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战死沙场,皇帝前来吊唁。
他一眼看中穿着孝服的嫂嫂,迫不及待地在灵堂要了她。
嫂嫂没有半分羞愤,一双玉璧随意攀在皇帝脖颈上。
「妾身花样多着呢,皇上想不想试试别的?」
那晚,灵堂前的烛火闪烁到天明。
嫂嫂也由将军府遗孀,变成了宠冠六宫的贵妃。
人人都道娼女薄情寡义。
却不知娼女一笑,国恒亡。
1
哥哥灵柩回京那日,嫂子梳妆打扮了好久。
见我直直盯着她,从铜镜里莞尔一笑。
她本就是国色天香的绝色美人,如今穿着孝服,再配上这弱柳扶风的身姿,只一眼,三魂便被勾去了七魄。
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我下意识地就要去抓嫂嫂的衣摆。
却还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头也不回地往灵堂去了。
灵堂里,哥哥从边关运回来的棺椁刚刚经过暴雨的冲刷,滴滴答答地往地砖上淌着水。
嫂嫂跪在软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往火盆里扔着纸钱。
纸钱蹿起的火苗迅速升腾,清晰地映照着皇帝那张刻薄多疑、纵情过度的恶心嘴脸。
皇帝亲自前来吊唁哥哥,不过是故意做做样子罢了,这会儿脸上早已写满了不耐烦。
然而这些不耐烦却在见到嫂嫂那一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掩饰不住的惊喜。
「要想俏,一身孝。」
皇帝眼睛都直了,丝毫不顾及身后还跟着内监大臣,抬脚把火盆踹到一边,如洪水猛兽般朝嫂嫂扑了过去。
「皇上……」
嫂嫂夹杂着惊恐的软糯声音,比寻常时候更多了几分妖娆妩媚,让皇帝越发迫不及待。
皇帝素有荒诞之名,但这般不管不顾地在臣子灵柩前强行临幸遗孀总归不是什么光彩事。内监反应过来,赶紧把灵堂上的人清到了门外。
隔着正厅那扇薄薄的门,嫂嫂一声声「皇上」此起彼伏地传入耳中。
我收在袖子里的手紧了又紧。
密密麻麻的痛意,如钢针般直直往心上扎。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我在门外站成一尊雕塑,直到撕心裂肺的痛意被大雨冲刷到麻木没了知觉,灵堂里的声音才歇了下来。
而这,几乎是一整夜了。
思绪飞转间,正厅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皇帝抱着怀里娇软柔弱的嫂嫂,满脸饱足地瞥了内监一眼。
「皇上起驾!」
内监扬了扬手里的浮尘,扯着尖锐的嗓音传达着皇帝的旨意,随后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
「人往高处走,少夫人能入得了皇上的眼是将军府的福气,小姐您以后能不ṱū́ₛ能继续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全仰仗她,可别想错了主意。」ŧŭ̀ₚ
我怯怯懦懦地低下了头。
哥哥死了,将军府再无任何依仗。
我一个尚未及笄的弱女子除了逆来顺受,又能如何?
宫里的人走了,黑压压的正院瞬间清静下来。
还不等我有什么反应,身边的丫鬟小厮已是控制不住地号啕大哭起来。
从小看着哥哥长大的老管家哭得身子发抖,豁地吐出一口血来,跪在地上仰天长啸。
「少爷,你睁开眼看看啊,这就是你不顾名声娶来的娼女,如今你尸骨未寒就迫不及待地攀上了别人!
「呸,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如何配得上大少爷,应该立刻把她从族谱上除名!」
「没错!」
众人义愤填膺地怒骂着,恨不得把全世界最肮脏的话一股脑全扣在嫂嫂身上。
没错,嫂嫂是个娼女。
当年她家中遭灾,父母双亡,眼睁睁看着叔叔伯伯把家产抢占一空,随后毫不留情地把她卖进了醉红楼。
老鸨觉得嫂嫂奇货可居,以五千两的高价卖掉了她的初夜,一时被传为风雅笑谈。
嫂嫂抵死不从,被老鸨把脚底板打得稀烂绑去恩客房间,中途被她强行挣脱从三楼窗户一跃而下。
2
正巧哥哥骑马经过,身手敏捷地冲过去把人救了下来,嫂嫂这才没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
英雄救美。
情窦初开的少年将军和名满京城的花魁娘子,只一眼就认定了彼此。
简单询问了缘由,哥哥当即命人取来一万两银票给嫂嫂赎了身。
从此,京城又多了一桩风流韵事。
就在吃瓜群众猜测哥哥到底会置个宅子把嫂嫂养在外面,还是给个贱妾的身份留在身边侍奉,结果却又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哥哥在勤政殿外跪了三天三夜,向先帝求了赐婚的圣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把嫂子娶进门做了正妻。
赐婚圣旨能让嫂嫂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却堵不住悠悠众口。
三年间外面不知有多少流言蜚语,都说哥哥虽然在战场上英武不凡却是个不成器的恋爱脑,竟被一个卑贱的风尘女子勾了魂,做出这种让祖宗十八代抬不起头来的蠢事。
还说这风尘女子早已失了清白之身,当日瞅准时机从楼上一跃而下,为的就是算计哥哥这个蠢货来接盘。
哥哥气不过,提着银枪就要出去揍那些造谣生事的人,却被嫂嫂温温柔柔地劝了回来。
嫂嫂眼圈通红,语气中却带着豁达的坚毅。
「嘴长在别人身上,由着他们说罢了,左右也不会少块肉。」
哥哥气得满眼冒火星。
「说我也罢了,他们这样编派你的清白实在该打……」
「你手握兵权正为新帝所忌惮,咱们还是处处小心谨慎为好。」
嫂嫂拉着哥哥在椅子上坐下,又摸了摸我柔软的发丝:「瑶儿喜欢嫂嫂吗?」
「喜欢,瑶儿最喜欢嫂嫂了。」
我窝在嫂嫂怀里起腻,眼睛却忽闪忽闪地看着哥哥:「哥哥,什么叫忌惮?」
哥哥没有解释。
因为自那之后,我就很少见到他了。
他不是被皇帝派去东境平倭,就是去北境剿匪。
每一次,都以厉家军牺牲上万人结束。
这次,整个厉家军几乎全军覆没,连哥哥自己也没能回来。
得知哥哥的死讯,嫂嫂当即昏厥了过去。
醒来便抓起桌上的匕首往心窝里扎。
我拼命抢过她手里的匕首,号啕大哭。
「嫂嫂,哥哥临终前给你留了信,你看看!」
听到这话,嫂嫂如遭雷击般猛地瞪大眼睛,目光缓缓落到床头的信封上。
那信封上沾满了血污,一看就知道是送信人拼命厮杀才突破重围保全下来的。
那亲卫浑身是伤,强撑着身子把信交给我,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就昏死过去,直到现在都没能醒来。
我赶紧把信拿到嫂子面前,沾满血污的信封上是哥哥刚劲有力的大字。
【熙宁亲启。】
嫂嫂眸中的泪水豁然决堤,却在泪水要跌落到纸上时猛地偏过头去,生怕弄脏了哥哥拼尽全力留给他的最后一点东西。
情绪稍稍稳定些,嫂嫂颤抖着手打开了信封。
信封里面不是纸,而是一张白色绢布,绢布上暗红色的字迹,赫然是用血写下的。
嫂嫂一个一个字看过去,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把绢帛上那寥寥几个字看完,随后把绢帛揉成一团,死死攥在手里。
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嫂嫂神情如此古怪的模样,扯着她的衣袖急急追问道:「嫂嫂,哥哥说什么了?」
「阿衡说他并非战死沙场,而是被人害死的。」
嫂嫂的目光透过窗棂,朝着远处金銮殿的方向直直望去:「他要我为他报仇,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做得到……」
3
「是谁,谁害死了哥哥!」
我的情绪骤然激动起来,伸手就要去抢嫂嫂手里的绢帛,却被她先一步迅速收进衣袖里。
至于信封,则被毫不犹豫地扔进了火盆。
我后知后觉地冲过去抢,却被嫂嫂死死抱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信封一点点化为灰烬。
「嫂嫂……」
这三年我见过嫂子温柔端庄的模样,见过她伤心难过的模样,也见过她天真烂漫的模样,唯独没有在她那双清亮的眼眸中看到如此彻骨的恨意。
嫂嫂眸中的恨意如同熊熊灼烧着的焰火,一点一点蔓延到我身上。
然而说出来的话,却与她狠戾的神情截然不同。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该好好活下去,而不是为了所谓的报仇雪耻,赔上自己的性命螳臂当车。」
只一小会儿功夫,嫂嫂脸上的恨意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又是之前那般柔柔弱弱的模样。
仿佛我刚刚看到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我还要追问到底是谁害死了哥哥,嫂嫂却突然转了话题。
「瑶儿,那送信之人安置在何处?」
「在客房里呢,府医说他一路颠簸劳累过度,只怕得晚上才能醒来。」
「带我去瞧瞧。」
「嗯。」
我虽然不明白嫂嫂到底要做什么,但这几年在嫂嫂无微不至地照顾下,已经习惯了听她的话,立刻带她去了安置那前锋副将的客房。
进了客房,那副将果然还在昏迷中,身上大大小小缠着许多纱布,乍然看上去触目惊心。
「难为他了,真是可怜见儿的。」
嫂嫂敛衣在那人床边坐下,轻轻叹了一口气。
就在我以为嫂嫂是要亲自查看他的伤势时,嫂嫂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脆利落地插进了那人的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那假装昏迷的副将猛地睁开眼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嫂嫂把匕首在他心上用力搅了两下。
死不瞑目。
距离太近,喷涌出来的鲜血溅了嫂嫂一脸。
嫂嫂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唇边绽开一抹明媚的笑容:「知道太多的人,总是活不长的。」
「嫂嫂……」
我下意识地要走上前去,却被嫂嫂以眼神制止住。
她掏出锦帕把匕首擦干净,仔仔细细收进刀鞘中,这才抬眸看着我。
虽然眼眸中带着笑意,却道出了无尽的荒凉:「瑶儿,我注定要对不起阿衡了。」
当时我并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却在嫂嫂精心打扮去见皇帝那一刻,全然明了。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谁都无能为力。
我看了看荒芜冷清的灵堂,怎么也不明白这世代忠良的将军府,如何就走到如今这般凄惨的地步。
在一片哭天抢地的哀号中,我再也忍不住心里的苦闷,趴在哥哥的棺椁上放声大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只觉得天地间再也没了声音。
我擦了擦眼角早已干涸的泪痕,对老管家道:「去请族老过来,把夏熙宁那贱人清出族谱。」
4
「对,就该把那厚颜无耻的贱人清出族谱!」
丫鬟小厮们见我有了决断,心里窝着的火气总算有了发泄的出口,越发用更加难听的话来咒骂嫂嫂。
可这咒骂不仅没有灵验,还很快招来了祸端。
早已随皇帝离开的大内总管王公公,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厅前。
看那架势已是站了好一会儿,把所有人对嫂嫂的咒骂一字不差地都听了去。
「明妃娘娘说自己之前在将军府受尽了小姐和下人们的折辱,咱家还不信,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王公公冷哼一声,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到我身上。
「明妃娘娘说自己一个人在宫里待着寂寞,要把她的贴身丫鬟带进宫侍奉着,大小姐请吧!」
这话说得着实不甚清楚,老管家几乎下意识地挡在我面前。
「既是带贴身丫鬟,要我们小姐去做什么?」
「因为从今天起……明妃娘娘才是这厉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
王公公扯着尖细的嗓音解释了一句,临了还不忘补充道:「至于大小姐您,以后就是明妃娘娘的丫鬟,可要记好自己的本分。」
王公公这话犹如一道惊雷,迎面劈到在场所有人头上。
谁都不敢相信,只凭嫂嫂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让我这个金尊玉贵的将军府大小姐,变成身份微贱任人驱使的宫女。
我自己更是霍然瞪大了眼睛,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可没有人在意我的想法,更没有人在意将军府那一众旁支仆从。
王公公扬了扬浮尘,立刻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过来一左一右把我拎出了将军府。
嫂嫂颇为得宠,进宫后便被破例封为明妃,住在离勤政殿最近的承干宫。
我换上了宫女的衣服,被送进承干宫等着给嫂嫂叩头请安,得知皇帝正陪着嫂嫂用早膳,只能在正殿廊下候着。
大殿里十分安静,我透过门缝看到嫂嫂敛衣跪了下来,低低哽咽道:「臣妾有罪,请陛下恕罪!」
皇帝端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转动着手上的扳指,神色晦暗不明。
「好好的,爱妃这是做什么?」
这会儿工夫,嫂嫂那双勾魂摄魄的美眸中已经升腾起一层朦胧的雾气。
她抬眸看了皇帝一眼,又慌忙垂了下去,只从袖中掏出之前藏起来的那封血书双手奉上。
「厉长衡身边的副将从北境送来他的亲笔书信,请皇上过目。」
皇帝落在绢帛上的目光十分平静,似乎并没有任何惊讶。
须臾,他才缓缓伸手接过绢帛,简单地扫视一番,很快又把目光转回到嫂嫂身上:「所以,你也觉得是朕故意害死了厉长泽?」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无论何时何地,为君尽忠都是臣子的本分,不该有任何怨怼。」
嫂嫂摇摇头,看向皇帝的目光灼热又恳切:「妾身承蒙皇上恩泽实乃三生有幸,有您的庇佑,妾身不必在将军府任人欺辱忍气吞声地过日子,实在没有任何理由伤害皇上。」
「他说让你拿着另外一枚军符把分散到各处的厉家军召集起来,揭露他被朕害死的阴谋?」
厉家军全部加起来足足有十余万人,几乎是整个大周三分之一的精锐。
皇帝就算再昏庸无道,再忌惮哥哥,也不可能丧心病狂地把所有厉家军全部歼灭殆尽。
这几年他以各种理由,明里暗里把厉家军将士调去各处,几乎调走了一半。
剩下一半也在接二连三的战争中消耗殆尽,这才让皇帝有了把将军府连根拔起的底气。
可他只在哥哥身上找到一块厉家军军符,并未见到第二块军符的踪迹,总是不放心。
毕竟厉家军的军规是见兵符如见将军,若有人拿着兵符暗中召集旧部拼死一搏,虽不至于能把皇帝赶下龙椅,却总要伤筋动骨。
嫂嫂没有丝毫犹豫,只向前膝行几步,双手将掌心那块象征着厉家军的军符奉上。
「厉家军是皇上的,军符自然也是皇上的,妾身物归原主。」
一块小小的军符,足以让视厉家军如鲠在喉的皇帝睡个踏实觉。
他手指轻轻摩挲着兵符,确定没有任何不妥之处,这才轻轻勾了勾嫂嫂的下巴。
「你倒是个懂事的。」
「妾身一个弱女子如何能统领千军万马,别说做不成,就是做成了也是死路一条。」
嫂嫂抿着唇娇滴滴地看了皇帝一眼,随后眸中露出几分掩饰不住的厌恶。
「厉长衡临死前没想着安顿好妾身,反而不顾妾身的性命让妾身做这种谋逆之事,显然毫不在意妾身的性命。他不仁不义,妾身如何不能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说着,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扯了扯皇帝的袍角。
柔弱妩媚的女人,总能适时激起男人的保护欲,更何况还是一个乖乖把军符拱手相送的妩媚女人。
皇帝唇角微勾,弯腰把嫂嫂捞进怀里。
「识时务者为俊杰,爱妃……很好。」
「妾身什么都没了,只有皇上了,皇上可要好好疼妾身……」
嫂嫂亲昵地揽着皇帝的脖颈,笑意如春水般从脸颊上荡漾开来。
「小妖精,朕这就好好疼你……」
皇帝打横把嫂嫂抱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往内殿走去。
5
待皇帝从寝殿出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嫂嫂软绵绵地被宫女从床上扶起来,小心翼翼地侍奉着沐浴。
「夏熙宁你个恬不知耻的娼妇!」
我不顾宫女太监的阻拦,蛮横地冲进寝殿,指着嫂嫂的鼻子咒骂:「哥哥尸骨未寒,你竟顶替我的身份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勾当,连畜生都不如!」
「你不是自诩身份高贵,如何折辱本宫都是应该的吗?」
嫂嫂倚靠在浴桶上舒心惬意地享受着宫人的按摩,完全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如今本宫为尊,你为卑,本宫自是想如何折辱你就如何折辱你。」
「你不过是个冒牌货,还真以为自己……」
「是不是冒牌货有什么要紧的,重要的是本宫有皇上的宠爱。」
嫂嫂抬了抬手:「把她拉出去教教规矩,再扔去厨房做本宫最喜欢的玫瑰露。」
玫瑰露做法十分复杂,我好不容易做好端到嫂嫂面前时,她只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说我做得太难喝,完全是在敷衍她。
嫂嫂让管事嬷嬷狠狠甩了我几耳光,把我扔进厨房做了整整一天玫瑰露。
可惜无论怎么做,都不能让她满意,在承干宫院子里罚跪了整整一夜。
宫里折腾人的法子数不胜数。
接下来的日子,嫂嫂一会儿嫌茶水太烫,一会儿嫌发髻难看,不是被掌掴就是在宫门外罚跪。
如此几次,就算宫里最不伶俐的丫鬟,也看得出来嫂嫂在故意刁难我。
宫里多的是见风使舵的刁奴,为了讨嫂嫂欢心,越发变本加厉地折磨我。
承干宫里最苦最累的活都扔给我来做,稍不如意,就会换来一顿毒打。
在日复一日的磨难折辱中,我的心气一点点耗了下去,浑身上下被打得半点好地方都没有,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得下去。
这天一大早,我正麻木地捧着一堆宫女太监的衣服去辛者库洗,却在长街上意外遇到了皇后。
皇后端坐在轿辇上,居高临下地拨弄着手上的护甲。
「堂堂将军府大小姐被人李代桃僵,活得连个粗使丫鬟都不如,若是本宫沦落到这般窝囊地步,早就一头撞死了。」
我不敢抬头去看皇后的神色,只木然地摇了摇头:「明妃百般折辱奴婢,就是为了发泄她这些年在将军府处处被人折辱的仇恨。奴婢一死固然容易,却不能不顾及将军府上下百余人的性命。」
这话并不陌生,嫂嫂早就当着承干宫所有人的面,死死把我的脸踩在地上,告诫我,我如今的命捏在她手里,如果我敢自行了断,就把将军府里所有人一个个剁碎了喂狗。
我除了每天活得像条狗一样承受着她的折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皇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似有几分同情,转而意味深长道:「人总要知耻而后勇,只要活着就没有报不了的仇,不是吗?」
皇后乃世家嫡女,虽然不太受宠,但有家族和嫡子傍身,地位还算稳固。
但这稳固的地位随着唯一的嫡子因病夭折和备受宠爱的吴贵妃进宫后,渐渐变得摇摇欲坠。
如今有宠有子的吴贵妃是皇后最大的威胁,她必须尽快除掉吴贵妃。
嫂嫂的存在,无疑给了皇后这样的契机。
可嫂嫂比之前的吴贵妃还要受皇帝宠爱,皇后绝不能容忍另一个吴贵妃出现。一箭双雕把两个碍眼的人都除掉,才是最好的选择。
吴贵妃娘家父兄执掌兵权,是皇帝如今最为信任和倚仗的武将。这三年来,厉家军所遭遇的分裂陷害打压,桩桩件件都有吴家父子的手笔。
此次近乎全军覆没,更跟他们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嫂嫂为了荣华富贵在哥哥灵前跟皇帝苟合,无论对哥哥还是对整个厉家都是莫大的羞辱,更别说还抢占了我的身份,对我百般羞辱。
我跟她更是不共戴天。
同时对吴贵妃和嫂嫂恨之入骨的我,就是达成这个计划最好的棋子。
吴贵妃最是个善妒的,若是寻常时候,嫂嫂进宫活不过三日就会被她处置了,如今却迟迟没有动手。
皇后按捺不住,自然要推上一把。
我假装完全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扯出一抹绝望的苦笑。
「娘娘作为后宫之主都对明妃束手无策,奴婢能有什么办法?」
「厉大小Ṱų⁾姐这话说对了一半,本宫的确没有办法,你却有。」
皇后朝身边的掌事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立刻把一卷小纸条塞进我手里。
字条上虽然只有寥寥几个字,却是吴氏一族陷害厉家军的证据。
果然如此。
我浑身颤抖着看完字条上的字,干脆利落地吞进嘴里,认认真真抬眸凝视着皇后。
「奴婢愿为娘娘马首是瞻。」
「不是为了本宫,是为你们厉家军报仇。」
皇后依旧是那副傲慢模样,她居高临下地纠正了我的说辞,随后淡淡道:「回吧,需要做什么的时候本宫自会派人找你。」
6
转眼间嫂嫂入宫已经一个月,这些日子她几乎时时刻刻陪伴在皇帝身边,所受的恩宠不仅没有丝毫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皇帝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很快就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说嫂嫂出身微贱,恬不知耻。
厉家军大势已去,然余威尚在,朝中亦有正直的御史不断上书弹劾,要皇帝赐死嫂嫂以保全名声,不能让忠臣寒了心。
对于这些奏折,皇帝一律留中不发,反而对嫂嫂的宠爱更甚从前。
这些冷嘲热讽的话,被两个善妒成性的嫔妃传到嫂嫂面前,嫂嫂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宠谁谁就尊贵,得不到宠爱的,身份再尊贵又有什么用呢?」
说罢,她挑了挑指甲上的丹寇,让人把那两个羞辱她的嫔妃拖下去杖毙。
那两个嫔妃跟嫂嫂同在妃位,根本不相信嫂嫂敢如此轻描淡写地处置自己,哭喊着跑到勤政殿求皇帝做主。
却见皇帝随意摆摆手,像处置垃圾一样直接命人把那两个嫔妃杖毙。
这两个嫔妃素来以吴贵妃马首是瞻,此番挑衅必是受了吴贵妃指使。
如今尽数折损。
我远远跟正在对镜梳妆的嫂嫂对了个眼色。
这幕后之人,就要亲自下场了。
嫂嫂对镜端详着脸上的妆容,随手捻了点口脂涂在唇上,越发娇艳欲滴。
这一小盒口脂是皇后给我的,送东西过来的却是吴贵妃宫里的侍女。
那侍女把东西交到我手里,回去的路上就失足跌进太液池淹死了。
干脆利落,半点痕迹都不留。
我利用去寝殿更换恭桶的功夫,堂而皇之又悄无声息地替换了梳妆台上原有的口脂。
几乎就在嫂嫂涂好口脂的瞬间,门外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声音。
自从嫂嫂进宫后,吴贵妃就再没承过几次雨露之恩。
但她依旧端着宠妃的架势,带着几个宫女嬷嬷鱼贯而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到底是娼门出身的狐媚子,丈夫尸骨未寒就迫不及待地勾引皇上。若少将军在天有灵,怕是要气活了。」
吴贵妃最是个善妒的,仗着皇帝的宠爱在宫里横行霸道,但凡稍稍入得皇帝眼的女人,都会被她折磨死。
在皇帝看来,这些女人跟宠物并没有什么区别,便也由着她去。
她对皇帝的确有几分了解,知道这位自私凉薄的枕边人最是个喜新厌旧的主儿,等他过了兴致总会去处置那些女人。
可这次她左等右等,眼瞅着一个多月过去,朝堂上在她父兄的刻意引导下闹到那般物议沸腾的模样,皇帝却依旧对嫂嫂恩宠不减。
忍耐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吴贵妃来说都是煎熬,如今便是有天王老子来劝,她也绝不能再忍了。
7
「活着都没用的人,死了又能翻出什么风浪?」
嫂嫂并不畏惧吴贵妃,甚至连礼都没行,只对着吴贵妃的脸端详片刻,连连摇头道:「生过孩子的女人果然看起来老了些,姐姐有这满口说酸话的工夫,不如仔细保养保养自己,或许皇上就能再看你几眼了。」
「……」
吴贵妃本是来折辱嫂嫂的,怎么也想不到反被嫂嫂讽刺人老珠黄,那张精心描绘的脸气愤得扭曲变形,舌头像一条毒蛇肆意吐着信子。
「把这张狐媚脸给本宫划花了,看她还如何勾引皇帝!」
「是!」
吴贵妃身边的嬷嬷做惯了这种恶毒勾当,拔下发髻上的簪子就要往嫂嫂脸上招呼,却在快要触及嫂嫂脸颊时被我骤然打断。
「等等!」
我突如其来的喊声让所有人都愣了愣,端坐在椅子上的吴贵妃漂亮的丹凤眼凌厉地往我身上瞥了一眼。
「怎么,你想替这狐媚子求情?」
「当然不是。」
我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夺过嬷嬷手里的簪子,对着吴贵妃一字一顿道:「划破脸怎么够,今天就是这狐媚子的死期!」
「你个小贱人……」
嫂嫂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本宫当日就该杀了你,不该容你苟活至今!」
「从你背叛哥哥那一日起,就该知道会是这样的下场!」
我眼眸中迸发出灼热的恨意,紧紧握着簪子的手臂瑟瑟发抖:「你这无耻娼女玷污了哥哥的名声,克得他战死沙场,有什么资格活着!」
我忍辱负重了太久,终于等到报仇这一刻,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决绝的兴奋,高高举起簪子直直往嫂嫂脖颈处刺去。
簪子尖锐无比,这一簪刺进脖颈,嫂嫂必定血溅当场,绝无生还的可能。
虽然嫂嫂被吴贵妃的宫人死死按住,但性命攸关的时候,人有着本能的求生意识。
眼瞅着簪子就要落下来,她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簪子直直扎到肩膀上,顿时血流如注。
眼见殷红的鲜血瞬间把衣服浸染了一大片,我却并没有打算就这么饶过嫂嫂,迅速拔出簪子再次朝着她的脖颈狠狠刺去。
然而这次却未能如愿,我扬起的手被人牢牢禁锢在半空中,无论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得。
我犹在挣扎,大殿里其他人却大惊失色。禁锢着嫂嫂的两个嬷嬷更是吓得浑身颤抖,扑通跪了下去。
「皇上您可来了,她们要杀了妾身!」
嫂嫂不顾肩膀上还淌着血,直直扑到皇帝怀里,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几乎奄奄一息:「若不是您来得及时,妾身就再也见不到您了!」
「还不快传太医!」
皇帝并未嫌弃嫂嫂身上的血迹,随手撕下身上的衣服把她的伤口包扎住,淬了毒一样的眼神从我和吴贵妃身上一一扫过。
不等皇帝吩咐,已经有太监把我按倒在地。
至于吴贵妃,内监虽然不敢贸然对她动手,却也将人围住动弹不得。
吴贵妃虽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恩宠不及嫂嫂,却很清楚皇帝盛怒之下,自己断然讨不到什么好处。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她当即把所有罪责推到我身上。
皇帝阴沉着脸,冷冷地道:「把这个贱婢拖下去杖毙!」
「是!」
太监得了命令正要把我拖下去,却听嫂嫂虚弱道:「皇上且慢……」
皇帝对嫂嫂正在兴头上,自然言听计从,温言询问道:「爱妃想如何处置这贱婢?」
「臣妾到底没伤着性命,若杖毙传出去岂非伤了皇上圣誉?」
嫂嫂朝皇帝露出一个虚弱至极的笑容:「依臣妾看,就以以下犯上的罪名打上二十大板,扔出京城永远不许回来罢了。」
此言一出,殿里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别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女,就是身强力壮的习武之人,二十板子挨下去,也得要了半条命。
嫂嫂显然并没打算饶我性命,只是在皇帝面前博一个心软良善的名声罢了。
我结结实实挨了二十板子,还没打完人就不堪承受,意识模糊。
迷迷糊糊中,远远瞧见嫂嫂在皇帝怀里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8
周围乱作一团,连打板子的内监都下意识地停了手。
好在之前皇帝就派人去请了太医,太医匆匆赶来为嫂嫂诊脉,竟是诊断出嫂嫂有了身孕,只是胎气并不稳固,已有滑胎之象。
原以为是今日受惊受伤的缘故,然而细细诊断之下,却发现嫂嫂身上中了毒。
这一个多月来,皇帝跟嫂嫂几乎形影不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毒下到嫂嫂身上,自然也能下到皇帝身上。
皇帝震怒,当即把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唤了来,把嫂嫂的吃穿用度仔仔细细地全部检查了一遍。
很快,太医就在妆台上发现了那盒有毒的口脂。
经几个太医轮番检验,那口脂里放了慢性毒药,因着每天所用有限,若非细细留意并不会察觉,但就这个分量接连两盒用下去,人必定会暴毙而亡。
因着皇帝跟嫂嫂每天都有亲密接触,皇帝亦有慢性中毒的迹象,幸亏察觉得及时,否则用不了多久也要落得个暴毙的下场。
这下毒之人的目标显然不止嫂嫂一个,还要置他于死地,一旦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震怒不已,当即命人彻查。
皇后得到消息,连忙赶到承干宫。
嫂嫂进宫ťû⁴时间不长,所用东西皆是内务府送过来的,抽丝剥茧仔细彻查之下,所有嫌疑都指向了吴贵妃所居的宸安宫。
吴贵妃用肮脏手段害死的女人不计其数,也确实无时无刻不盼着嫂嫂死,但对口脂之事却是一无所知,连连摇头喊冤。
「皇上如今膝下两位皇子都是贵妃妹妹所生,若皇上意外驾崩,无论哪位皇子继承大统,贵妃妹妹都是尊贵的皇太后。」
皇后并没有给吴贵妃开脱的机会,瞅准时机补刀:「当宠妃哪里有当太后来得舒心畅快?」
皇帝正值盛年,九死一生才好不容易登临帝位,最忌惮别人觊觎自己的皇位,哪怕是亲生儿子也不例外。
换句话说,越是亲生儿子,越是嫌疑最大的那个。
皇后这两句话虽是挑唆,但每个字都正好戳中皇帝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皇帝看向吴贵妃的眼神越发不善,却并没有立刻发作,只阴沉着脸派人搜宫。
吴贵妃从不是什么清白无辜之人,骤然搜宫搜出许多见不得光的东西。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竟然搜到两只分别写着皇帝和嫂嫂名字的巫蛊娃娃。
巫蛊之术向来为皇室所忌讳,一旦扯上关系,不死也要脱层皮,更何况还跟证据确凿的下毒之事联系到一起。
皇帝在先帝眼皮子底下当了那么多年皇子,处处谨小慎微,心里早已压抑得扭曲变态。
他之所以偏宠吴贵ţṻ⁻妃,并不是因为对她有多特别的爱,而是因为吴贵妃的父兄手握兵权,助他登上皇位的同时,还可以牵制厉家军。
如今哥哥死了,仅剩的五万多秦家军群龙无首,最终不过落得个分散到各处,长期遭受打压的结局。
狡兔死,走狗烹。
除掉哥哥之后,吴家父子的用处大打折扣,虽然明面上少不得要给些奖赏,却更需要敲打。
这时候毫不留情地责罚吴贵妃,就是对吴氏一族最好的敲打。
更何况吴贵妃犯下的不仅是谋害嫔妃之罪,还意图通过陷害嫂嫂来戕害龙体。
这便是牵连九族的弑君之罪了。
皇帝震怒,当即褫夺了吴贵妃的位分,将其打入冷宫。
两个尚不足十岁的皇子送到凤栖宫,由皇后亲自教养。
9
打入冷宫当晚,吴贵妃就一根白绫悬梁自尽,被太监发现时尸体都凉了。
至于是真的悬梁自尽还是被人杀死的,并没有人在意。
如同根本没有人在意我被打了二十大板扔出京城,还有没有命活着一样。
太医救治得及时,嫂嫂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肚子里的胎儿依旧不稳固,皇帝日日留在承干宫陪着她,还破例晋封她为贵妃。
吴氏一族被狠狠敲打了一番,刚刚立下的功劳亦不复存在。
所谓投鼠忌器,吴贵妃的两位皇子如今都捏在皇后手里,吴氏一族只能跟王氏一族交好,暂时不敢有什么出格行为。
倒也暂时相安无事。
京城之外,我抬眸望向遥远的天际。
雷声轰鸣,要有一场大雨了。
10
宫里并不安稳。
吴贵妃死后没多久,皇帝就在有心之人的刻意引导下,意外发现给嫂嫂下毒的人并非吴贵妃,而是皇后。
冷宫中的吴贵妃,亦是被皇后处死的,为的就是永绝后患。
死一个吴贵妃算不得什么,但这种被人当成棋子利用的感觉,让皇帝极为不爽。
皇帝不能容忍这样的利用,更不能容忍王氏一族依仗着皇后跟吴氏一族过从甚密。
桩桩件件,都踩在皇帝忌惮的底线上。
如此,在一个同样月黑风高的夜晚,凤栖宫里毫无征兆地起了火。
火势越来越大,却不见有人出来求救,也不见有宫人前去救火。
那一晚,宫里所有人仿佛都睡着了,眼瞅着凤栖宫正殿在熊熊大火中化为灰烬。
不幸的是,皇后和凤栖宫的宫人都死在这场莫名其妙的大火中。
幸运的是,这场火只烧了凤栖宫正殿,半点也没有往其他地方蔓延。
至于两位小皇子,因着突发高热住在了皇子所,幸免于难。
如此,后宫便是嫂嫂的天下了。
提起这些,许多人不由唏嘘。
说得最多的便是:「她一个见识浅薄的娼女……如何有这样的好手段?」
他们说得没错,嫂嫂的确出身微贱,并没有太多学识。
然而从嫁给哥哥那天开始,哥哥就让嫂嫂随我一起在家塾读书,闲暇之余更是会亲自教导指点我们。
哥哥说女子不该被困于后宅一方天地,必得读书增长见识,日后才能在更广阔的天地里翱翔。
嫂嫂天资聪慧,三年时间不仅熟读了许多经史子集,也在耳濡目染中读了不少兵书,希望有朝一日能跟哥哥并肩沙场保家卫国。
可惜这些谋略,最终没能用在沙场上,而是用在波谲云诡的后宫争斗中。
皇后和吴贵妃以内宅妇人的手段跟嫂嫂斗,注定输得一败涂地。
11
虽然皇帝的境遇没有皇后和吴贵妃那般凄惨,但不知是不是中了慢性毒药的缘故,身子竟也渐渐垮了。
乍然看去,惨白的气Ṱùₙ色竟跟卧床养胎的嫂嫂没有多少区别。
屋漏偏逢连夜雨,两个小皇子在太液池游船时,船只不知为何突然进了水,活生生溺毙在冰凉的湖水里。
这下,皇帝一个儿子也没了。
更悲催的是,他在得知这个噩耗时,刚被太医诊断出身子受了损伤,以后可能都不会有孩子了。
皇帝刻薄多疑荒淫无度却不是傻子,种种事情串联起来,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把目光定格在嫂嫂身上。
「是你。」
嫂嫂正端坐在桌前不疾不徐地吃着燕窝,听到皇帝的质问并没有任何反应,只待一碗燕窝都见了底,才抬眸笑了笑。
「何必要臣妾出手呢,吴贵妃这两个宝贝儿子小小年纪就学得跟自己母亲一样狠毒,这几年被他们打死打残的宫人不计其数,只要稍稍暗示,就有无数人迫不及待地取他们的性命。」
上梁不正下梁歪。
多行不义必自毙。
不外如是。
皇帝并未听嫂嫂解释,而是目眦欲裂地咬牙切齿低吼:「你好狠毒的心,他们还是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狠毒?」
嫂嫂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一笑竟是怎么都忍不住,直到笑出眼泪才停下来,用闪烁着泪痕的双眸死死盯着皇帝。
「厉家军被你害死了那么多,他们就不可怜了?他们何尝不是父亲的儿子,儿子的父亲?」
皇帝浑浊的眼眸一点点聚焦在嫂嫂那张依旧倾城绝艳的脸上,额头上青筋暴现。
「朕已经承诺待你生下孩子就冒天下之大不韪封你为皇后,以后这大周朝的皇帝世世代代都流着你的血,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就你这肮脏的血脉,也配传承万世?」
嫂嫂轻轻抚摸着已经隆起的小腹,慢慢笑了:「可惜了,臣妾这个孩子根本就生不下来。」
当年嫂嫂才被卖进醉红楼,就被老鸨灌了一大碗红花,哪怕嫁进将军府这三年在哥哥的宠爱下精心调养,也终究迟迟未能有孕。
如今这身孕,是强行用药物催来的。
催孕药对身体的伤害极大,却是斗倒吴贵妃和皇后计划中最有力的一环。
嫂嫂为了报仇,连自己的身子都舍出去了,自然也不在意寿命会折损多少。
用她的话来说,自己活不活着没有什么重要的,只要能掀翻这天地,让昏庸无道的皇帝全家去死,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皇帝原本以为嫂嫂害死吴贵妃的两个孩子,是为了给自己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铺路,没承想竟是为了给哥哥和厉家军报仇。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霍地吐出一口血来。
「你……你果然还惦记着他……」
「我心里只有阿衡一人,你自始至终都只是我的仇人,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以退为进的手段。」
隐忍了这么久,终于到了掀翻天地这一日。嫂嫂压抑着的情绪不断翻涌,语气亦激动起来:「只一眼我就知道那封血书是你让人伪造的,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杀了那个送信的叛徒。」
皇帝眸中尽是震惊之色:「你如何知道?」
12
「因为阿衡绝不可能让我为他报仇,他只会让我好好活着。」
哥哥死了,将军府只剩下我跟嫂嫂两个弱女子。
皇帝为了不让人非议他太刻薄,也要给我们留一条活路,随手赏赐个诰命当吉祥物养着罢了。
如果把真相闹开,引着嫂嫂不惜一切代价复仇,整个将军府必定会落得个鸡犬不留的下场。
为了我跟嫂嫂,为了将军府上百条人命,为了还活着的五万多厉家军将士,哥哥除了默默咽下苦果,用自己的死换所有人好好活下去,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他不会,也绝不可能写下那样一封血书。
虽然他们临摹哥哥的字迹临摹得十足十,几乎到了真假难辨的地步,却临摹不出性情,更临摹不出风骨。
嫂嫂只一眼就看出来那封信绝非哥哥的手笔,从而推断出这一切都是阴谋。
能在毫无防备中害死哥哥的,必定是他身边的亲信。
可见皇帝早在不知不觉间买通了这个副将,只待合适的时机置哥哥于死地。
可惜他们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还有半块兵符不知所终。
皇帝以为自己只要得到完整的厉家军兵符,就能把剩下那些七零八落的厉家军彻底掌握在手中。
却不明白能够调兵遣将的从来都不是那块冰凉的兵符,而是人心。
数十年来,厉家军的军魂已经深深铭刻到了每个人的骨子里,自能一呼百应,何需什么虎符?
军中有奸细,府中自然也有奸细。
那日嫂嫂敏锐地察觉到门外有人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这才故意说出那番话来。
之后到了四下无人的庭院里,便原原本本地把她推断出的一切告诉了我。
想着哥哥和那么多厉家军将士无辜惨死在皇帝的猜忌下,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不断翻涌。
「嫂嫂,我要跟你一起给哥哥报仇!」
嫂嫂神色凝重地看了看我,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却并没有就此拒绝,只如实解释道:「此去九死一生,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若是不成,我们便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了。
「与其苟延残喘,不如放手一搏。」
厉家世代忠良,数十位男丁尽数浴血奋战,战死沙场,才保住了大周的万里江山。
说一句厉家军是大周的脊梁,绝不为过。如果忠良注定要落得被猜忌到身首异处的下场,倒不如掀翻这黑白不分的世道,彻底主宰自己的命运。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当皇帝怀疑猜忌你要谋反的时候,你最好真有实力谋反。
皇帝既然昏庸无道,大行不义之事,这皇位就该换个人来坐了。
「贱人……你……你痴人说梦!」
皇帝用力拍打着床榻,强烈的恨意翻涌下竟又吐了一口血:「你背叛了厉长衡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厉家军早已对你恨之入骨,你根本动摇不了朕的江山!」
「皇上又错了,厉家军绝无一人恨嫂嫂,嫂嫂是我们所有人心里的英雄。」
殿门嘎吱打开,我缓步入内。
13
皇帝生病,命不久矣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宗室里有不安分心思的人纷纷蠢蠢欲动起来。
这些消息是嫂嫂故意放出去的,就是为了把那些不安分的人引出来。
敌人放在明处,总比放在暗处要好Ťū₀得多。
左右皇帝最忌惮别人有不臣之心,借力打力让他把麻烦都处置了最合适不过。
「你……」
皇帝看着我身上的盔甲,目眦欲裂:「你……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若非如此,怎能瞒过皇上?」
打板子是个技术活儿,若是Ţųₐ存了置人于死地的心思,几板子也能致命。
若是想救人,二十板子结结实实打下去, 虽然看上去血肉模糊,却也只是皮外伤, 不会伤筋动骨。
那两个打板子的小太监早已是嫂嫂的人,我虽然看起来只剩下一口气, 实则刚被扔到乱葬岗就被老管家救了出来。
将养了几天, 我就按着之前的计划暗中召集厉家军残部。
当初先太子一家意外惨死, 皇帝仓促登基本就得位不正,如今又倒行逆施残害忠良,自是到了墙倒众人推的地步。
皇帝不是傻子,很清楚我能大摇大摆地走到勤政殿来,必定完全控制住了局势, 已然无力回天。
他眼睛死死瞪着嫂嫂:「你就这么恨我?」
「是,从第一天看见你就恨不得杀了你, 如今总算是忍到头了。」
嫂嫂莞尔一笑,那张倾城绝色的脸越发衬得皇帝面如死灰:「自然, 国不可一日无君, 臣妾已经替您择好了人选, 您瞧瞧如何?」
说罢,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连忙让出一条路, 让身后那个穿着明黄色衣衫的少年请了进来。
少年不过七八岁模样,却有着与这个年纪截然不同的成熟稳重。
他看着奄奄一息的皇帝,眼眸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恨意,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侄儿拜见二皇叔。」
这小男孩名为周定朝,是先太子唯一的血脉。
当年先太子一家被还是二皇子的皇帝迫害,哥哥从边关回来为时已晚, 只在一片火海中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周定朝。
原想着永远隐瞒他的身份,只待成年后收他为义子, 在厉家军建功立业。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竟也等到了拨乱反正的机会。
皇帝驾崩, 先太子遗孤周定朝继承大统,改年号为万宁。
因着新帝父母早已去世多年,登基后便奉嫂嫂为皇太后, 在皇帝成年前,由皇太后辅理朝政。
他重整厉家军, 正式追封哥哥为昌平王,世袭罔替。
因着哥哥嫂嫂没有子嗣, 昌平王的爵位由我来承袭, 封地定在云南。
从此我跟厉家军的使命就是为朝廷守好南境,与国同休。
小皇帝文韬武略历练有成, 十六岁那年正式亲政。
同年, 监国八年之久的皇太后旧疾发作,崩逝。
皇太后下葬那日,一口棺材悄无声息地葬进了厉家祖坟。
我红肿着眼睛,在墓碑上替哥哥刻下嫂嫂的名字。
【吾妻熙宁。】
时隔十年, 嫂嫂终于回到了哥哥身边。
湛蓝色的天空中,一对大雁盘旋而过。
这次,再没有任何人能把他们分开。