
7
贺彦京开始不习惯我对他的冷淡。
下午,我在工位接到了他的内线电话:
「林窈,现在来我办公室一趟。」
等我过去,贺彦京递给我一个文件袋,说里面是奶奶留给我的遗物。
我点头收下,准备离开。
「林窈。」
他叫住我:
「以后下班跟我一起回家。」
说完,他自己也愣了一下。
我笑了,把他对我说过的话悉数奉还:
「贺总,这里是公司,希望我们能保持纯粹的上下级关系。」
「哦对了,打内线电话叫我来办公室这种事以后也不要做了,您是总裁,我只是您公司里的一个小职员,被别人看到了不合适。」
贺彦京多骄傲的一个人。
听了我的话,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我以为,我已经和他划清了界限。
谁知没过多久,我接到了被越级升职到总裁办的人事调动。
同事们看我的眼神里有歆羡、有鄙夷,就差写着——
原来林窈是个关系户啊。
进门后,还不等我向贺彦京提出异议。
他从电脑前抬起头,莫名其妙地说:
「林窈,你以前的工作真是太闲了,还有空和别人打情骂俏。」
我这才发现,贺彦京的办公桌上有一沓新洗的照片。
前段时间公司新来了一批实习生。
他们办破冰活动缺人手,拜托我去帮个忙。
贺彦京单独挑出的那张照片,只是我和一个叫蒋桉的实习生背对着镜头准备活动道具而已。
那一瞬间,我怒从心起:
「所以就因为一张照片,你就把我调来做你的贴身秘书?」
「贺彦京,你这么做在乎过别人会怎么看我吗?你又凭什么限制我的交友自由啊?」
他把照片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一步步走向我:
「凭什么?就凭我们是夫妻!」
「夫妻?哪门子的夫妻?」
我提醒他:
「你别忘了,我们只是契约结婚!」
「可我们的契约还没结束!」
贺彦京掐着我的下巴,迫使我仰头看向他。
那张曾经令我无比着迷的脸,现在只让我感到生理性恶心。
我鼻头一酸,用力推开他:
「贺彦京,你不过是吃准了我从小喜欢你,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我罢了。」
这是我们头一回吵架。
也是贺彦京头一回向我妥协。
晚上,他主动敲响我的房门:
「林窈,这次是我没考虑你的感受,人事调动不方便撤回,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会尽量满足你......」
我拿被子蒙住头,不想再听见他的声音。
就算契约结束,我和贺彦京不再有任何瓜葛,但这份工作是我自己争取来的。
之前被同事排挤、被经理性骚扰,再苦再累我都咬牙坚持下来了。
因为我是真的想好好干下去。
可贺彦京一句话就把我所有的努力都变成了笑话。
我第一次萌生了辞职的念头。
而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的,是两个月后收到的那条消息。
8
奶奶留给我的遗物是一张老旧的菜谱配方。
依稀能辨认出菜谱的名字是水尾椒盐火肘酥饼。
我打算把它还原做出来。
但其中几个关键食材的配比已经模糊了。
凭感觉摸索尝试时,我顺便把每次的失败记录下来,发到了以前的做菜账号上。
谁知视频意外火了。
好多网友在评论区蹲守我的最终成品。
等待过程中,他们考古到了我曾经的评论——
【好佩服 up 主对做菜的热情哇,求问秘诀?】
【为了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
于是有人留言问我:
【这么多年过去了,up 主追到喜欢的人了吗?】
看到这条评论时,我刚熄灭老式木炭火炉,取出又一次烧坏了酥皮的酥饼。
厨房外,贺彦京特意没吃早餐,在等着为我试吃。
我已经很久没给贺彦京做过饭了。
他以为那晚在我房间门口的让步终于哄好了赌气的我。
可我只是单纯不想浪费食材而已。
我低头回复网友:
【那个人已经不值得我喜欢了。】
【那 up 主重新回来更新视频是有新的对象了?】
【不,这次是为了自己。】
忘了是第二十还是三十次尝试后,我终于做出了成功的酥饼。
金黄酥脆的外皮,交织着微麻椒盐的咸香内馅,有嚼劲的瘦肉颗粒......
网友们纷纷化身馋鬼,恨不得把嘴寄过来尝一口。
与此同时,我意外收到了泸城文旅局发来的美食节活动邀请。
时间就在年前几日。
于是我在契约结束那天,果断向人事提了离职。
年会还在进行。
贺彦京借着酒意牵着我的手不放。
既然已经澄清了,避嫌反而刻意。
我大大方方地把贺彦京扶去楼上的酒店套间。
他半靠在沙发上,拉住准备离开的我:
「林窈,我和裳音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就只是同事关系而已。」
我后知后觉,贺彦京是在向我解释刚刚台上的那个拥抱。
「没关系,我不介意。」
是真的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听了我的话,贺彦京反而皱起了眉。
他摩挲着我空荡荡的无名指,喃喃道:
「我认真想过了,林窈,我们公开吧,明天把证领了好不好?」
「之前的戒指买得匆忙,你不喜欢戴也正常,到时候我们买个新的,以后好好过......」
要是三年前的林窈,听见这话应该会很开心吧?
可惜的是,现在的林窈心早就死了。
贺彦京还要留下做年会的结束致辞,我终于得以脱身。
凌晨,我在最后一班回泸城的高铁上收到十几条未读消息——
【林窈,你离职了?】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要是觉得工作太累了可以跟我说的,没必要辞职。】
【我这头已经结束了,现在准备回家。】
【我到家了,你人呢?】
【林窈,你去哪了?】
我看着烦,正准备关机,贺彦京的电话打了过来。
「林窈,你......」
我打断他的话:
「贺彦京,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既然契约结束了,我们好聚好散吧。」
9
我到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我妈正在厨房做饭,探出头问我:
「林窈,离过年还有一阵子呢,你怎么提早这么多天回来了?」
「妈,我辞职了。」
我妈眼尖地看到我脚边多出的行李,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你实话跟妈说,是不是跟彦京吵架了?」
「现在工作多难找你不知道吗?都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还闹小孩子脾气?」
她越说越起劲,想从我的口袋里翻找手机:
「不行,你现在就去给彦京打电话道歉!」
「像他这样的老公,要不是你走了狗屎运,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外头还不知道有多少女的虎视眈眈呢,你就不怕他跟你离婚......」
我妈尖锐的嗓音刺激得我太阳穴神经直跳。
我终于瞒不下去了:
「妈,我和贺彦京,我们当初根本就没领证!」
我妈似乎对贺彦京有一层滤镜。
不管我解释再多,她始终认定是我的错。
「林窈,你回你的京市去,没领证就想办法把证领了,不然过年你也别回家了!」
我妈丢给我一件厚棉袄,就这样把我赶出了家门。
我在附近一家青年旅馆临时开了间房。
这还没到晚上,楼上就隐隐传来男女交欢的声音。
可见隔音有多差劲,今晚注定很难休息好了。
傍晚,外面飘起了雪花。
我一路小跑进便利店买泡面,没想到居然还能碰到熟人。
「林窈,你怎么在这儿?」
我叹了口气。
怎么每次丢人的时候都能被梁西聿撞见?
聪明如梁西聿自然早就发现了我和贺彦京的隐秘关系。
在得知我被我妈赶出家门后,他若有所思:
「或许......你可以先去我那儿住几天?」
见我犹豫,他又道:
「你先别急着拒绝啊,我那里可不白住。」
我等着他的下文。
「会做饭不?」
我点头。
他勾唇一笑:
「那就成了,走吧。」
10
就这样,我住进了梁西聿的家。
可把我送到后,他反而要走。
我不解:
「你晚上不住这儿吗?」
他凑近我,半开玩笑地问:
「林窈,你这是在邀请我留下吗?」
我瞪他一眼:
「梁西聿,你能不能说人话?」
「说人话就是,为了给大厨发挥空间,我现在得出去买菜。」
经过我的观察,我发现梁西聿帮我备菜的刀工手法十分熟练。
我没忍住问他:
「梁西聿,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会做饭?」
他一边刷碗一边笑眯眯道:
「我从来没说过我不会啊。」
......好像也是哦。
梁西聿好像给我打下手打上瘾了,美食节的时候也非要跟着来。
但多亏了他,我的压力小了很多。
我以前从未想过,居然真的有人会为了尝一口我做的酥饼,不远千里从外地赶来。
感动之余,我也更加坚定了某种决心。
美食节的最后一天。
我终于能卸下重担,像游客一样逛逛会场。
走着走着,梁西聿突然扶着我的肩膀,把我和他对调了个身位。
「怎么了?」
他指了指旁边鲜榨果汁的摊位:
「你不是对猕猴桃过敏嘛。」
说着,他话音一转:
「对了林窈,你有没有想过申遗?」
「啊?」
我怀疑我听错了。
他继续说:
「我问过专业人士,你这道水尾椒盐火肘酥饼的技艺完全够县级非遗水平,要是能再深入考究一下它的历史价值,市级非遗也有六七成申报成功的机会......」
梁西聿的话让我心潮澎湃。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去准备申请材料了。
谁知刚走出会场就接到我妈打来的电话。
她劈头盖脸对我一顿骂:
「林窈,你跑哪儿去了?」
「人家彦京都找到家里来了,说你根本就没回京市......」
如同被施下定身咒般,我定定望着前方。
不远处,贺彦京正大步朝我走来。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对着梁西聿就是一拳。
贺彦京下手一点也没留兄弟情面。
眼看梁西聿的唇角缓缓渗出血迹,我想也没想给了他一巴掌。
贺彦京捂着脸。
眼神由愤怒到错愕,最后全化作了委屈:
「林窈,你居然为了他打我?」
11
替梁西聿处理唇边伤口时,我愧疚不已,连声道歉。
他反而在那笑:
「又不是你打的我,你道什么歉?」
「再说了,你不是也替我报仇了吗?」
我摇头:
「可毕竟是我害你无辜被牵连的啊。」
「其实......也不算无辜吧。」
见我满脸疑惑,他又道:
「开玩笑的。」
我妈又打电话催我了。
梁西聿把我送到家楼下:
「好了,你快上去吧,我也该回京市过年了。」
贺彦京果然还阴魂不散地赖在我家。
饭桌上,我妈连连给他夹菜:
「彦京啊,我看了下黄历,初八那天就挺好的,到时你跟窈窈把证给领了吧?」
贺彦京从善如流:
「好的,妈。」
我听不下去了。
该说的话也说过了,甚至连巴掌都打了。
贺彦京究竟是中了什么邪?
饭后,我把他拉进房间。
「贺彦京,我不是在电话里和你说得很清楚了吗?」
他像是完全屏蔽了我的话。
顶着那道显眼的巴掌印,自顾自地说着:
「林窈,我喜欢你。」
「从前是我不懂珍惜,把你对我的好当成理所当然,自从你走后,我没睡过一晚的安稳觉,求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他的语气是我全然没见过的卑微姿态:
「以前都是我的错,只要你原谅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见我点头,他黯淡的眸中重新燃起了光。
「贺彦京,我可以原谅你。」
「但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来纠缠我了,也不许你随便出现在我家。」
他彻底破防,抓着我的肩膀歇斯底里道:
「不行,我不答应!」
我实在有些无语了。
「贺彦京,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是在干什么啊?犯贱吗?」
他双手无力地垂下,眼眶渐渐红了:
「是啊,我犯贱。」
12
年后,我忙着搞非遗申报材料。
我妈看我整天在火炉前捣鼓,催我赶紧去找工作。
我说我现在就是在工作,她总不信:
「就你炉子里这块饼能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
我实在不想听她唠叨了,往她嘴里塞了一块。
我妈嚼嚼嚼,喊我爸:
「林窈她爸,你过来尝尝。」
我爸嚼嚼嚼,意犹未尽道:
「味道是还不错哈。」
我妈讪讪离开厨房,嘴里嘟囔着:
「做这么点,哪够吃的?」
没过两天,陆续有街坊邻里敲我家门。
我这才知道,我妈把家里吃不完的酥饼全分给了他们。
邻居们听说是我亲手做的,纷纷想要出钱向我订购。
提交完申报材料后,我向梁西聿咨询:
「你说我做的酥饼有没有可能批量化生产,做一个品牌出来?」
他鼓励我:
「你要真想搞,我可以先帮你联系工厂试试水,就当是投资了。」
我犹豫:
「那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他倒十分乐观:
「林窈,以你的毅力,做什么事都会成功的。」
既然这样,我撸起袖子说干就干。
只是我没想到,梁西聿还在市区一个客流超好的地段给我盘了家店面。
我顿时压力倍增,生怕他的钱打水漂。
县级非遗申请果然很快就通过了。
等待市级申请结果的时间里,我更忙了。
白天在店里接待客人,晚上去工厂监督质量。
贺彦京换着号码给我打了不少电话。
都被我一一挂掉拉黑。
这天,我接到他妈的电话:
「窈窈,以前都是阿姨的错,你别和阿姨一般计较。」
「彦京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就当阿姨求求你,去见见他吧。」
13
贺彦京因为肠胃炎住院了。
他不吃不喝,发狠似的作践自己的身体,全靠输营养液维持着生命体征。
进门时,我听见他虚弱的声音:
「我说了,除了林窈我谁都不见......林窈,你来了啊!」
看见我手里拎的保温桶,他眼里溢出了疑似幸福的眼泪。
「你给我做饭了对不对?」
「林窈,我好开心啊。」
贺彦京已经神志不清了。
我是从泸城坐飞机过来的,哪有空给他做饭?
这是我在医院食堂里打的饭。
但看他吃得津津有味,我也就没忍心拆穿。
饭后,他的声音终于听起来没那么虚了:
「梁西聿最近有去泸城找过你吗?」
我摇头。
「那他给你打过电话吗?」
见我迟疑了,他像正宫捉小三一样,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
「他给你打过电话对不对?」
「你们都聊什么了?」
「他是不是说要去泸城找你?」
一套脑补之后,他冷笑着得出结论——
「呵,那个狐狸精,我就知道!」
我无奈解释:
「我和梁西聿就是朋友,朋友之间打个电话很正常吧?」
贺彦京不知想到什么,情绪一下低落了下来:
「林窈,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我好像能体会到你那时的心情了,你不原谅我也是应该的,就连我都无法原谅我自己......」
说着,他用力往自己脸上甩了一巴掌。
我连忙阻止他:
「贺彦京,你干嘛呀?」
他顺势拉住我的手:
「林窈,要是一切能重来就好了。」
「我好想回到刚毕业那年,那时候我得了肠胃炎,你还那么在乎我......要是我们能回到那时候,多好。」
我面无表情地抽出手:
「别重来了,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
既然哄贺彦京吃饭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我一刻也不想多留。
然而临走前贺彦京对我说:
「别太相信梁西聿了,他好像有事瞒着你。」
14
今天是市级申遗结果出来的日子。
我紧张得不行,在店里隔一会就要看一眼手机。
结果出来那一刻。
我激动得跳起来,差点把店里的小孩给吓哭。
我连忙送了两包馅饼安慰人家。
不等我给梁西聿打电话,他的电话先打了过来:
「林窈,恭喜你!」
我话音带笑:
「也恭喜你啊,我算了下,我们店现在已经开始盈利了!」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吧。」
「你抬头。」
我顺着他的话,抬头看见了店外的梁西聿本人。
他冲我招招手:
「走吧,林大老板。」
饭间,我突然问他:
「梁西聿,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
他点头:
「是啊,那天你去我们宿舍找贺彦京,我看你走的时候脸色不对,有些不放心,追出去就见你坐在我们学校的长椅上哭鼻子,可怜巴巴的。」
「我想哄你, 给你买了猕猴桃味的甜筒,结果你说你过敏,哭得更大声了。」
听梁西聿故意讲起我的黑历史,我朝他翻了个白眼:
「行了, 别装了,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哦,你发现了啊。」
梁西聿告诉我, 他父亲是高校食品工程学科的教授。
有一年他父亲去工厂考察, 结果发生了意外, 食物中毒去世。
之后, 梁西聿就患上了轻度进食障碍。
因为吃不下别人做的饭, 他开始学着自己做。
这才机缘巧合刷到我发的做菜视频, 关注上了我。
我还是不理解:
「可我从来没在视频里露过脸,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他思索片刻:
「认出一个人一定要靠脸吗?」
「其实我也说不太清楚, 或许是你的声音、你的动作,也可能只是一种感觉吧......」
梁西聿因为他父亲的缘故, 刚好认识那次泸城美食节的主办方。
他再三向我保证只做了推荐, 我是靠自己的硬实力获得邀请的。
后来, 梁西聿向我提出过交往的请求。
我拒绝了。
「对不起啊,我不确定自己未来还会不会有结婚的打算,就不耽误你了。」
他抚平我皱成一团的眉心:
「你这是什么表情, 好像自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
在我妈的认知中, 偏离轨道的人生就是有罪。
在我发现她偷偷张罗着帮我相亲后, 我和她大吵了一架。
我说我不想结婚, 不想将来变成和她一样的人。
我妈说我幼稚,说她再也不会管我了。
从小到大,我妈对我的爱里一直夹杂着钝感的痛。
那种感觉就像冬日里递给我一件湿透的棉袄。
穿上冷,脱下也冷。
可梁西聿理解我,他说——
「这个世界上,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没有什么事是一定要做的。」
「你觉得要结婚那就结,不愿意结就不结。」
「林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做你觉得快乐的事才最重要。」
15
我从家里搬出去住了。
这两年,我终于慢慢学会和父母和解。
不再奢望去改变他们,也不让他们影响到我。
去年店面扩张, 我又陆续开了几家分店。
今年开始也拓展了直播带货的业务。
去京市出差时,我顺道来电视台做了个采访。
谁能想到小时候上台做自我介绍都磕磕巴巴的我, 如今在聚光灯下也能侃侃而谈。
我好像在暗处看见了我爸妈。
他们瞒着我偷偷从泸城过来, 就坐在台下, 和大家一起为我用力鼓掌。
我妈头发白了许多。
还记得今年过年回家时,我听见她和几个邻居在楼下唠嗑——
「你女儿多大了还没结婚, 你不操心啊?」
「没结婚怎么了?」
她嗤之以鼻地掏出手机:
「你看这里, 还有这里,这些都是她开的店, 她现在可是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更何况,我女儿有的是优秀的人追呢,她不得多挑挑嘛!」
是的,梁西聿在追我。
而贺彦京也在追我。
他们在公司里针锋相对, 在公司外互相攀比对我店铺的投资金额。
唉,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由他们去吧。
走出电视台,我左右臂弯里各捧着一大束鲜花。
不忘回复消息——
「晚上见。」
(全文完)
(已完结):YXXBj5G2Ld0YKyspxpZ37uM8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