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姐是金匠,入宫送首饰,却被宜妃打晕。

我姐姐是金匠,入宫送首饰,却被宜妃打晕。



宜妃刚刚和皇上闹了别扭,于是就打晕姐姐,换上她的衣服,拿走她的出宫令牌,赌气跑出宫玩。



皇上又急又气,一剑斩了姐姐,并亲自出宫,寻找宜妃。



最后,我姐姐的尸首被扔进乱葬岗。



而皇上和宜妃共乘一匹马,甜蜜回宫,传成一段佳话。



半年后,我成了皇上身边的美人。



对了,我不是人,我是貂。



狐狸精可以惑主,貂,也可以。



1



今晚是皇家家宴,但大殿中却十分安静,连宴饮声都无。



所有人都凝神屏气地看着我,



因为此刻,我正在湖中的荷叶上,起舞。



我轻纱覆身,更显得腰身不盈一握,旋转时裙边的银铃叮当,轻纱带着花香飘扬。



众人屏气凝神,仿佛怕打破了这场绚丽至极的梦境。



我隔着面纱,看向当今皇上。



他也目不转睛。



但他旁边的宜妃,却几乎面容扭曲。



一舞作罢,殿中静默了许久,才爆发出阵阵夸赞声。



就连最见多识广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浩亲王,都击节赞叹:



「皇上宫里的一个小小美人,都怀有如此绝技,如此风姿,实在是令臣叹服!」



皇上明显龙颜大悦,招招手让我上前,又让我摘掉面纱。



我依言照做。



面纱落地的那一刻,大殿中落针可闻,在座的妃嫔中有人咬碎了牙。



皇上竟是生生愣住了。



我看着宜妃。



她面色如常,手心却掰断了一根护甲。



我知道我成功了。



这一晚,我一舞惊天,容色倾国,名动长安。



第二天,我被连越三级封为雪嫔。



赏赐装在鎏金漆盒里,一箱ẗû⁺箱送来。



皇上景烨,登基不久,未曾立后,独宠宜妃。



我是后宫里第一个,分走了宜妃宠爱的人。



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2



我坐在房内,皱着眉头问小翠:



「我今日的扶风散,还没煎好吗?」



小翠连忙应答:



「好了,我这就给娘娘端来。」



小翠话音未落,就被一道阴森的女声打断:



「扶风散?」



是宜妃。



我立刻跪在地上问安,强笑着转移话题:



「宜妃娘娘今日怎么来了?」



宜妃却并不买账,没有被带偏:



「扶风散,可是取自『弱柳扶风』?」



她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我,懒洋洋地靠在了我的坐榻上:



「本宫就说,能在荷叶上起舞之人世间少有,妹妹你却能做到,莫不是……靠了这扶风散?」



我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沉默。



宜妃没有继续和我废话。



她的贴身侍女已经在我的厨房里找到了一包包扶风散。



我几乎要落下泪来,乞求般看着她。



宜妃弯下腰凑近我,指甲掐进我的皮肉:



「狄傲雪,本宫能看上你的东西,是你的幸运,知道吗?」



小翠低着头,几乎要被吓哭了。



我不敢再说话,目送着她带着全部的扶风散离开。



直到房中无人,我才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身轻如燕,并不是因为扶风散。



而是因为,我是一只雪貂。



即使化成人形,我依然像貂一样轻,自然可以跳荷上舞了。



至于那扶风散……我只希望宜妃能好好地、一滴不剩地喝光。



唯一知道我是妖的人,是姐姐。



姐姐死了,这个秘密也就无人知晓了。



3



我本是一只流浪的妖,是姐姐把我捡回家的。



那天,我见四下无人,就从貂化成人形。



刚化成人就听见一声惊叫,一个女孩指着我,结结巴巴:



「你、你是妖?」



「是又如何。」



「那你、你可会吃人?」



我抬眼看她,女孩大概十二三岁,脸上的婴儿肥还未褪去,如雪团子一般可爱。



我生了捉弄的心:



「当然吃了,我现在就要去吃人。」



女孩浑身颤抖,却还是拿出了怀里的桂花糕递给我:



「你,你别吃人了,以后我给你吃的吧。」



我愣住了。



我以为她会被吓得跑开,嘴里尖叫着「妖怪」。



结果她却递给我一块桂花糕。



那桂花糕在她怀里捂得温热,我冰冷的手都变得温暖了一点。



女孩似乎在思索什么,最后她憋出一句:



「明天这个时候,你在这里等我。」



我本不想来,但不知怎的,还是来了。



结果那女孩一见我就拿出一张符纸,高高举在头顶,一本正经地大喊:



「小妖怪,我收了你,你以后就只能跟在我身边,不能再去害人了!」



那张符纸上至少有五个错误,连只鸡都降不住。



更何况她怕伤到我,只敢举着符纸,却不肯让符纸碰到我。



我有点无奈地看着她,她的腰间鼓鼓的,看得出是塞了不少桂花糕。



都来降妖了,怎么还给妖带吃的啊。



我对上了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漂亮的眼睛,形状如三月桃花。



我呆住了。



「人间」二字,有许多别名。出家人把它叫作红尘,死人把它叫作阳间,神仙把它叫作凡世,



妖则把它叫作「尘世之戏」。



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我突然想演一演这尘世之戏了。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入戏的欲望,名为……爱情。



我对着那双眼睛的主人叹气:



「唉,既然我被你的符纸降住了,也只能这样了。」



自那以后,我变回雪貂,一直跟在她身边。



她雕刻金器的时候,我就在她腿上睡觉。



她离开家做生意的时候,我就化成人形,照顾她痴呆的阿娘。



日子和美平静地过下去,她十九岁了,我却还是十五六岁的模样。



妖是不会老的。



但她毫不害怕,还得意洋洋地让我叫她姐姐。



姐姐没打算成亲,她立志要成为长安城最厉害的金匠,她也确实做到了。



这天,她甚至接到了皇宫里的订单。



于是姐姐便进了宫,她走之前抱着我和阿娘,笑得合不拢嘴:



「这可是一笔大生意,等我回来,咱就去春风楼,吃顿好的!」



阿娘和她都傻呵呵地乐,我们一起送她出发。



但是,就因为皇上两天没去看宜妃,宜妃便和皇上赌气,决定自己跑出宫玩。



宜妃看见了进宫的姐姐,



她让手下打晕姐姐,扒下姐姐的衣服自己穿上,还拿走姐姐的出宫令牌,混出了宫。



皇上又是急,又是气,问是谁给了宜妃出宫令牌,姐姐被带到皇上面前,



姐姐苍白着脸,却临危不乱,试图解释:



「陛下,草民被人打晕,醒来后便发现令牌和外衣不翼而飞,并非是……」



姐姐还未说完,就被皇上一剑削去了脑袋。



皇上坐在高头大马上,英武极了,真是好一派用情至深的男人英姿。



他擦掉剑上的血痕,淡淡开口:



「无论是谁,只要伤了朕的宜儿,朕都不会放过。」



随后皇上带着侍卫出宫,找到了宜妃,



两人共乘一匹马回宫,帝王和佳人,浓情蜜意,成为长安城里的浪漫佳话。



可我的姐姐,死时都没穿外衣,被扔到乱葬岗之后,还被乞丐猥亵了一番。



阿娘没等到姐姐回来,发起了高烧,我连忙赶出门请郎中。



等我回来时,却听说,阿娘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姐姐被处死的消息,便去击鼓鸣冤,



宜妃听闻,生怕这事会坏了她的名声,耽误她封后。



于是她派人说阿娘疯言疯语,还让人将阿娘拖走,活活打死。



得到消息后,我站在小院里沉默了很久。



再然后,我进了宫。



既然他们喜欢浪漫,那我就帮他们贯彻到底。



不知道帝王和佳人一起死了的故事,够不够浪漫。



5



宜妃最在意、最仰仗的,无非就是帝王景烨的爱。



既然如此,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我被封为嫔的第二天,景烨就来了我宫中。



他来的时候,我正在和侍女们做胭脂玩。



院子里,颜色艳丽的花瓣堆得到处都是,一殿生香,如百花盛放的花林一般。



我本是貂,没什么等级观念,一向纵宠侍女。



小翠被我用花汁画了个大花脸,此刻正追着我跑,



我笑着提起裙摆逃跑,从花堆里钻出来,正撞进景烨怀里。



他眉眼凌厉,眼若寒星。



不愧是踩着兄弟尸骨登基的年轻帝王。



小翠吓得立刻收了笑,规规整整地跪下行礼,



但我却迟迟没听见景烨让她平身,



我抬眼,发现他正愣愣地看着我。



我梳着双飞髻,眉眼间沾了艳色的胭脂,更显得娇憨可爱,



我不好意思地擦擦脸上的花汁,仰起脸对他笑了一笑。



景烨身后的侍卫中,顿时有人站立不稳。



殿中阳光明媚,玉瓦金梁,花瓣满宫,这些加起来,竟不如一个笑容璀璨。



景烨回过神来,伸手取下我发间的花瓣: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拈着那枚花瓣,摇头失笑:



「朕竟不知,阿雪原来是如此淘气爱玩,小孩心性。」



那样美艳的容颜之下,居然是一颗孩子气的心。



如此娇憨,率真烂漫。



这样的反差,没有男人不心动。



当晚,向来只让宜妃侍寝的景烨就宿在了我的宫中,



自此,开启了我连续三个月的盛宠生涯。



狄傲雪这个名字,再次传遍了整个后宫。



一时间,许多妃嫔开始模仿我,在御花园的花丛中钻来钻去,不过都被景烨下令拉去驱邪。



另外,试图在荷叶上跳舞的人也增多了。



只不过,有多少人尝试就有多少人失败,啃得满嘴淤泥,害得太医几乎忙不过来。



皇上送来许多珠宝珍玩。



还命人在我宫中引水造湖,湖中种满荷花,湖底隔水,日夜烧炭,让湖水保持恒温,只是因为我向来淘气,他怕某天我会掉入湖中受凉。



皇上还亲自给湖取名「一心湖」。



看似圣宠无边,风光无限。



但是我却知道。



纵使湖名一心,景烨却不是一心待我。



6



当今帝王景烨,是先帝的第六子。



先帝没死的时候,他的五个哥哥都争当太子,只有他,醉心山野,一心只想过闲散生活。



本来景烨就要在山野当一辈子的闲散王爷。



但是,他却爱上了冯宝宜,也就是现在的宜妃。



冯家世代为相,辅佐江山,所以,冯家嫡女冯宝宜,只能嫁给太子。



为了她,景烨放弃了自己热爱的山野,开始争夺太子之位,



景烨想成为太子,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娶她回家。



三年步步为营,血流成河。



景烨终于成为太子。



他被封为太子后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移驾东宫,而是娶冯宝宜进门。



历史上,皇子夺嫡,都是为了龙椅江山。



只有他,是为了心上那一人。



这个故事也开始在民间流传,连话本都卖了无数册,被奉为爱情佳话。



所以,帝王景烨,会为绝色美人倾倒,会为新鲜感着迷,却不会不爱冯宝宜。



因此,他对我盛宠,却不是独宠。



他始终顾及着宜妃的感受,每次留宿我宫中,都不忘让人给宜妃送些珠宝赏赐,以示安抚。



即使面对绝世美色,他也为宜妃保留了清醒。



好在,我有的是办法。



7



这天,景烨正在看我跳舞。



我在花丛中起舞,裙摆飞扬,惊起一地落红。



景烨吹笛为我伴奏,



他眉目锋利,手持玉笛,黑色衣袍上银龙暗绣,猎猎风里。



但是一声急促的通报打断了我们:



「陛下,宜妃娘娘已经三天不吃不喝了,谁劝也不听,您快去看看吧!」



景烨闻言,眉间顿时染上愧色。



他心急如焚,头也不回地跟着那侍从走了。



甚至没有给我一个眼神。



第二天,宫中传遍,皇上被美色蒙蔽,冷落宜妃,宜妃日夜思念皇上,三日不吃不喝。



据说皇上赶到的时候,宜妃正抚琴低唱钗头凤。



这首曲子是景烨还是六王爷时,求见宜妃而不得,宜妃隔着院墙弹给他听的。



旧日回忆涌上心头,听得帝王落下泪来,不再被美色蛊惑。



小翠气极了:



「娘娘,这话一听就是宜妃放出来的!什么叫『被美色蛊惑』,把您说得妖妃一般!」



小黛也很不满:



「三天不吃不喝,怎能有力气弹琴唱歌,还编出这些话!」



我并不动怒,只是在树枝上躺下,念着宜妃唱的那首钗头凤: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曲调很美。



可惜,词却不是吉词。



8



景烨这段时间专宠宜妃,不再来我的宫中。



宜妃把景烨的心抢回来了,封后大典也近了,最近很是得意。



她精心筹备着封后大典,准备着最华丽的金头面、最隆重的礼裙,忙得不亦乐乎。



但就算这么忙,她也不忘抽空来我宫里。



她说我那日的荷上舞太过妖媚,不成体统。



将我掌嘴二十,罚跪殿门口,跪到她满意为止。



景烨知道此事,但却没有制止,只留了一句「宜儿点到为止即可」。



我在他心中,确实比不上共患难的宜妃。



我没有反抗。



没关系。



封后大典就在明日,我最期待的场面……也要来了。



这天晚上,我化成貂,跳进了宜妃的库房。



她明日要戴的金头面摆在正中,金丝拉出花蕊,玉石作为花心,实在美轮美奂。



我拿出姐姐留下的器具,就着昏暗的烛火,开始雕刻。



这一雕就雕到了后半夜,我正聚精会神,却听到门外传来了侍卫的声音:



「春红,我好想你……」



而后是侍卫和宫女的欢好声。



突然的声音吓得我手微微一抖,撬下了一块玉石。



糟糕!



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会毁掉我的整个计划。



昏暗的库房里,我心跳如雷。



拿着金头面的手开始颤抖,冷汗布满额头。



我不住地深呼吸。



姐姐的容颜浮现我脑海。



姐姐十二三岁时,雕刻手ṱű̂ₙ法并不纯熟,总怕锋利的刻刀会割断手指。



所以她雕刻的时候,总绷着小脸,念念有词:



「手稳,心定,不准怕!」



我闭上眼。



看见姐姐站在初见的桂花树下,眉眼弯弯,如三月桃花。



她的声音仿佛就在我耳边:



「手稳。」我停止颤抖,紧紧握住那套金头面。



「心定。」我忽略门外的欢好声,平复激烈的心跳。



「不准怕!」姐姐,我要给你报仇,皇家富贵,权势滔天,我都不怕!



我睁开眼,看到了滴落的蜡油。



一个绝妙的方法浮现我脑海。



9



第二日,封后大典。



我顶着一夜未睡的黑眼圈出席,宜妃穿着金线绣的华服,戴着金玉的头面,高高在上地笑着看我。



我恭顺地低下头,压住心底涌出的快意。



万千朝臣、妃嫔、皇亲、宫人都恭顺地低着头。



这是宜妃期待了四年的封后大典,她会在今天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无比华美,无比隆重。



景烨穿着相配的赤色礼服,在长阶尽头的高台上等她。



正是秋老虎发威的季节,阳光灼人,白玉的长阶上阳光耀眼。



宜妃刚刚登上长阶,人群中就传来一阵惊呼。



宜妃脚边的地上,竟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凤凰影子!



那凤凰影子展翅高飞,栩栩如生,紧紧跟随着宜妃的脚步。



宜妃先是一愣,而后露出惊喜的笑。



朝臣、皇亲、妃嫔、宫人顿时乌泱泱跪了一地,排山倒海一般,齐声开口:



「天降吉兆,臣等贺皇上江山无恙,富贵荣昌!愿皇后芳华永驻,寿元安康!」



景烨龙颜大悦,抚掌大笑,看着宜妃,满眼爱意。



宜妃掩口娇笑,在一片恭贺声中,继续提裙迈步,登上长阶。



我看着太阳。



快了。



今天你要是能封后,我狄傲雪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还有皇上,既然你如此喜欢吉兆,那可要瞧好了。



宜妃一步步登上了高台,



她微笑着转过身,震袖独立,万民下跪。



大太监已经开始Ŧűⁱ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冯氏宝宜,温婉淑德……」



但,他才刚念了两句,就被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打断。



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宜妃的脚下。



那凤凰的影子依然在那里。



依然巨大无比,依然栩栩如生,但是有一个地方,却和刚刚不同了。



那凤凰,没了眼珠。



从宜妃踏上高台的那一刻,凤凰的眼珠,就不见了。



司礼监的大臣跪在地上,惊恐地启禀:



「皇上,凤凰朝日,有眼无珠……此乃大凶之兆啊!」



黑压压的人群顿时一片哗然,乱成一团,都不住地后退,想离高台远一点。



宜妃吓得惊慌失措,在高台上四处闪躲,似乎想用这种方式躲开那影子。



但只是徒劳。



她走到哪,影子就跟到哪。



景烨脸色铁青,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



凤凰朝日,有眼无珠。



明眼人都知道,这句有眼无珠,骂的不是皇后,而是册封皇后的人。



也就是……当今皇上。



宜妃顾不得那影子了,她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



「陛下,这其中一定有误会,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啊!」



景烨强压着怒气,没责怪她,只拂袖而去。



典礼就此中断。



圣旨没读完,宜妃,还是没当成皇后。



她站在高台上,被众人指指点点。



她心心念念的大典,成为天下人的谈资笑料。



不仅如此。



有了这个凶兆,以后宜妃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小心翼翼。



稍有不慎,就会被朝臣们说成背负凶兆的妖妃。



而刚刚登基的帝王,也给人留下了有眼无珠的话柄,不复从前的威严。



10



至于凶兆产生的原因……



所有的奥秘,都在宜妃金头面上的一颗小小玉珠里。



那颗玉珠内,我用极其精妙的雕刻技法,微雕了一只凤凰。



日光穿过凹凸的玉珠表面,在地上放大成像,就成了凤凰的影子。



但是,这凤凰的眼珠,用的不是玉,而是蜡。



宜妃登上长阶的时候,玉珠凹凸面聚光,将蜡融化。



所以当宜妃走完长阶,站在高台上的时候,地上的凤凰,也就没了眼珠。



我不过是一只古代的小妖。



我或许不懂那些技术名词,如小孔成像、放大镜和ƭü₆微雕。



我只是想起,和姐姐玩闹的那些午后,姐姐在小小的玉珠里微雕了我的小像。



阳光穿过,地上赫然出现我的影子。



我闹着要姐姐教我,多难都要学。



因为这样我就可以雕刻一个姐姐,放在玉珠里,随身携带。



这样精妙的手艺,本不是为了宫斗阴谋、血海深仇,而只是因为太过于爱。



因为太过于爱,所以想把你随身携带,永不分开。



连接玉珠的金丝已经被我磨细。



在宜妃掩面跑下高台的时候,金丝断裂,玉珠滚落在地,被我捡起。



自此,再无证据,只留下天降凶兆之名。



11



不过,宜妃毕竟是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嫡女,可谓能屈能伸。



大典之后,她先是在宫里哭了好几天,瘦得弱柳扶风。



而后日日跪在御书房门口,说要向皇上请罪。



看着消瘦许多的宜妃,景烨最终还是心疼了。



他亲自扶起宜妃,说自己不在乎天降凶兆还是吉兆,让宜妃不必自责。



小翠转述这话的时候,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景烨是天子。



所谓天子,即受命于天,治理天下之意。



他在百姓眼中的皇权光辉,是来自天选之子的传说,他又如何能不在乎天降之兆?



这件事情,已然成为景烨和宜妃之间的一根刺。



再怎么样也无法逆转。



更何况,我马上就要在他们之间,种下第二根刺。



这天,景烨正在勤政殿的凉亭里,同几位老臣议事。



突然一只小兽出现在千年老树上。



钦天监的大臣顿时惊呼:



「金角银兽……陛下,这、这是白泽!」



所谓白泽,是一种传说中的神兽,



全身雪白,通万物之情,只出现在圣人身侧,象征着无上的祥瑞。



景烨刚刚经历了封后大典的凶兆,面对如此祥瑞,自然大喜过望。



但神兽却没有停留,而是跳下树,向着后宫奔去。



景烨毫不犹豫,带着臣子们跟了上去。



神兽娇小,跑动的速度不算快。



景烨和大臣们追了好一段路,眼看着神兽跳进了栖雪宫。



栖雪宫,是我的寝宫。



皇上令大臣止步,自己踏进了我的寝宫。



听见侍女们对皇上行礼的声音,我从树上探出头:



「咦?陛下!」



景烨吓了一跳:



「阿雪,你在树上做什么?!」



我跳下树,举着风筝奔向景烨,就像笨拙的小兽奔向信赖的主人:



「陛下,我爬树捡风筝呀!」



景烨皱着眉头,冷冷呵斥殿中的宫人:



「这么危险的事,你们居然让雪嫔亲自做!都不想要脑袋了吗?」



宫人顿时跪了一地。



我穿着嫩粉色的襦裙,沾了满身细碎的黄色小花,也不抖去,只全然烂漫地笑,像山野中的精灵:



「陛下,别怪她们,是阿雪自己喜欢爬树呢,阿雪经常爬树的。」



景烨摇摇头,顺手接过我摔坏的风筝,一边细细修理,一边像问小孩似的问我:



「阿雪,你刚刚可有看到一只小兽跑进来了?」



我摇摇头。



景烨抬眼看向宫人:



「你们呢?可有看到?」



宫人均是摇头。



景烨叹口气,但并不沮丧,



毕竟那么多人都看到了神兽现身,总之是个罕见的吉兆。



景烨把修好了的风筝递给我,他摸了摸我的头:



「阿雪没心没肺,倒是个有福的。」



他看着我一身的落花和满身的草木清香,蓦地失了神。



天子也是人。



人的劣根性,便是总会站在此岸,美化彼岸。



景烨做闲散王爷,游览山野、潇洒不羁的时候,就向往龙椅之上的人生。



拥有了龙椅之后,他却又开始向往那种闲云野鹤、身居山野的自由生活。



尤其看到这样不拘礼数、亲近自然的我的时候,便会勾起他内心的向往。



我身上,有他最向往、最得不到的东西。



便是那一份野趣、自由和纯粹天真。



他会忍不住保护我。



就像想保护当初那个自己一样。



12



第二天,圣旨传来:



「狄氏傲雪,秉性纯然,敬上恭谨,驭下宽厚,恰逢天降吉兆,神兽白泽指引,故册封为从一品妃子,封号『雪』,钦此。」



这份圣旨一出,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后宫一片哗然。



一方面,我一介没来头的孤女,居然和丞相家的嫡女宜妃平起平坐了。



宜妃再也不能大摇大摆地来我宫中,赏我巴掌。



另一方面,凶兆降临在宜妃身上,吉兆降临在我身上。



这样鲜明的对比,引得天下人议论纷纷。



宜妃离她心心念念的后位,又远了一步。



只有我知道,所谓金角银兽的白泽,不过是一只打扮过的雪貂。



也不枉我熔了好几副纯金镯子,才雕刻出的一对金角。



13



我封妃那天,景烨来了。



他进门的时候,我正生气:



「快帮我拆掉,这头面这么重,戴着累死人了!你们怎么都不动呀?」



景烨笑着开口:



「是朕吩咐的,先给朕看看,才准拆了。」



我敷衍地在景烨面前转了两圈,而后撒娇道:



「陛下,现在能拆了吧?这妃位的服饰也太重了。」



景烨又好气又好笑:



「多少人想要这些都得不到,偏偏你是个没心肝的。」



我不解地看着景烨:



「阿雪怎么没心肝啦?真爱一个人,只要能常伴左右就已是最开心,位份有什么好在意的?」



说着,我毫不避讳,当着景烨的面拆掉所有朱钗。



一头墨发顿时披散下来,在月光和烛光的辉映下,泛起微微的波浪,如山野精魅一般漂亮。



景烨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情动。



他刚要说什么,就听见门外侍卫的通报:



「陛下,宜妃娘娘喝醉了,您快去看看吧。」



景烨犹豫了,他抬眼看我。



我歪着头看他,眼底一派天真:



「陛下,喝醉是不是可难受了?您快去看看宜姐姐吧。」



景烨站起身,好笑地弹了一下我的额头:



「争宠都争不明白的笨蛋。」



「啊?」



「朕说,朕明天来看你。」



「嗯!」



明天啊……



那明天侍寝的香,就又要换成毒香了。



景烨,笨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



14



第二日,宫中传出一件大事。



据说宜妃借着喝醉之名,和皇上提起要重新举办封后大典。



宜妃还哭着质问皇上:



「陛下,您不是说不在意什么凶兆吉兆吗?那为什么就因为一个吉兆,您就封了雪妃?」



皇上一开始还耐心解释:



「那日的凶兆,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眼下不是举办封后大典的时候。」



但宜妃哭个没完。



皇上后来也生气了:



「就像阿雪说的,若真爱一个人,又怎会纠结位份?朕看你简直利欲熏心!你若是能有阿雪半分率真可爱,朕都不会这么失望!」



皇上罚了宜妃禁足和月俸,拂袖而去。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景烨几乎都宿在我这里。



毫不在乎位份、只求能陪在皇上身边的我,和不顾皇上声名、一心要皇后位份的宜妃,这样的对比,实在太过鲜明。



宫人皆知,宜妃这次,是真的寒了皇上的心。



自此,两人之间的第二根刺,也就种下了。



15



但我没想到,宜妃的运气居然这么好。



宜妃和慧嫔,居然同时诊断出有三个月的身孕。



只是宜妃近来十分消瘦,瘦得弱柳扶风,需要好好休养备孕。



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立刻传遍了后宫。



景烨喜出望外。



他一想到自己之前和怀孕的宜妃争吵,就愧疚不已。



于是他立刻解了宜妃的禁足,还送去不少赏赐,并日日探望。



宜妃趁机提出要求,让景烨许诺,等孩子一出生,就重新封她为后。



景烨答应了。



宜妃可谓春风得意。



她乘着步辇来看我,随手拔下头上的珠钗,丢在地上:



「本宫的珠钗掉了,烦请狄妹妹帮忙捡起来吧。」



我弯腰去捡,下一秒,宜妃缀满宝石的鞋狠狠踩在了我的手ṱû₀背上,来回碾压。



霎时,一阵剧痛袭来。



我貂的鼻子敏锐地闻到了毒药的味道。



这鞋底有针,针上抹了慢性毒。



我的手早已血流如注,想必毒已经渗进血里了。



好计策。



可惜了,宜妃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我是妖。



人类的毒伤不到我。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宜姐姐这是做什么,阿雪好痛。」



宜妃又碾了几下,才抬起脚:



「呀,本宫不是故意的,狄妹妹原谅姐姐吧。」



我装出敢怒不敢言的窝囊样子,目送她得意地离开。



是时候在她和皇上之间,种下第三根刺了。



16



一个月过去,宫中爆出了惊天丑闻。



宜妃和慧嫔在御花园见面的时候,一只黑猫扑向了慧嫔的肚子。



好在,黑猫被慧嫔的侍女拦住了,没伤到慧嫔。



本来,事情发展到这里,大家也只觉得是个意外。



但是,当侍卫们去抓那只黑猫的时候,它竟然熟练地往宫女春红的身后躲,还亲昵地蹭着春红的裙摆。



而春红,是宜妃的陪嫁侍女,甚至可以说是宜妃的心腹。



这下,宜妃让心腹侍女驯猫,想害慧嫔小产的事实,也水落石出了。



这下宜妃可领会到了,不只她一人会哭,慧嫔也会。



慧嫔在景烨面前哭得梨花带雨:



「陛下,臣妾不曾冒犯宜妃娘娘,谁知她竟然对臣妾的孩子下此毒手,陛下,臣妾好怕……」



宜妃愤怒地指着慧嫔:



「你血口喷人!陛下,臣妾发誓,臣妾没有让人驯猫,更没有想害慧嫔的孩子!」



景烨最看不得女人哭,



他冷冷看着宜妃:



「既然那黑猫不是你命人驯的,那为什么面对危险,它的第一反应是逃到你心腹侍女身边?还如此亲昵?」



那只黑猫早就逃之夭夭,宜妃百口莫辩。



眼看陷入死局,她的心腹侍女春红站了出来:



「陛下,是奴婢一个人做的,宜妃娘娘并不知情!」



皇上下令将春红斩首,罚宜妃禁足三月。



春红是宜妃最得力、最信任的侍女。



她和宜妃一起长大,主仆二人不知道做了多少「天真浪漫」的事。



只是这些天真浪漫的事,害死了多少人,就不得而知了。



当初打晕姐姐、扒下姐姐衣服的就是她。



监督下人打死阿娘的,也是她。



景烨对宜妃也疑心大起。



毕竟春红一个小小侍女,若没有主子的吩咐,哪里敢做这种谋害皇嗣的事。



一想到和自己相守多年的宜妃,竟然是个蛇蝎心肠的人,景烨不会不难过。



这些消息传出来时,我正躲在浴桶中,化成貂形。



我洗干净涂成黑色的皮毛,扯下假毛做的黑猫耳。



景烨和宜妃离心,我的机会就要来了。



17



这天景烨正为后宫的勾心斗角烦闷,不知不觉走到了我的寝殿门口。



他让人不必通报,独自推门而入。



此时我正在趴在树下睡觉。



雪白丝帛曳地,三千青丝披散。



我睡得久了,雪白的衣裙上落满了艳红的枫叶,风吹过的时候红叶共裙摆翻飞,美得如画如诗,极不真实。



景烨竟是忘了呼吸。



他长久地立在原地,不忍破坏这一幕。



但他怕我受凉生病,还是俯身抱起了我。



景烨愣住了。



小巧的一个人,抱在怀中轻得不可思议。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清是景烨,又自然而然地窝进他的怀里,安心亲昵的样子。



景烨的声音很轻,带着笑意:



「朕抱你回房睡。」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往他怀里钻了钻,继续埋头大睡。



景烨被这样的娇憨和信赖哄得摇头失笑。



他日夜烦恼的后宫权谋、血腥争斗,在这一刻,竟然都抛之脑后。



他制止了要出声行礼的宫人,抱着我穿过花园,一路回房。



景烨将我放在床上,轻手轻脚地替我除了鞋袜。



我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一副纯澈娇憨的作派。



景烨亲自替我掖好被角,立在床侧,垂眸看着我的睡颜。



他摇头失笑,竟不自觉地喃喃:



「阿雪……」



小翠和小黛站在门口,差点藏不住惊讶的神情。



之前景烨对我,更多是帝王的宠幸。



现在,却几乎是……一个男人的真心。



18



我日益得宠,宜妃则门庭冷落。



景烨的心,愈发偏向我这边。



但是好景不长,一则流言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



流言说,雪妃才是真正的祸水,



有眼无珠的凤凰、来去无踪的黑猫,都是雪妃进宫后才出现的。



而且雪妃跳的荷上舞又是如此妖媚,常人根本做不到,雪妃一定是妖女。



流言是从宜妃宫里传出来的。



小翠听了流言,急得直打转:



「娘娘,这可怎么办,陛下要是听了……咱们得赶紧澄清才行!」



澄清?



不。



费心自证是无用的。



我当然选ťũ⁻择……直接去死。



19



景烨赶到栖雪宫的时候,我正坐在高高的树梢上。



漫天红叶纷纷,白裙和水袖迎风翻飞,仿佛枝头垂死的白蝶。



可谓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美人秋景图。



但景烨却无心欣赏,他仰脸看着我,声音中竟有一丝颤抖:



「阿雪,快下来,到朕这里来……」



我哽咽着摇摇头,最后看了一眼景烨,直直从树枝上跳了下来。



「阿雪——」



景烨的声音,竟然有些撕裂的破音感。



他目眦欲裂,一脚踹开宫人。



几乎是以超乎常人的速度飞奔过去,堪堪接住了下落的我。



我听见骨头错位声,景烨的手臂应是骨折了。



但他一门心思放在我身上,竟是毫无察觉。



我闭着眼,靠在景烨怀中。



他的声音如此焦急,甚至出乎我的意料:



「阿雪!阿雪!快传太医!」



人,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却又是那么简单。



总要借助失去,来看清自己的心。



差点失去我之后,景烨,想必是看清了什么。



20



我醒来时,景烨正守在床边,上朝时的外袍都没换。



他冷冷地看着我:



「你还知道醒过来。」



我没有说话,只掉下泪来,



我的哭,并不似后宫柔媚女子般梨花带雨。



反而像个小孩子一般,倔强地抿着唇,要哭不哭的样子。



景烨看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竟是说不出责备我的话了。



他俯身替我擦泪:



「阿雪,你有什么事情不能和朕说,非要寻死?」



我哭得更大声了,哽咽得说不出话。



小翠上前启禀:



「陛下,娘娘去殿东边爬树,却听到墙根下一群人议论纷纷,说娘娘是妖女,凤凰和黑猫,都是娘娘引来的。娘娘不想祸害陛下,也不想当妖女,于是就……」



「混账东西!」



景烨顿时怒极,眉宇间充满戾气:



「给朕查,看这种混账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传令下去,所有传此流言的宫人全部斩首!如有再犯,即刻灭门!」



「不!」



我哭着拉住陛下的袖子,说不出别的话,只不停重复:



「不要斩首,不要斩首……」



景烨抱住我,心疼至极,柔和了语气:



「好,不斩首,不斩首……阿启,传令下去,就说雪妃心软,这次就算了,如若下次再有人传这种无稽之谈,就准备九族升天吧。」



阿启领命下去了,



景烨的指腹干燥温暖,替我擦掉眼泪:



「朕就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妃子,什么祸水,朕还能被你一个弱女子祸害了不成?」



他几乎气笑了:



「阿雪,这是宫斗,是有人栽赃你的!朕还是第一次见到连宫斗都要朕代劳的妃子。」



我懵懂地看着景烨。



他叹了口气,理了理我的乱发:



「你想不明白也正常。玩你的吧,朕来处理。」



景烨说要处理,也真的做到了。



他很快查到了流言的出处——



是宜妃。



景烨再一次对宜妃大失所望。



他下令将宜妃降为嫔,罚俸三月,生产之前都禁足宫中。



流言也没能传出皇城,可以说是毫无影响力。



宜妃这次确实失算了。



她没想到我不但不自证,还直接去死,



她也没想到,我在景烨心中的地位,已经是那么高。



21



天气渐冷,我算了算时间,去见了一个人。



钦天监最年轻的天师,向楚。



他曾经,深爱过姐姐。



所以,我赌他会和我联手,完成我的最后一击。



22



冬至这天,宫里出了一件大事。



宜妃小产了。



太医们都看不出端倪,据说蹊跷得很。



倒是钦天监来了位天师,查看后禀报了景烨:



「陛下,请恕臣直言,宜嫔娘娘这症状,似是……反噬。」



景烨皱起眉:「反噬?」



「陛下,臣看着,很像是使用巫蛊之术后的反噬。」



经过黑猫事件和流言事件,景烨对宜妃的信任大打折扣。



但是他仍不愿相信,自己爱过的女人是给别人下蛊的卑劣小人。



景烨先是摇摇头:



「不可能!宜儿她……」



而后景烨似是想起了宜嫔的劣行,闭上了眼:



「此事不可外泄,事关皇嗣,朕要多做查探……你先下去吧。」



23



这天夜晚,睡在景烨怀中的我猝然起身。



景烨一向眠浅,他顿时醒了,抬眼看我:



「阿雪?」



我却恍然不觉,径直下床,推开房门,走进无边夜色里。



景烨起身,眉头紧锁,跟在我身后。



我赤着脚,不停地往前走。



景烨一把拉住我:



「阿雪!」



我竟一瞬间变得力大无比,挣脱了景烨的手。



景烨一顿。



他发觉了不对,没再拉我,只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



我走啊走,细嫩的脚在砖石地上磕出了血痕。



景烨心疼得沉不住气。



他从身后牢牢抱住我,反剪着我的双手,将我禁锢在怀中:



「阿雪,你醒一醒!」



我没有动。



只木木地抬头,像迷路的稚子一般,望着月亮。



我穿着里衣,披散着墨发。



长安皇城月下,晚风猎猎,白色细绢的衣裙闪耀着点点光芒。



月光清冷,我的脸颊却泛起不正常的嫣红。



那不可一世的帝王景烨,突然很害怕:



「阿雪!阿雪!」



我晕倒在他的怀中。



当晚,太医院和栖雪宫彻夜灯火通明。



皇城道上挤满了奔走的太医、医侍、宫女、侍卫。



景烨宣了全太医院的太医,轮流看诊,也没能诊断出原因。



景烨一拳砸在桌案上:



「没用的东西!治不好阿雪,朕就让你们九族升天!」



太医们被吓得连连叩首,终于有一位太医壮着胆子,颤抖开口:



「陛下,依臣之见,雪妃娘娘并非是染病,而更像是……中了巫蛊之术。」



电光石火间,景烨想起了什么,



他厉声下令:



「阿启,去钦天监,把上次诊宜嫔的那个天师找来!」



24



向楚天师看诊之后,跪在地上启禀:



「陛下,雪妃娘娘这是中了巫蛊之术!三日内若是不能醒来,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景烨猛地抬头,眉宇间竟是痛色深沉。



他定定地看着向楚:



「可有化解之法?」



「陛下,只要在三日内找出给雪妃娘娘下蛊之物,用火烧毁即可。」



景烨的声音冰冷如铁:



「传令下去,给朕搜宫!一寸草皮、一个水洼都不许放过!」



「朕倒要看看,谁敢,对阿雪用这巫蛊之物!」



景烨转头,看着他的贴身近卫阿启,眸光锋利:



「宜嫔的宫,你亲自带人搜。」



「阿启遵命!」



第二日,在宜嫔宫里搜到了写着我生辰八字的巫蛊娃娃。



帝王大怒,对宜妃彻底失望。



他下令将宜嫔贬为庶人,打入冷宫,永世不得出。



自此,冯宝宜在景烨心中最后一点美好的印象,也灰飞烟灭了。



冯宝宜再次绝食,哭着来见景烨。



她跪在地上,哭得破碎:



「陛下,那巫蛊娃娃,不是臣妾的!是、是狄傲雪!是她陷害臣妾啊!」



景烨闻言大怒:



「胡说八道!你和阿雪,谁的心思更狠辣,你以为朕不知道吗?」



「看一个人品行如何,就要看她如何对待弱者。阿雪宫中的侍女,个个眉眼带笑,和她玩笑打闹,你呢?朕上次不过是扶起了你宫中一个摔倒的侍女,第二天她就落井了,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冯宝宜愣在原地,百口莫辩。



景烨没有再看,转身离开。



「你一次次让朕失望,那凶兆果然没错。」



侍卫们已经架着冯宝宜,走向冷宫。



冯宝宜的哭叫声散落在风中:



「陛下、陛下——臣妾真的没有下蛊,臣妾——」



但景烨没有再听。



娃娃刚刚烧毁,我便醒了过来,



醒过来时,景烨正牢牢握着我的手。



他长出一口气:



「阿雪,你吓死朕了。」



我作出万事不知的样子,眨着眼,冲他扯出一抹虚弱的笑。



景烨让太医院开了堆积如山的珍贵补药,逼我喝了好一阵。



看着我完全恢复,景烨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些日子他为了我急火攻心,很快就病倒了。



帝王为我废了宜妃,还为我病倒。



自此天下皆知,有妃名雪,宠冠六宫,无人敢夺其锋芒。



长安月光能照耀到的地方,都有关于我美貌的传说。



天下的骚人墨客,为我作了许多诗词,描述我的姿容笑貌。



我毫不在意,只日夜侍奉景烨左右。



当然要日夜侍奉了,因为我要确认那毒香日夜都燃着。



25



景烨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



朝堂之上,温亲王的势力越来越大,大有取而代之势。



温亲王人品贵重,文韬武略不比景烨差,朝堂人支持他的人不少。



但是这些,昏迷中的景烨都无力处理了。



我趁着景烨昏迷,去见了冯宝宜。



算算时间,扶风散也该生效了。



我刚踏进冷宫宫门,床上的冯宝宜就死死瞪着我:



「贱人!你来做什么!」



冷宫缺吃少穿,连一面像样的铜镜都没有,冯宝宜自然看不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我笑着拍拍手,小翠立刻端上一面铜镜。



她狐疑地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她,瘦得极其吓人,简直如一具骷髅。



看上去,可以说是惊悚无比。



她爆发出一阵惊叫:



「啊——本宫、本宫怎会……」



她一把砸了镜子,扬手就要扇我:



「这不是真的!这镜子、这镜子有问题!」



我牢牢攥住她的手腕:



「确实有问题,不过不是镜子。」



我笑着凑近她耳边:



「扶风散,好喝吗?」



她不屑一顾地笑了:



「不可能!本宫找了好几个太医看了,那扶风散里的每一种药草,都无毒!加起来同时服用,也无毒!」



我歪着头笑了,露出雪白细小的贝齿,天真如孩童:



「有毒无毒,咱们还有大把时间可以验证。」



「倒是宜姐姐,书香世家出身,可曾听过一首诗?」



我轻巧地念出声: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可是,宫中不缺粮食,人有求生本能,不会自己饿死自己。那宜姐姐你猜猜,如果那些人不是饿死的,又是怎么死的呢?」



冯宝宜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我绽放出一个异常美丽的笑容,凑到她耳边:



「她们和你一样,喝了扶风散。」



冯宝宜的眼神陡然变了,



她发现我成竹在胸,不似作假。



她惊恐地看着我:



「你!你为何如此害我?蛇蝎心肠的贱人!」



我直起身子,定定地看着她:



「曾有个入宫的金匠,名叫金玉,她什么也没做错,你又为何要如此害她!?你又为何要活活打死她的阿娘?!」



冯宝宜枯瘦的脸上,疑惑混杂着惊讶。



也对,在她眼中,小人物的命都是贱命,死了就死了,不必记得。



我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扶风散的效力,你好好享受吧。」



冯宝宜凄厉地尖叫。



她猛地扑上来,却被我一脚踢开。



冬日寒冷,我穿着毛皮大氅。



蓬松的皮毛把我的脸掩了一半,看上去还是个孩子气的半大少女。



只是我眉间的冷意,锋利得刺人。



我居高临下,踩住她的手:



「冯宝宜,这都是你应得的。」



26



扶风散中的每一味草药,确实都无毒,



这些草药加起来,同时服用,也无毒。



只是宜妃不知道,扶风散其实不是一味药。



扶风散中真正起作用的,是草药上的细菌,这些东西太医查不出来。



那些细菌不怕高温,能在草药上休眠,但是一旦被人服下,就会寄生在人体内,以脂肪为食,不断繁殖。



脂肪吃完了,它们只能吃血肉。



冯宝宜小产,不是因为巫蛊之术的反噬,而是因为胎儿被细菌吃了。



太医自然查不出原因。



我不老不死,已活了千百年。



百年前,楚王宫中的美人们自制扶风散的时候,我就在她们头顶的树上睡觉。



至于什么巫蛊之术……那只巫蛊娃娃,是我叼进冯宝宜宫里的。



我本是妖,没有良心。



后来,姐姐成了我的良心。



再后来,姐姐死了。



我又变回没有心的妖孽。



ƭũ⁹27



景烨病重。



他长久地昏迷,偶尔醒来也是在吐血,可以说是痛苦万分。



我支开下人,如玉的指尖轻轻抚上他线条锋利的脸:



「景烨……」



直呼帝王大名,是大不敬之罪。



但景烨却笑了:



「忘称陛下了?咳咳……你呀,一向是个不守规矩、不喜束缚的……这些日子闷坏了吧?等朕好些,就带你出宫围猎。」



我收回手,静静地看着他:



「我不喜束缚,不爱规矩,却仍然进宫,陛下以为是为何?」



景烨握住我的手,放在心口。



他像哄小孩似的,耐心地顺着我说下去:



「是为何呢?」



我猛地抽回手,站起身。



我不顾他惊愕的神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因为景烨,你亲手杀死了我最爱的人。」



「所以我来了,我要你偿命。」



景烨僵住了,就连咳嗽的动作都停滞。



他艰难地抬眼看我:



「你……」



我冷笑出声:



「你宿在我宫中时,每一晚的熏香,都有毒。」



毒是妖族特制,太医查验不出。



景烨不可置信:



「不可能!如若、如若真是如此,那为什么你没事!阿雪,你不会下毒的,你怎么会……」



他又开始剧烈地咳嗽,



我冷眼旁观着他撕心裂肺地咳出血来:



「因为我不是人,人类的毒, 伤不到我。」



「景烨,这一点,你的爱妃冯宝宜都比你看得清楚。她放出的流言, 误打误撞,每一个字都是正确的。」



凤凰、黑猫、妖女, 祸水。



都是我。



景烨不愧是经历了皇权斗争的人,



他惊讶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



他深深地看着我。



我以为, 景烨会咒骂我, 要我九族升天,或者质问我流言中那有眼无珠的凤凰、来去无踪的黑猫,又或者问我到底是个什么妖怪。



可出乎我的意料。



景烨艰难地开口, 却问了我没想到的问题:



「阿雪, 你说、你说朕杀了你最爱之人……」



「咳……你最爱之人……他ŧüₛ是谁?」



我愣在原地,抬眼望向景烨的眼睛,



我沉默了许久。



景烨,你居然真的爱上我了,



帝王天子,也会难过情关吗。



可惜, 自古多情却被无情恼。



我闭上眼。



是日窗外大雪,我却看见桃花。



我喃喃出声:



「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她叫金玉。」



我不老不死,行走人间千百年,阅诗词无数,却总想起这一句。



景烨定定地看着我。



他已是气若游丝:



「可、可朕与你,又何尝不是……金风玉露……为什么……」



景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长期积攒的毒药已经生效。



他闭上了眼。



景烨死了。



我化成貂形,转身离开, 没有回头。



28



我离开皇宫, 去了春风楼。



姐姐那天说了的, 等她从宫里回来,我们就去春风楼, 吃顿好的。



春风楼下,曲水流觞,热闹非凡。



我的座位临窗, 能听见歌女卖唱, 歌声悠扬: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桃花是你的眼睛, 春风是我们约好要来的酒楼。



可是姐姐,你在哪里。



我恐怕是醉了, 伏桌而眠,竟看到姐姐的脸。



她眉眼弯弯,如画, 如三月桃花:



「阿雪,我曾对你说,我不成亲,是为了成为长安城最厉害的金匠……但这只是第一个原因。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我没有告诉你。」



「姐姐,第二个原因,是什么?」



姐姐笑了:



「是我爱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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