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主母不能生育,要买个良妾为沈家大爷延续子嗣。

沈家主母不能生育,要买个良妾为沈家大爷延续子嗣。

良妾每个月有二两月银,还能吃白米饭配红烧肉。

我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让我娘带我去城里报名。

我娘一巴掌拍在我头上,气道:「老娘生了三个娃,就数你最傻!」

01

我执意要去城里当妾,想去吃香的喝辣的,不再饿肚子。

我娘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爹,叹了口气。

夜里等弟弟妹妹都睡下,我娘悄悄将我拉到灶房。

她煮了一锅稠稠的糙米饭,里面放着甜丝丝的红薯。

这还不算完呢!

我娘竟然还给我用猪油炒了一碗豆苗菜。

还从斗柜里拿出最后两个鸡蛋,冲了满满一碗糖水鸡蛋。

灶房里飘满了香味儿,我的肚子咕噜噜地叫唤着。

当看到我娘把最后一块肉给我煎了以后,我的馋劲儿消失了大半。

我嗷的一声哭出来,抹着泪说:「娘,您说吧,我到底得了什么绝症。」

在家里,只有生了病的人才有资格喝一碗糖水鸡蛋。

今日我娘又是给我吃红薯饭,又是给我用猪油炒菜的,还把肉全给我吃了。

这明摆着是断头饭嘛!

老人常说吃饱饭才好上路,我娘这是要送我去阴曹地府啊!

我娘用筷子敲我手,气道:「嚎什么嚎!你没病!若是你弟弟妹妹听到了,你就舔盘子去吧!」

我一听,瞬间不敢哭了,拿起筷子就往嘴里扒饭。

自从我爹得了病,家里的银子都用光了。

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吃到过一顿饱饭了。

我吃着吃着,强忍着馋意,把碗推给我娘。

我吞吞口水说道:「娘,你也吃。」

谁知道我这么一说,我娘一下子就抱着我哭了出来。

țŭ̀⁰她狠狠在自己嘴巴上扇了一下,忏悔地说道:「我是畜生!」

我娘抱着我哭个不停。

平日里她最是要强,爹病得起不了身,她也咬着牙挺过来了。

可现在我娘几乎要哭晕过去了。

夜里,她哄着我睡下。

一张大炕上,最左边睡着我爹,依次是我的弟弟、妹妹。

两个小混蛋打呼噜磨牙吧唧嘴,吵的人睡不安生。

爹病了这一年,弟弟妹妹眼看着都瘦了不少。

蚊子嗡嗡地围着他们转悠个不停。

我一巴掌拍死两只,竟然没出多少血。

哎,蚊子在我家都吸不上血,可见我们一家五口都饿成啥样了。

我娘是个勤快肯干的,一个人把家里三亩田伺候得妥妥当当。

她还去给人做工,洗衣裳、挑粪桶,只要给银子,啥脏活累活她都肯干。

可是就算她累死,也没办法养活我们姐弟妹们,给我爹治好病。

我又想起隔壁婶子来劝说的那番话。

「大妮眼看已经十七了,你们总怕她嫁到别家吃不饱饭,不肯让她随便嫁人。」

「可如今木匠做不了活儿,你一个女人怎么养活这一大家子。」

「大妮生得白净丰润,若是能选中做沈家良妾,对你们也是一桩喜事。」

婶子说若是我被选中,沈家会给一百两的聘礼。

一百两啊,从前我爹就算做工最赚钱的时候,一个月也不过能赚五两。

我躺在床上掰着手指头算,一百两到底有多少。

可是我数到六十多的时候,就有些脑子迷糊。

算了,不想了,反正一百两是很多银子啦!

我娘却没有被一百两打动。

她低着头说:「大妮从小就笨,一百个数都数不明白。让她去给富贵人家做妾,那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婶子长叹道:「你呀!真是一个死心眼!又不是让大妮做一辈子妾。等她给沈家生了孩子,就能拿一笔银子放出府,到时候有银子傍身,还愁再嫁吗?」

哎,这么好的事儿。

又给银子又给吃肉,我娘偏想不通。

不就是生孩子吗。

多大点事儿。

我悄悄起身收拾了自己的小包袱,打算偷偷进城去。

弟弟妹妹们睡得熟。

我扭头看了他们一眼。

月光透着破窗照进来。

我瞧见弟弟们扁扁的肚皮。

瞧见妹妹细细的小腿。

瞧见我娘那双全是血泡的脚。

我心想,我一定要成功给沈家大爷生个孩子!

我爹察觉到我出门。

他翻了个身,剧烈地咳嗽着。

我走过去把他藏在枕头下的刀拿出来。

我爹一把握住我的手,睁开了眼睛。

他病得说不出话,拉我的时候力气却极大。

「爹,我去给家里挣银子。给你治病,让弟弟妹妹们吃饱饭,再给娘买双新鞋。」

滚热的泪珠从我爹的眼里落下来,砸在我手背上,烫的我心口疼。

我掰开他的手,再不回头,转身离家。

02

我上次进城还是前年冬天。

爹娘带着我们进城采买过年的东西,娘给我挑了一匹花布做衣裳。

她说我长大了,得做几件体面的衣裳。

又买了许多好吃的糕点给我们打牙祭。

等买完东西,我娘数了数手里的银钱,还有结余。

她大手一挥,豪爽地带着我们去摊子上买了整整三十个肉包子。

我们一家吃得满嘴流油。

趁着弟弟妹妹都去看灯的工夫。

我娘又悄悄塞给我五个包子,她知道我吃不饱,特意给我藏下的。

时隔两年再次路过包子店,香味儿往我鼻子里钻。

我心想,等我顺利当了妾。

我一定买一百个包子,让全家人吃个够。

婶子看见我来城里以后,她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我知道这事儿她若是办得好,能拿不少好处费。

可她只高兴了一下,又叹着气,红了眼睛。

婶子背过身去擦擦泪,又安慰我说:「大妮你别怕,我仔仔细细地打听过,沈家大爷人品贵重,沈夫人也从不苛待人,你去了不会受苦。」

我咧嘴笑道:「婶子,能吃饱饭还顿顿有肉的日子,咋会苦呢。」

婶子看我笑得灿烂,也笑了笑说:「大妮,你是个有福气的。」

婶子掏钱给我买了四个包子,又给我换了一身自家姑娘的旧衣裳。

把我打扮妥当,嘱咐了许多,这才带我去了沈府。

我跟其他待选的三个姑娘,一直站在中庭等着。

日头晒得很,沈大爷跟夫人迟迟没有出现。

大约站了一个多时辰,身边的姑娘一个接一个倒下了。

唯有我,还站着。

这个时候,出来一个面目和善的漂亮姐姐。

她笑着说:「夫人定下您了,奴婢玉蓉,以后伺候姨娘。」

03

沈家人果然守信,给了我家一百两银子。

而我住在一个僻静的院子里,竟然一天能吃三顿饭!

顿顿有肉不说,还管饱。

我每次都只吃掉一半,把剩下那些饭菜偷偷藏起来,打算找机会带出去给家里人尝尝。

这天,来送饭的玉蓉忍无可忍。

她从衣柜里拿出一碗红烧肉。

从床下面拖出一盆白米饭。

又从花瓶里拿出一堆糕点。

她瞧瞧我,又环顾四周。

我心虚地往房梁上看了一眼。

玉蓉嘴角抽搐,喊人爬上房梁把我好不容易放上去的果子拿下来。

我沮丧地看着那些被没收的食物,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它们。

玉蓉和善地说道:「姨娘,这些吃的放久了会坏掉,吃多了要闹肚子的。」

我立刻说道:「不会闹肚子的!我上个月吃了乡绅家不要的剩菜,根本没事儿!」

我一向吃得多,从前爹能干活儿的时候,从不让我饿着。

可是后来他病了,我便不能吃那么多了,否则娘跟弟弟妹妹更吃不上几口饭了。

乡绅是十里八村最有钱的人家。

他家吃不完的剩饭菜,都是喂狗的。

有一日我实在是饿得不行,便去钻狗洞偷了点狗食。

我想起那日偷吃狗食的事儿,眼神一飘。

这事儿,可不能让玉蓉知道。

若是让她知道我抢狗饭吃,肯定觉得我这个人不道义。

玉蓉听了,轻轻地凝视着我。

我越发觉得她看穿了我,我不敢再隐瞒。

我低着头,捏着手指小声说:「其实也不是乡绅家不要那些饭菜了。那……那他倒在狗盆里了嘛,我从狗洞钻进去,偷偷拿了点。」

一说到这个偷字,我脸上火辣辣的。

不管有什么理由,偷就是偷。

我年幼时家里很穷,吃不起糕点。

有一次隔壁的虎子拿着一块白糖糕,故意在我面前炫耀。

后来他吃腻了,丢在地上一小块。

等他走了,我便捡起来,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

真甜啊,咋能那么甜啊,甜得我心都化了。

可是虎子娘瞧见了,扯着我的头发,骂我是贼,是贱人。

虎子不敢说自己浪费,也骂我是贼。

我娘听到了,一下子就红了眼睛。

我吓死了,立刻说:「娘,我没偷!没偷!」

可我从小就有点傻,说不清楚话。

「他不吃,我捡的!」

我娘跟虎子他娘狠狠打了一架。

她凶狠狠地说道:「以后再敢污蔑我闺女是贼,我就撕烂你的嘴!」

我娘把我带回家里,我以为她会打我。

可她没有。

她拿了钱出门,再回来的时候,拿着四块白糖糕。

我娘敲了敲我的脑袋说:「大妮,娘相信你没有偷白糖。但是你以后不能再捡虎子的东西吃,他脏得跟泥鳅一样,你不嫌弃他啊!」

我傻乎乎地问了一句:「那干净人扔的东西,我能吃吗?」

我娘一阵无语,催促我:「那也不行,不能吃别人的口水!你赶紧吃白糖糕吧!」

可我没吃,我太羞愧了,哭得脑子发昏,恨自己嘴馋。

我知道这些白糖糕很贵,买了这些,我家里要吃好几天的稀饭。

我爹回来了,知道这事儿以后,笑了笑。

「大妮啊,你真不想吃这香香的、软软的、甜甜的白糖糕啊?」

他拿起一块说道:「那爹就吃了。」

我忙举起手喊道:「爹,大妮要吃!」

我们一家三口挨在一起,慢慢分吃了那四块白糖糕。

我娘说,人们作奸犯科的时候,总说世道把人逼成这样的。

穷、饿、病,能让人变得不像人,去做魔鬼。

有人说穷人就该去偷、去抢、抛下道德去争上游。

可我娘说那是不对的。

她搂着我的肩膀,轻轻地说:「大妮啊,再苦再难,有些事情不能做就是不能做。穷不是咱们的罪过,脑子不清楚分不清对错,那才是罪过。」

后来,在我心里。

偷这个字分量太重,有四块白糖糕那样重呢。

我想起白糖糕的事儿,忍不住哭起来。

玉蓉温柔地问道:「姨娘哭什么?」

我擦着眼泪哽咽地说道:「我偷了乡绅家的剩菜,不是一个好人。沈家若是要赶我走,我也甘心的。只求你们别告诉我爹娘,我偷人家剩菜吃。」

我爹娘知道了,会心疼。

弟弟妹妹知道了,更不愿意多吃一口饭了。

他们总说:「我们小,吃得少。姐姐大,多吃点。」

玉蓉拿着帕子给我擦着泪,柔声说道:「姨娘不如吃了午饭再走,今日有酒酿圆子、红烧蹄髈、还有姨娘最爱吃的四喜丸子。」

我本不想吃,毕竟我要走了,不能占人家便宜。

可玉蓉说这些都是给我做的,若我不吃,只能倒掉。

我忙说:「要倒也倒我嘴里!」

04

吃饱了饭,我没走成。

玉蓉掐着指头算算,我若是这么一走啊。

不单单要把那一百两还回来,还要赔给沈家二十两银子的饭钱!

还是留下给沈大爷生个孩子来得划算,这笔账我会算。

玉蓉带我洗了个暖暖的热水澡,又给我换了一身新衣裳。

她叮嘱着:「你千万别在大爷面前提起你吃过狗食的事情。」

我眼泪汪汪,感激地看着玉蓉。

我懂,这事儿不检点,不能让沈大爷知道。

否则人家才不要一个贼做妾呢。

到了夜里,玉蓉牵着我的手,去了一个安静的院子里。

她仔细地说道:「你穿过花园往左转,右手边第一扇门便是大爷房间。他夜里不爱点灯,你只管脱了衣裳往他床上扑。」

玉蓉见我懵懵懂懂,又说了许多。

什么就算大爷推拒,我也要坚持。

还说什么,我生得这样白净香软,男人是扛不住的。

哎,总之她说得很多,我却没记住多少。

就隐约记得,玉蓉让我脸皮厚点,别怕被拒绝。

我当然不怕羞,那可是一百两银子呢。

我裹紧了披风,进了园子。

一进去,闻着满园子花香,我就有些迷糊。

哦,玉蓉说往右转,左手第一间房。

房里果然没点灯,只有微微亮的月光。

我朝着床扑过去,大爷果然要推我。

我哪能让这白花花的银子跑掉啊。

我将他按在床上,扒了他的衣裤。

起先大爷挣扎得厉害,还要喊人。

我心里一急,便用肚兜堵住了他的嘴,又用腰带绑住了他。

大爷喘得厉害,身上热乎乎的。

白日里洗澡时,玉蓉就教了我很多。

我依稀记得,她说什么亲啊咬啊的。

我心里嘀咕着,总不能让我咬大爷吧,这可不恭敬。

那只能是大爷亲我、咬我。

我下了决心,不管再疼都忍着。

大爷靠坐在床头,帘子挡住了许多光,我瞧不清他的脸色。

我依偎过去,把他的头往被子里推。

后来,是真热啊。

我像是被咬了一口的蜜桃,甜丝丝地流着汁水。

折腾了半宿,大爷睡着了。

我解开绑着他的腰带,穿好衣服要离开。

可我肚子有些饿了。

被桌上的青梨味儿吸引过去。

不由自主地拿着梨啃了一口。

啃完以后,我又怕明日大爷发现少了一个,嫌我嘴馋把我赶出去。

我想了想,把啃了一口的梨塞到大爷手里。

这样一来,他铁定觉得是他梦里吃的。

嘿嘿,我也挺聪明的嘛。

我出了门,瞧见玉蓉脸色惨白地站在外头。

我骄傲地说道:「玉蓉姐姐,我照着你说的做了,一点没出差错。」

玉蓉却摸着我的头发,叹道:「姨娘是不是分不清左右?」

我一听,立刻要证明自己,伸手一指:「当然分得清,这是左!」

玉蓉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自言自语道:「都是我的错,既然已经犯下死罪,不如将错就错。在主子病好之前,让她怀上孩子。也许主子能看在孩子的份上,饶她一命。」

05

连ṱű̂₅着一个月,玉蓉都夜里带我去爬沈大爷的床。

她叮嘱我许多次,千万别让大爷看见我的脸。

玉蓉说:「大爷脑子不好,若是他夜里瞧见你这圆圆的脸,犯迷糊,把你当馒头吃了怎么办。」

我总觉得这话像是哄三岁小孩的。

但我知道玉蓉不会伤害我,我便牢牢记住了。

所以今夜,大爷跪在窗前,要借着月光看我的时候,我连忙躲开。

我用布蒙住他的眼,晃荡着双脚踢着他的胸口。

他低头吻住我的脚踝,凉凉的唇不断地往上移。

我听到大爷声音迷幻地说道:「从前病时,只觉得漫天影子,到处都是声音。如今,竟然夜夜都是这种旖旎梦。」

他又说:「只是奇怪,我平素里并不爱吃零嘴。为何每日醒来,手里总有些咬过的果子、糕点。」

我不敢纵容他再想下去,毕竟玉蓉说大爷脑子不好。

万一他钻了牛角尖,把自己整得更疯了怎么办。

我勾住他的腰,往他怀里依偎着。

他呼吸一重,便顾不上想事儿了。

后来大爷折腾得不停,眼看着外面都快天亮了。

玉蓉学着鸟叫声,催促我。

我急了,一巴掌打晕了大爷这才脱身。

第二天我来了月事,玉蓉有些失望,却也贴心地让我歇着。

我缠着她问,能不能让我回家看看。

玉蓉说她去请示请示夫人。

可我左等右等,都没等到玉蓉。

出门时,听到有下人低声议论。

说是玉蓉犯了错,被夫人狠狠打了一个耳光。

这个时辰了,玉蓉滴水未进,还跪在前厅。

我心里一突突,立马去找玉蓉。

沈家实在是太大了,我左转右转便迷了路,走到了有湖水的地方。

湖边站着两个男子在喂鱼。

能在后宅内院的,定是沈家人。

我听到那个长相凉薄的男人懒洋洋地说道:「你忤逆你娘,娶了林从宁,保她免受流放之罪。可我看她并不领情啊,还给你买了一房妾室。」

沈大爷果然像婶子描述的那样,长得眉目舒朗,相貌堂堂。

他忽然笑着说道:「说起我那个妾室,有一日我去看她,听到她跟玉蓉……」

我忧心玉蓉,冲出去打断他们的话。

我扯着沈大爷的袖子,急急地说道:「大爷!前厅在哪儿,你能带我去吗?」

这还是我们两个头一次在白天相见。

我记着玉蓉说大爷脑子不好,绝不能主动提起夜里的事情,防止他发病。

沈大爷待我十分温和,牵着我的手,边走边问我出了什么事情。

06

到了前厅,我瞧见玉蓉跪在院子里,脸被太阳晒得通红。

漂亮的夫人冷笑道:「你自甘下贱!要去给那个抄了咱们家,杀了咱们爹的人当奴作婢。那我这个做夫人的,罚你,你就得认。」

玉蓉竟然是夫人的妹妹。

我瞧见夫人嘴里骂得狠,可眼里分明闪过一丝泪光。

玉蓉跪在地上,面色平静,一言不发。

我娘常说,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亲姐妹哪有深仇大恨。

她们姐妹这样僵持着,必定心里都是不好受的。

我心里感激玉蓉帮衬我。

可我也惦记着夫人的好,她选中我,我才能拿了银子给我爹治病。

夫人还专门问过我的喜好,得知我爱吃饭,便嘱咐厨房多给我做好吃的。

她们谁不好,我心里都难受。

我过去拉住夫人的手,晃了晃她的胳膊,「夫人,你别伤心。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咱们坐下来吃顿饭,再慢慢聊好不好?」

夫人一听,眼泪便落了下来。

她哽咽地说:「我才不伤心!」

夫人倔强得很,我忙给她擦了擦泪。

我又去拉玉蓉,她瞧见夫人哭,慢慢站起来。

我将她们的手拉在一起,她们对视一眼,都红了眼睛。

沈大爷笑道:「慧慧说得对,我让人在院子里摆一桌,咱们赏月饮酒。有什么委屈,都在酒里说。」

今夜正好是十五,天上的月亮圆得像一张大饼。

我们四个人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喝酒。

那酒喝起来微微甜,带一点酸,咽下去的时候又觉得有点苦。

我忍不住细细地品着味儿,一连喝了好几杯。

夫人也不说话,一味地喝着酒,喝着喝着,便靠在我肩上哭起来。

她说了许多我听不懂的话。

但我也明白过来,夫人是玉蓉的妹妹。

她们跟沈大爷自小一起长大。

后来夫人的爹犯了事儿,全家被流放。

沈大爷为了保住夫人,娶了她。

而玉蓉则是给一个贵人做了奴婢。

沈大爷要给夫人擦眼泪。

夫人却躲开了他的手。

夫人倔强地说道:「沈召,你办完事便回京城吧。我根本不爱你,你也犯不着在这里跟我耗着。」

我本来在认真喝酒,听到这话,抬头诧异地说道:「夫人你这不是在说瞎话,长眼睛的人都瞧见你是爱大爷的啊。你看他的眼神,就像我看白糖糕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说错话了,夫人哭得更厉害了。

我吓得不敢再喝酒了。

玉蓉又给我倒了一杯,平静地说道:「不怪你,你继续喝。她流放路上伤了身子,不能生。沈召是嫡子,得为沈家延续香火,迟早要纳妾。」

我立马拍拍肚皮,爽快地说道:「我替夫人生!我生了孩子便离开,你们就跟别人说,那孩子是夫人生的,这样夫人跟大爷就能美满了。」

夫人愣住了,轻声问我:「慧慧,你不觉得委屈吗?」

我不明所以地说道:「有什么委屈的,听我娘说,好多人都会聘妻生子呢。有了孩子,总比被婆家赶走要好得多。男人还是你的男人,孩子也是你的孩子,日子还能好好过。」

要我看,他们都是好人,善人。

却为了这些事情愁苦、自伤,实在是犯不着。

天底下,除了生病饿肚子,再没有其他难事了。

我们农户家,生的孩子越多,越不会被人欺负。

人丁旺,家宅才旺。

若是谁家女人生不了孩子。

男人就会去很远的地方花钱聘别人的妻。

聘回来的妻,好吃好喝地待到生完孩子。

出了月子,对方拿着银子走人。

从此相隔千里,再不相见。

邻居们也默契地不提,纷纷拿着鸡蛋来庆贺。

夫人哀伤地说:「可是慧慧,爱一个人,是不想跟别人分享他的。」

我又喝了一杯,脑袋晕晕地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离开大爷,找个可以不分享的男人嘛。要我说,大爷见你哭过这样多次,还买了我做妾,分明是逼着你做选择、退让嘛。既然这样,那你就要为自己多打算。」

真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夫人纠结个啥嘛。

当年我奶奶嫌弃我娘生了我这个闺女,整日骂我娘。

我爹只见我娘哭过一次,便分了家。

我爹说,他眼见着娘哭了一次,背后还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我娘说,若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上心,是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大爷让夫人哭了这么多次,分明对她没有那么上心。

夫人的眼泪,是不值钱的,白白流走,伤心又伤眼。

沈大爷瞧了我一眼,狠狠地弹了一下我的脑瓜子。

夫人愣愣地出神。

玉蓉冷笑了几声。

花园里有蝉鸣声和蟋蟀声,却再没有他们的说话声。

花好圆的好时节,都暖不热这冷清场面。

身后传来鼓掌声,他们看了一眼来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玉蓉把我也拽了起来。

那个人拍着手讥讽地说道:「林从宁,你讽刺玉蓉给我做奴婢,却也不照照镜子瞧瞧你是什么德性。我若是你,就赶紧弄个孩子稳住自己的地位。沈家老夫人下了令,你若再怀不上,便给沈召抬了他表妹做妾。要我说,就你这点心眼子,也就斗得过这个傻子,还是趁早认了吧。」

夫人听了,脸色煞白,却不再哭了。

我觉得这人说话真是难听,我不嫌他长得妖里妖气是个短命鬼的模样。

他倒骂我是个傻子。

我悄悄朝他翻白眼儿。

谁知道他敏锐得很,瞧了我一眼,脸色冷飕飕的。

夫人看向沈大爷,眼中有些淡淡的哀伤。

沈大爷抚了抚她的鬓发,神色温柔,却没有说话。

夫人咬着嘴唇,终于点头说道:「好,若是慧慧,我愿意。」

那人懒洋洋地说道:「早该这样,择日不如撞日。沈召,今夜你就跟这个傻子圆房吧。」

我心想,我早就跟大爷翻来覆去地睡过好多天了。

可大爷脑子不好,兴许不记得了,我也不能提。

玉蓉忽然说道:「不行!」

大家都看向她。

她强作镇定地说道:「慧慧最近身子不适,得调养,还是过阵子吧。」

07

我爹娘带着弟弟妹妹来沈家看我,他们一看见我就哭成了一团。

弟弟妹妹抱着我,哭着说:「姐姐,我们好想你。」

我娘仔细看了我许久,擦了擦泪。

她环顾四周,轻声说:「都别哭了,沈家富贵,咱们这样哭,只怕他们觉得晦气,给大妮招来麻烦。」

他们坐下,细细地给我讲了这一个多月发生的事情。

那日,婶子把一百两银子完完全全地带了回去。

我爹急得从床上摔下去,弟弟妹妹更是哭着喊着要卖自己。

我娘看着那些闪亮亮的银子,心窝子疼。

可是契书已经签了,断没有回头路。

我娘是个当断则断的性格,她没有拖泥带水,立刻给我爹请了最好的大夫。

这个大夫有些本事,花了五十两银子将我爹的病治好了。

我娘又用剩下的银子,在城里租了一间房。

她说既然已经走到这步,绝不能辜负我。

爹娘决心在城里做生意。

他们租的房子带个后院。

爹在院子里做一些椅子、花架子来卖。

娘的厨艺好,便卖早点。

弟弟妹妹抢着说:「姐姐!我们也能干活!」

娘握住我的手,红着眼睛说道:「大妮,爹娘一定给你攒下家业。将来就算你不嫁人,也不愁吃喝。」

说了一阵话,我娘给我爹使了个眼色。

我爹便把弟弟妹妹带到门外。

我娘便问我:「大妮,你老实告诉娘,沈大爷待你到底如何。」

我老实说道:「给吃给喝的,挺好。」

我娘戳戳我的额头,气道:「娘是问你房中事!娘不想让你嫁人,也没教过你这些事儿。你……你有没有被欺负。」

我想起夜里,大爷总是抱着我亲来亲去的。

累是有点累。

疼吗,有时候也疼。

我娘这么一问,我就委屈得泪眼汪汪,指着胸口说道:「娘,他有时候对我又掐又咬,好疼的。」

我娘脸色一变,「我就知道这银子没那么好挣!快让娘看看,他是不是虐待你了。」

我娘大有跟沈大爷拼了的架势。

等我脱了衣裳,我娘给我检查了一番。

她的脸红一阵,青一阵的。

等她瞧见我大腿内侧的吻痕,更是脸色奇怪了。

她凑到我耳朵,嘀嘀咕咕几句。

我点点头。

我娘沉默了一下,自言自语着:「这沈家大爷瞧着是个正派人,没想到这么孟浪。」

她又叹气,「算了,你过得好,娘就放心了。你们年轻人这些花活儿,娘是搞不懂。既然他愿意伺候你,你享受就是了。」

将我爹娘、弟弟妹妹送走以后,我也有了一点心事。

短命鬼说得对,人都得为自己打算。

爹从前做木匠活儿,都是别人给他图样,他做。

一个活儿得的钱,画图样的人都能拿三分。

若我学会画图样,那将来岂不是也能帮家里挣银子。

还有,玉蓉她们都是识文断字的。

我要是跟她们学写字,出了沈家,还能给我娘算账,教弟弟妹妹认字。

这么一想,我心里有主意了。

我便把这些打算,说给玉蓉姐姐听。

玉蓉姐姐听了,诧异。

她夸赞道:「姨娘这些日子,越来越聪明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知道为什么,在沈家顿顿吃肉以后,我总觉得脑子转得动了。

不像从前,生了锈似的。

而且夫人总是给我读一些好听的故事,我听了心里想得多。

想得多,我平日里说话都流畅许多,不似以前那样迷糊。

玉蓉姐姐把我的事儿放在了心上,说要给我请个名师。

可我没想到,这个名师竟然是那个短命鬼。

08

说心里话,我是瞧不上这个短命鬼的。

他长得奇奇怪怪,脾气也不好。

整日懒洋洋的,没有个正经营生。

他瞧见我不情不愿的,给气笑了:「呦,你还不愿意了。本王……我愿意教你,那是你的荣幸。」

我心想,他分明是整日窝在宅子里养病,实在无聊,想找点乐子。

玉蓉姐姐说他师承名家,是个有真本事的。

我再不喜欢他,也跟着学。

我给他敬了茶,算是拜师了。

他却伸出手说道:「每个月一两银子束修!」

我瞪大了眼睛看他,简直难以置信。

一两银子,他怎么不去抢啊!

他看见我肉疼的表情,笑得特别开心:「你可想好,你若是拒了我,绝没有第二个师父了。」

我咬着牙,含着泪,扒开衣裳去拿藏在里衣的银子。

他白了我一眼,背过身去,嚷嚷着:「你若不是个傻子,我真以为你要当场勾引我。」

我气地说道:「我根本看不上你这样的丑人!」

他震惊地看着我说道:「你居然说我丑!你知不知道,多少人为了看我一眼,守在我家门口。整个京城的女子,对我魂牵梦萦。」

我也震惊了,「就你这样,还魂牵梦萦?噩梦嘛?」

京城的女子,竟然都是这样的眼光。

我俩便这样吵了起来。

他说我傻,我骂他丑。

玉蓉端着茶水糕点走来的时候,他忽然不吭声了。

他整整衣服,坐在椅子上,又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高贵模样。

我听见他嘀咕一句:「本王……失心疯了,竟然跟一个傻子……」

我没听清楚,提声问道:「什么?你说自己是个王八?」

玉蓉姐姐没忍住,笑了一声。

她立刻脸色微微一变,要跪下请罪。

短命鬼不耐烦地挥挥手:「跪什么跪,看了心烦。」

短命鬼虽然人丑、脾气大,可他教我,却是认真用心的。

他先在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李珩,既然你拜了师,往后就是我的人。在外有事,自有为师庇佑你。」

李珩瞧了我一眼,抬抬下巴,仿佛给了我多大的荣耀。

玉蓉在边上,轻轻扯了一下我的袖子。

我便恭敬地说道:「谢谢师父。」

李珩又在他名字边上写了三个字。

「喏,这是你的姓名。齐慧慧,哎,可惜,你爹娘的愿望是落空了。」

这人!又刻薄我!

自那以后,我每天跟着李珩读书、写字、学画。

他是个好师父,我也是个勤勉的学生。

两个月后,沈大爷办事回来。

他瞧见我的字跟画,微微一惊,实心实意地称赞道:「两个月慧慧便能学到这个地步,不是单单勤勉能做到的,她是有些天分的。」

李珩骄傲地说道:「也不看看是谁的学生。她是个能静下心的,不枉我一番苦心。」

我站在边上,有些走神儿。

大爷回来了,今夜我该去他屋里了。

只是不知为何,我心里竟然莫名有些不情愿了。

哎,若是我怀了孕生下孩子,就得走人,再不能跟着李珩学习了。

这想法冒出头,我便咬了一下舌尖,暗骂自己不知道感恩。

今日我能拜师,都是因为我要给沈大爷生孩子。

我不能做个忘恩负义的人。

李珩见我走神儿,冷笑一声:「真是有了情郎,忘了师父。行了,天色已晚,你也滚蛋吧。Ťű̂⁽」

沈大爷笑着摸摸我的头发,牵起我的手。

走的时候,我袖子里藏着的青梨掉出来,咕噜噜地滚到了桌下。

哎呀!李珩最讨厌我上课的时候吃东西,我是啃了一口赶紧藏起来的。

算了算了,反正李珩也没瞧见,下次上课我再偷偷拿走吧。

09 李珩视角。

齐慧慧跟着沈召离开,这书房登时就冷清下来。

李珩靠在椅子上,越待越觉得心里烦躁。

近两个月,他都没有再做那个梦。

有时候刻意停了药,盼着入梦。

可是闭上眼只有无尽的幻象,折磨得他发疯。

今夜,他注定无眠。

沈召倒是好福气,能够抱着齐慧慧入睡。

李珩脑子里冒出好福气这三个字,微微一愣。

他看着桌上的纸上,李珩跟齐慧慧这两个名字,那个傻丫头已经写得不错了。

他们的名字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仿佛他们才是夫妻一般ţůₕ。

纵然平日里李珩总说齐慧慧是个傻子,可他心里却不得不承认。

有这样一个妾室,是沈召的福气。

论姿色,齐慧慧身材丰韵白皙,杏眼圆脸娇憨漂亮。

论性情,她善良踏实,好学勤勉,珍惜感恩。

就连她的父母、弟弟妹妹,都是互相帮扶的。

李珩越想越觉得,齐慧慧优点挺多。

外面夜色正浓。他们二人估计已经进了房里。

沈召这人,面上和善,心里却是凉薄的。

林从宁自小跟他定亲,沈召待她与众不同,她便觉得沈召爱她。

其实,沈召爱的也不过是她林千金的地位。

后来娶她,虽然念一些旧情。

可是沈召心里也有自己的算盘。

他是踩着林相的尸骨爬上去的,他有愧。

男人嘛,想建功立业,总有牺牲。

从前李珩觉得沈召的野心无可厚非。

可今日却觉得沈召做夫君是有些不够格的。

齐慧慧值得更好的。

李珩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让人去找玉蓉过来。

如今齐慧慧是他李珩的半个徒弟,什么人嫁不得,犯不着去做沈召的妾。

这么一想,李珩心里舒畅了。

等玉蓉把契书拿来,让齐慧慧得个自由,放她回家跟爹娘团聚。

她要是知道了,还不高兴地翘起尾巴,谢谢他这个当师父的。

李珩已经有些等不及了,蹭地一下站起来,把椅子都带翻了。

他俯身去扶椅子,低头一看,桌下滚着一只青梨。

李珩捡起青梨,心里暗骂齐慧慧那个傻子又背着他偷吃东西。

一开始是不在意的。

可当他看到上面那个牙印子的时候,慢慢眯起了眼睛。

那些旖旎的梦,又在他心里翻涌起来。

李珩把之前那些已经枯萎的果子、坏掉的糕点全都摆在了桌上。

他捏着齐慧慧啃过的青梨,想起有一夜,他不愿梦醒。

门外传来鹧鸪声。

现在想想!这个时节哪来的鹧鸪声!

ŧùₜ那些分明不是梦,是真实存在的!

李珩想起自己跪在地上,双手被绸缎捆绑着,被那人踩着胸口的场景。

他心里热了又热,一连喝了好几口茶才平复下来。

等玉蓉进了门。

李珩心里翻江倒海,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道:「夜夜闯入本王房中的人,是齐慧慧。」

他就算没有确认那些不是梦。

说起来话,语气却是笃定的。

玉蓉脸色一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李珩哪还有不明白的,立刻捏着青梨冲了出去!

出门前,他又拔出墙上的剑。

沈召那个狗东西若是敢碰她一根手指,立刻让他血溅当场!

10

我还是头一次点着灯,跟沈大爷做那事儿。

他不像以前那样急迫,先是坐在我边上,跟我随意聊聊天。

聊着聊着,沈大爷凑过来亲了亲我的脸。

他伸手脱了我的外衣,眼睛盯着我看。

我不喜欢他露出这样的神态。

这让我觉得,我对不起夫人。

我跟沈大爷,只应该黑灯瞎火地做完事儿。

然后他睡觉,我走人。

交易就是交易,他出银子,我出肚子。

不该有其他的牵扯。

沈大爷说些有的没的,慢吞吞地亲我,我很不喜欢。

我没忍住,主动走过去吹了灯。

沈大爷笑道:「慧慧是不是害羞了。」

我实实在在地说道:「我不是害羞,我觉着我们只是生个孩子,没必要这样说个不停。大爷那些话,该留给夫人说。」

什么将来一起去游湖,采荷。

还说冬日踏雪寻梅,饮酒烤肉。

我听了,不舒服。

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沈大爷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好。

沈大爷的嘴唇落在我肩头,他没再说话。

外面却传来一阵喧闹声。

「李公子!我们少爷已经睡下了!」

「滚开!」

门被人重重地踹开。

李珩提着一把剑冲进来。

玉蓉提着灯笼紧随其后,把整个屋子都照亮了。

李珩瞧见我躺在沈大爷身下,深吸一口气,狠狠砍断了床帘。

沈大爷先是一愣,而后飞快地起身穿好衣裳。

我裹着被子,迷茫地看着李珩,搞不清楚这是演哪出。

「师父,出什么事儿了?」

沈大爷看看李珩,皱了一下眉,默不作声地出去了。

李珩脱下衣裳裹住我,将我抱着离开。

出门前,我瞧见沈大爷跪在地上,头也不抬。

李珩路过的时候,将他一脚踹翻在地上,怒道:「我都是哄着她,求着她的,你倒好,竟然敢让她伺候你!」

我见沈大爷痛苦地摇晃了一下,却不敢倒下。

我气急了,跳出李珩的怀抱,赶紧去扶沈大爷。

李珩没轻没重的!踹坏了我的一百两可怎么办!

11

听玉蓉解释,我才知道头一晚我就走错了房间,认错了人。

她平日里最是稳重,这个时候却慌了神。

「我本想等你怀了身孕,便有了倚仗,能逃过一劫,不曾想主子提前发现了。」

李珩站在外面等了我们许久,终于没了耐心,推门进来。

他盯着我,扬着眉毛问道:「你如今知道睡错了人,有何打算?」

我心里乱糟糟的,实在是沮丧得不得了。

不怪玉蓉替我操碎了心。

哎,我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难怪李珩总骂我傻。

我盘算了一下,替大爷生孩子这事儿,是黄了。

银子,自然是要原封不动地退回去。

只是我家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

如今我学了一些皮毛的画技,帮我爹画样式是不成问题的。

我娘又踏实肯干。

只要我们一家齐心协力,这一百两,是能还上的。

我去求求大爷跟夫人,给他们立个字据,慢慢把银子还上。

还得再给沈家一些利钱,沈家不见得会要,但我不能不给。

这样一来,我跟沈家的事儿就两清了。

只剩下跟李珩的糊涂账。

我偷偷抬眼看他。

李珩还在盯着我,等我给个答案。

我也知道,这事儿的确完完全全是我的错。

玉蓉说,李珩生了病,夜里吃过药分不清是真是梦,才让我得逞。

我咬了咬牙说道:「我赔给你二十两银子!」

李珩脸色立马就变了,阴沉沉地说道:「你把我当成戏子打发不成!」

戏子哪有这个价钱啊!

我算了又算,一口咬定:「三十五两,再多便没有了!」

我们村里风风光光地娶个媳妇,彩礼给的最多也就十五两。

若是招人入赘,那是给得多些,得二十两。

我看李珩还是不愿意,真怕他狮子大开口讹我一笔。

我怕他不清楚行情,立马解释道:「像你这样的,别人招赘都不想要的。给你三十五两,我都是看在玉蓉姐姐的面上。还有,我现在也拿不出,只能先给你写个字据。」

李珩磨了磨牙说道:「你就没想过嫁给我!别人可是求之不得的。」

那是他们京城的女子眼光奇特,我才看不上他。

我抗拒地说道:「那是绝不可能的!一来,我实在嫌你丑。二来,我娘早打算要给我招赘。」

上次我娘跟我说,他们会给我攒下家业,招个上门女婿。

他们实在担心我嫁到别人家去,吃不饱饭,被人欺负。

我也舍不得离开爹娘跟弟弟、妹妹,就打定主意要招赘。

李珩又听到我说他丑,气得火冒三丈,怒道:「玉蓉!你跟她说,我在京城有多抢手!多少人上赶着嫁给我!再告诉她,上巳节,我去踏青。有多少女子为了看我一眼,都痴迷地落入河里了。」

玉蓉姐姐却说:「主子,喜好这事儿强求不得。就您来说吧,人人都觉得御史千金长得跟仙女儿似的,风吹着都有三分仙气。您瞧了,却觉得她长得跟个汤面片子似的,不讨喜。」

李珩更气了,嘴都在哆嗦:「你是说,我在齐慧慧眼里就是个汤面片子!」

他气了半天,让我滚蛋。

我去找沈大爷跟夫人告别。

来的时候,我穿着一身旧衣,背着一个小包袱,回去的时候,还是这些行头。

夫人挽着我的手,不舍地说道:「怎么就闹了这么大的乌龙,慧慧,我真舍不得你。」

沈大爷却站得远远的,跟我避嫌。

我回家以后,说清楚原委。

我爹娘听得,先是一惊,又是一喜。

总归,我能回家,就是好事。

铺子热热闹闹地开起来了。

我从前在李珩那里学了点技艺,还真能帮得上我爹。

我爹说我画的几个样式,有好多人看上了,别人说看着就贵气。

我心想,那是沈家的东西好,我原样照着画的。

晌午,我们关了门在院子里吃饭。

李珩却找上门了。

他一进门便说:「我要入赘!」

12 李珩番外。

Ţů₉我醒来的时候,满屋子狼藉。

桌子椅子全都断了,花瓶碎了一地。

我的脚被瓷器刺得全是血。

玉蓉喊人清扫了屋子,又找来大夫给我包扎。

沈召急匆匆地赶来,忧心地说道:「王爷的病不是已经大好了吗?怎的又忽然发作得这么严重?」

我靠在软榻上,头疼欲裂。

我犯病的时候,只对昨夜的事情有模糊的记忆。

我又梦到那些魑魅魍魉,张牙舞爪地要杀我。

我十二那年,钦天监预言我是天煞孤星,克父。

谁都知道,是皇后背后的人,忌惮母妃盛宠,要对付我。

一碗又一碗的汤药,混合着令人作呕的符水灌进来。

我挣扎着,嘶吼着,全然无用。

等那些人走了。

母妃抱着我,哭着说:「阿珩,阿珩,再忍忍。」

母妃不能为我出头。

哥哥还在边关,若是母妃这个时候强硬地对抗皇后。

哥哥便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

忍了足足五年。

我早就被那些莫名其妙的药折磨得快疯了。

哥哥终于回来。

他斗败了皇后的嫡子,顺利做了太子。

父皇日渐衰老,哥哥登基做了皇帝。

我们的日子终于熬出头,不必再处处隐忍。

我原以为,我在皇家也是幸运的,有母妃跟哥哥护持。

可有一日,我偷听到母妃跟哥哥说话。

母妃说:「我故意在皇后面前炫耀皇上有意立下阿珩为太子,皇后这才把注意力放在阿珩身上,给了你成长的机会。还好,你争气。」

我站在门外,浑身发凉。

自那以后,我夜夜疯魔,多少药都治不好。

还是哥哥来找我,说出当年真相。

他说:「阿珩,你若要这个皇位,哥哥二话不说就让给你。」

我知道,这话只能我们兄弟二人说说而已。

我也只能听听。

哥哥给了我富饶的封地,让我出去散散心。

正巧玉蓉说想去看看她姐姐。

沈召也有事情要去定州。

我便也一起去了。

这才遇上了齐慧慧。

她那个傻子!

竟然要给我三十五两,划清界限。

我心想,绝不能就这么放过她。

她离开这些日子,我睡不好一个觉。

我恶狠狠地说道:「我决不能让齐慧慧好过!」

玉蓉跪在给她求情,我充耳不闻。

我说:「齐慧慧不是嫌我丑,看不上我吗?我偏要去做他们齐家的赘婿,搅得他们家宅不宁!」

可我没想到,这赘婿也不是我想做就能做的。

齐慧慧爹娘起先待我很客气,问了我一些问题。

等他们听说我有四个哥哥,两个弟弟,三个姐姐,两个妹妹时,陷入了沉默。

我疑心他们是嫌我兄弟姐妹众多。

我便说:「现在也没那么多了,前两年死了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一个姐姐。」

我这么说,齐家父母立刻站起来,客客气气地要送客了。

齐慧慧那个傻子,也不知道向着我!

我就那么莫名其妙地被送了出去。

玉蓉朝我使了个眼色,她找了个借口留在了齐家。

外面下起了雨,我跟齐慧慧坐在房檐下看雨。

我们两个挨得近,齐慧慧身上软乎乎的香气,勾得我心口直跳。

那些个夜晚,又浮现在我脑海里。

我喉咙有些发干。

齐慧慧好像也想到了什么。

她忽然说:「你虽然丑了一些,懒了一些,可我跟你处着,心里其实觉得很舒心。而且,夜里你也很尊重我,总是问我疼不疼,舒不舒服,可不可以。」

她大大咧咧地讲出这些房中话,我耳根烧得厉害。

我咳嗽几声,心里还是对她的话挺受用的。

我拿捏姿态地说道:「你爹娘嫌弃我时,你可是没有替我说话。往后离了我,谁还会那样细致地伺候你。」

没多一会儿,玉蓉跟着齐家父母出来。

齐家父母再看我,眼神带着几分可怜。

齐母说:「小李,你也是个可怜孩子。爹不疼娘不爱,又被哥哥赶出家门。听玉蓉说,你是有心在定州安稳下来的。既然这样,若你能寻个正经营生,不再懒散度日,而慧慧又愿意,我们同意你入赘。」

我看向玉蓉,这丫头到底编排了一些什么谎话!

13

李珩在定州开了一家书铺,他经营得不错,挣了银子在定州买下一套三进的宅子。

我跟他相处了一年多,我爹娘看他待我很好,就同意我们成亲了。

成亲那日,他哥哥从京城远远地来道喜。

他哥哥先是看了看我们的书铺,不太满意。

看了新宅子,更不满意。

不等他开口挑剔,李珩便说:「哥,这就是我选的生活,你若是高兴,就喝一杯喜酒再走;若是不高兴,现在就走人。」

他哥忍了忍,把满肚子话憋了回去。

沈召跟从宁姐也来参加婚宴。

他们瞧见李珩的哥哥,说话都不像从前那样随意了。

我跟李珩拜堂成亲。

敬茶时,李珩哥哥再三打量我,叹了口气喝了茶。

他走时,留下了不少仆从。

我看着那些低眉顺眼的仆从,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珩牵着我的手说道:「他们都是打小就在家做活儿的,信得过。你放心,我哥哥如今发达了,给他们的月银都由我哥哥出。日常一应事务,都交给王管家跟李嬷嬷管。」

王管家面白无须,瞧着有四十出头,微微弓着腰。

李嬷嬷长得大气端正,看起来很和善。

他们听到李珩的话,都跪下给我磕头。

李珩摆摆手说道:「你们夫人不爱这些,往后都不许再磕头。」

夜里,我坐在床上不吭声。

任凭李珩在屏风后面哗啦啦地拍着水,我都无动于衷。

他终于没忍住,穿上衣服出来了。

李珩挨着我说道:「慧慧,我等的水都凉了,你都不去洗澡。」

我看着他说道:「你家里真是一个落魄的京城富户吗?」

我这辈子,就没出过定州,见识少。

可我这些年跟着李珩读书,心里比以前清明了许多。

今日李珩哥哥那样的做派,分明不简单是个富户。

他一来,我家就莫名多了许多陌生面孔。

那些人警惕地瞧着四周,眼神锐利得像鹰。

李珩捏着我的手说:「后悔让你读那么多书,人聪明了,不好骗了。」

我拧着他腰间的软肉,他疼得求饶。

李珩眼巴巴地看着我说道:「我说了,但你不能嫌弃我。」

他看了看我眼色。

这才说了自己的身世。

他是个王爷。

他哥哥是皇帝。

我听了,疑心他在骗我:「你这样的也能当王爷?」

李珩不服气地说道:「那你说什么样的人才能当王爷!」

我幻想着,飘飘然说道:「自然是那种高大威猛、浓眉大眼、威风凛凛的男人。」

他一听,立马去枕头下面翻出我正在看的话本。

这么一看,李珩脸都要气歪了。

我说的这些,正是话本里描绘的王爷模样。

我甚至还在边上批注:

「这样的王爷,就是我从前想嫁的梦中情人。可惜,我已经有了李珩这个丑男人。我要时时告诫自己,不能三心二意,移情别恋。」

我瞧见李珩翻到那页,忙去抢书。

我们拉扯着,滚作一团。

李珩从ẗū₄被子里钻出来的时候,我身子发软。

他咬着我耳朵,威胁我:「齐慧慧,你要是敢移情别恋,我就去告诉娘,让她把你逐出家门!」

我们两个抱在一起,都热乎乎的。

我身体胀胀的,心口也胀胀的。

李珩也许没作假,他真是王爷。

可他是不是王爷的事情,对我来说太飘渺,跟我的日子也无关。

我只知道,只要他留在定州,这个丑男人就是我的夫婿。

13 婚后番外。

慧慧跟李珩成亲第五年,发生了最大的一次婚姻危机。

成亲之前,齐母让他们晚一点再要孩子。

女子太早生育,伤身。

如今慧慧已经二十三了,该要个孩子了。

可是准备了一年,都没有身孕。

李嬷嬷从京城里找来一个大夫一瞧,才知道是李珩身子有问题。

慧慧便安慰他:「没关系,咱们两个过也好。」

李珩起先也这么觉得。

他跟慧慧成亲五年,还是缠绵得很,不愿意多个孩子碍事。

可是没想到,隔壁来了个邻居。

对方搬来那日,慧慧跟李珩正牵着手往家走。

一匹马停在隔壁门前。

坐在马上的男人,生得十分威武俊朗。

他星眉剑目、身材高大。

这活脱脱就是照着慧慧梦中情人的模样长的!

李珩当下就警惕起来,加快了脚步往家走。

没想到那人瞧见慧慧,眼睛便亮了,喊道:「慧慧!我是赵铁山啊!」

慧慧愣了一下,就眼含热泪地说道:「铁山哥!你没死!」

原来这个赵铁山,竟然是从前齐家给慧慧备下的童养夫!

他自小父母双亡,是个苦命人。

齐家父母把他捡回去养了三年。

后来赵铁山的堂叔赶回来,把他带到了边关去。

开始赵铁山还让人捎信回来,过了几年便没了音讯。

传信的人说赵Ťŭ̀₉铁山死了,慧慧跟齐家人还伤心了很久。

赵铁山解释一番,慧慧才知道是以讹传讹。

死的那个跟赵铁山同名。

他没再传信回来,是觉得没混出头,耽误慧慧。

李珩听到这里,心里冷笑。

呦, 如今回来做了个小小的守城官, 便觉得是混出头了。

这个赵铁山, 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跟慧慧说长道短的, 没有多看他一眼!

都是男人,李珩哪里不知道这个赵铁山打得什么主意。

回到家, 李珩酸溜溜地说道:「我看赵铁山对你余情未了。」

慧慧低头画画,不以为意地说道:「别胡说, 铁山哥走的时候才十岁,我们都是孩子,哪有什么情不情的。」

一口一个铁山哥。

李珩不乐意了, 把她搂在怀里, 「你也叫我一声哥哥。」

慧慧坐在他腿上, 还捏着画笔。

她瞧了李珩一眼, 扯开他衣裳, 慢慢地在他胸口作画。

画着画着,李珩耳朵红了,眼尾红了, 皮肤也泛红。

两个人贴在一起,缠缠绵绵地亲吻。

慧慧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阿珩哥哥, 别吃醋了。」

她这么忽然一句哥哥。

李珩身子一抖, 就那么交代了。

他越发觉得自己不争气,连伺候慧慧的本事都没了。

隔日,慧慧跟李珩回齐家给齐母祝寿。

满满当当的一家子人。

几个孩子跑来跑去, 好生热闹。

有人闲聊道:「哎哟, 前两年陈家那对小夫妻三天两头地打架。如今有了孩子,日子安稳下来,过得是蜜里调油啊。要我说, 这夫妻要想长久,还是得有个孩子。」

李珩把这话听到心里。

他想起之前慧慧遇上他, 那不就是因为林从宁生不了,沈召要纳妾嘛?

如今他没办法给慧慧一个孩子。

她要想再找个男人生, 怎么办?

越想, 李珩心里越是悲戚。

慧慧没察觉到, 还跟小孩子玩闹成一团。

晚上,在齐家吃过饭, 他们才回去。

他们没坐车, 一路散步。

满天星星,夜风凉凉。

路过泥人摊子, 慧慧买了两个泥人。

她说:「李珩, 这个是你, 这个是我, 咱们永远在一起不分开,好不好?」

李珩瞧着亲亲热热挨在一起的小人,眼眶发热:「没孩子你也跟我在一起吗?」

慧慧诧异地说道:「我爱的是你,又不是你的孩子。」

这还是成亲这么多年以来。

他头一次听慧慧说到爱这个字。

许多年前,慧慧见林从宁为爱情哭,还问爱情是个什么东西。

如今,她懂了。

李珩心想, 从头到尾都是他想得太多。

慧慧一直都没变,她的生活跟她的爱情一样,简单踏实。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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